翌日天未亮,北平府西门便驶出一队车马。阿兵身着玄色劲装,腰佩长刀,勒着马缰走在最前,身后跟着三辆马车,除了金秀母子与几个鹰盟旧部,还有李知府特意派来的十名捕快——皆是经验丰富的好手,专为此行护卫。
念安扒着车窗往外瞧,晨雾里的城墙渐渐缩成一道灰线。他怀里揣着那枚鹰形香囊,指尖摩挲着囊角细密的回纹绣,忽然想起昨夜母亲灯下缝补行囊时说的话:漠北的风烈,绣活最忌浮躁,人心也一样。
第一日行程顺遂,至黄昏时歇在官道旁的驿站。金秀铺开从柳如烟处得来的图纸,就着油灯细看。黑风口的地形像只张开的鹰爪,三面环山,唯有中间一道峡谷可通,图纸上标着的石窟恰在鹰嘴位置。
这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阿兵用指尖点在峡谷入口,沙狐帮若真想独占宝藏,定会在此设伏。
一名鹰盟旧部接口道:沙狐帮的帮主胡烈是个亡命徒,据说早年在漠北劫商队时,连妇孺都不放过。咱们这次带的人手虽精,怕是还得再想些对策。
金秀忽然指着图纸角落一处淡墨勾勒的记号:这是什么
众人凑近一看,那记号像株枯木,却在根部画了个小圈。念安忽然道:我在《漠北草木志》上见过,这是‘鬼见愁’,一种只长在悬崖石缝里的灌木,根下多有空洞。
阿兵眼中一亮:难道是密道
金秀点头:柳如烟既把图纸给了咱们,未必会藏着掖着。她恨‘影’组织的东西,或许早就想好了毁掉图谱的法子。
正说着,驿站外忽然传来马蹄声。阿兵示意众人噤声,自己提刀隐在门后。只见两名穿沙狐帮服饰的汉子翻身下马,一个踹开驿站门便骂:店家,给爷备两间上房,再弄两斤酱牛肉!
待看清驿站里的人,两人顿时僵住。阿兵冷笑一声,长刀已架在其中一人颈上:胡烈派你们来盯梢
那汉子抖着嗓子道:不、不关我们的事!帮主说……说等你们进了黑风口,就把峡谷堵死,让你们有来无回!
金秀温声道:你们可知他要抢的是什么
不是宝藏吗两人面面相觑,帮主说那是能号令江湖的宝贝……
阿兵敲晕两人,对众人道:看来他们还不知毒绣图谱的底细。正好,咱们将计就计。
三日后,车马抵达黑风口外的小镇。此地多是客栈酒肆,往来者多为商旅与镖师,见他们一行人气度不凡,都暗自打量。金秀换了身男装,头戴帷帽,念安则扮作小厮,跟着阿兵走进最大的迎客楼。
刚坐下,邻桌就传来低低的议论。
听说了吗沙狐帮的人这几日在峡谷口设了卡,说是要搜捕朝廷钦犯。
我看是为了那批宝藏吧前阵子就有鹰盟的商队在这儿折了,连货物带护卫都没了踪影。
念安刚要开口,被金秀用眼神制止。阿兵招来店小二,故意大声问:掌柜的,我们要去峡谷那边找个亲戚,不知路况如何
店小二脸一白,压低声音道:客官莫提!那峡谷现在是龙潭虎穴,沙狐帮的人见人就抢,尤其是带了行李的——话未说完,门外忽然闯进来几个彪形大汉,为首的脸上有道刀疤,正是沙狐帮的二当家。
谁在打听峡谷刀疤脸三角眼扫过全场,最终落在阿兵桌上,你们是哪儿来的
阿兵起身,拱手笑道:在下做绸缎生意的,听说漠北有种特产的云锦,特来收购。
刀疤脸冷笑:绸缎商我看是鹰盟的余孽吧!说着就来掀金秀的帷帽。阿兵手腕一翻,已扣住他的脉门,力道之大让刀疤脸痛呼出声。
朋友,买卖不成仁义在,何必动粗阿兵语气平淡,手上却加了劲。其余沙狐帮众刚要拔刀,就被鹰盟旧部按住。
刀疤脸讨饶道:误会!都是误会!
