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醒了？”
卫洲守在床边，下巴青黑一片。
我猛地坐起身，呼吸急促地抓住他的手。
“信呢！我的信呢！”
“什么信？”
卫洲神色严厉：“云月瑶你有没有脑子，吐那么狠还没想到自己怀孕，要不是我发现得及时，孩子都得被你作没了！”
“什么孩子？我不要孩子！我要找信、找我妈妈的信！”
我红着眼，挣开他下床。
“你他妈说什么呢？你敢不要孩子！？”
卫洲攥住我的肩膀，手上力度收紧又松开，绷得手背青筋暴起。
“我就是不要！你不把信还给我，我什么都不要！”
接二连三的打击击溃了我的心理防线，理智和情绪一同决堤。
我用尽全力推搡挡路的卫洲，发泄似的哭喊：
“你把信还给我！还给我！卫洲我恨你！你为什么又不让我出去！为什么！！”
“你发什么疯！！云月瑶你冷静点！”卫洲冷脸吼我。
我哭得泣不成声：“我怎么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
“那是我妈妈的遗书！我还没有看啊卫洲，我没看过就被你弄丢了，你把它扔到哪儿去了？还给我！你还给我吧，求求你还给我吧”
卫洲停住所有动作，深吸一口气。
“别哭了！我去给你找信！”
“我、我自己去”我抽噎着说。
“你他妈怀孕了！给老子好好休息！自己把饭吃了，我回家给你找信！”
他瞪我一眼，转身走了。
我看着卫洲离开的方向，抬手抚上小腹，哭声渐渐平息。
约莫两个小时过去，卫洲回来了。
手上提着一个塑封透明袋，里面装着皱巴黏糊又破碎的纸张。
“怎么没吃饭？身体受的了吗？”
“我的信”
“”卫洲脸色讪讪，递出袋子。
“抱歉”
“抱歉是什么意思？”我喉咙堵得发疼，眼里含憎恨。
“纸张破损了一半，我找人拿去修复了，另一半在袋子里，你先看看吧。”
卫洲半蹲下去握住我的手，仰头看我：
“是我不对不该抢你的信，云月瑶，别哭了，我刚才给咱妈买了块墓地，我先陪你把妈妈安葬了吧。”
他说着，抬手抚上我的小腹。
“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养好身体，不然孩子保”
“我不要孩子！！”
我猛地推开卫洲，剧烈地喘着粗气。
“凭什么你说生就生！我们之间根本就不该有孩子！”
“我一开始，就不该跟你回家！不该为了钱出卖我自己如果、如果不是我没用”
“云月瑶！你他妈说什么呢！？”
卫洲压着怒气低吼，“什么叫不该跟我回家？！什么叫不该出卖自己？！”
“跟我在一起还他妈委屈你了？！当初是不是你自己主动找上我的，现在怀孕了你不想生，你他妈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
我冷笑一声，却比哭还难看。
“卫洲，我们之间只是恶心的金钱交易，我不想做你的生育工具，更不想跟你生下孩子这种羁绊两个人的东西！”
“云、月、瑶！”
卫洲咬着后槽牙瞪我，鼻息沉重地闭上眼，别开脸吐气。
我撇开他的手，跌坐回床上，铺天盖地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其实我清楚地知道，如果没有卫洲，仅靠我打工赚到的微薄收入，妈妈连这一年的时间都支撑不到。
可情感上，我又不自觉将他当作救命稻草死死抓住。
所以才会无法接受以那样的原因，错过最后的抢救机会。
难以言说的怨恨积聚在心底，说不出口，也深知不该将那份罪责扣在卫洲身上。
最终，所有暴虐的情绪都压进心底，我无法自拔地恨上了自己。
06
卫洲最终还是收住了脾气，停下了无谓的争吵。
