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玄学崽崽帮爹找老婆 > 第一章

月光能照见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
我蹲在花坛边上抽烟,烟头那点红光明明灭灭。女儿金芮汐才三岁半,小手紧紧攥着我一根手指头,小脸仰着,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咖啡厅的玻璃窗。
爸爸,她声音细细软软的,带着点奶味儿,那个阿姨,肩膀上有黑黑的影子趴着。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靠窗位置,坐着我今天约见的相亲对象,林薇。介绍人把她夸得天花乱坠,海归,高薪,知性优雅。此刻她正用小勺优雅地搅着咖啡,妆容精致,笑容得体。肩膀干干净净的米白色羊绒衫。
汐汐,别乱说。我掐灭烟头,把她抱起来,哪有什么影子,你看错了。小孩子想象力丰富,我懂。自从她妈妈……唉,不提了。我一个人带着女儿,总得给她找个妈。相亲这条路,再难也得硬着头皮走。
推开咖啡厅的门,冷气混着咖啡香扑面而来。林薇看见我,笑容加深,目光在我身上快速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那件洗得有点发白的工装外套上,笑意淡了点。
金先生来了。她声音柔柔的,这就是汐汐吧真可爱。她伸手想摸汐汐的头。
汐汐猛地往我怀里一缩,小脸埋在我颈窝,闷闷地说:爸爸,臭臭的。
我有点尴尬:不好意思林小姐,孩子有点怕生。
没关系。林薇收回手,笑容有点僵,小孩子嘛。金先生做什么工作
修车的。我实话实说,在城郊结合部开了个小小的修车铺。
林薇哦了一声,端起咖啡抿了一口,没再追问工作的事,转而兴致勃勃地聊起了她刚买的限量款包包,抱怨专柜总是缺货,又说起下个月打算去欧洲度假。
汐汐在我怀里扭了扭,小脑袋探出来,大眼睛还是盯着林薇的肩膀,眉头皱得紧紧的,像个小大人。
爸爸,她凑到我耳边,用自以为很小声的气音说,那个黑影子,在笑,嘴巴裂到耳朵那里了。
我后背莫名有点发凉。下意识又看了一眼林薇光洁的肩头,依旧什么都没有。我拍拍女儿的背:乖,别闹。
咖啡喝了一半,林薇的手机响了。她瞥了一眼屏幕,脸上瞬间堆起更甜的笑,声音也嗲了几分:喂亲爱的……嗯,在喝咖啡呢……哎呀,人家想你了嘛……她旁若无人地腻歪了几句,挂了电话,对我歉意一笑:我男朋友,查岗呢,真粘人。
我愣住了:男朋友
啊,林薇拨弄了一下头发,笑得毫无负担,家里催得紧,非让我出来相亲应付一下。金先生别介意啊,就当交个朋友。不过说真的,您这条件……她上下扫我一眼,未尽之意全在眼神里,带孩子确实不容易,但也不能太……是吧下次相亲,建议您租身好点的行头。
一股火气直冲我脑门。合着是拿我当挡箭牌,还顺带踩一脚我沉下脸,抱着汐汐站起来:林小姐慢用,我们先走了。
哎,金先生别生气嘛……林薇的声音追在后面。
走出咖啡厅,热浪轰地一下裹上来。汐汐趴在我肩上,对着我身后小声嘀咕:黑影子……在朝我吐舌头,略略略……
我脚步一顿,回头。林薇还坐在窗边,正拿着小镜子补妆,肩膀上空空如也。
汐汐,我把她的小脸扳过来,认真看着她,你告诉爸爸,刚才那个阿姨肩膀上,真的……有东西
汐汐用力点头:嗯!黑黑的,像影子,趴在那里,还会动!它嘴巴好大,牙齿尖尖的,刚才还冲我笑,好吓人!她小身子抖了一下。
我心里咯噔一下。孩子描述得太具体了,不像纯粹的幻想。难道……真有什么我甩甩头,把这荒谬的念头压下去。肯定是孩子被那女人的态度吓到了,产生了不好的联想。
第一次相亲,惨败。
过了几天,介绍人李婶又找上门,一脸神秘:小金啊,上次那个不成器,婶子给你找了个好的!真真的好姑娘!王雅丽,小学老师,有编制!斯文有礼,脾气好得不得了,最喜欢小孩子和小动物!照片我都看了,白白净净,一看就是过日子的人!
