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足尖下的审判 > 第一章

聚光灯像滚烫的熔金,灼烧着舞台中央的每一寸空气。
叶笙最后一个大跳落地,足尖绷直如刀锋切割地面,双臂展开如天鹅垂死的哀鸣,定格在《天鹅湖》终幕的悲怆顶点。
掌声如海啸般席卷而来,几乎要掀翻剧院的穹顶。
汗珠沿着她光洁的额角滑落,砸在锃亮的木地板上,洇开小小的深色印记。
她大口喘息着,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火焰燎过的灼痛,却又奇异地被一种巨大的、燃烧殆尽的满足感填满。
幕布沉重落下,隔绝了沸腾的喧嚣。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后台通道里自己急促的心跳和脚步声。
推开化妆间的门,浓郁的百合香气扑面而来。
顾淮就站在那里,捧着一大束盛放的白百合,笑容温润如玉,眼底流淌着她熟悉了十年的、足以溺毙人的深情。
我的白天鹅,他迎上来,将花束塞进她汗湿的怀里,带着清冽须后水味道的吻随即落在她汗湿的鬓角,完美无瑕。
叶笙将脸埋进芬芳的花瓣里,冰凉的花瓣贴在滚烫的皮肤上,带来片刻慰藉。
她仰起脸,眼底闪烁着兴奋和难以抑制的冲动:阿淮,我……
话未出口,顾淮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嗡嗡声在安静的化妆间里格外刺耳。
他歉意地对她笑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恢复温和:赞助商的电话,催命似的,我去接一下。
他转身走向门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缝里。
叶笙抱着花,那句我怀孕了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一丝微弱的凉意,顺着被汗浸湿的脊背悄然爬升。
她摇摇头,甩掉那点莫名的烦躁。
视线无意间扫过顾淮随手搭在椅背上的深灰色西装外套。
一点突兀的、不属于任何百合的浓烈香气,若有似无地缠绕在高级羊毛的纹理间。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在外套口袋边缘轻轻一勾。
一条柔滑的、印着繁复暗纹的宝蓝色女士丝巾,滑了出来。
丝巾角落,一个张扬的烫金字母M刺痛了她的眼。
这个牌子,这条丝巾的价格,足以抵上她半个月的演出费了。
不属于她,也不属于顾淮口中任何一位需要他保持良好关系的普通的赞助商夫人。
门被推开,顾淮走了进来,神色如常。
搞定了,总算是应付过去了。他自然地拿起外套穿上,目光扫过叶笙手中捏着的丝巾,微微一滞,随即伸手极其自然地抽走,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瞧我这记性,下午陪莫丽夫人——就是那个最难缠的投资人夫人——去挑礼服,她试衣服时随手塞我口袋的,忘了还她。一股子浓香,熏得我头疼。
他随手将丝巾揉成一团,塞进自己裤袋深处,动作流畅得仿佛排练过千百遍。
然后他揽过叶笙的肩膀,声音低沉温柔,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笙笙,最近剧院……压力很大。还是要更进一步才好,而且几个大赞助都出了问题,账面上很难看。下个月那个慈善晚宴,莫丽夫人点名希望你能去,多应酬应酬。也是为了剧院,可能……得委屈你一下。
委屈叶笙的心沉了沉。
她厌恶那些觥筹交错、虚与委蛇的场合,她的世界只在脚尖点地的旋转之间。
她蹙眉,声音带着艺术家的清高:阿淮,你知道我只想跳舞。应酬的事,能不能……
顾淮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揽着她肩膀的手紧了紧,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道:别任性,笙笙。剧院是我们的根基,倒了,你还能去哪里跳就当是为了我们的未来好不好。他低头,额头抵着她的,呼吸温热,为了我们。
我们两个字像柔软的藤蔓,缠住了她微弱的抗拒。
她想起腹中悄然孕育的小生命,那是属于他们的未来。
她妥协般地点点头,将脸埋进他胸口,贪婪地汲取那曾经让她无比安心的气息,忽略了那丝若有似无的宝蓝色幽香,和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暗光。
然而命运的重锤落得毫无征兆。
一周后,为国际艺术节开幕进行的最后一次联排。
巨大的水晶吊灯悬在穹顶,折射着舞台冰冷的光。
叶笙扮演的奥杰塔在王子怀中旋转,足尖点地,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
她在做一个高难度的连续挥鞭转,身体如同上了发条的精密陀螺,视线追随着头顶变幻的灯光轨迹。
就在她完成最后一圈,准备稳稳落地承接王子托举的瞬间——
脚下那块熟悉的、每天踩踏千百遍的柚木地板,毫无预兆地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诡异的滑动感!