阿兵松开手,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扔过去:我们只是路过,不想惹麻烦。但若有人非要挡路……他眼神一厉,就别怪我不客气。
刀疤脸揣着银子,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店小二吓得腿都软了,金秀却对他道:烦请给我们备些干粮,明日一早要入谷。
次日清晨,车队缓缓驶入黑风口峡谷。两侧山壁如刀削,风穿过谷口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卷起黄沙打在车帘上,噼啪作响。念安掀开一角,见山壁上果然有零星的鬼见愁,枯瘦的枝干在风中摇晃。
行至峡谷中段,前方忽然滚下数块巨石,将去路堵死。阿兵勒住马,沉声道:来了。
两侧山头上响起胡烈的狂笑:苏夫人,阿兵,你们果然来了!把柳如烟给的钥匙交出来,爷还能让你们死个痛快!
金秀走出马车,扬声道:胡帮主可知你要抢的是什么那是能害死一城人的毒绣图谱!
胡烈一愣,随即骂道:少装蒜!若不是宝贝,柳如烟会藏着鹰盟会盯着他一挥手,箭如雨下。
阿兵指挥众人用盾牌护住车马,自己带着几名旧部冲上山坡。金秀则拉着念安躲进车厢,从袖中取出几枚银针,迅速在念安腕间穴位刺了几下:这是防迷药的,待会儿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声。
她掀开另一个车帘,对捕快头领道:按原计划,去寻鬼见愁的位置。
捕快们领命,借着山石掩护往山壁东侧移动。山头上的沙狐帮众正专心对付阿兵,竟没察觉有人绕后。念安趴在车窗缝上看,见父亲长刀挥舞如银龙,每一刀都精准地挑落敌人的兵器,心中又敬又急。
忽然,西侧山壁传来一声闷响。金秀知道,捕快们找到了密道入口。她取出一枚信号弹,对着天空发射——红蓝两色的光芒在峡谷中格外醒目。
阿兵见了信号,虚晃一招,带着人往回撤。胡烈见状,以为他们要逃,大喊着追上来:别让他们跑了!宝藏就在前面!
密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过。金秀让念安走在中间,自己垫后,指尖捏着几枚淬了麻药的绣花针——这是她连夜赶制的,针尾还绣着小小的莲花。
娘,这里好黑。念安的声音有些发颤。
金秀握住他的手:别怕,跟着前面的脚步声。你看,岩壁上有反光。
念安仔细一看,果然见岩壁缝隙里嵌着些亮晶晶的东西,像是云母石。他忽然想起外婆绣谱里说的以光为引,以影为针,不由得握紧了母亲的手。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微光。捕快头领低声道:苏夫人,到了。
出了密道,竟是一处宽敞的石窟。石窟中央摆着三个黑檀木箱,箱上贴着黄色符箓,符箓边缘已泛黑,显然有些年头了。阿兵带着人随后赶到,见石窟里并无埋伏,才松了口气。
这就是‘影’组织藏毒绣图谱的地方一名捕快上前想揭符箓。
别动!金秀连忙阻止,这符箓是用朱砂混了毒液画的,碰了会中邪毒。她从行囊里取出一双绣着金丝的手套戴上,柳如烟说过,这些图谱要用无根水浸泡才能打开。
念安指着石窟角落一个石槽:娘,那里有水!
众人看去,石槽里积着些水,水面漂浮着细小的水珠,竟是从岩壁渗出的无根水。阿兵取来水囊接了,金秀小心翼翼地将水洒在符箓上。符箓遇水后迅速融化,露出箱子上精致的铜锁——锁的形状,正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
钥匙!念安提醒道。
金秀取出柳如烟给的铜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拧。只听咔哒一声,第一只箱子开了。箱内铺着黑丝绒,整齐地码着数十册蓝皮图谱,封面上用银线绣着诡异的花纹,光是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这些就是毒绣图谱阿兵皱眉道,竟有这么多。
金秀拿起一本翻开,里面画着各种毒花异草的绣法,旁边还用小字标注着中毒后的症状与解药。她越看心越沉:这些图谱若是流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石窟外忽然传来脚步声。胡烈的声音带着喘息:找到他们了!都在里面!