“云月瑶，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孩子是无辜的，我给你三天考虑时间，你养好身体再做决定。”
“但是我警告你，如果你选择打掉孩子，我和你之间不会再有任何关系，你也别想在这个圈子找到任何愿意接手你的男人。”
“而且，你不会再有机会进入任何一家企业工作，你的后半辈子，都他妈要用来给孩子和我赎罪！”
“赎罪？”
我苍白着脸，难看地勾了下嘴角，苦笑着。
“我是该赎罪”但不是对你们。
卫洲走了。
我听见他在电话里说，要出差去外省，刚好三天后回来。
于是我支走守门的保镖去买东西，毫不犹豫地直奔妇产科预约流产手术。
第二天一早，顺利地完成手术，我带着手术单回到家，利落打包行李，带上妈妈的骨灰盒和半张遗书离开。
卫洲回到家时，我已经在南方一座小城安顿下来。
这是妈妈年轻时居住过的城市。
小时候爸爸喝醉酒，不由分说抄起东西就砸，拳脚快要落在我和妈妈身上时。
妈妈就抱起我躲到院子外面，贴在耳边给我讲远方的故事。
那些妈妈年轻时候遇见的美好，驱散了我幼年的恐惧。
妈妈也说过，等她走了，我要自由地活着，不能把自己困在原地。
她不想做我的负累。
07
“云月瑶？”
卫洲在病房扑了个空，回到家，还是没看到人影。
发出的消息全部石沉大海一般收不到回复，电话也始终无人接听。
他沉着脸坐进沙发，看到我留在茶几上的手术单和转账凭证，怒气陡然攀升。
“云月瑶！！你怎么狠得下心的！那是一条人命！人命！！”
他低吼着砸碎了花瓶，一腔怒火使得胸腔快速起伏。
看丢了我的保镖垂头站在门外。
等他的怒气发泄出去，保镖才小心地踏进客厅。
“老、老板”
“别他妈这么叫我！”
“对不起卫总。”
保镖不知道自己触到了他哪根神经，忙不迭改口。
然后微躬着腰递上两个文件夹。
“卫总，这张纸最多只能修复到这个程度了，修复师说已经尽力了，还原了三分之一的内容。”
保镖快速说完，赶紧打开另一份文件。
“这个是我、我将功补过去查云小姐母亲的病历发现的，她妈妈病重写不动字，遗书是口述给护士代写的，我就让护士回忆重写了一份。”
他见男人脸色缓和，又拿出一支录音笔。
“这里面是护士的录音，您看、您看对云小姐有用吗？”
卫洲嗯了一声，翻开文件夹，目光扫过一行行文字。
最后落在死亡时间处——
xx年x月x日上午5：39。
他紧了紧眉心，下意识回想起那天早上。
我听见手机铃响，反常地忤逆他，挣扎着要走，又被他按下。
结束后，我便消失了一整天，回来后变得格外尖锐刻薄。
卫洲长叹一口气，屈指抵在眉心按揉。
保镖观察着他，战战兢兢地又开口道：
“卫总，那个，我拿病历的时候顺便问了下医生”
“有话就说。”卫洲不耐地催促。
“咳，医生说，这个病想完全治好，少说也要百万，所以云小姐才那么缺钱，她跟您要的钱都花在医院里了。”
“医生还说，那天如果及时做手术，其实是有六成可能留住病人的，但他没告诉云小姐，怕她自责。”
卫洲忽然弯起手指，拳头搭在膝盖上，问道：
“那台手术，费用多少？”
保镖讷讷回答：“一百一十万左右。”
08
在南城的第一个月，我找了份猫咖馆的工作，兼任服务员和猫咪铲屎官。
店长是个善良有钱的本地帅哥，包吃包住，还给我开了两份工资。
足够支付我的日常开销，还能攒下两份钱。
一份留作日后生活开支，一份攒起来，按月还给卫洲。
比起他给我的，很少，但也能让他看到我认真还钱的态度。
第二个月底，我通过店长朋友的介绍，找到了合心意的墓地。
总算让妈妈入土为安了，心里的石头落下一大块。
我带走的小半张遗书上模糊写着：
