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醒来后,只觉得浑身疼痛,脑袋也嗡嗡地响。
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年轻的大舅。
上一世的回忆像潮水般涌入脑海。
我和陆斯铭结婚后的三十年,林秀芝母子一直是我们邻居。
出于好心我格外关照他们,有什么好东西总会给他们留着。
尤其我一直没能怀上孩子,所以将华华视如己出,将所有宠爱都给了这个可怜孩子。
没想到,在我和陆斯铭三十周年珍珠婚庆典上,林秀芝突然哭着跑出门,并且意外车祸当场死亡。
更没想到,比她的亲生儿子还崩溃的人是陆斯铭,他当场和我提出离婚,要娶林秀芝为妻,只为能够以未亡人的身份出席她的葬礼。
至此,我才知道,原来两人的感情比我们的婚姻还要长久。
这么多年来,他和林秀芝一直打着亲戚的名号光明正大地暗通款曲,街坊邻里没少提醒我两人关系不寻常,我反而替他们说话,辩解我家老陆只是热心,看不得孤儿寡母受苦。
原来最大的笑话竟然是我自己。
在领离婚证那一天,我忽然眼前发黑,咚地一声栽倒在地。
我猛地坐起来,眼前一阵眩晕:“这是”
大舅连忙把我扶回去,“你在卫生院啊,不记得了?你撞车了。”
“还好车子刹住了,主要是左手骨折,估计有点脑震荡。”
“好好躺着吧,你爸妈马上就过来。”
怎么回事?我也重生回到三十年前了?
正心乱如麻,病房门又被推开。
抬头却不是爸爸妈妈,而是一个眼熟的年轻男子。
他手里是网袋装着的罐头,黝黑俊秀的脸庞一脸歉意。
被我盯得有点不好意思地挠头。
“吓坏了吧?你突然从拐角冲出来我差点没反应过来,还好没出大事”
“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我反应过来,这人估计是开车的司机。
可他说话的语气还挺熟稔的,我忍不住开口问:“我们是不是认识?”
男子愣了一瞬,看我的眼里绽开笑意,“秦舒你不记得我啦?”
“咱们小时候一个院里的,我是”
说着他突然红了脸,结结巴巴地挤出一句话,“我是胖墩啊!”
我的脑子卡顿了一下,惊诧地打量他。
眼前高大帅气的硬汉,完全无法和记忆中老爱吸鼻涕的小胖子联系在一起。
没记错的话,他家十年前因为工作调动搬离了大院。
我嘴巴微微长大,发出惊叹,“你是郑侨!真是男大十八变啊!”
他噗嗤一声笑了,坐到床边给我拧开桔子罐头。
“你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直爽可爱。”
我伸手去接,突然哎呦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上打着石膏。
郑侨脸上歉意更深,把勺子放进我右手,双手给我捧着罐头。
“真是对不起啊,害你躺进医院了”
我无所谓般挥挥手,“没有什么大碍,这也不是你的错。”
罪魁祸首正在新婚燕尔的蜜月期呢。
但往另一个方面想,没有这场车祸,我就无法觉醒上一世的记忆,也许就糊里糊涂地过掉这辈子。
现在得知自己重生回来,也就明白上辈子我为陆斯铭这个狗男人放弃了什么。
前年国家恢复高考,为了支持陆斯铭的事业我没有继续学业,专心做军嫂。
三十年的大好青春白白浪费在锅碗瓢盆里,我真是太蠢了。
改革开放后的社会发展风起云涌,而我却错过了那么多!
我暗中下定决心。
这辈子,要把握机遇重塑人生!
6
我住院期间,郑侨来得比我爸妈还勤快。
熟络之后,我才知道他在恢复高考的颁给了我。
我站在台上热泪盈眶,这些年付出的汗水都是值得的!
太久没有碰酒,几杯下肚我就有些晕乎,走到酒店花园透气。
身后一阵脚步声走近,将我整个人调转过去。
“真的是你,秦舒”
我下意识甩开陌生的触碰,强睁迷离的眼神打量眼前人。
有些眼熟,但
想不起来了。
对方变本加厉,伸手想要触碰我的脸,被我恼怒地一把推开。
“你谁啊神经病!再动手动脚我告你性骚扰了!”