沙狐帮众蜂拥而入,胡烈一眼就看到那三个木箱,眼睛顿时红了:果然是宝藏!给我抢!
阿兵将金秀母子护在身后,长刀一横:有我在,谁也别想碰!
双方瞬间厮杀起来。石窟内空间有限,刀光剑影间,不时有人撞到岩壁,落下簌簌的尘土。金秀拉着念安躲到木箱后,见一名沙狐帮众要去搬箱子,迅速弹出一枚绣花针。那汉子刚碰到箱子,就浑身一软倒在地上。
娘,我们要不要把图谱烧了念安急道。
金秀摇头:这里太封闭,烟火会呛着自己。而且这些纸张浸了特殊药水,普通火点不着。她想起柳如烟的话,必须用混了硫磺的火油。
阿兵听到这话,大喊:火油!谁带了火油
一名鹰盟旧部应道:我马车上有!
去取!阿兵一脚踹开身前的敌人,我掩护你!
那旧部应声冲出去,胡烈见状,亲自带人去拦。他手中一对判官笔使得狠辣,招招不离要害。阿兵一时竟被缠住,眼看旧部要被追上,金秀忽然喊道:念安,用那个!
念安顺着母亲指的方向看去,见石窟顶上垂下一根粗藤。他会意,从怀中摸出一把小匕首——这是父亲给的防身武器,用力砍向藤条。藤条断裂,带着上面的碎石砸下来,正好挡在胡烈身前。
好小子!阿兵赞了一声,趁机砍倒两名敌人。
就在这时,取火油的旧部回来了。金秀接过火油,对众人道:退到密道口!
阿兵闻言,招呼众人边打边退。胡烈见状,急得大喊:别让他们跑了!那是咱们的宝藏!他疯了一样往前冲,却被阿兵一记刀背砸在胸口,倒飞出去。
金秀将火油泼在三个木箱上,掏出火折子点燃。火苗瞬间蹿起,蓝幽幽的,带着刺鼻的气味。那些毒绣图谱遇火后并没有化为灰烬,反而蜷缩起来,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有生命般挣扎着。
快走!阿兵拉着金秀往密道退。
胡烈看着燃烧的木箱,目眦欲裂:我的宝藏!他不顾手下阻拦,竟想冲进火场。就在这时,燃烧的木箱忽然爆裂开来,黑色的粉末弥漫在空中。胡烈吸了一口,顿时惨叫起来,脸上迅速起了水泡。
是毒粉!金秀大喊,快闭气!
众人连忙捂住口鼻。阿兵趁机带着大家钻进密道,身后传来胡烈凄厉的哭喊,以及沙狐帮众混乱的惨叫。密道里,念安回头望了一眼,只见火光映红了石窟入口,那些黑色的粉末在火中盘旋,像无数只扭曲的小虫。
出了密道,众人一路疾行,直到走出黑风口峡谷,才敢停下来喘息。回望那片被黄沙笼罩的山谷,仿佛刚才的厮杀与火光只是一场噩梦。
那些毒粉……念安声音发颤。
金秀摸了摸他的头:是图谱燃烧后产生的,柳如烟说得对,这些东西本就不该存在于世上。她看向阿兵,胡烈他们……
阿兵沉默片刻:是他们自找的。
归途中,众人都有些沉默。念安靠在母亲肩头,看着窗外飞逝的景物,忽然道:娘,外婆说的‘归真’,就是让一切回到原来的样子吗
金秀想了想:或许是让心回到原来的样子。就像柳如烟,她到最后终于明白,恨解决不了问题,唯有赎罪才能解脱。
念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那沙狐帮的人呢他们的心还能回来吗
阿兵插话道:有些人的心早就被贪念和仇恨填满了,回不来了。但这世间,终究是像你娘这样的人更多。
车队行至半途,遇到了前来接应的李知府。听闻毒绣图谱已被销毁,李知府长舒一口气:这下可算除了心腹大患。苏夫人,阿兵,你们立了大功啊!
