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你走后,雨下了四年 > 第一章

1
雨夜断戒
梅雨季的雨总带着股挥之不去的黏腻。林砚蹲在
拾光里
的柜台后,指尖捻着块细砂纸,正给一枚黄铜怀表除锈。窗外的雨丝斜斜砸在玻璃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把街对面的霓虹都泡得发虚。
店里弥漫着松节油和旧木头的味道。墙上挂满了修好的老物件:缺了口的青花瓷瓶、掉了漆的铁皮玩具、链条锈成疙瘩的自行车……
每样东西都带着时间的温度,唯独林砚身上,裹着层化不开的冷。
晚上十点的挂钟刚敲过,门上的风铃突然叮铃作响。冷风裹着雨腥气灌进来,林砚抬头的瞬间,手指猛地一颤,砂纸在怀表盖上划出道浅痕。
门口站着个男人。黑色风衣下摆还在滴着水,湿漉漉的发梢垂在额前,遮住了大半张脸。可那身形、那微微蹙起的眉峰,哪怕隔了四年,林砚也能一眼认出来。
沈彻。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钝痛顺着血管蔓延到指尖。林砚垂下眼,假装没看见,继续用软布擦拭怀表:打烊了。
男人没动,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滴在磨得发亮的木地板上,晕出一小片深色。我知道。
沈彻的声音比记忆里沉了些,带着雨夜里的凉意,但我有样东西,只有你能修。
林砚握着怀表的手越收越紧,指节泛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硬邦邦的:我这儿不修来路不明的东西。
沈彻这才往前走了两步。柜台顶上的暖光灯照在他脸上,林砚看清了他眼底的红血丝,还有眼下那片掩不住的青黑。他从风衣内袋里掏出个小绒盒,打开时,林砚的呼吸骤然停了。
那是枚银戒指,断成了两截。接口处锈迹斑斑,却能清晰看见戒面内侧,用小篆刻着个歪歪扭扭的

字。
是他的名字。是四年前,沈彻在大学城的银饰工坊,亲手给他打的戒指。
林砚。
沈彻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断口,声音发哑,帮我修好它,行吗
林砚的视线钉在那枚戒指上,四年的时光突然决堤。他想起沈彻当时笨手笨脚被火枪烫到手指,却举着刚打好的戒指笑眼弯弯:以后每年都给你刻个字,等戒指刻满了,我们就……
后面的话,被沈彻突然的出国、拉黑的联系方式、圈子里流传的
富家少爷玩腻了普通人
的流言,碾得粉碎。
不修。
林砚猛地别过脸,喉结滚动了两下,这种断了的银戒,重打一个比修便宜。
沈彻没收回手,绒盒就那么敞着,像道永远愈合不了的伤口。它对我很重要。
他盯着林砚紧绷的侧脸,就像……
当年的你。
叮铃
——
风铃又响了声,是被穿堂风吹的。林砚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绕过柜台,伸手就要去关门:我说了,打烊了。
指尖快要碰到门框时,沈彻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的手心滚烫,带着病态的热度,和这冰冷的雨夜格格不入。林砚,
沈彻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他手腕内侧的浅疤
——
那是当年帮他搬旧书时被钉子划破的,就修这一次,修完我就走。
雨声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店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林砚看着他泛红的眼角,心里某个地方突然软了,又很快硬成了石头。他用力抽回手,转身从工具箱里翻出个密封袋,扔到柜台上:放这儿吧。三天后来取。
沈彻把戒指小心翼翼地放进袋子,又从钱包里抽出一沓现金:定金。
不用。
林砚别过头,修好再付。
沈彻没再坚持,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进雨幕。风衣的背影很快被夜色吞没,只有门上的风铃还在轻轻摇晃,像在替谁无声地叹息。
林砚蹲在柜台后,盯着那个密封袋。雨还在下,他突然觉得,这梅雨季的雨,好像要下到心里去了。
2
锈迹里的名字
第二天雨还没停。林砚坐在窗边的工作台前,桌上摊着那枚断戒。晨光透过蒙着水汽的玻璃照进来,在戒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却驱不散那层深褐色的锈迹。
他戴上放大镜,指尖捏着镊子,一点一点清理断口的污垢。松节油的味道钻进鼻腔,带着股微苦的涩,像极了四年前那个夏天的味道。
那年也是梅雨季,沈彻抱着台旧缝纫机来店里,说那是他奶奶的嫁妆,想修好留着。两人蹲在地上拆零件,汗水混着雨水往下淌,沈彻突然凑过来,在他耳边说:林砚,等我毕业,我们就在这儿旁边租个房子,你修你的旧物件,我画我的设计图,好不好
当时他怎么回答的好像是红着脸点了点头,心里甜得像揣了块糖。
镊子尖突然碰到个坚硬的凸起。林砚屏住呼吸,用软布轻轻擦拭
——
戒内侧除了那个

字,靠近断口的地方,还有个被磨得几乎看不清的字。笔画很轻,像是刻的时候犹豫了很久,只留下浅浅的印记。


字。
林砚的手指猛地一抖,镊子
当啷
一声掉在桌上。他摘下放大镜,眼眶突然有些发热。当年沈彻给他戒指时,只说刻了他的名字,却从没提过戒指内侧,还藏着自己的名字。
这枚戒指,沈彻到底戴了多久久到把自己的名字都磨平了。
骗子。
他低声骂了句,声音却软得没力气。
工作台的抽屉里,压着张泛黄的照片。林砚拉开抽屉,指尖拂过照片边缘
——
那是大学毕业照,他站在沈彻旁边,两人偷偷在身后握着手,笑得一脸傻气。照片背面,沈彻用钢笔写着:砚砚,永远不分开。
永远有多远不过是从夏天到秋天,从毕业到他收到沈彻出国消息的那一天。
手机在桌上震动了两下,是师妹苏晚发来的消息:师兄,下午去给你送新到的砂纸,顺便蹭饭呀~
林砚回了个
嗯,把照片塞回抽屉,重新戴上放大镜。他蘸了点除锈剂,棉签在