妈妈喜欢暖和的地方，如果瑶瑶有时间，最后再帮妈妈一个忙，找个向阳的位置让我住进去吧。以后你只要晒到太阳，就知道妈妈还爱着你、陪着你，只是换了另一种方式存在
本就破损卷曲的纸张被摩挲得起了纸屑。
我赶紧擦干净眼泪，生怕泪水滴落上去，再给它添一层伤痕。
今天又是个工作日，坐落在一片学区内的猫咖馆很清闲。
店长罕见地来店里瘫着看书，三四个客人分散坐在角落。
每个人面前都摆着电脑，办公闲暇呼噜一把小猫缓解压力。
我在吧台后撑着下巴发呆，思索着自己以后的出路。
正想着，放空的视线里忽然出现一个高大身影。
我下意识招呼：“您好，撸猫吗，团购还是”
“还是什么？”
男人的脸色看不出喜怒，一双墨黑的眸子紧锁着我。
“还、还是现金支付？”
我磕磕巴巴说完后半句话，垂下眼睫，拿起一旁的收款码。
“现金支付扫左边二维码，团购扫右边。”
卫洲注视着我，竟然还真拿出手机扫码。
“多少？”他问。
我顿了下，不敢看他，指了指身后的小黑板。
“喂猫吗？这是套餐，自己选。”
身前似乎传来一声轻笑。
我抬眼看过去，卫洲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收款到账50000元。”
店长震惊侧目：“夺少？瑶瑶我是不是听错了？”
我看着男人手机屏幕上的数字，“没、没听错。”
“先生，您付多了。”
卫洲似笑非笑，“我要办卡，以后还来。”
“好。”
“你们店员能帮忙投喂吧，套餐随便拿一份，你过来帮我喂。”卫洲指挥道。
我瞥一眼店长。
他摆摆手：“你去吧，有我看着呢。”
我只好用小推车装上猫零食，跟着男人走进店面拐角无人的位置。
09
猫咪成群结队追了过来。
“先生，您想先喂哪只？”
“先喂哪只？”
卫洲微微挑眉，目光极具侵略性地落了过来。
我心底一跳，随手拆了包冻干倒进碟子。
“倒是挺乖的，还知道排队。”
“是店长养得用心。”
“养得用心？你是说，如果养得不够用心，猫就会脾气不好，直接离家出走是吗？”
“”
“我不是这个意思，您想多！”
毫无预兆的吻堵住了我的声音。
卫洲还是一如既往的强势、霸道，他的吻也是。
“放、放开”
他单手扣住我，从口袋拿出一支录音笔。
含糊着说：“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我不关心！”
“是吗？不记得你妈妈的信是谁写的了吗？”
“你！你什么意思！”
我猛地抬眼对上他，瞳孔紧缩。
“你怎么知道的？！”
卫洲停了索吻的动作，屈指弹在我额头上。
“真是个蠢货，你不是早就知道信是别人帮忙写的，为什么不去找护士问清楚，知不知道我他妈怕死了”
“我”我那时太内疚，也太痛苦，只想逃离。
后来想起找护士询问，人已经到了南城，只好先搁置了。
不过
“你有什么好怕的？”
“你说我有什么好怕的！你他妈怕你被我气死行吗！”
卫洲没好气地捏我的脸，像是拿我撒气似的，揪得腮帮子生疼。
我赶紧捂着脸后退，“你不想好好说话我就走了。”
“啧，回来！”
“耐心听我说完！”
“”
我被拽了回去，强行摁坐在男人大腿上。
听见争执声的店长在拐角处探头，“咳咳，瑶瑶你、你们继续！今天我看店！”
说完就像乌龟似的缩了回去。
卫洲的脸又臭了：“他凭什么叫你瑶瑶，我都没喊过！”
“没人不让你喊。”
“你这什么表情，又欠收拾行了，说正事。”
卫洲正色道：“那张纸修复不全，只能看清一小半字迹，但代写信的护士记性还不错，都给你录下来了，你拿回去慢慢听。”
“谢谢老板。”
“还他妈叫老板？”卫洲有点憋屈。
“我他妈都找你找到这儿来了，你还没看懂吗？！”
“啊？”