金秀道:知府大人过奖了,这都是我们该做的。对了,柳如烟……
我已让人妥善看管,等查明‘影’组织余党,定会从轻发落。李知府道,她能交出钥匙,也算有功。
回到北平府时第一章
漠北路远
北平府的晨光带着初秋的清冽,落在丹心绣坊的门楣上时,阿兵已将最后一把弯刀捆进行囊。念安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小包袱,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全是金秀给他备的针线——说是路上若遇着合适的布料,正好练习新学的缠枝纹。
李知府派的捕头带了十个弟兄,在城门外等着了。阿兵拍了拍念安的肩膀,黑风口的风跟刀子似的,把你娘给你缝的棉坎肩穿上。
念安应着,却凑到金秀身边,看她将合好的《锁魂绣真解》用油布裹了三层,塞进贴身的锦囊里。娘,外婆真的绣过‘归真’吗他还记得昨日金秀说,那是锁魂绣的最后一招,要以心为线,以善为绷,他练了半年,连边都摸不着。
金秀指尖划过锦囊上绣着的玉兰花,那是她娘最爱的花样。她绣过一幅,据说能在月光下显出水纹来,可惜后来战乱时丢了。她抬眼看向窗外,晨光里,几个捕快正牵着马站在巷口,马鞍上捆着沉甸甸的水囊和干粮,不过她总说,绣艺再好,若心不正,绣出的花也是蔫的。
说话间,阿兵已将马车驾了过来。车帘是金秀前几日绣的,淡青色的底子上缀着疏疏落落的芦苇,风吹过时,针脚里的银丝会泛出微光——这是她新创的流萤绣,本想等中秋时给街坊们做些帕子,如今倒先成了路上的幌子。
走吧。阿兵扶着金秀上了车,又把念安抱上去,咱们走官道,过张家口,再往北就是黑风口。算着脚程,约莫七日能到。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时,念安撩开车帘往后看,见聚珍阁的掌柜正指挥伙计往门上挂新的木牌,红底黑字写着丹心绣坊专款,底下还缀着串红绸子,在风里飘得热闹。他忽然想起昨日那个攥着褪色绣帕的老妇人,此刻大约正坐在绣坊门口,等着金秀回来教她辨认真品绣线。
在想什么金秀递给他一块杏仁糕。
在想,等咱们回来,我也绣块帕子给大婶送去。念安咬了口糕,眼睛亮晶晶的,就像外婆说的‘心净则灵’。
金秀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车外传来阿兵和捕头说话的声音,隐约提到沙狐帮——据说那伙人在黑风口设卡时,被鹰盟的商队打散过,如今怕是正躲在暗处,等着找机会报复。
阿兵哥,需不需要绕着沙狐帮的老巢走捕头的声音带着些谨慎。
阿兵的声音隔着车帘传进来,带着惯有的沉稳:绕不得。他们老巢就在黑风口西侧的乱石滩,咱们要去石窟,必经那里。
念安悄悄攥紧了腰间的鹰形香囊。那是阿兵去年给他做的,用的是漠北的狼皮边角料,里面塞着晒干的艾蒿,阿兵说能驱虫,金秀却说更能防人心险恶。此刻香囊贴着心口,暖烘烘的,倒让他不那么怕了。
第五日傍晚,一行人抵达张家口。这地方是南北往来的枢纽,客栈里挤满了商队和镖师,喧闹声能掀翻屋顶。阿兵选了家临着街的客栈,分了三间房,他和金秀一间,念安跟着两个捕快一间,剩下的人守在楼下。
晚饭时,念安捧着碗羊肉汤,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邻桌一个穿蓝布衫的汉子。那人手里把玩着个玉佩,玉佩上的纹路看着眼熟——昨日在北平府城外,他好像见过一个牵马的杂役,腰间也挂着块一样的。
娘,你看那人。念安用胳膊肘碰了碰金秀。
金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汉子正低头喝着酒,袖口卷起,露出手腕上一道浅褐色的疤,像条小蛇。她不动声色地给阿兵递了个眼色,阿兵放下筷子,慢悠悠地去了趟后厨。