字上轻轻打圈,锈迹一点点褪去,那个模糊的名字渐渐清晰。原来不是磨平了,是被锈盖住了。
就像他们的过去,不是消失了,只是被误会蒙上了灰。
窗外的雨小了些,变成淅淅沥沥的毛毛细雨。屋檐下挂着的风铃偶尔响一声,清脆得像玻璃碎掉的声音。林砚拿着锉刀,小心翼翼地打磨断口的毛刺,指尖被银边硌得生疼,却没觉得有多难受。
他突然很想知道,这四年里,沈彻到底在哪里过得好不好为什么突然回来又为什么,要把这枚断戒送来给他修
太多的问题堵在喉咙口,像吞了团湿棉花,闷得发慌。
下午三点,苏晚背着工具包闯进店里,带来股烤面包的香气。师兄,我妈烤的蔓越莓饼干,给你带了点!
她把饼干盒往桌上一放,眼睛突然瞟到工作台上的戒指,哇,这戒指好别致……
咦,这字是你刻的
林砚手忙脚乱地把戒指收进盒子:客户的。
苏晚眨了眨眼,凑过来盯着他泛红的耳根:客户男的女的我怎么看这‘砚’字,跟你名字一样啊
林砚拿起砂纸假装忙碌:巧合。
巧合
苏晚拖了把椅子坐下,咬着饼干含糊不清地说,昨天晚上我路过这儿,看见个帅哥从你店里出来,淋成了落汤鸡还一步三回头,不会就是他吧
林砚的动作顿了顿,没说话。
苏晚叹了口气,戳了戳他的胳膊:师兄,都四年了,你总不能一直这样吧当年的事……
吃饭去。
林砚猛地站起来,打断她的话,我订了隔壁的牛肉面。
苏晚看着他僵硬的背影,撇了撇嘴。她知道师兄心里的结,可那结总系着,早晚会把人勒坏的。窗外的雨又大了起来,她望着玻璃上的水痕,突然觉得,这梅雨季的雨,怕是要把
拾光里
的秘密,都泡出来了。
3
不速之客
第三天午后,雨终于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林砚刚把修好的怀表装进礼盒,门上的风铃就叮铃作响。
他抬头,心脏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沈彻站在门口,换了件浅灰色的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分明的手。头发吹干了,柔软地搭在额前,少了昨晚的狼狈,却添了几分病气的苍白。
我来取戒指。
他站在门口没动,像是怕踩脏店里的木地板。
林砚点点头,转身从柜台下拿出密封袋。戒指已经修好了,断口处焊得严丝合缝,他还特意用细砂纸打磨过,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裂痕。戒面上的