架不住李婶的热情,也想着给汐汐找个温柔点的妈,我答应了。
这次约在公园。周末,人不少。王雅丽果然如照片上一样,戴着细边眼镜,穿着素雅的连衣裙,手里还拿着一本书,安安静静地坐在长椅上,脚边围着一群不怕人的鸽子。
王老师我牵着汐汐走过去。
王雅丽抬起头,看到我,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金先生吧你好。她的目光落到汐汐身上,笑容更柔和了,这就是汐汐真漂亮的小姑娘。她放下书,从随身的帆布袋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打开,里面是碾碎的饼干屑。她捻起一点,轻轻撒在地上,鸽子立刻咕咕叫着围拢过来。
喜欢小动物吗,汐汐她声音很温柔。
汐汐看着那些鸽子,大眼睛亮亮的,点点头。
我稍微松了口气,这个看起来靠谱多了。至少比上一个正常。
我们聊了几句家常,王雅丽说话轻声细语,很有条理。她说她喜欢安静,喜欢看书,喜欢照顾小动物,家里还收养了几只流浪猫。
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直到汐汐扯了扯我的衣角。
爸爸,她指着王雅丽身后那片树荫,好多……小猫的影子。
我顺着看过去。树荫下空荡荡的,只有阳光透过树叶洒下的光斑。
汐汐,那是树叶的影子。我低声说。
不是的!汐汐有点急,声音大了点,是小猫!白色的,黄色的,黑色的……好多只!它们都趴在地上,尾巴……尾巴都没有了……她的小脸皱起来,像是要哭,它们在哭……好疼……
王雅丽撒饼干屑的手猛地一顿。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变得有些僵硬。她飞快地瞟了一眼那片树荫,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慌乱,随即又强撑着扯出一个笑:汐汐说什么呢是看花眼了吧来,阿姨给你饼干喂鸽子好不好她把饼干包递过来。
汐汐却猛地躲到我身后,死死抱住我的腿,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要!爸爸!那些小猫……在看她!它们好生气!眼睛红红的!
王雅丽的脸色彻底变了,煞白一片。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太急,把脚边的鸽子惊得扑棱棱飞起一片。她捡起地上的书,帆布袋也顾不上拿好,声音有点发颤:金、金先生,我突然想起学校还有点事……先、先走了!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连句再见都没说。
我僵在原地,看着王雅丽仓皇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躲在我身后、小身子微微发抖的汐汐,心一点点沉下去。
树荫下依旧空无一物,阳光刺眼。
汐汐,我的声音有点干涩,你告诉爸爸,你刚才……到底看到了什么
汐汐仰起小脸,大眼睛里满是恐惧和困惑:好多……没有尾巴的小猫影子……它们围在王阿姨身边,想咬她……可是咬不到……它们好难过……一直哭……王阿姨好像很害怕它们……
我抱起女儿,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我的女儿金芮汐,她看到的世界,可能真的和我不一样。这不是简单的想象力,两次了,都精准地对应上了对方不为人知的一面——一个拜金虚伪,一个……虐猫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如果汐汐说的是真的……
李婶得知又黄了一个,唉声叹气,直说我不开窍,这么好的姑娘都抓不住。我含糊应付过去,心里却翻江倒海。
我开始留意汐汐的童言童语。
路过彩票店,她会指着里面一个两眼通红、疯狂刮彩票的男人说:爸爸,他背上驮着个胖胖的石头人,压得他喘不过气啦!没过两天,就听说那男人输光了家底,老婆闹离婚。
看到小区里那个总是笑眯眯、人缘极好的张阿姨,汐汐会皱着小眉头:张奶奶身上有股酸酸的味道,像坏掉的橘子,她旁边总跟着个瘦瘦高高的、穿蓝衣服的影子叔叔,一直叹气。后来才从邻居闲谈里知道,张阿姨年轻时为了回城名额,设计顶替了同乡一个男知青的名额,那男知青后来想不开,穿着件蓝工装投河了。
桩桩件件,细思极恐。
汐汐似乎有种特别的能力,能看见缠绕在人们身上的东西——那些由贪婪、谎言、愧疚、恶念滋生出的无形存在。她不懂那些是什么,只会用她有限的词汇,描述出她看到的影子。
我抱着她,坐在修车铺门口的小马扎上,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工具箱摊在地上,沾满油污。
汐汐,我整理着她被风吹乱的小辫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你看到的那些……黑黑的影子,或者小猫的影子,它们……会伤害你吗
汐汐靠在我怀里,玩着一个旧螺母,摇摇头:不会呀。它们好像……碰不到我。就是有时候,看起来好难过,或者好凶,汐汐有点怕。
那……它们为什么要跟着那些人呢
唔……汐汐歪着小脑袋,很认真地想,那个趴肩膀的黑影子,它好像……很喜欢那个阿姨的钱包一直想钻进去。那些小猫影子,它们好疼,想要那个王阿姨……也疼一疼穿蓝衣服的影子叔叔,他总想跟张奶奶说话,可是张奶奶听不见……
孩子的逻辑简单直接,却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子,一点点割开我认知里的世界表象。我女儿的眼睛,像一台不受控的X光机,照出人心底的污浊。
爸爸,汐汐仰起脸,大眼睛清澈见底,你身上没有黑影子,只有暖暖的光,像太阳晒过的被子。她小手摸了摸我的心口,这里,特别亮。
一股暖流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眼眶。我用力眨眨眼,把她的小脑袋按在胸口,下巴蹭着她柔软的头发。修车铺里机油的味道,女儿身上淡淡的奶香,夕阳的余温,这一刻无比真实。
嗯,我哑着嗓子应了一声,因为爸爸有汐汐啊。
第三次相亲,是李婶硬塞过来的。她拍着胸脯保证:这个绝对好!周晓芸!护士!救死扶伤的天使!心肠最软了!家里条件也好,父母都是退休干部,独生女!配你小金,那是绰绰有余!你可得给我好好表现!