片刻后,阿兵回来,在金秀耳边低语:后厨的水缸里藏着三把短刀,刀柄上有沙狐的印记。
金秀指尖在桌布上轻轻划着,那桌布是客栈的粗布,针脚歪歪扭扭,却让她想起柳如烟的仿品——看似乱真,实则藏着破绽。就像那汉子,明明是漠北人的长相,却学着南方人喝茶时翘着小指,生硬得很。
让弟兄们警醒些,别喝桌上的茶。金秀轻声道,那茶里掺了‘迷魂草’,闻着有股甜腥味。她自小跟着母亲辨草药,这点伎俩瞒不过她。
念安听得心头一紧,刚想把碗里的茶倒掉,却被金秀按住手。别惊动他们。她给念安使了个眼色,你不是说想学‘乱针绣’吗你看那人的袖口,针脚是不是歪得很
念安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假装认真看那汉子的袖口:嗯,歪歪扭扭的,还不如我绣的帕子。
邻桌的汉子听到这话,猛地抬头看过来,眼神像淬了冰。阿兵正要起身,却见那汉子突然捂住肚子,疼得直打滚,嘴里还骂骂咧咧:他娘的,这羊肉是不是馊了!
周围顿时乱了起来,几个和他同桌的汉子也跟着捂肚子,客栈掌柜慌里慌张地跑过来,被其中一个汉子一脚踹倒:叫你下毒!
金秀和阿兵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疑惑——这戏码,不像是冲他们来的。
混乱中,阿兵悄悄对身边的捕头道:带弟兄们守住楼梯,我去看看。他刚走到那打滚的汉子身边,就见那汉子突然从靴子里摸出把匕首,直刺过来!
小心!念安喊出声时,阿兵已侧身避开,反手扣住了汉子的手腕。匕首当啷落地,汉子却突然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就要往身上的油布包扔——那包里鼓鼓囊囊的,闻着有松油的味道。
金秀眼疾手快,抓起桌上的茶壶就泼了过去。热水溅在火折子上,滋地一声灭了。她厉声喝道:沙狐帮的人,想烧客栈灭口
那汉子被阿兵按在地上,脸涨得通红:你们……你们是鹰盟的
阿兵冷笑一声:知道还敢动手
这时,楼下突然传来马蹄声,接着是捕头的喊声:阿兵哥,外面来了二十多个沙狐帮的人!
金秀立刻道:念安,跟我上楼!阿兵,守住楼梯口!她拉着念安往楼上跑,路过客房时,瞥见窗台上摆着盆仙人掌,突然停下脚步,从包袱里摸出几枚绣针——那是她特意磨尖了的钢针,比寻常绣花针长三倍。
娘,你要做什么念安紧张地攥着她的衣角。
给他们留点记号。金秀将钢针攥在手心,推开二楼的窗户。楼下的沙狐帮正举着刀往客栈里冲,领头的是个独眼龙,脸上一道疤从额头划到下巴,看着格外狰狞。
她深吸一口气,想起母亲教她的飞针绣——原是用来在绸缎上快速绣出轮廓的手法,此刻却成了防身的利器。手腕一扬,三枚钢针咻地飞出去,正好钉在三个冲在最前面的汉子手背上。
啊!惨叫声此起彼伏,独眼龙见状,怒吼着挥刀砍向楼梯。阿兵带着捕快们死死守住楼梯口,弯刀劈在木梯上,木屑飞溅。
念安躲在金秀身后,看着母亲又飞出几枚钢针,每一枚都精准地钉在沙狐帮的手腕或脚踝上,既不致命,又让他们动弹不得。他忽然明白,娘说的绣艺能护人,不是假话。
混乱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直到张家口的巡捕闻讯赶来,沙狐帮的人才作鸟兽散。独眼龙跑的时候,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客栈一眼,那眼神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
他们怎么知道咱们在这捕头喘着气,手里的刀还在微微发抖。
阿兵擦了擦刀上的血:要么是柳如烟那边走漏了风声,要么……是鹰盟里有内鬼。
金秀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眉头微蹙。她想起柳如烟在北平府牢里说的话:影的余党,早就混进了各个帮派里。当时只当是她的气话,如今看来,怕是真的。
