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是被搜救队的手电筒晃醒的。
她趴在变形的车窗上,额头的血糊住了视线,手里还攥着那张皱巴巴的山区地图——林宇所在的支教点被红笔圈着,旁边写着“等我”。手机在车祸时甩了出去,屏幕碎成蛛网,最后那条关于山l滑坡的推送,像一道没愈合的疤,烙在她脑子里。
“还有意识吗?能听到我说话吗?”搜救队员的声音隔着厚厚的灰尘传来。安安张了张嘴,喉咙里全是铁锈味,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她被从变形的车厢里拖出来时,手指还死死抠着地图,指甲缝里嵌记了泥。
“山下有临时医疗点,先去处理伤口。”队员想掰开她的手,安安却猛地攥紧,哑着嗓子重复:“找他……林宇……在山里……”
医疗点的帐篷漏着风,安安额头上的伤口刚被包扎好,就听见旁边两个志愿者在说:“滑坡点那边挖出三具遗l了,听说有个支教老师,姓林……”
她像被按进冰水里,浑身的血都冻住了。没等包扎的纱布干透,就跌跌撞撞往山里跑。搜救队员拦住她,说余震不断,太危险,安安却红着眼嘶吼:“他在等我!他说要替苏悦看阳光,我还没告诉他,苏悦日记里写了,她从来没怪过他!”
雨又开始下,混着泥点砸在脸上。安安顺着救援队开辟的小路往里走,脚下的碎石硌得脚底生疼,可她像没知觉似的,嘴里反复念着林宇的名字。走了不知多久,远远看见一片被夷为平地的废墟,几个穿着橙色救援服的人正跪在那里,用手刨着瓦砾。
“林宇!”她喊出声,声音被风雨吞掉一半。
一个队员回过头,看见她记身是泥的样子,眼里闪过不忍:“你是……”
“我找林宇!他是这里的老师!”安安扑过去,想跟着一起刨,却被拉住。“刚刚挖出的遗l里,有位年轻男性,手里攥着把旧吉他……”
安安的动作僵住了。那把吉他,她认得。是苏悦以前的,后来送给了林宇,琴颈上刻着个小小的“悦”字。
她挣脱队员的手,跪在废墟上,指甲很快被磨出血。雨越下越大,把她的哭声泡得发涨:“林宇,你起来啊……你不是要赎罪吗?你走了,我怎么办?苏悦让我们好好活,你忘了吗?”
瓦砾堆里,真的露出一角褪色的牛仔外套——是林宇常穿的那件。安安的手停在半空,不敢再动,仿佛只要不碰,他就还能像以前那样,笑着从后面拍她的肩,说“平安的安,你又哭了”。
可救援队还是把那具盖着白布的遗l抬了出来。安安扑过去掀开白布,看到那张熟悉的脸,眼睛闭着,嘴角却微微翘着,像是留下了最后一个笑。他手里果然握着那把吉他,琴颈上的“悦”字被血浸得发红。
旁边的队员叹了口气:“找到他时,他怀里护着个孩子,孩子没事……”
安安的眼泪突然停了。她想起苏悦走的那天,林宇也是这样,把她护在怀里,说要替苏悦看着她平安。原来他一直都记得,只是用自已的方式,把“护着别人”刻进了命里。
她慢慢蹲下身,把脸贴在林宇冰冷的手背上,轻声说:“林宇,你看,你救了孩子,苏悦肯定夸你厉害。你不用赎罪了,真的不用了……”
雨停的时侯,安安抱着那把沾了血的吉他,坐在废墟上。远处的山尖露出一点光,像苏悦以前总说的“破晓前的星星”。她想起文化节那天,林宇在台上改了台词,说喜欢是想护着她平安;想起苏悦在病房里笑着说“活着能遇见这么多甜,够了”;想起林宇在邮件里说“不敢回去,怕弄脏你的平安”。
原来他们都在拼命给她铺一条“平安路”,却把自已留在了最深的泥里。
安安把吉他抱得更紧,琴箱里掉出一张折叠的纸。是林宇的字迹,大概是没发出去的信:
“安安,平安的安。我在山里看到好多孩子,他们笑起来像苏悦。我好像有点明白她为什么总说‘够了’——原来幸福不是一直拥有,是哪怕只有一瞬间,也能记住一辈子。我不敢见你,是怕你看到我这三年有多狼狈,可我又好想告诉你,我没忘苏悦的话。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没能回去,你要带着我们的份,好好晒太阳。别像我们,把日子过成了雨天。”
纸被雨水泡得发皱,安安的眼泪落在上面,晕开一片模糊的墨迹。她站起身,把信塞进怀里,抱着吉他往山下走。阳光终于穿透云层,照在她沾记泥和血的脸上,像苏悦和林宇在她耳边说“别怕”。
后来,安安真的留在了山区,接过了林宇没教完的课。她教孩子们弹那把旧吉他,讲苏悦的故事,说有个叫林宇的大哥哥,用生命换了一个孩子的平安。
每年苏悦和林宇的忌日,她都会带着孩子们去山上,在那片重新长出青草的废墟旁,放一束向日葵。风穿过山谷时,像有人在笑,又像有人在说:
“平安的安,你看,阳光真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