字和内侧的

字都清理干净了,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银光。
修好了。
他把戒指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沈彻的手,像触电般缩了回来。
沈彻接过戒指,翻来覆去地看着,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很漂亮。
他轻声说,还是你修得好。
这话像根针,轻轻刺了林砚一下。以前沈彻总说,他修东西的时候最专注,连眉头皱着都好看。那时候的夸奖还在耳边,人却已经隔了千山万水。
维修费两百。
林砚别过脸,不去看他的眼睛。
沈彻从钱包里掏钱,动作顿了顿:我能……
看看你修东西吗很久没见你工作的样子了。
林砚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想直接拒绝,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干巴巴的:随便。
沈彻走到工作台边,安静地站在一旁。林砚假装专心致志地给个旧相机装镜头,眼角的余光却总能瞥见他。他的站姿很直,却透着股疲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修好的戒指,像是在想什么心事。
你……
林砚清了清嗓子,想问他这四年去哪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这相机是民国的吧
沈彻突然开口,指着他手里的相机,镜头盖内侧应该有个小缺口,是当年生产时的瑕疵。
林砚愣住了。他拆开镜头盖,果然在角落发现个米粒大的缺口。这件事,他只跟沈彻说过。
你还记得。
他低声说,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惊讶。
沈彻转过头,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空气突然变得黏稠。窗外的阳光穿过雨雾,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店里的松节油味道好像也变得甜了些。林砚的心跳越来越快,他猛地低下头,假装调整相机零件:四年了,记性这么好干嘛。
因为重要。
沈彻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林砚心上,你很重要。
林砚的手指猛地一滑,螺丝刀差点掉在地上。他稳住呼吸,声音硬邦邦的:沈先生,维修费付一下,我还要做生意。
沈彻的眼神暗了暗,从钱包里抽出钱递过来。指尖相触的瞬间,林砚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又升高了,还带着点细微的颤抖。
你生病了
话问出口,林砚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别过头,我随便问的。
沈彻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让眼角的细纹都柔和了:老毛病了,不碍事。
他没多说,转身就要走。走到门口时,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林砚:林砚,下周我奶奶生日,她有个旧玉镯断了,你能……
帮我修吗
林砚握着相机的手紧了紧。拒绝的话就在嘴边,可看着沈彻期待的眼神,他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把东西带来。
沈彻的眼睛亮了起来,像被雨洗过的星星:好,我下周一定来。
风铃叮铃作响,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林砚站在工作台前,摸着发烫的耳朵,心里乱糟糟的。他拿起那枚修好的戒指留下的银屑,放在指尖捻了捻,银粉细得像雪,轻轻一吹就散了,像极了他们之间,那段看似修复、实则脆弱的关系。
4
师妹的疑问
沈彻走后的第二天,天放晴了。阳光透过玻璃照进
拾光里,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连空气里的松节油味道都变得清爽起来。
林砚坐在柜台后算账,笔尖在账本上划过,却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沈彻昨天的话
——你很重要老毛病了,不碍事。
他到底得了什么病为什么脸色那么差又为什么,非要找借口来店里
师兄,发什么呆呢
苏晚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吓了林砚一跳。她背着个大帆布包,手里还提着个保温桶,我妈炖了排骨汤,给你补补!
林砚合上账本,揉了揉太阳穴:你怎么又来了不用上课吗
今天没课。
苏晚把保温桶放在桌上,好奇地探头看他的账本,欸,昨天那个帅哥是不是来取戒指了我看你这魂不守舍的样子,肯定有事!
林砚别过脸,假装整理柜台上的零件:能有什么事。
怎么没事
苏晚拖了把椅子坐在他对面,眼睛亮晶晶的,你昨天是不是跟他说话了他跟你道歉了吗当年他突然出国……
小晚。
林砚打断她,语气沉了沉,别问了。
苏晚撇了撇嘴,没再追问,只是打开保温桶,盛了碗排骨汤递过去:趁热喝。你看你这脸色,比我上次见那个胃癌晚期的老爷爷还差。
林砚接过汤碗,排骨汤的香气钻进鼻腔,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淌,却没驱散心里的寒意。有那么夸张吗
当然有!
苏晚拿起块抹布擦工作台,你这四年就没好好吃过饭,天天守着这破店,要么就是对着一堆旧零件发呆。上次我给你介绍的心理医生,你也不去……
我没病。
林砚喝了口汤,低声说。
没病
苏晚转过身,叉着腰看着他,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每次提到沈彻,你手都在抖为什么把他送你的东西都藏起来为什么下雨天就失眠
林砚握着汤碗的手紧了紧,碗沿的温度烫得指尖发麻。这些事,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却没想到被苏晚看得一清二楚。
小晚,
他放下汤碗,声音有些沙哑,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
过不去!
苏晚的声音提高了些,你心里那道坎就没过去!昨天我看见那个沈彻了,他站在店门口看了你好久,脸色白得像纸,还不停地咳嗽,我觉得他……
他怎么样跟我没关系。
林砚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和他早就结束了。
苏晚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突然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师兄,我知道你恨他。可恨也是一种感情啊,总比你这样憋着好。你看这店里的旧物件,坏了都能修,人心要是堵久了,会坏掉的。
林砚没说话,走到窗边看着街景。阳光把对面的梧桐树叶子照得发亮,几个孩子在树下踩水玩,笑声清脆得像风铃。他想起四年前,他和沈彻也常这样,在晴天的午后去大学的湖边散步,沈彻会把他的手揣进自己兜里,说要给它
保温。
他下周还要来。
林砚突然开口,声音很轻,说要修他奶奶的玉镯。
苏晚眼睛一亮:那不是正好你问问他当年到底怎么回事啊!
问了又能怎么样
林砚苦笑了一下,真相可能比误会更伤人。
可总比一直猜来猜去强。
苏晚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师兄,你修了那么多旧物件,该明白的
——
有些裂痕看着吓人,修好了,反而更结实。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阳光的温度,拂过林砚的脸颊。他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突然觉得,苏晚说得或许对。这四年的误会像层厚厚的锈,裹得他喘不过气,或许真该像修那枚戒指一样,把锈迹一点点磨掉,看看底下到底藏着什么。
只是他怕,磨掉锈迹后看到的真相,会让他连最后一点念想,都留不住。
5
信笺残角
周一下午,沈彻果然来了。他提着个红木盒子,站在店门口时,阳光正好落在他肩上,给那身深灰色西装镀了层金边,却没驱散他眉宇间的倦意。
林砚。
他走进来,把盒子放在柜台上,这就是我奶奶的玉镯。
林砚打开盒子,里面铺着暗红色的绒布,放着支断成三截的翡翠手镯。玉质温润,飘着淡淡的绿,断口处还沾着些细小的灰尘,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了。
老坑翡翠,民国时期的物件吧
林砚用镊子轻轻夹起一截,对着光看,断得有点厉害,得用金镶玉的法子修,时间要久点。
多久都行。
沈彻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眼底带着笑意,我相信你。
林砚的耳根有点发烫,低下头假装检查手镯:一周后来取。定金五百。
沈彻付了钱,却没立刻走,而是站在柜台边,看着墙上挂着的旧照片
——
那是
拾光里
刚开业时拍的,林砚蹲在门口给自行车补胎,笑得一脸灿烂。
这照片……
沈彻的声音有些发哑,还留着啊。
店里的东西,不能随便扔。
林砚的语气硬邦邦的,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这张照片是沈彻拍的,他说要记录下
拾光里
的每个瞬间。
沈彻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他的手指又开始无意识地摩挲那枚银戒
——
他居然一直戴着。
林砚的心莫名一紧,低头继续整理工具,想把那点异样的情绪压下去。
沈彻离开后,林砚把玉镯拿到工作台上,准备清理断口。他刚用软毛刷蘸了点清水,突然发现其中一截手镯的断口缝隙里,卡着点米白色的东西。
像是纸片。
他心里一动,戴上放大镜,用最细的镊子小心翼翼地往里探。镊子尖碰到个软软的东西,他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往外夹
——
果然是片碎纸,比指甲盖还小,边缘已经泛黄发脆,上面隐约能看见几个模糊的字。
林砚把碎纸放在白色的绒布上,又从工具箱里翻出台灯,对着光仔细看。纸上的字迹很淡,是用钢笔写的,能辨认出
……
护你……
两个字,后面还跟着半个