地点定在一家环境不错的私房菜馆。周晓芸人如其名,长得清秀温婉,说话细声细气,带着点职业性的温和耐心。她穿着米色的针织衫,头发松松挽着,看起来干净又舒服。看到汐汐,她立刻露出亲切的笑容,从包里拿出一个崭新的卡通小发卡。
汐汐是吗真乖,阿姨送你个小礼物好不好
汐汐这次没有立刻躲,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周晓芸,又看看我。
谢谢周阿姨。我示意女儿。
汐汐这才慢慢走过去,接过了发卡,小声说了句:谢谢阿姨。
席间气氛不错。周晓芸很会聊天,话题围绕着孩子、工作、生活琐事,分寸感拿捏得很好。她讲起医院里遇到的小病人,眼神里满是怜爱;说起照顾年迈父母的辛苦,语气里是理解和担当。一切都显得那么完美,无可挑剔。
我一边应和着,一边心里却悬着一根弦,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注意着身边的汐汐。
小家伙安安静静地坐在加高的儿童椅上,小口吃着周晓芸特意给她点的蒸蛋,大眼睛却时不时地瞟向周晓芸的手腕。
周晓芸的手腕上,戴着一块小巧精致的女士腕表,表带是银色的。
汐汐看得很专注,小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研究什么难题。
我的心慢慢提了起来。来了吗这次又是什么
饭吃了一半,汐汐忽然拉了拉我的袖子。我低下头,她凑到我耳边,用气声,带着前所未有的困惑说:爸爸……周阿姨的手腕……那里……有根细细的线,黑黑的,连到好远好远的地方去了……
我一怔,看向周晓芸的手腕。光滑白皙,除了那块表,什么都没有。
线的那一头,汐汐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好像……有个人……在哭……是个阿姨……哭得好伤心……她说……‘冷’……
我握着筷子的手,指节微微泛白。又是这样!看不见的线哭泣的女人冷
周晓芸似乎察觉到我的走神,关切地问:金先生怎么了菜不合胃口吗
哦,没有没有,我回过神,勉强笑了笑,味道很好。周小姐别客气。
那就好。周晓芸温婉一笑,抬手拢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她手腕上的表盘在灯光下折射出一点冷光。
data-fanqie-type=pay_tag>
就是这个小动作,让汐汐猛地瞪大了眼睛。她的小嘴微微张开,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意外的东西。
爸爸!她突然指着周晓芸的手腕内侧,那里被表带遮住了一小部分,那个哭的阿姨!她的脸……在表带下面……露出来一点点!她……她长得好像周阿姨啊!但是……但是又不一样……她眼睛下面,有颗痣!
汐汐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包间里,清晰地传到了周晓芸耳中。
哐当!
周晓芸手里的汤匙掉进了碗里,溅起几滴汤汁。她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比上次王雅丽跑掉时还要白,嘴唇都在不受控制地哆嗦。她猛地抬起左手,死死地捂住自己右手腕上的表,动作快得近乎神经质。那双总是温和含笑的眼睛,此刻充满了巨大的惊骇和难以置信,死死地、死死地盯住汐汐,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空气瞬间凝固了。包间里只剩下空调轻微的送风声。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汐汐的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一个周晓芸拼命想要锁死的秘密。她手腕上那块表,绝对有问题!那个哭的阿姨,那个长得像她又不一样、眼下有痣的女人……
周小姐我试探着开口,声音有些沉。
周晓芸像是被我的声音惊醒了,猛地站起身。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她捂着手腕,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眼神慌乱地扫过我和汐汐,那里面再没有一丝温婉,只剩下恐惧和……一丝被戳穿的怨毒
我……我突然不舒服……先走了!她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抓起椅子上的包,几乎是撞开门冲了出去,连外套都忘了拿。
包间里一片死寂。桌上的菜肴还散发着热气,却已无人问津。
我缓缓坐下,把还在发懵的汐汐抱到腿上。小家伙似乎也被周晓芸剧烈的反应吓到了,小脸有点白,依赖地靠在我怀里。
爸爸,她小声问,周阿姨……为什么那么害怕那个哭的阿姨……是坏人吗
我搂紧她,下巴抵着她的发顶,目光沉沉地看着周晓芸仓皇逃离的方向,又落回她遗落在椅子上的那件薄外套上。
汐汐不怕,我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低而缓,也许……那个哭的阿姨,才是需要帮助的人。
周晓芸的反应太反常了,反常到无法再用巧合来解释。汐汐看到的线,那个哭的阿姨,还有周晓芸捂住手表时那见鬼般的表情,像一根根刺扎在我心里。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打听周晓芸。护士这个职业,圈子说大不大。我借口上次相亲外套落她那儿了(其实她没拿外套,是我在饭店储物处问到的),想还给她,辗转托了个在医院工作的老同学帮忙问问周护士的联系方式。
老同学在电话那头咦了一声:周晓芸我们医院是有这么个护士,不过……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小金,你打听她干嘛这姑娘吧……人是挺漂亮能干的,就是……有点怪。
怪怎么说我的心提了起来。
具体也说不上来。老同学回忆着,就是感觉……特别独。跟同事关系都淡淡的,不太合群。而且吧,特别宝贝她手上那块表,听说洗澡睡觉都不摘的,有人不小心碰了一下,她当时脸就拉下来了,挺吓人。哦对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老家好像不是本地的,是下面一个挺偏的县的,叫什么……青石镇听说她有个双胞胎姐姐还是妹妹不过好像很多年没联系了,也没人见过。大家都说她家条件挺好的,不像小地方出来的啊……
双胞胎青石镇洗澡睡觉都不摘的表
汐汐的话在我脑子里炸开:那个哭的阿姨……长得好像周阿姨啊!但是又不一样……她眼睛下面,有颗痣!