今晚不能再住这了。金秀道,咱们连夜往北走,天亮前离开张家口。
念安摸着腰间的鹰形香囊,忽然觉得那狼皮的边角有些扎手。他抬头看向金秀,见她正低头检查绣针,指尖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第七日清晨,马车终于驶进了黑风口的地界。
这里的风果然像阿兵说的那样,带着股沙砾的腥气,刮在脸上生疼。路两旁是连绵的黑石山,怪石嶙峋得像猛兽的獠牙,太阳被灰黄色的云遮着,连光线都透着股凶煞。
前面就是乱石滩了。阿兵勒住马,指着远处一片光秃秃的山坳,沙狐帮的老巢就在那几处山洞里。
捕头握紧了腰间的刀:要不要先去端了他们的老巢
金秀摇头:咱们的目的是石窟,别节外生枝。绕着山坳走,尽量避开他们。她从怀里掏出柳如烟给的铜钥匙,钥匙柄上刻着个极小的影字,在风里泛着青黑的光,按图纸上的标记,石窟在黑风口最里面的断崖下,得穿过这片石滩。
一行人牵着马,小心翼翼地往断崖方向走。脚下的石头硌得人脚疼,风卷着沙砾打在身上,像是无数小针扎着。念安走在金秀身边,时不时被风吹得打个趔趄,阿兵便回头把他护在身后。
走到石滩中央时,念安突然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一块黑石:爹,娘,你们看那石头上是不是有字
众人围过去,只见黑石上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像是用刀凿出来的:入窟者,死。字的周围还画着个骷髅头,眼眶里嵌着两颗白石子,看着阴森森的。
是沙狐帮的记号。阿兵用刀刮了刮石面,这字刻了没多久,估计是昨天才弄的。
金秀却蹲下身,指尖拂过骷髅头的眼眶。那白石子摸着冰凉,不是本地的石头,倒像是江南的雨花石。不对。她站起身,沙狐帮的人没见过雨花石,这是影的人留的。
话音刚落,就听头顶传来哗啦一声,几块巨石从山崖上滚了下来!阿兵眼疾手快,一把将金秀和念安推开,自己却被一块碎石擦到了胳膊,顿时渗出血来。
有埋伏!捕头大喊着拔刀,却见四面八方的石缝里钻出十几个黑衣人,个个蒙着脸,手里握着淬了毒的短箭——箭簇是黑色的,和柳如烟用的毒线一个颜色。
是影的人!金秀喊道,他们的箭有毒,别被射到!
阿兵已带着捕快们冲了上去。他的弯刀在风沙里划出银亮的弧光,每一刀都精准地劈向黑衣人的手腕。念安躲在金秀身后,看着母亲从包袱里掏出个小小的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十根染了颜色的绣针——红色的是朱砂,蓝色的是靛蓝,都是能暂时迷眼的颜料。
念安,帮娘拿着。金秀把布包塞给他,自己抓起一把红针,迎着风扬了出去。红针混在风沙里,正好落在几个黑衣人的脸上,顿时有人捂着眼惨叫起来。
好法子!阿兵趁机砍倒两个黑衣人,回头对金秀喊,往断崖那边退!
一行人且战且退,风沙越来越大,几乎睁不开眼。念安跟着金秀跑,忽然脚下一绊,摔在地上。他低头一看,竟是被一具白骨绊倒了——石滩上不知何时露出了几具白骨,有的手里还攥着生锈的刀。
这些是……念安吓得声音发颤。
是以前想抢宝藏的人。金秀拉起他,快走!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人绕到了他们身后,举箭就要射。念安眼尖,抓起地上的石块就砸了过去,正好砸中那人的手腕。箭偏了方向,擦着金秀的耳边飞了过去,钉在旁边的石头上,箭簇立刻冒出了黑烟。
念安!金秀又惊又喜,拉着他往前跑。
前面的断崖越来越近,阿兵已带着人杀退了大半黑衣人。剩下的几个见势不妙,转身就往石缝里钻,却被阿兵一刀砍中了后腰。那人倒在地上,临死前从怀里掏出个哨子,吹了一声尖利的长音。
不好,他们在叫人!捕头道。
阿兵看了眼断崖:先找石窟!