字的轮廓。
护你安
他的心猛地一跳,连忙去检查另外两截手镯。在最细的那截断口深处,又找到一片更小的碎纸。这片纸上的字迹更模糊,只能看清
……
不得已……
三个字。
护你安……
不得已……
这碎纸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藏在玉镯的断口是沈彻放的,还是手镯原本就有的
林砚的脑子乱成一团麻。他想起四年前沈彻出国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也是这样的晴天。沈彻来店里找他,手里攥着个信封,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只说:林砚,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你都要好好的。
当时他只当是毕业分别的伤感,现在想来,沈彻那天的眼神里,藏着太多他没看懂的情绪
——
痛苦、不舍,还有……
决绝。
难道当年的事,真的有隐情
林砚把两片碎纸小心翼翼地放进密封袋,贴身收好。他拿起那截玉镯,对着光反复看,试图找到更多线索,可断口处除了细小的灰尘,再没有别的东西。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把店里的影子拉得很长。挂钟敲了五下,提醒他该关店了。林砚却坐在工作台前,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几片碎纸。
他突然很想立刻找到沈彻,把碎纸拍在他面前,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可脚步像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开。
四年的防备和怨恨,不是两片碎纸就能轻易推翻的。可心里那道紧闭的门,却因为这几个模糊的字,悄悄裂开了条缝。
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敲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林砚把玉镯收好,锁上店门。走在潮湿的街道上,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密封袋,碎纸薄薄的,却像有千斤重。
他不知道这两片碎纸会带来什么,是解开误会的钥匙,还是更深的痛苦。但他知道,从捡到它们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这梅雨季的雨,终究还是要把藏了四年的秘密,一点点浇出来了。
6
旧照浮现
雨后的晴天来得猝不及防。阳光透过
拾光里
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连松节油的味道都染上了暖意。
林砚正给那只民国相机装最后一颗螺丝,门上的风铃叮铃作响。他抬头,看见沈彻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文件袋,脸色比昨天好了些,只是眼底的青黑依旧顽固。
我来拿之前落在这儿的设计图。
沈彻走进来,目光扫过工作台,玉镯修得怎么样了
刚清理完断口。
林砚放下螺丝刀,指了指柜台上的文件袋,你的图在那儿。
沈彻拿起文件袋翻了翻,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接了个电话。他说话时眉头微蹙,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知道了,下午我会过去。
挂了电话,他揉了揉眉心,转身时口袋里的钱包
啪嗒
一声掉在地上。
林砚弯腰去捡,钱包摔开了,几张卡片散落在地。他刚要把卡片塞回去,目光突然定住了
——
钱包夹层里露出半张照片的边角,是熟悉的大学湖边的柳树。
沈彻也看见了,脸色微变,伸手想去拿:我自己来就好。
林砚却先一步抽出了照片。是他和沈彻的合照,大概是大三那年拍的,两人坐在湖边的长椅上,他靠在沈彻肩上笑,沈彻低头看着他,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照片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显然被摩挲过无数次。
最让林砚心脏骤停的是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两个字,笔锋用力得几乎要划破纸背
——等我。
四年了。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心上。
你……
林砚的指尖都在抖,他抬头看向沈彻,喉咙发紧,这照片你一直带着
沈彻的喉结滚动了两下,没否认,只是低声说:当年走得急,很多东西没来得及带走。
没来得及
林砚突然觉得眼眶发酸,还是觉得没必要带走
他想起自己当年把沈彻送的所有东西都锁进箱子,却在每个失眠的雨夜拿出来反复摩挲,原来不止他一个人这样。
沈彻的手指蜷了蜷,声音发哑:林砚,当年的事……
别说了。
林砚猛地把照片塞回他钱包,站起身时带倒了椅子,你走吧,玉镯修好我会联系你。
沈彻看着他紧绷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痛苦。他捡起钱包,走到门口又停下:那天下雨,你说喜欢店里暖光灯的颜色,我后来给工作室装了同款。
林砚的动作顿住了。他怎么会不记得那个雨夜他们在店里修旧座钟,他随口说暖光灯照得银器特别温柔,沈彻当时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说以后家里也要装这样的灯。
风铃轻响,沈彻走了。林砚蹲在地上捡散落的卡片,指尖碰到钱包掉出来的电影票根,是四年前他们一起看的最后一场电影,《爱在黎明破晓前》。
他把票根和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回钱包,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空落落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照片上,沈彻的笑脸在光线下模糊又清晰。
等我……
林砚对着空气低声念,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照片的边角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7
家族阴影
周三下午,林砚正在给玉镯设计金镶玉的图案,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条陌生号码发来的邮件,标题是
沈总行程确认。
他本想删掉,手指却鬼使神差地点了开来。发件人是沈彻的助理,收件人本该是沈彻,大概是输错了号码。邮件内容是份行程表,其中一条用红笔标了重点:周四下午三点,与陈家小姐见面,商议订婚事宜。
陈家小姐。林砚的心猛地一沉,像被冰水浇透了。
他想起圈子里以前的传言,说沈家早就为沈彻物色好了联姻对象,是做地产的陈家千金。当年他还傻乎乎地问沈彻是不是真的,沈彻笑着捏他的脸:傻瓜,我的婚事由我自己做主。
原来都是骗他的。
林砚盯着那行字,指尖冰凉。他想起沈彻这几天频繁的到访,想起那枚修好的戒指,想起照片背面的
等我,只觉得无比讽刺。大概是联姻对象那边出了问题,又想起他这个
旧人