我舔了下嘴唇，不敢多想。
卫洲皱眉：“笨死你得了。”
“之前用钱拿捏羞辱你，是我不对，我不知道你妈妈生病急用钱。但这事你也有责任，你白长一张嘴不会跟我直说吗？你就算直接跟我要，我他妈都能直接转给你。”
听着他的话，心脏像被攥住似的抽动了下。
卫洲眼里闪过歉意，拇指按住我咬紧的唇。
“松开，咬出血了。”
“知道你委屈，想哭就哭吧，别在我面前忍着了。”
“”
眼泪啪地落下。
我攥着手指，低头不想让他看见。
卫洲叹了口气，抱着我，搂得很紧。
“之前是我不对，没看清自己的心，我当时害怕你赚够钱就不需要我了，所以对你说话难听了些，别生我气了好吗？”
“手术费的事我也知道了，顺便再告诉你一件事，想听吗？”
“什、什么？”
“关于你妈妈的手术，我觉得你应该有知情权那天手术成功的概率，有六成以上。”
卫洲忽然低头，抓住我的手。
“别咬手指！出血了。啧，咬我的！”
口腔里溢散出丝丝血腥气。
大颗大颗的眼泪连成串，在他的黑衬衫上晕出一摊水痕。
卫洲却一点也没喊疼，面不改色地任我咬着。
“我知道你自责，你想恨我，但我了解你，你肯定更恨自己，不然你不会连我的孩子都不肯生。”
他声音明显低落下去，眼神也黯了些。
我颤抖着松开齿关，只觉得喉咙堵得又疼又胀，发不出一丝声音，连带着整个脑部神经都一抽一抽地疼着。
“瑶瑶”
卫洲第一次这样叫我。
他双臂收紧，将我按在胸口，叹息似的低声开口：
“别恨自己，也别自责，你妈妈很爱你，我我也希望你能放过自己，你要恨，就恨我吧，是我没照顾好你”
10
我在卫洲怀里哭晕了过去。
醒来时，卫洲又一次守在床边，满眼担忧。
店长斜靠在门边玩手机，时不时瞥一眼病床方向。
见我醒了，店长打了个招呼，终于放心离开。
“瑶瑶，我”
“谢谢你送来的录音，也谢谢你安慰我，但是，卫洲，我们结束了。”
“我不同意！我们不是已经说开了吗，你还有什么过不去的？”
卫洲拦在门口，反手关上病房的门。
我下意识退了两步。
他重复道：“云月瑶，回答我的问题。”
“你心里明明还有我，为什么不愿意重新跟我在一起？我说了，这次不是交易，我是真心喜欢你，你难道感受不到吗？”
“我、我感受不”
“”
火热的吻封住了我的声音。
良久。
“感受到了吗？”
男人哑声说，“要感受得再深入点吗？”
“不不不要！你快起开！”
我手忙脚乱地爬起身，整理凌乱的衣服。
卫洲眸中满是餍足，又把我捞回怀里。
“瑶瑶，我知道你顾忌什么。”
“什、什么”我身形微微僵住。
随后便听见了那个我不愿说出口的回答。
“你过不去孩子的事，是不是？”
“”
卫洲再次忍不住叹气。
“怎么这么多眼泪好了好了，别躲，趴我身上哭。”
他拍着我的背，前所未有地温柔轻哄。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你不要自责，不要恨自己，你妈妈那么爱你，我也我也很爱你，我们都希望你能走出来。”
“那些事都不是你的错，你如果想不通，那就不要想了，全部怪在我身上好了。”
“云月瑶，你恨我吧，你把全部的恨发泄给我，心里就舒服了，好不好？”
“我会学着好好爱你的，以后我再惹你生气，你就咬我，打我，骂我，怎么都好，不要再离家出走了。”
“瑶瑶，我真的，再也不想失去你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眼泪终于停住。
过去所承受的所有痛苦也好似都随眼泪一同散了出去。
然后，我听见自己说：
“卫洲，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