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林悠薇哭着跑了。
办公室里恢复了死寂,江彻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
悔恨化成一个巨大的怪物,一下将他吞噬,又反复咀嚼。
他开始自虐般地回忆我们过往的点点滴滴,试图从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里,寻找我爱他的证据。
可找到的越多,他就越痛苦。
他想起,我最怕打雷,每个雷雨夜都会躲进他怀里。
可有一次,林悠薇说她一个人在家害怕,他便抛下瑟瑟发抖的我,去陪了她一夜。
那天晚上,我是怎么度过的?
他不敢想。
他想起,我一直想要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孩子。
可林悠薇说,她不喜欢小孩的哭闹声。
于是他便对我说:“我们现在事业为重,孩子的事以后再说。”
我眼里的光,就是从那个时候,一点点暗下去的。
他想起,我曾经也是个有梦想的人。
我想开一间自己的画廊,我的画曾获过奖。
可为了照顾他的生活,为了成为他眼中完美的“江太太”,我放下了画笔,洗手作羹汤,将自己的人生,完全依附于他。
而他,却把我的付出,当成了理所当然的禁锢。
江彻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脸上火辣辣的疼,却远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他打开抽屉,从最深处,拿出了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子。
这是我的东西,是他为数不多没有让助理“烧掉”的遗物。
他没有钥匙。
他用蛮力砸开了锁。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沓厚厚的画稿。
画的,全是他。
意气风发的他,垂头丧气的他,在灯下工作的他,沉沉睡去的他
每一张画的右下角,都签着一个日期。
从我们相识的第一天,到我死去的前一天。
整整十年,近四千个日夜,无一日间断。
而在画稿的最下面,压着一张医院的诊断书。
日期,是半年前。
“胃癌,晚期。”
江彻的瞳孔,骤然紧缩。
他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手抖得不成样子。
胃癌晚期
他想起半年前,我总说胃不舒服,吃不下东西,人也日渐消瘦。
他只当我是为了减肥,不耐烦地说了句“别瞎折腾”。
他想起,我好几次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眼里藏着他看不懂的哀伤。
原来,那个时候,我是在向他求救。
而他,亲手推开了我。
“噗——”
一口鲜血从江彻口中喷出,染红了那满桌的画稿。
他瘫坐在地上,蜷缩起来,发出了绝望而痛苦的呜咽。
“沈微”
“对不起”
“你回来”
可他再也等不到我的回答了。
人死,又怎能复生呢?
江彻病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让他整个人都烧得迷迷糊糊。
他躺在冰冷的床上,浑身滚烫,嘴里不停地喊着我的名字。
“微微水”
“微微我好难受”
没有我悉心照料,没有温水和汤药,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痛苦的记忆在吞噬他。
他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我生病时的样子。
那次我得了重感冒,发烧到三十九度,浑身无力。
我打电话给他,声音虚弱地央求他早点回家。
电话那头,他很不耐烦。
“我在忙,你自己叫个外卖,吃点药。”
然后,我听到了林悠薇娇滴滴的声音。
“阿彻,是谁啊?快来帮我看看这件衣服好不好看。”
他立刻温声细语地回应:“来了。”
然后,电话就被挂断了。
那天,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烧得天旋地转,窗外的雨下得很大,敲打着玻璃。
我挣扎着起身,想去倒杯水,却眼前一黑,摔倒在地。
额头磕在桌角,鲜血直流。
我就那么躺在冰冷的地板上,直到第二天被来打扫的阿姨发现,才被送去了医院。
江彻,你现在感受到的,就是我那时的绝望吗?
不,还不够。
远远不够。
江彻在床上躺了两天,高烧不退,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他陷入了一个漫长的噩梦。
梦里,全是我。
我笑着对他说“我养你”,我流着泪求他别走,我穿着婚纱走向他,我倒在血泊里望着他
一幕一幕,在他脑海里循环放映。
他终于在极度的痛苦中挣扎着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疯狂地翻找我的号码。
可他找不到了。
我的手机,连同我的一切,都被他亲手“处理”掉了。
他发了疯,冲出家门,驱车去了我的墓地。
墓碑上,我笑得温婉。
黑白的照片,刺痛了他的眼。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墓碑前,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摸我的脸,却只摸到一片冰冷的石碑。
“微微”
他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别不要我求求你”
他抱着我的墓碑,哭得撕心裂肺,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
悔恨的泪水,打湿了墓前的尘土。
可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他欠我的,要用余生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