眼前的手顿时僵住,失落的目光停在我身上。
“秦舒,你这些年过得不好对不对”
“是我当初辜负了你才变会这样,也是我的不对,让我补偿你吧。”
什么莫名其妙的。
这些年我一心扑在高铁研发上,成日在户外风吹日晒,皮肤虽然还是粗糙了不少,但我的心中有大梦想,哪里顾得上这些。
再说了,我过得不知道多好。
心里腹诽着,一阵清凉的夜风吹过,让我的脑子和眼睛都清醒了许多。
借着昏暗的灯光,我终于看清了眼前人。
“陆斯铭?”
下一秒我嗤笑出声,“滚滚滚,你姑奶奶我好得很!”
他紧抿嘴唇,靠近来又要拉我,“秦舒,你别嘴硬了。”
下一句话还没说出口,一道小小的身影从黑暗中窜出来,张开双臂挡在我面前。
女孩皱着眉头,神色严肃地盯着陆斯铭。
“不许你碰我妈妈!我答应爸爸要保护好她的!”
陆斯铭完全僵住了,仿佛瓷器一片片碎裂。
他脸上的不可置信丝毫不掺假,“怎么可能”
“这不是你亲生的对不对?”
比我更大反应的是女儿宁儿,她气得跺脚,手指着陆斯铭大喊。
“你这个坏人胡说八道!我怎么不是妈妈亲生的!我和妈妈长得最像了!”
直到这时,陆斯铭才定睛看向宁儿。
所有见过我们母女的人,都说宁儿和我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陆斯铭有些踉跄地后退了两步,脸色发白地低语,“怎么会这样?”
我把女儿拉到身后,面无表情地开口。
“那几十年里我怀不上孩子,你妈总说是我的问题。”
“现在你看到了,我好得很,孩子也很健康。真正有病的人”
“是你。”
话音落地,被凉风卷起,吹进陆斯铭的一片空白的大脑。
秦舒她也,重生了?
这个念头宛如一只无情大手掐住了他的脖颈,让他如鲠在喉。
一道男声打断了诡异的安静。
“小舒,宁儿,外面风大,你们怎么还不进去?”
两个男人眼神对上,陆斯铭眼底闪过讶异和恼怒。
郑侨只是淡淡地掠过他,伸手牵起女儿,将我搂入怀里。
我也没有再给陆斯铭多一分眼神,挽上丈夫的臂弯离开。
8
陆斯铭回到家中已是半夜。
林秀芝怀里抱着孩子冲出来,一连串质问劈头盖脸扑下。
“陆斯铭,我真是受够了!你又去哪里鬼混?”
“别再跟我说应酬,我问过你秘书,今天应酬十点就结束了!”
陆斯铭的表情毫无波澜,在没有开灯的黑夜里甚至显得有些阴鸷。
他没有回应林秀芝,只是盯着她怀里的婴儿,声音冷得像冰。
“这个孩子,是谁的种?”
林秀芝整个人猛地一颤,但马上用安抚孩子的动作遮掩了过去。
她轻轻摇了几下孩子,才抬起头来看陆斯铭,说话的声音软了几分。
“大半夜你发什么神经?”
“我冒着高龄产妇的风险,四十岁还做试管给你们老陆家生个男丁,命都快没了半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你平时工作忙不帮着带孩子也就算了,这会儿还跟个神经病一样怀疑我?”
说完她将孩子扔到陆斯铭手上,一脸怨气地看着他。
陆斯铭小心着圈着小小软软的婴儿,心也跟着融化了一般。
这是自己两辈子的执念,梦寐以求的亲生孩子啊。
这头的林秀芝伸手进他的外套,翻出来一张铁路局的名片。
她瞬间炸毛,尖叫着扑打陆斯铭。
“好你个陆斯铭,原来是去见旧情人了!”