一个模糊又骇人的念头,在我心底疯狂滋生。难道……那块表……那个线连着的、在好远好远地方哭的阿姨……是她的双胞胎姐妹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个在城里当光鲜的护士,另一个却在某个遥远的地方哭泣喊冷那块从不离身的手表下,藏着什么秘密
这个猜测让我坐立难安。如果汐汐看到的是真的,那周晓芸身上背负的,可能远不止拜金或虐猫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李婶的电话又来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埋怨:小金啊!你怎么回事!周护士那么好条件的姑娘,你怎么又把人气跑了人家妈妈都打电话给我了!说你带个孩子胡说八道,把她女儿吓着了!你让我这老脸往哪搁我跟你说,人家周护士可是说了,她手腕上那是小时候烫伤的疤,怕难看才一直戴表遮着的!小孩子不懂事乱说,你当爹的也不懂事跟着瞎起哄
烫伤的疤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可周晓芸当时那副魂飞魄散、如见鬼魅的样子,仅仅是因为被小孩说破了手腕上的疤难看李婶转述的周家说辞,更像是一种刻意的遮掩。
我含糊地应付着李婶的怒火,心里那点疑虑却像藤蔓一样疯长。青石镇……或许,该去那个遥远的地方看看
修车铺的生意不能长时间关门。我找了个信得过的徒弟小刘帮忙看着铺子,又请隔壁热心肠的王奶奶白天帮忙照看汐汐两天。王奶奶是看着汐汐长大的,很喜欢她。
爸爸要去哪儿出发前一晚,汐汐抱着她的小兔子玩偶,坐在小床上问我。
我蹲下来,平视着她清澈的眼睛:爸爸要去一个叫青石镇的地方,办点事。汐汐在家乖乖听王奶奶话,好吗
青石镇……汐汐小声重复着,大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微弱的、奇异的光彩,像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子。她歪着头,似乎在努力捕捉什么,小眉头微微蹙起,爸爸……那里……是不是有水凉凉的,绿绿的……水边……有块大石头黑黑的……
我浑身一震!青石镇!我查过地图,那是个依山傍水的小镇,镇口河边确实有一块巨大的黑色礁石,是当地的标志!汐汐从没去过,甚至没听人提起过!她怎么可能知道!
汐汐,你怎么知道那里有大黑石头我的声音有点发紧。
感觉到的……汐汐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表情有点茫然,又有点笃定,那个哭的阿姨……她在那里……在水底下……好冷……她好想出来……
水底下!冷!
周晓芸姐妹……青石镇……河边的黑石……水底下哭泣的另一个……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汐汐的描述和周晓芸的异常,以及老同学提供的零碎信息,瞬间串联成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
汐汐,我猛地抓住她的小肩膀,力道可能有点大,她吓了一跳,告诉爸爸,那个阿姨……她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汐汐懵懂地看着我。
我看着她纯真无邪的眼睛,后面的话却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怎么也问不出口。问她那个阿姨是不是死了是不是被周晓芸……害死的这对一个三岁半的孩子来说,太残忍,也太沉重。
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松开手,把她搂进怀里:没什么。汐汐别怕。爸爸……去把那个阿姨找出来,问问她为什么哭,好吗
汐汐把小脸埋在我怀里,闷闷地嗯了一声,小手紧紧攥着我的衣角:爸爸小心……水边……滑。
青石镇离我所在的城市有几百公里,火车转中巴,再搭一段颠簸的三轮,终于在天擦黑时到了这个依偎在青山脚下、被一条不算太宽的青河环绕的小镇。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水汽和草木泥土的气息。
镇子不大,透着一种被时光遗忘的陈旧感。镇口河边,果然矗立着一块巨大的、被水流冲刷得黝黑发亮的礁石,沉默而沧桑,像一只蹲伏的巨兽。
我在镇上一家简陋的家庭旅馆住下。老板娘是个五十多岁的胖大婶,嗓门洪亮。登记入住时,我拿出周晓芸那张相亲时见过的照片(当时李婶发给我看过),装作不经意地问:大婶,跟您打听个人。这姑娘,您认识吗叫周晓芸,听说老家是咱青石镇的。
胖大婶凑近照片,眯着眼仔细看了看,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周晓芸啧……看着是有点眼熟……哎哟!她突然一拍大腿,像是想起来了,这不是周家那对双胞胎里的……晓芸吗对对对!就是她!
双胞胎我顺着她的话问。
是啊!周家那对双胞胎闺女,当年在镇上可出名了!长得一模一样,俊着呢!姐姐叫晓芸,妹妹叫晓兰!胖大婶打开了话匣子,不过……唉,都是命啊!