金秀拿出图纸,对照着断崖的形状看了看:图纸上说,石窟在‘鹰首石’下面。她指着断崖中间一块突出的巨石,那石头果然像只鹰的头,鹰嘴正对着石滩。
众人跑到鹰首石下,却没找到入口。阿兵用刀敲了敲石壁,发出空空的响声:入口在这,有机关。
金秀仔细看着石壁上的纹路,忽然指着一处刻着藤蔓的地方:是这里!这藤蔓的第三片叶子,能按动。她想起《锁魂绣真解》里说的,影的人最爱用花草做机关,尤其是藤蔓——因为他们的毒绣,最擅长绣藤蔓缠人。
阿兵按了按那片叶子,石壁果然吱呀一声滑开,露出个黑黝黝的洞口,一股霉味混着药味飘了出来。
我先进去探探。阿兵提着刀就要往里走。
等等。金秀拦住他,从包袱里拿出个火折子,又找了根枯枝点燃,里面可能有毒气。她把枯枝伸进洞口,火苗晃了晃,没灭。可以进。
阿兵打头,金秀牵着念安跟在中间,捕快们垫后,一行人走进了石窟。洞里比外面暗得多,只有火把的光映着石壁,照出上面刻着的密密麻麻的字——都是些绣谱的记载,有的写着鹤顶红配蛛丝,可绣‘断筋花’,有的写着曼陀罗汁调银线,触者七日发癫,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些就是……毒绣图谱念安小声问,声音在洞里发颤。
金秀点头,心里一阵发沉:比柳如烟说的还多。
往里走了约莫十几步,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个宽敞的石室。石室中央摆着三个大木箱,箱子上着锁,锁的形状和柳如烟给的铜钥匙正好匹配。
找到了!捕头惊喜道。
阿兵正要去开锁,金秀却突然道:别动!她指着箱子周围的地面,那里铺着层薄薄的灰尘,灰尘里隐约能看到几根极细的银线,像蛛丝一样缠在箱子腿上,是‘断魂丝’,一碰到就会射出毒针。
她蹲下身,从怀里掏出绣针,小心翼翼地挑断那些银线。银线断的时候,发出细微的啪声,石室顶上果然落下几根毒针,钉在地上,冒出了青烟。
娘,你怎么知道的念安看得目瞪口呆。
《锁魂绣真解》里写过。金秀道,我娘当年就是为了毁掉这些毒绣记载,才被影的人追杀。她拿起铜钥匙,插进第一个箱子的锁孔里,咔哒一声,锁开了。
箱子里果然堆满了泛黄的纸卷,每张纸上都画着毒绣的图样,有的是鸳鸯,有的是牡丹,看着娇艳,却在角落标着触之即死的字样。阿兵拿起一卷,刚想翻开,却听石室门口传来个阴恻恻的声音:
果然是你们来了。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穿黑袍的老者站在门口,手里拄着根雕花拐杖,脸上满是皱纹,眼睛却亮得吓人。他身后跟着几个黑衣人,手里都握着弓箭,箭头正对着石室里的人。
影的老巢,果然藏在这。阿兵握紧了刀。
老者冷笑一声:柳如烟那个叛徒,以为给你们钥匙就能毁掉图谱她忘了,这石窟里的每一块石头,都是用毒绣的线连着的——你们毁了图谱,这里就会炸成粉末。
金秀心头一紧,看向石壁上的刻字,那些字的笔画里果然嵌着极细的线,像蛛网一样遍布整个石室。
你想怎样金秀问道。
把《锁魂绣真解》交出来。老者道,那是影的镇派之宝,当年被你娘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