师兄,你看我带什么来了!
苏晚背着包闯进来,手里举着个纸袋,你上次说想吃的桂花糕!
林砚猛地按灭手机屏幕,脸色苍白得吓人。怎么了
苏晚看出不对,凑过来看他的手机,谁的邮件啊
没什么。
林砚把手机揣进兜里,声音发飘,垃圾邮件而已。
苏晚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把桂花糕放在桌上:你脸色好差,是不是没休息好对了,昨天我去医院给我奶奶拿药,好像看见沈彻了,他从肿瘤科出来……
他要订婚了。
林砚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声音平得像一潭死水。
苏晚愣住了:什么
林砚拿出手机,点开那封邮件递过去:陈家小姐,门当户对。他这几天来店里,大概是想把旧情当垃圾清理干净吧。
苏晚看完邮件,眉头皱得紧紧的:这会不会是误会啊也许是工作……
工作需要商议订婚
林砚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小晚,我以前是不是很傻他说什么我都信。
他走到窗边,看着街对面的婚纱店。四年了,他守着这家店,守着那些旧物件,守着一句虚无缥缈的承诺,原来人家早就开始了新生活。
傍晚时,沈彻发来微信:玉镯的设计图能发我看看吗奶奶很期待。
林砚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敲敲打打,最后只回了两个字:没空。
放下手机,他把那两片信笺残角从密封袋里倒出来。护你安不得已,现在看来多可笑。所谓的不得已,大概是舍不得放弃家族联姻的利益吧所谓的护他安,就是让他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四年。
窗外的天又阴了下来,像是要下雨。林砚把信笺残角扔进垃圾桶,又觉得不解气,捡起来撕得粉碎。他看着桌上的玉镯,突然觉得这翡翠的绿色像极了沈彻眼底的虚伪,刺得他眼睛生疼。
8
争吵与冷战
data-fanqie-type=pay_tag>
周五的雨下得很大,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林砚把店门关了一半,趴在柜台上看雨,心里乱糟糟的。
沈彻已经三天没联系他了,大概是忙着和陈家小姐筹备订婚事宜。可他越是这么想,心里就越像被猫抓一样难受。
风铃突然响了,沈彻站在门口,头发和肩膀都湿了,手里拿着把黑色的伞。林砚,
他走进来,收起伞,玉镯的事……
修不了。
林砚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你找别人吧。
沈彻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困惑:为什么之前不是说可以修吗
我说不修就不修!
林砚猛地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沈总现在忙着订婚,哪有时间管这些旧物件还是说,想修好玉镯送给陈家小姐当见面礼
沈彻的脸色瞬间白了:你怎么知道……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林砚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那封邮件摔在他面前,商议订婚事宜沈彻,你真是好本事!
沈彻看着邮件,嘴唇动了动,却没解释,只是低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
林砚红了眼眶,声音拔高了几分,是你当年说腻了就走,现在订婚了又回来找我修破戒指、破手镯,看我笑话很有意思吗
我没有!
沈彻的声音也提高了,胸口剧烈起伏着,他想去拉林砚的手,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
林砚甩开他的手,后退了两步,你走!我不想再看见你!
沈彻的手僵在半空,眼底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
你装什么可怜!
林砚别过头,可听见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心还是忍不住揪紧了。
沈彻咳了好一会儿才停下,他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林砚无意中瞥见那抹刺目的红
——
是血!
你……
林砚的声音都抖了,你怎么回事
沈彻脸色惨白如纸,却强撑着笑了笑:没事,老毛病了。
他转身拿起伞,脚步有些虚浮,玉镯……
你不想修就算了。林砚,照顾好自己。
风铃响过,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林砚站在原地,看着他咳在地上的那点血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
他刚才太激动了,根本没注意到沈彻的脸色有多差。那声咳嗽,听起来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雨越下越大,林砚突然抓起伞追了出去。街上空荡荡的,只有雨水在地面汇成小溪,哪还有沈彻的影子。
他站在雨中,任凭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和滚烫的眼泪混在一起。刚才为什么不多问一句为什么不拉住他
回到店里,林砚蹲在地上,用纸巾小心翼翼地擦掉那点血迹。纸巾上的红色触目惊心,他突然很怕,怕沈彻像那些被遗弃的旧物件一样,悄无声息地坏掉,再也修不好了。
9
医疗单
周六上午,苏晚来店里帮忙整理旧物。她蹲在储藏室翻找工具时,手指碰到个硬纸壳,抽出来一看,是个药盒,里面掉出张折叠的单子。
咦,这是什么
苏晚捡起来展开,脸色突然变了。
是张诊断单,患者姓名那一栏写着
沈彻,诊断结果是
肺腺癌

期,日期赫然是四年前,沈彻出国后不久。
苏晚的手都在抖。肺腺癌

期,也就是肺癌晚期。她想起那天在医院看见沈彻从肿瘤科出来,想起他苍白的脸色和频繁的咳嗽,想起林砚说他咳血……
所有的碎片瞬间拼凑起来。
四年了。沈彻这四年,竟然一直在和癌症抗争
那他当年突然出国,是不是因为这个林砚还一直以为他是为了家族联姻……
苏晚拿着诊断单,心脏像被巨石压住,喘不过气。她冲出储藏室,看见林砚正坐在工作台前发呆,眼眶红红的。
师兄!
苏晚把诊断单递过去,声音发颤,你看这个!
林砚疑惑地接过,看清上面的字时,整个人都僵住了。诊断单上的字迹刺得他眼睛生疼,那几个字像重锤,一下下砸在他心上
——
肺腺癌