怎么了我的心提了起来。
大概……得有七八年了吧胖大婶回忆着,脸上露出惋惜,那会儿两个孩子刚高中毕业。有一天,姐妹俩去河边那块大黑石附近洗衣服还是玩水来着,就出了事!妹妹晓兰……失足掉河里淹死了!捞上来的时候……唉,可怜哦!姐姐晓芸命大,被冲下去一段,抱着一根浮木捡了条命,但也吓得不轻,后来就离开镇子去城里了,听说当了护士再也没回来过。她爹妈受了打击,没两年也搬走了。
失足落水淹死了
这和汐汐说的水底下、冷、哭似乎对上了。难道真是意外周晓芸戴表遮住的,是当年落水留下的伤疤她害怕汐汐提起,是因为那勾起了失去妹妹的痛苦回忆
那……妹妹晓兰,我斟酌着问,她……有什么特征吗比如脸上……
特征胖大婶想了想,双胞胎嘛,长得太像了,外人根本分不清。哦!对了!她一拍脑门,妹妹晓兰,左边眼睛下面,靠近颧骨那儿,有颗小小的痣!绿豆那么大!姐姐晓芸脸上干干净净的,没有!
嗡——!
我脑子里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眼睛下面有颗痣!汐汐看得清清楚楚!那个哭的阿姨……长得好像周阿姨啊!但是又不一样……她眼睛下面,有颗痣!
是周晓兰!汐汐看到的,缠绕在周晓芸手腕上、在遥远水底哭泣的,是她已经死去多年的双胞胎妹妹周晓兰的灵魂!
可是……如果只是意外落水,妹妹的灵魂为何会如此痛苦地缠绕着姐姐为何会有线连着周晓芸的反应,为何是恐惧远大于悲伤她死死捂住的那块表下,遮住的真的是伤疤吗
疑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浓重,带着一股阴冷的湿气,沉沉地压在我心头。
大婶,我稳住心神,继续问,当年……那事,真是意外吗有没有人……看见什么
胖大婶愣了一下,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这……当年警察都来看过,也说是意外。不过……她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住在河边老屋的孙瞎子,你晓得吧就是那个眼睛不好使,耳朵贼灵光的老头子。他那天在河边溜达,好像听到姐妹俩在吵架,吵得挺凶。后来就听见‘噗通’一声,还有尖叫……等大家跑过去,就看到晓芸在水里扑腾喊救命,晓兰……已经不见了。孙瞎子说……他好像听到晓兰掉下去前,喊了一声‘姐你推我!’,但当时风大水声大,他也不敢确定听没听清,跟警察说了,警察也没找到证据……
推我!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汐汐看到的线,不是连接,是束缚!是枉死者的怨念和不甘!周晓芸死死捂住的手表下,遮住的恐怕不是什么烫伤疤,而是她推妹妹下水时,可能被挣扎的妹妹抓伤留下的痕迹!那是她心底最深的恐惧和罪证!所以她才从不摘表!所以她才在汐汐点破手腕和痣时,吓得魂飞魄散!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和愤怒直冲头顶!为了什么为了上大学的名额为了摆脱贫困的家乡还是仅仅出于双胞胎之间那种扭曲的嫉妒就因为这,她就能把自己的亲妹妹推下冰冷的河水!
我谢过提供重要线索的胖大婶,强压着心头的惊涛骇浪回到简陋的客房。窗外,夜色笼罩下的青河静静流淌,那块巨大的黑石在黑暗中只留下一个模糊狰狞的轮廓,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汐汐纯净的眼睛,像一面照妖镜,照出了林薇的贪婪(赌鬼缠身),照出了王雅丽的伪善和残忍(猫灵索怨),如今,更照出了周晓芸深藏的血腥秘密(亡魂泣诉)!
我的女儿,她不是怪物。她是上天赐给我,用来识别这世间魑魅魍魉的一盏明灯。
回到城里,我没有立刻去找周晓芸。打草惊蛇毫无意义,也拿不到实质证据。孙瞎子的听说无法作为证据,尘封多年的旧案,没有铁证根本无法翻案。
但我心里那点找个伴的心思,被这三场离奇又糟心的相亲彻底浇灭了。什么海归、老师、护士,光鲜亮丽的外表下,藏着的是比机油污垢更令人作呕的东西。看着趴在小桌子上认真画画的汐汐,小小的背影透着一股让人心安的暖意。
够了。有女儿就够了。我这辈子,就守着我的修车铺,守着我的小太阳。
日子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叮叮当当的修车声,汐汐在铺子门口玩旧轮胎的身影,空气中弥漫的机油味和隔壁王奶奶家飘来的饭菜香。简单,踏实。
汐汐的能力还在。她会指着街角那个总是唉声叹气、抱怨儿子不孝的老太太说:奶奶背后有个瘪瘪的钱袋子影子,一直在漏钱,她好心疼。后来听说老太太年轻时极其重男轻女,苛待女儿补贴儿子,结果儿子败光了家产,女儿远嫁再不回来。
她也会指着新搬来的、总是沉默寡言、埋头送快递的年轻小伙说:叔叔头上顶着一朵小小的乌云,但是乌云下面,有颗亮亮的小星星在闪。没多久,就听说那小伙子一边送快递一边自学,考上了成人本科,脸上的笑容也多了。
世界在她眼中,依旧是光怪陆离的影子交织。只是我不再质疑,只是安静地听着,在她流露出害怕时,把她抱紧。
爸爸,有一天,她趴在我背上,看我修一辆摩托车的发动机,小手指着那些复杂的金属零件,它们里面……也有影子。
哦什么影子我随口问,用扳手拧紧一颗螺丝。
嗯……汐汐歪着头,努力组织语言,红色的影子,很热,跑得飞快!蓝色的影子,凉凉的,让红影子别跑那么快……还有黑黑的油影子,把它们都连在一起……它们在一起……唱歌!
