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最后一道雷落在萧璟轩身上。
他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翻涌的灵力，嘴角不自觉上扬。
他将是三界最快飞升的天才，他会留名青史，被永生永世景仰。
好一会，想象中的圣光与天道祝福并没有降临。
“怎么回事？”
“天才的飞升可能也更与众不同，等等呢。”
“有道理。”
他面色惊变，从空中跌落，口中吐出一大口污浊的黑血。
他的背部似乎有什么要突破他的血肉。
“啊——”那体内的异物直接撕裂了他背部的肉，破体而出。
他的周身环绕着墨绿色的妖气，看起来格外诡异。
而那段从他体内飞出的骨头泛着金色的圣光，与我的身体一同升至半空中。
我胸前被剑捅穿的血窟窿散发着与萧璟轩身旁一样的墨绿色气息。
人群之中不知谁惊呼一句：“萧师兄身上的气息，和那妖物身上的一模一样！”
于是所有人的都退开半步，萧璟轩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那不是他的气息。
但，他很熟悉。
那是我身上的气息。
他抬眼望向天空。
那道金色的光衍生出无数光线，渐渐将我的身体包裹起来。
怎怎么可能？
为什么他体内会有我的妖气？
为什么他的骨头会保护那个妖？
（卡点）
萧璟轩立起身来，腾空而起想要夺回那段骨头。
却被圣光排斥，巨大的斥力将他反弹到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他奋力想支撑起自己，但只吐出更大一口血。
他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这圣光的力打碎，四肢疲软无力。
他抬起眼皮，却只看见远远站在人群之中的洛棠，看见她拧起的眉头和紧抿的嘴。
而后洛棠毫不犹豫转身而去。
人群之中有窃窃私语。
“萧师兄这是，走火入魔了？”
“怕不是抢走了妖的东西，如今被反噬了吧。”
“你小心点你的嘴巴。”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兰岚曾说过，我为他付出生命给了他妖骨。
那段被他刻意封存遗忘的回忆，如同走马灯一样一幕幕在他眼前放映。
他牵着我的手。
他和我一同洗衣做饭，如同凡间最平凡的夫妻。
他练剑时，我在一旁侍弄花草。
还有历劫时陷入昏迷，有个女子一直守在他身旁。
温柔地唤他，轻声的啜泣，急切地询问医者。
“我付出什么都可以。”
“不会后悔。”
那些声音朦胧又遥远，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他睁眼看时，身边的人是洛棠。
随之而来的，是他历劫前的所有记忆。
他是高高在上的宗门大弟子，最是厌恶妖族，最是清高。
他理所当然地把救他的人当作洛棠。
洛棠说，那时正赶上波若之境大启，我为了自己的修仙之路，抛弃了他。
于是他就信了。
甚至没有想过去找我求证。
他不知道自己是觉得事实太过确凿，根本无需再听其他解释。
还是不愿承认，他这样厌恶妖族的人，竟然爱上了一只妖。
他的命，是他一直所不齿的妖，用自己的性命和前途救的。
7
我没有想到我还能再睁开眼。
我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竟然完好无损。
而日夜纠缠我多年的锥心之痛荡然无存，我只觉得自己神清气爽。
脑子里多了一些记忆。
“那是，无烬木的符文么？”
“我只在古籍当中见到过！”
我垂眼看向我的身旁，无数泛着圣光的经文如同根系一样将我牢牢包裹住，我伸出手去触碰，只感受到天地间的灵力仿佛都为我所用。
那经文在我触碰的瞬间缠绕上我的手腕，融入我的身体当中。
刹那间，因雷劫而枯死的草木抽枝发芽，重新焕发生机。
天道祝福不知从何处而来，从我眉间注入我的体内。
所有人齐刷刷跪下。
原来这雷劫渡的是我。
我是无烬木孕育出的果实，封存所有的记忆与修为，落入凡间历练。
而如今，劫数已尽，雷劫恰好将我身上的封印尽数解开。
我看见躺在血泊中挣扎的萧璟轩，他目眦欲裂，似乎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可我看见他时，心里不再波动。
他穷极一生不过是为了成神，甚至不惜欺瞒自己的内心、亲手杀死所爱之人。
我在他面前站稳，觉得他有些可笑，更多的是可悲。
他伸出手扯住我的裙角，颤声说道：“阿蘅，我错了，我不该轻信洛棠的谗言，不该不信你”
“如果我依然是妖，你还会后悔曾经的所作所为吗？”
他的手顿住，而后扯出一抹笑：“无论如何，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都好”
我忍不住轻笑一声。
果然是不会的。
那个说着身份与天赋有什么要紧的少年，最终也变成了追名逐利、只看重身份的人。
也或许，他本来就是这样虚伪的人。
只是在我身边时他失去了记忆。
我抬手，将灵力注入他的体内。