期,2021

6

18
日。
2021

6

18
日。正是沈彻拉黑他所有联系方式的第三天。
原来他不是不爱了,不是腻了,不是去联姻了。他是病了,病得那么重。
林砚的手指死死攥着诊断单,纸张被揉得皱巴巴的,指尖泛白。他想起四年前沈彻最后一次见他时,反复说
照顾好自己,想起他当时眼底深藏的痛苦,想起这几天他苍白的脸色和隐忍的咳嗽……
自己竟然还那样质问他,那样讽刺他,那样把他的关心踩在脚下。
他……
他现在怎么样了
林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Ⅲ
期是不是很严重是不是……
我不知道。
苏晚拍着他的背安慰,但他现在还好好的,说明在治疗!师兄,你别太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
林砚突然崩溃了,捂住脸蹲在地上,他病了四年,我却恨了他四年!我还说他装可怜,我真是个混蛋!
他想起沈彻修好的戒指一直戴着,想起那张带在身边的合照,想起照片背面的
等我,想起玉镯里的
护你安……
原来那不是谎言,不是敷衍,是一个在绝境里挣扎的人,用尽全身力气的守护。
他一定是不想拖累自己,才故意说狠话离开的。沈家那样的大家族,怎么会允许继承人娶一个普通人,更何况当时他还病得那么重。
小晚,他在哪家医院
林砚猛地站起来,眼睛通红,我要去找他!
我不知道具体哪家,但我那天是在市一院看见他的!
苏晚拉住他,师兄,你现在去了说什么他要是不想让你知道怎么办
林砚的脚步顿住了。是啊,沈彻瞒了他四年,肯定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可他怎么能装作不知道那可是肺癌晚期啊!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阴沉的天,心里又疼又悔。这四年,沈彻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化疗是不是很痛苦夜里咳得睡不着的时候,是不是也会想起他
林砚从抽屉里拿出那个装着信笺残角的密封袋,小心翼翼地展开。护你安不得已,现在终于明白了。他的眼泪滴在碎纸上,晕开了那模糊的字迹,也晕开了四年的误会和怨恨。
10
真相碎片
周日下午,苏晚又来到店里,手里拿着个牛皮纸信封。她把信封放在林砚面前,神色凝重:师兄,这是我昨天在医院走廊捡到的,掉在沈彻坐过的椅子底下。
林砚的心跳瞬间加速,他颤抖着手打开信封,里面是份协议,标题是
分手协议。
甲方是沈彻,乙方是沈父。协议内容触目惊心:沈彻自愿与林砚断绝所有联系,出国接受治疗,并配合家族与陈家联姻,以此换取沈家永不骚扰林砚及其家人,且放弃沈氏集团继承权。
末尾签着沈彻的名字,日期正是他出国前一天。
林砚拿着协议的手剧烈颤抖,纸张哗啦啦作响。原来他当年的
背叛,是用自由和爱情换来的保护。原来他放弃继承权,放弃健康,甚至放弃自己,都是为了护他周全。
怪不得……
怪不得我爸妈那几年生意顺风顺水,连房东都没涨过房租……
林砚的声音哽咽,我还以为是运气好,原来是他在背后安排。
苏晚叹了口气:他肯定是怕沈家报复你,才答应签这种协议。你想想,沈家那种豪门,怎么容忍自己的继承人跟个男人在一起更何况他当时还病着,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
林砚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协议上,晕开了沈彻的签名。他想起沈彻咳血的样子,想起他眼底的红血丝,想起他苍白的脸色,心如刀绞。
这个傻子。他怎么能这么傻怎么能一个人扛下所有
那天他来取戒指,是不是咳嗽得很厉害
苏晚轻声问,是不是还跟你说‘老毛病了’
林砚点点头,哽咽着说不出话。他现在才明白,沈彻说的
老毛病,根本不是小问题,是随时可能夺走他性命的肺癌。而自己却把他的隐忍当成心虚,把他的关心当成嘲讽。
他这次回来,肯定是治疗有了效果,想……
苏晚的话没说完,但两人都懂。沈彻是想在还有机会的时候,把当年的误会解开。
林砚拿起那枚修好的银戒,戒面上的

字和内侧的

字在光线下闪着光。这枚断戒,就像他们的感情,看似破碎,却藏着彼此从未放弃的执念。
他突然想起沈彻说下周来取玉镯,心里又急又怕。急着见他,急着告诉他自己都知道了,急着告诉他这四年的思念;又怕见他,怕他的病情恶化,怕这只是短暂的重逢。
小晚,
林砚深吸一口气,擦掉眼泪,眼神里有了从未有过的坚定,帮我查市一院的肿瘤科病房,我必须找到他。
苏晚用力点头:我马上去查!
店里的暖光灯亮了起来,照在林砚的脸上,映出他眼底的泪光,也映出他的决心。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天边露出一抹淡淡的晚霞,给灰蒙蒙的天空染上了暖色。
林砚把协议和信笺残角小心翼翼地收好,贴身放着。他走到工作台前,拿起那三截玉镯,眼神温柔而坚定。
这一次,他不仅要修好玉镯,还要修好他们破碎的时光。不管沈彻记不记得,不管未来还有多少时间,他都要陪在他身边,就像当年沈彻守护他那样,把这份迟来的温柔,一点一点还给他。
拾光里的秘密,终于在这个雨后的黄昏,露出了最温柔也最疼痛的真相。
11
回忆杀:未说的晚安
梅雨季的晚风带着潮气,吹进
拾光里
半开的窗户。林砚坐在工作台前,手里捏着那枚修好的银戒,指尖一遍遍摩挲着内侧的