发动机的轰鸣、机油的润滑、冷却液的循环……在她眼里,是不同颜色、不同性格的影子在协作唱歌。
我忍不住笑了,沾满油污的手蹭了蹭她的小脸蛋:嗯,唱得还挺好听。
生活似乎就该这样继续下去,直到汐汐幼儿园的亲子运动会。
幼儿园操场上人声鼎沸,彩旗飘飘,充满了孩子们的尖叫和欢笑。我这种五大三粗的老爹,被分到了爸爸拔河队,对面是妈妈队。哨声一响,两边都铆足了劲,绳子绷得紧紧的。
爸爸加油!爸爸加油!汐汐站在场边,激动得小脸通红,挥舞着小手,喊得最大声。
我憋足了劲,脸涨得通红,脚下像生了根。就在僵持不下的时候,不知道是哪个妈妈脚下一滑,绳子猛地一松,我们这边一群大老爷们猝不及防,呼啦啦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向后倒去!
我重心不稳,眼看就要狼狈地摔个四脚朝天。电光火石间,旁边伸过来一只纤细却有力的手,稳稳地托住了我的胳膊肘!
小心!
一个清亮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借着这股力稳住身形,避免了当众出丑。惊魂未定地转头看去。
扶住我的是个年轻女人。她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扎着清爽的马尾,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颊因为运动泛着健康的红晕。她长得不是那种惊艳的漂亮,但眉眼干净,笑容明朗,像山涧里流淌的清泉,看着就让人舒服。
谢……谢谢啊!我有点窘迫,赶紧道谢。
不客气。她松开手,笑容很自然,指了指我们这边混乱的队伍,快看看你们队,好像有人扭着了
我这才注意到,刚才摔倒的混乱中,我们队有个爸爸好像崴了脚,正龇牙咧嘴地坐在地上。我连忙过去帮忙。
混乱平息后,我下意识地又看向那个扶我的女人。她正蹲在地上,和一个梳着羊角辫、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女孩平视着,温柔地用手帕擦着女孩的眼泪,低声说着什么。小女孩很快止住了哭,抽抽噎噎地点头。
那是我们班的陈老师。汐汐不知什么时候跑了过来,牵住我的手,仰着小脸说。
陈老师我这才注意到,她胸前确实别着一个幼儿园的工牌:陈雨桐。
陈老师可好了!汐汐大眼睛亮晶晶的,她身上有彩虹!小小的,藏在衣服里!
彩虹我看向陈雨桐。她安抚好小女孩,站起身,阳光落在她身上,白色的T恤干净得晃眼。她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转过头,对我礼貌地笑了笑,笑容清澈,眼神坦然。
没有黑影子,没有哭泣的灵魂,没有怨念的小猫。汐汐只看到了彩虹。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亲子运动会后,因为汐汐的关系,和陈雨桐的接触自然多了起来。接送孩子时能碰到,幼儿园的活动也会遇到。她总是很耐心,对每个孩子都一视同仁,说话不急不躁,有种天然的亲和力。汐汐特别喜欢她。
一次下大雨,我忘了带伞,抱着汐汐冲到幼儿园屋檐下躲雨,浑身都湿透了。陈雨桐正好下班出来,看到我们,二话没说,把自己的伞塞到我手里。
金先生,您和孩子打这把吧,我住得近,跑两步就到了。她指了指马路对面不远的老旧小区。
这怎么行!你……我话没说完,她已经冲进了雨幕里,马尾辫在雨中跳跃,白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栋口。
我握着那把还带着她手心温度的伞,看着怀里被保护得好好的、一点没淋湿的汐汐,心里某个角落,被雨水浸润得柔软一片。
爸爸,汐汐趴在我耳边,小手指着陈雨桐消失的方向,声音带着雨水的清甜,陈老师跑过去的时候,她身上的彩虹……变大啦!亮亮的,把雨都赶跑啦!