“你温暖我的岁月，我用命还了。”
“你从洛棠手里救下我，所以这次我再救你一命。”
我以手做诀，划断他拽住的裙角，“从此以后，我们两清，往后不复相见。”
没了我的妖骨，再加上这盛大的雷劫，他的根基破碎。
没有修补的可能，往后再与修行无缘。
他要如同我从前一般，日日忍受钻心之痛。
只能以灵力勉强续命，却在化用灵力时，如同刀剑剜肉、万箭穿心。
这样活着，对他来说才是最大的惩罚。
萧璟轩无力地瘫倒在地。
失去仙骨，他也不再是那个宗门第一天才。
他的师尊立于高台之上，却一言未发，最后拂袖而去。
萧璟轩，被彻底放弃了。
还有洛棠。
我腾空而起，拦住她的去路。
她察觉我周身的灵气变化，眉头一皱，眼神里的嫉妒不加掩饰：“你飞升了？”
我唇角轻勾：“我本来就不是妖。”
她提剑挡在身前，往后退一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萧璟轩撺掇纵容的，你要恨应该恨萧璟轩！”
这就是天作之合。
连为自己开脱的说辞都如此相似。
我面上嘲弄之色更甚：“我不会恨你们任何人，你们不配。”
我抬指，她手上多了一段红绳，延绵至远处萧璟轩的方向，须臾之间红绳嵌入她的血肉。
“你不是爱他吗，我便成全你们，让你们永远都不分开，好不好？”
8
萧璟轩的师父眉头紧锁：“仙骨已碎，曾经修补的那段也被抽离，恐怕不能再修仙了。”
洛棠急切发问：“师尊，那这个红绳可有法子消除？”
她可不想和一个修不了仙的废人捆绑。
“已经嵌入你的仙骨当中，除非你自损仙骨，否则这辈子都只能与萧璟轩一起同生共死了。”师父捻着花白的胡须，叹着气走出房间。
洛棠闻言跌坐在地。
萧璟轩沉声发问：“你早就知道是她用自己的骨头修复我的仙骨，是不是？”
“是又如何！你敢说你自己没有半分过错？”
洛棠怒目而视，“萧璟轩，事到如今还装什么正人君子，你当初不也是怕与那小妖扯上关系？”
“住口！”萧璟轩被激怒，想要凝气伤她，却根本无法化用灵力。
却反被洛棠打了一巴掌，她拽着他的衣襟：“她甚至还想要救你、助你飞升，才寻到宗门来了。”
“萧璟轩，是你亲手捅穿了她，让身为妖的她没有一丝活路。你可比我恶心多了。”
她当时不过想警告这个无法无天的渡蘅，居然在她眼皮子底下如此嚣张。
是萧璟轩亲手引来雷劫，才让渡蘅断了气！
“不是的，我根本不知道这一切，我是被蒙在鼓里”萧璟轩神情恍惚，慌张摸索，却一不小心跌下床榻，“阿蘅心软，我去求求她，她一定会原谅我”
洛棠冷嗤一声，她当初甚至没有搬弄黑白，可是他自己把功劳安在她头上。
白白得来别人的恩情，她是傻子才会不要呢。
“合欢树，她还留着合欢树，对，洛棠，我们去把合欢树移到这里”
洛棠一掌把他打晕，连自己的内心都不敢承认的废物。
她看着心烦！
她的大好前途，她的如意夫婿，她计划好的一切一切，全都被这个蠢货毁了！
9
我历劫结束，回到孕育我的无烬木身旁。
还有兰岚与我一起。
真正的不离不弃，也并非只有男人才能做到。
曾经看轻低贱我的族人也想攀附，但被心直口快的小仙们拦住，丢到一旁。
他们说真是看不惯那些人与妖的嘴脸。
那时在凡间历劫时，他们如何嫌弃我、如何磋磨我，他们可看得一清璟轩楚。
无烬木旁的火海便能叫这些攀炎附势的妖好受了。
这些小仙还爱偷偷去看萧璟轩与洛棠，然后叽叽喳喳在我面前转述，像小鸟一样，吵闹却可爱。
洛棠嫌弃萧璟轩残躯废体，但因为那段红绳牵绊，嵌入她的仙骨之中，如果要取出，她的仙骨也要一并被毁掉。
于是只能与他“不离不弃”，璟轩人不能分离超过一里。
还得同生共死。
她原本是肆意妄为的性子，如今多了这样重重限制，更是日日心中烦闷，对萧璟轩动辄打骂。
萧璟轩意志消沉，但却被洛棠牵制着不能寻死。
萧璟轩曾经那样高清骄傲的人，如今落魄得像摇尾乞怜的狗。
他跪着求了洛棠，她才同意去将我与萧璟轩一同栽下的合欢树移到他们的居所。
他说那是他唯一活着的念头，他对不起我，就这样苟活于世，如果能让我好受一些，那他也愿意。
兰岚无语至极。
人在他身边时，他却将我伤得遍体鳞伤。
她才不想看他装劳什子深情，于是一天趁夜去把那合欢树烧得粉碎。
还非让我也一起去。
那天萧璟轩一睁眼便看到一地黑灰，脸色比那时看到我飞升时还要差，于是刚睁开的眼又闭了上，气急攻心，昏睡了好几日。
宗门两大天才，一个沦为废物，另一个因被拖累着、心魔难解，最终比寻常的仙门弟子还要落魄。
门风不正却自诩天下第一派的宗门，成了全天下的笑话，日渐衰落。
我坐在树上，山灵精怪听我讲我的故事听得津津有味。
“所以啊，真不知道你怎么会看上那样的男人，你看他现在那窝囊样，我都不想说他。”兰岚躺在树枝上翘着腿。
我不置可否地耸耸肩：“谁知道呢？历劫时兴许是把眼睛也封印上了。”
她一骨碌坐起跳下树，对那些小妖怪说：“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不要相信男人的嘴，爱自己才是一等大事，靠自己才能立得住。”
我看着她神气的模样，还有小妖怪小仙们默契的一同鼓掌，不禁哑然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