“是不是秦舒那个贱人跟你说了什么?所以你回来发神经?”
“吃着碗里的还想看锅里的,你不要脸!”
看着疯子一样对着自己又抓又挠的女人,陆斯铭没有闪躲,只感到深深心累。
为什么?
他们初识时十五岁,一切都那么美好。
林秀芝的温柔体贴,让他惦记了一辈子。
上辈子他们隐忍苟且,在他每个觉得婚姻生活憋屈的日子,都能在林秀芝的温柔乡里得到慰藉。
为什么,重生一世,他坚定地选择了真爱,会变成这样?
眼前这么尖酸刻薄,疑心病极重的人,真的是他想要共度一辈子的妻子吗?
孩子在推拉之中被震醒,哇一声大哭起来。
陆斯铭没了耐心,一脚踢向林秀芝,把她甩到一边。
然后将孩子抱进卧室里,唱着歌哄他入眠。
看着婴儿恬静的睡眼,他忍不住出神,脑子里全是我说的那句话。
“真正有病的人,是你。”
以前看着孩子总觉得像自己,现在却怎么也找不到一点相似之处。
终于,在朝阳乍起的时分。
他剪下了孩子一簇头发。
9
我们原计划只在沈城逗留一个月,等高铁调试结束就返回京市。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郑侨见义勇为救下落水少年,引发了肩膀的旧伤。
他在科室做检查时,我坐在医院走廊,思绪飘回到二十年前。
在和郑侨在一起之前,我不是没有犹豫过。
我曾经在脑海里拼命地搜刮关于郑侨命运的信息。
但上一世我和陆斯铭结婚后就搬往了其他城市,和原来大院的关系逐渐疏远,音讯无多。
关于郑侨的后来,只记得爸爸无意间的一句感慨。
“老郑家的孩子,是披着国旗下葬的。孩子是个好孩子,只是可怜了老郑夫妻白发人送黑发人”
可明知道他在三十岁的时候会遭遇祸事,我在他举着二等功奖章向我求婚时,还是红了眼坚定地点头。
是郑侨的支持和鼓励让我重拾信心,朝着心中的理想奋进。
既然他的出现改变了我一生。
那么,我也相信自己可以扭转他的命运。
婚后我对他千叮万嘱,在出任务的时候要小心再小心。
可在他三十年岁那年,我还是接到了部队的电话,说郑侨为了保护队友身受重伤。
从鬼门关逃了出来后,我几乎是逼着他退役转业,专心养伤。
这次意外又触及了旧患,他虽然安慰我说没事,但我还是哭红了鼻子,把他拉到医院里检查。
一阵争吵的喧闹突然打断了我的思绪。
听声音像是一男一女爆发争吵,我正好站起来,猛地被女人撞上。
当我们认出对方的那刻,都忍不住大吃一惊。
二十年未见的表姐林秀芝脸上是红肿的指印,嘴角都被打裂开流出血来。
她躲开我的目光,狠狠地把我撞到墙上。
走廊另一端,陆斯铭猩红着双眼,手里捏着一张报告单嘶吼着追打她。
“林秀芝你这个贱人!婊子!竟然敢给我戴绿帽,和别的野男人生野种!”
林秀芝被陆斯铭一把拽住衣领撞到墙上,一手掐住她的脖子,用力地眼睛爆出红血丝。
眼看着林秀芝的脸色变得青紫,我连忙冲过去制止陆斯铭,大喝:“住手!”
同时冲出几个男医生,和我一起将两人拉开。
林秀芝瘫坐在地上,眼神恶毒地看向我。
“秦舒,又是你!你这个阴魂不散的贱种!”
“呵呵,你很得意吧?你一直都瞧不上我,看见我和陆斯铭这样,你心里痛快了吧?”
我无语地看着她,“你想多了,我从来就没有看不起你。”
或者说,在我心里,她从来无足轻重。
林秀芝呸了一口,吐出嘴里的血,“我才不信!”