字。协议摊在桌上,沈彻的签名被眼泪晕得发蓝,像极了四年前那个夏夜的天空。
记忆突然不受控制地翻涌。
那是
2021

6

15
日,沈彻出国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也是这样的梅雨季,刚下过雨的空气里飘着栀子花的甜香。沈彻来店里时,林砚正在给一台老式收音机换电容,松香的味道混着花香,把空气泡得软软的。
还没睡
沈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手里提着个保温桶,是林砚妈妈炖的排骨汤。
等你啊。
林砚抬头笑,看见沈彻的白
T
恤湿了大半,怎么淋成这样
路上突然下雨。
沈彻把保温桶放在柜台上,伸手想帮他擦额头的汗珠,手伸到半空又收了回去,收音机快修好了
就差最后一步。
林砚低头拧螺丝,没注意他眼底的红血丝,你明天的飞机,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嗯。
沈彻的声音很轻,他蹲在林砚身边,看着他手里的螺丝刀,以后修东西别熬这么晚,对眼睛不好。
知道啦,沈老师。
林砚笑着撞了撞他的胳膊,你到了那边要记得视频,还要拍那边的建筑给我看。
好。
沈彻应着,却突然沉默了。林砚这才发现不对劲,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放在膝盖上的手攥得死紧。
怎么了
林砚放下螺丝刀,是不是舍不得我
沈彻猛地抬头,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像被雨水搅乱的湖面。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伸手揉了揉林砚的头发:傻瓜。
那天晚上,沈彻帮他把收音机修好,又陪他整理了店里的零件。两人坐在地板上,背靠着柜台,谁都没说话。挂钟的滴答声在安静的店里格外清晰,像在倒数离别的时间。
快十二点时,沈彻站起来要走。林砚送他到门口,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又随着脚步分开。
到了给我发消息。
林砚低着头,踢着脚下的石子。
嗯。
沈彻的声音发哑,他突然用力抱了抱林砚,力道大得像要把他揉进骨血里,林砚,照顾好自己。
你也是啊。
林砚被他抱得发疼,笑着推他,又不是不回来了,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沈彻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着他,眼神亮得吓人,又暗得让人心慌。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两下,最终只说了句:晚安。
晚安。
林砚挥挥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当时他只觉得是毕业分别的伤感,直到后来联系被拉黑、流言四起,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个眼神里藏着的绝望。
原来那句
照顾好自己,是他拼尽全力的嘱托;原来那个没说出口的词,是
对不起;原来那个拥抱,是他在绝境里最后的贪恋。
林砚趴在工作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保温桶里的排骨汤早就凉透了,就像这四年的等待;收音机里断断续续传出的老歌,还在唱着
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在。
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敲在玻璃上,像谁在低声说晚安。可他的沈彻,再也没机会听他说一句完整的晚安了。
12
医院探望
市一院肿瘤科的走廊很长,白色的墙壁被消毒水浸得发僵。林砚站在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手里攥着买好的草莓,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苏晚查到沈彻住在
307
病房,说是昨天刚做完化疗,情况不太好。
林砚从早上就守在这里,不敢靠近。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刺得他眼睛发酸。走廊里来往的护士推着治疗车,轮子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远处病房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像重锤敲在他心上。
这就是沈彻待了四年的地方每天面对冰冷的针头、刺鼻的药水,还有随时可能到来的死亡
他想象着沈彻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想象着化疗后掉光头发的模样,想象着咳血时的痛苦,心脏就像被钝器反复捶打,疼得喘不过气。
307
床该换药了。
护士的声音从走廊那头传来,林砚猛地躲到安全出口的门后。
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看见护士推着车停在
307
病房门口,推门时,他飞快地瞥了一眼
——
沈彻半靠在床头,脸色白得像纸,嘴唇没有一点血色。他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领口松垮地敞开,露出锁骨处清晰的骨骼。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却暖不透那层病气的苍白。他正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手指轻轻摩挲着,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是那枚银戒。
林砚的呼吸骤然停了。原来他走到哪里都带着,原来这枚断戒是他对抗痛苦的勇气。
护士换完药离开后,病房门没关严,留出一条缝隙。林砚鬼使神差地走过去,透过缝隙往里看。
沈彻放下戒指,拿起旁边的水杯,刚喝了一口就剧烈地咳嗽起来。他连忙拿过纸巾捂住嘴,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咳了好一会儿才停下,他低头看着纸巾上的血迹,疲惫地闭了闭眼,嘴角却扯出一抹极淡的笑,像是在嘲笑自己的狼狈。
林砚捂住嘴,才没让哽咽声漏出来。他转身靠在墙上,眼泪汹涌而出。那个曾经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在设计图前意气风发的少年,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明明有那么多话想问,想问他化疗有多疼,想问他夜里是不是总咳得睡不着,想问他有没有那么一刻想过放弃……
可真的站在病房外,却连推开门的勇气都没有。
他怕看到沈彻惊讶的眼神,怕听到他说
你怎么来了,更怕自己会忍不住扑上去质问他
——
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为什么一个人扛着
走廊的时钟滴答作响,林砚在门口站了整整一个小时。直到沈彻的助理提着保温桶走来,他才慌乱地躲进楼梯间。
沈总今天怎么样
助理的声音压低了些。
刚睡着,咳得厉害。
护士叹了口气,家属多盯着点,他这情况……
别让情绪太激动。
脚步声远去,林砚滑坐在楼梯上,把脸埋在膝盖里。草莓在塑料袋里被攥得发软,就像他此刻的心,又酸又软,还带着化不开的疼。
他最终还是没走进那扇门。只是在离开前,把草莓轻轻放在病房门口,附上一张便签,用最快的速度写下:按时吃饭,别熬夜。
字迹被眼泪晕开,像他没说出口的那句
我来了。
13
手术同意书
周三清晨,拾光里
还没开门,林砚就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披着外套打开门,沈彻的助理小陈站在门口,脸色苍白,手里拿着个熟悉的绒盒。
林先生,这是沈总让我交给您的。
小陈的声音发颤,他……
他今天上午要手术。
林砚的心猛地沉到谷底:手术什么手术
医生说找到了匹配的肺源,今天上午九点的移植手术。
小陈把绒盒递给他,指尖抖得厉害,沈总说,如果手术成功,他会自己来取;如果……
如果失败,这个就留给您。
绒盒上还带着小陈手心的汗湿。林砚打开盒子,里面放着那枚修好的银戒,旁边压着张折叠的纸条。
他的手指抖得几乎捏不住纸条,展开时,沈彻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笔锋却比平时虚浮了许多:
林砚,见字如面。
当你看到这张纸条时,我大概在手术台上。别担心,医生说成功率很高。
修戒指的时候,你总说银器有记忆,能记住主人的温度。这四年,它替我陪了你那么久,该还给你了。
当年签协议时,我以为只要熬过去,总能找到机会解释。可病来如山倒,我怕自己等不到那一天。
我藏了太多话没说:那年雨天你说喜欢暖光灯,我后来给病房也装了同款;你修坏的那台收音机,我偷偷捡回去修好了;还有你总念叨的城南桂花糕,我托人每周去买……
如果我醒不来,别难过。能在最好的年纪遇见你,已经是老天待我不薄。戒指替我陪着你,就当……
就当我从没离开过。
若有来生,换我等你。
沈彻