我低头,看着女儿映着雨光的、纯净无垢的眼睛,笑了。这一次,笑容直达眼底。
也许,这世上并非都是林薇、王雅丽、周晓芸。总有一些人,像陈雨桐,像汐汐眼里的彩虹,灵魂干净温暖,足以驱散阴霾。
我不再抗拒生活里自然而然的交集。接送汐汐时,会跟陈雨桐简单聊几句孩子的近况;幼儿园需要家长帮忙搬点东西,我总是第一个报名;她偶尔在朋友圈发些养的多肉植物状态不好,我这个手艺人就厚着脸皮留言说这个可能是根闷着了,得换透气点的土,居然还真被我蒙对过几次。
一来二去,算是熟悉了。
一个周末,我带着汐汐在街心公园玩秋千。远远看见陈雨桐一个人坐在长椅上,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牵着汐汐走了过去。
陈老师我轻声叫了一声。
陈雨桐猛地抬起头,眼眶果然是红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看到是我们,她有些慌乱地用手背抹了抹脸,挤出一个笑容:金先生,汐汐……你们也来玩啊
陈老师,你怎么哭了汐汐松开我的手,跑过去,踮起脚尖,小手笨拙地想去擦陈雨桐的脸,不哭不哭,汐汐给你呼呼。
陈雨桐被汐汐稚嫩的举动弄得破涕为笑,握住她的小手:谢谢汐汐,老师没事。
真没事我看着她强撑的笑容。
她沉默了一下,看着远处嬉闹的孩子,眼神有些黯淡:家里……有点事。我妈身体不太好,需要人照顾。我爸走得早,就我一个女儿……老家的医院看不了,我想接她来城里,可是……她苦笑了一下,没再说下去。
我明白了。城里的开销,好的医院,都需要钱。她一个幼儿园老师,工资有限。这份现实的沉重,压垮了她眼里的彩虹。
需要帮忙吗我脱口而出,我认识几个跑长途的,或许能帮忙把阿姨接过来车子什么的,我多少懂点,也能看看。
陈雨桐愣了一下,看着我和一脸关切望着她的汐汐,眼底的脆弱和迷茫渐渐被一种温暖的光取代。她摇摇头,笑容真切了许多:谢谢金先生,暂时还不用。我再想想办法。就是……就是心里有点堵,出来透透气。
办法总比困难多。我干巴巴地安慰了一句,实在不擅长这个。
汐汐却突然挣脱陈雨桐的手,跑到我身边,小手拽了拽我的衣角,又指了指陈雨桐,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我,充满了某种无声的、强烈的暗示。
我被她看得莫名其妙。
小家伙急了,干脆直接开口,声音清脆响亮,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天真:
爸爸!陈老师没有黑影子!她身上有彩虹!亮亮的,暖暖的!汐汐喜欢陈老师!她顿了顿,小脸转向陈雨桐,笑得像朵太阳花,陈老师,你也喜欢我爸爸好不好他修车可厉害了!还会给汐汐扎辫子!就是……扎得有点歪!
空气瞬间安静了。
我的老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这小祖宗!瞎说什么大实话!
陈雨桐也愣住了,随即,一抹红霞迅速从她白皙的脖颈蔓延到脸颊,比她运动后的红晕更甚。她看着手足无措的我,又看看一脸我可帮了大忙表情的汐汐,最终没能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容,像拨开乌云的阳光,带着点羞涩,更多的却是释然和明朗,把她眼底残留的阴霾彻底驱散了。
汐汐,她弯腰,轻轻捏了捏汐汐的小脸蛋,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笑意,你真是……老师的开心果!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她弯起的眼角,也落在我发烫的耳根上。风里带着青草和不知名野花的香气。
汐汐看看我,又看看陈老师,满意地咯咯笑起来,小小的身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
有些事情,一旦被最纯净的孩子点破,就像种子落进了湿润的土壤,悄无声息地开始萌发。
我和陈雨桐之间,似乎多了一层心照不宣的暖昧。不再是纯粹的家长和老师,也不再是偶然相遇的点头之交。她会在我修车铺忙不过来时,顺路把汐汐从幼儿园接回来,放在王奶奶家。我会在她搬重物时,恰好路过搭把手。她养的多肉死了,我刚好淘换到两盆皮实好养的送过去。她妈妈最终还是决定来城里看病,我厚着脸皮找相熟的医生朋友帮忙问了问情况。
没有轰轰烈烈的追求,只有细水长流的关心和笨拙的靠近。像两块原本孤独的磁石,在汐汐这个小小的、充满魔力的引路人的作用下,一点点地相互吸引,靠近。
周日的午后,阳光正好。陈雨桐休息,带着她妈妈在附近的公园散步。阿姨看起来气色好了些,只是眉宇间还有病弱的愁绪。我和汐汐碰巧也来公园玩。
阿姨好!汐汐嘴甜,跑过去打招呼。
哎,汐汐真乖!陈妈妈看着活泼可爱的汐汐,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
陈雨桐推着轮椅,和我并肩走在树荫下。汐汐像只快乐的小蝴蝶,一会儿在前面跑,一会儿又绕回来。
阿姨的病……医生怎么说我低声问。
情况还算稳定,就是需要长期调养,定期复查。陈雨桐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经历过担忧后的坚韧,钱的事,我再想办法,总能撑过去的。