“你不就是借着家里有点权势才能抢陆斯铭做老公么?有个好爹妈就不一样,让陆斯铭和我结婚了都心心念念那么多年”
我只觉得可笑,但面上没有任何情绪显露。
“既然你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了婚,那就应该好好过日子才是。”
她的眼里瞬间盛满了愤怒和怨恨。
“好好过日子?是我不想好好过日子么?”
“这二十多年,陆斯铭心里一直有你,觉得我处处不如你,凭什么!”
“你们明明才在一起一年,你这个狐媚子究竟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他神魂颠倒!”
我微微愣住。
片刻之后才恍然。
陆斯铭忘不掉的不是今生的我,而是前世的我。
曾经我们的婚姻里,林秀芝是他爱而不得的白月光朱砂痣。
但今生,白月光成了白米饭,朱砂痣成了蚊子血,他又念起旧人的好来。
说到底,永远贪心不足的渣男罢了。
10
被拉到走廊另一侧的陆斯铭盯着我,眼圈逐渐泛红。
“秦舒,我后悔了。”
“这辈子和上辈子,我都选错了,不应该抛下你。”
我笑出声来,笑里完全不遮掩对他的鄙夷。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说到底就是鱼与熊掌都想兼得呗,呸!”
“不过我还得感谢你,这辈子的不娶之恩,毕竟你和水性杨花的林秀芝,绝配!”
陆斯铭被我呛得脸色发白,可林秀芝更生气,竟然叉腰过来推我。
“不要脸的小婊子,大庭广众还眉来眼去勾引我老公!”
“造孽啊大家来评评理啊,这对狗男女不要脸,我老公为了小三连孩子都不要啊”
陆斯铭怒极而笑,一步挣开保安,冲过来猛扇林秀芝。
“我真是瞎了眼娶你这个肮脏的毒妇,带着你的野种给我滚出陆家!”
林秀芝哭闹不休,干脆躺在地上撒泼。
“凭什么,当初结婚我不也带着华华吗,你说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把他当亲生儿子看待的,怎么现在就不行了?你就是伪君子!”
陆斯铭气得全身发抖,拳脚毫不留情地落在林秀芝身上,几个人都拉不住。
“还有脸提你那个贱种?没用的玩意儿还染毒,就该死了干净!”
林秀芝的血溅得满地都是,而陆斯铭还在丧心病狂地落拳。
忽然医院警报大作,一群黑衣警察从楼下往上冲。
熟悉的力道拽住我的手,一把将我从混乱中带出来。
我躲在郑侨身后,眼看着变故突发。
一个年轻男子撕心裂肺地吼叫着,举着灭火器冲出来。
就在众人扭头看他的几秒,他狂奔到陆斯铭面前,金属灭火器精准地砸向他的脑袋。
“欺负我妈妈的人,都去死!”
尖叫四起,陆斯铭的鲜血和脑浆留了一地。
就在凶犯扭头的瞬间,我惊恐大叫,“是华华!”
奄奄一息的林秀芝趴在地上,嘶哑地喊道:“儿子妈在这里”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华华会因为母亲的喊叫而停下来时,他却再次举起了灭火器。
这次,直直冲向他的亲生母亲。
“都嫌弃我,那就全部一起去死吧!”
林秀芝甚至连呼救都没来得及喊出声来,圆睁着双眼倒地。
暗红的血花从眉心炸开,将她惊痛的表情劈成两半。
下一秒,华华被一群警察扑倒在地,马上扣上了手铐。
直到被拉走,他还在喃喃自语,“都死了好,都去死”
这场血腥闹剧以陆家家破人亡收场。
林秀芝当场抢救无效死亡,陆斯铭脑部受到重击变得痴傻。
而造成父母这样的华华,因为精神有问题,最后被判处终身监禁。
法院宣判的那一天,我们一家正要离开沈城。
郑侨听说陆斯铭谁都认不出来了,一直喊着我的名字。
他问我要不要去探望一下,我头也没抬地拒绝了。
“早就没了关系的人,没必要。”
前尘往事,早已抛却。
我步履不停,还要奔向下一个铁路发展的里程碑。
用汗水和努力写就祖国的灿烂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