纸条上的字迹有几处发晕,像是写的时候眼泪滴在了纸上。林砚捂住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像被人生生剜去了一块肉。
他想起沈彻咳血的样子,想起病房里苍白的侧脸,想起协议上放弃继承权的条款……
这个傻子,到了生死关头,想的还是怎么让他不难过。
手术成功率到底多少
林砚抓住小陈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他在哪家手术室我要去!
林先生您冷静点!
小陈被他晃得不稳,沈总说不让您来,他怕您担心……
手术在三楼的无菌手术室,医生说有六成把握。
六成。林砚的腿一软,差点站不住。他扶着门框,看着绒盒里的银戒,戒指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像沈彻没说出口的爱,藏得又深又疼。
他还有什么话
林砚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小陈犹豫了一下,从包里拿出个小盒子:他说这个您可能需要。是……
是当年没寄出去的信。
林砚接过盒子,指尖碰到冰凉的金属锁扣,突然不敢打开。他怕里面的文字太疼,怕自己承受不住这迟来的真相。
但他知道,这一次,他不能再逃避了。沈彻在手术台上拼命,他要在外面等他,等他醒来说一句:我回来了。
14
手术室外的等待
三楼手术室的红灯亮得刺眼,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每个人的心上。林砚坐在走廊的塑料椅上,手里紧紧攥着那枚银戒,指腹被戒面硌出了红痕。
走廊里很静,只有墙上的时钟在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敲在神经上。沈彻的助理小陈站在窗边,不停地看着手机;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匆匆走过,低声讨论着什么,林砚的心就跟着揪紧一分。
他从早上八点就守在这里,已经过去四个小时了。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化不开,混合着窗外飘进来的雨丝潮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飘回过去。
他想起大学第一次见沈彻,他在图书馆帮自己捡掉落的设计图,阳光落在他发梢,笑得干净又耀眼;想起在银饰工坊,沈彻笨手笨脚给自己打戒指,被火枪烫到也不吭声,只盯着他傻笑;想起
拾光里
开业那天,沈彻抱着大束向日葵站在门口,说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那些被误会掩盖的温柔,那些被怨恨忽略的细节,此刻都清晰得像在眼前。原来爱从来都没消失,只是被藏在了时光的褶皱里,被沈彻用生命小心翼翼地守护着。
手术进行得怎么样了
林砚拦住路过的护士,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护士看了眼手术室的灯:还在进行中,别担心,医生都是最好的团队。
可怎么能不担心那是开胸手术,是把一个人的生命从死神手里抢回来。林砚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抵在额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从来不信神佛,可此刻却愿意赌上一切,只求沈彻平安。
当年你说要陪我修一辈子旧物件,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他对着空气低声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你说戒指刻满字就……
我们还没刻满呢,你不能走。
时钟又慢悠悠地转了两圈,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林砚猛地站起来,腿麻得差点摔倒。医生推着手术床走出来,绿色的手术布盖住了沈彻的脸。
医生!他怎么样
林砚冲上去,声音都劈了。
主刀医生摘下口罩,疲惫地笑了笑:手术很成功,暂时脱离危险了。但病人还在昏迷,需要进
ICU
观察。
林砚的腿一软,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巨大的喜悦和后怕涌上来,他捂住脸,哭得像个孩子。成功了,他的沈彻,真的从死神手里跑回来了。
小陈扶他起来时,他的手还在抖。看着手术床被推往
ICU,沈彻的手从布单下露出来,苍白却平稳地搭在床边,林砚突然蹲下来,对着那只手轻声说:沈彻,我等你醒。这次换我等你,多久都等。
走廊的窗户外,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穿过云层照进来,落在林砚沾着泪痕的脸上,暖得让人心头发颤。
15
空白与等待
ICU
的探视时间只有半小时。林砚隔着玻璃看着里面的沈彻,他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呼吸机的声音规律地起伏,像在数着时光的脚步。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但沈彻因为长时间缺氧和麻药影响,可能会出现短暂失忆。
短暂失忆是什么意思
林砚抓住医生的白大褂,指节泛白。
可能忘了最近的事,也可能……
忘了更久的。
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太担心,记忆会慢慢恢复的。
可林砚的心还是沉了下去。忘了忘了这四年的痛苦,还是忘了他们曾经的爱
三天后,沈彻从
ICU
转到普通病房,醒了过来。他睁开眼时,眼神干净得像张白纸,看着林砚的目光里带着礼貌的陌生。
你是谁
他的声音还很虚弱,带着刚醒的沙哑。
林砚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但他还是扯出个笑,把削好的苹果递过去:我是林砚,你的朋友。
沈彻点点头,没再多问,只是安静地看着窗外。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脸上,把他的睫毛染成金色,可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了以前的温柔和炽热,只剩下一片空白。
林砚每天都来医院,给他带喜欢的草莓,读以前一起看过的书,讲
拾光里
的趣事。沈彻总是安静地听着,偶尔问一两句,礼貌又疏离。
他床头的抽屉里,放着那枚银戒。林砚每次来都会偷偷拿出来,放在他手心让他握一会儿,希望这枚带着两人温度的戒指,能唤醒他沉睡的记忆。
这天早上,林砚像往常一样来病房,却发现沈彻不在床上。他心里一紧,刚要去找护士,就看见沈彻站在窗边,手里捏着那枚银戒,眉头微蹙,像是在想什么。
醒了
林砚走过去,心跳得飞快。
沈彻转过头,眼神里有了一丝困惑:这戒指……
是你的。
林砚的声音屏住呼吸,很重要的人送的
沈彻摇摇头,指尖摩挲着戒面的

字:不知道,但觉得很熟悉。
他顿了顿,看向林砚,你叫林砚,对吗
嗯。
这个字,和你名字一样。
沈彻的眼睛亮了亮,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我们……
以前是不是认识
林砚的心脏猛地一跳,眼眶瞬间红了。他用力点头,声音哽咽:是,我们认识很久了。
沈彻看着他,突然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却像晨光一样暖:那你能告诉我,我们以前的故事吗
林砚蹲下来,握住他没插针的手,指尖相触的瞬间,仿佛有电流窜过。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也照在那枚银戒上,泛着温柔的光。
好。
林砚的眼泪掉在手背上,却笑着说,我慢慢讲给你听,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讲一辈子都讲不完。
梅雨季终于过去,阳光洒满了城市的每个角落。拾光里
的风铃又开始清脆地响,旧物件在暖光灯下泛着时光的温度。沈彻的记忆还没完全回来,但没关系,林砚会陪着他,把那些空白的时光,一点一点填满。
就像修复一件珍贵的旧物,需要耐心,需要温柔,更需要相信
——
爱只要还在,就永远不算太晚。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