那个……我挠了挠头,感觉手心有点冒汗,修车铺……最近生意还行。我……我一个人带着汐汐,开销也不大。你要是……要是手头紧,别硬撑着,我……
后面的话卡住了。借钱显得太生分。说我养你太轻浮。我急得脸又开始发烫。
陈雨桐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我。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的眼睛很亮,清澈得能看到我的窘迫倒影。
金磊,她第一次叫了我的全名,声音很轻,却很清晰,谢谢你。真的。她没有直接回应借钱的事,但那眼神里的信任和暖意,比任何话语都让人安心。
爸爸!陈老师!快看!泡泡!汐汐兴奋的叫声打破了我们之间微妙的氛围。
一个卖泡泡水的小贩推着车路过。五颜六色的肥皂泡在阳光下漫天飞舞,折射出梦幻般的光彩。
汐汐追着泡泡跑,咯咯的笑声像银铃一样洒满林荫道。陈雨桐看着女儿快乐的身影,脸上绽放出温柔的笑容。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住一个飘到眼前的泡泡。透明的薄膜在她指尖颤动,包裹着七彩的光。
好漂亮。她轻声说。
嗯,我看着阳光下她柔和的侧脸,还有指尖那个即将破碎却无比绚烂的泡泡,脱口而出,像彩虹。
陈雨桐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转头看我,眼里的笑意像水波一样漾开,脸颊染上淡淡的红晕。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那一刻,风很轻,阳光很暖。汐汐追着泡泡跑远了,小小的身影融在一片七彩的光晕里。
我知道,缠绕在我生命里的那些阴霾,那些不堪的过往和试探,终于被一道真实而温暖的彩虹,彻底驱散了。这条由我懵懂的女儿,用她纯净的眼睛和勇敢的童言,磕磕绊绊却无比坚定为我指引的路,终于通向了阳光明媚的出口。
三个月后,城郊新开了一家规模不小的儿童游乐园。巨大的彩色摩天轮是地标,老远就能看见。
开园那天是周六,人山人海,到处是孩子的尖叫和欢快的音乐声。我、陈雨桐,还有坐在轮椅上的陈妈妈,带着兴奋得小脸通红的汐汐,也挤在热闹的人群里。
汐汐穿着陈雨桐给她新买的嫩黄色小裙子,头上戴着个会发光的卡通发箍,一手牵着我,一手牵着陈雨桐,蹦蹦跳跳,像只快乐的小云雀。
爸爸!我要坐那个!她指着在轨道上呼啸而过的矿山车,眼睛放光。
那个太刺激了,汐汐还小。陈雨桐笑着劝。
那……那个!她又指向缓缓旋转的豪华木马。
好,我们去坐旋转木马。我抱起她,把她放到一匹白色的小马背上。陈雨桐则扶着陈妈妈,坐进了旁边华丽的南瓜马车里。
音乐响起,木马开始旋转,上下起伏。五彩的灯光流转,映在汐汐兴奋的小脸上。她紧紧抓着小马的缰绳,咯咯地笑着,还不忘回头朝我和站在围栏外的陈雨桐挥手。
妈妈!妈妈你看汐汐!她朝着陈妈妈喊。
陈妈妈坐在马车里,看着外孙女快乐的样子,脸上是久违的、舒心的笑容,连连点头:看到了!我们汐汐是小公主!
陈雨桐站在我身边,看着木马上的一大一小,眼神温柔得像一汪春水。阳光落在她身上,白色的连衣裙干净清爽。我悄悄伸出手,碰了碰她的手背。她指尖微微动了一下,没有躲开,反而轻轻地,回握住了我的两根手指。
粗糙的、沾着机油味的手指,被一只柔软温暖的手轻轻包裹住。一股暖流顺着指尖瞬间涌遍全身。我们没有说话,只是并肩站着,看着木马旋转,看着汐汐在光晕里欢笑,听着周围鼎沸的人声和欢乐的音乐。
这就是生活。没有玄之又玄的鬼影憧憧,没有惊心动魄的秘密过往。只有眼前这实实在在的、带着烟火气的喧嚣和温暖。机油味混合着爆米花的甜香,孩子的尖叫伴随着旋转木马的音乐,掌心传来另一个人的温度。
爸爸!陈老师!我还要坐摩天轮!木马停下,汐汐意犹未尽地跑过来,一手一个拉住我们。
好,坐摩天轮。我弯腰把她抱起来,让她骑在我脖子上。
汐汐视野一下子拔高,开心得手舞足蹈,小发箍上的灯光一闪一闪。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和陈雨桐,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突然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能听到的气音,小小声地说:
爸爸,我看到啦!
看到什么了我笑着问。
她的小手指了指我,又指了指身旁抬头看着我们、笑容温婉的陈雨桐,语气神秘兮兮,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得意:
你和陈老师的手……牵在一起啦!有粉粉的光!把那些黑黑的、灰灰的影子……全都赶跑啦!
我微微一怔,随即失笑,把她的小身子往上托了托,让她坐得更稳。阳光毫无遮拦地洒下来,照亮了陈雨桐仰起的、带着红晕却无比坦然的笑容,也照亮了前方那座缓缓转动、即将载着我们升向最高点的巨大摩天轮。
粉色的光或许吧。
我只知道,掌心里的温暖,女儿清脆的笑声,身边人信任的目光,还有这喧闹嘈杂、充满生机的人间烟火,就是驱散一切阴霾的最强力量。
玄学崽崽的任务,大概……算是超额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