不是汗水造成的湿滑,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脚下瞬间消失了支撑!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淹没在交响乐的轰鸣中。
世界天旋地转!
左脚的足尖鞋像是踏进了虚空,脚踝处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清晰的咔嚓脆响!紧接着是撕裂般的剧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全身!
她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天鹅,从半空中重重摔落,砸在坚硬冰冷的舞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音乐戛然而止。
死寂。
然后是潮水般的惊呼和脚步声。
剧痛让叶笙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练功服。
她蜷缩在地板上,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手指死死抠着地板,指甲几乎要翻折过去。
模糊的视线里,顾淮惊慌失措的脸出现在上方,他焦急地喊着什么,声音却像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模糊不清。
冰冷的手术灯。
消毒水刺鼻的味道。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面无表情地看着X光片,嘴唇开合,吐出冰冷的字句,每一个都像冰锥砸在叶笙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左踝关节粉碎性骨折,韧带多处撕裂……手术能修复部分,但……叶小姐,很遗憾,以你伤情的严重程度和舞蹈职业的特殊性,重返专业舞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微乎其微。
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最沉重的棺盖,轰然落下,将她过去二十多年用血泪汗水浇筑的人生、她视为比生命更重的舞台梦想,彻底埋葬。
黑暗如同实质的潮水,汹涌地漫过头顶,将她拖入窒息的无底深渊。
她躺在病床上,腿上打着厚厚的石膏,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只有每一次呼吸牵扯着脚踝的剧痛,提醒她还活着,活在这个已经支离破碎的世界里。
顾淮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他推掉了所有工作,日夜守在她床边,喂她喝水,给她擦身,念她喜欢的诗集,握着她的手一遍遍低语:别怕,笙笙,我在。我会照顾你一辈子。舞台没有了,你还有我,还有我们的家……他的声音沙哑,眼眶通红,似乎承受着不亚于她的痛苦。
叶笙像个溺水的人,紧紧抓着他这根救命稻草,汲取着那一点点虚幻的温暖,仿佛那是唯一能证明自己还存在的氧气。
直到那个深夜。
她被脚踝一阵钻心的抽痛惊醒,喉咙干得像火烧。
顾淮不在床边。
寂静的夜里,病房外走廊尽头隐约传来压低的、却异常清晰的声音。
是顾淮。
她像幽灵一样,无声地滑下床,单脚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挪到门边,将虚掩的门缝推开一条线。
惨白的廊灯下,顾淮背对着她,站在安全通道口,手机贴在耳边。
……放心,人已经废了,板上钉钉。合同你那边可以签了……对,莫丽,多亏了你牵线搭桥。‘意外’很完美,没人会怀疑……嗯,用她的‘意外’换来的这笔投资,足够让剧院再上一层楼了,还能大赚一笔……那个孩子顾淮的声音顿了顿,发出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像毒蛇吐信,当然不能要。她现在这副鬼样子,自己都顾不了,怎么生孩子累赘。正好趁这次机会处理掉,一了百了……明天就安排手术……
轰——!
叶笙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子里炸开!
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让那撕心裂肺的尖叫冲破喉咙!
身体剧烈地颤抖,几乎站立不住,只能死死抠住冰冷的门框,指甲在金属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原来!
原来她信仰的爱情,是淬毒的匕首!
她视若生命的舞台,是被枕边人亲手推下的悬崖!
她满怀期待的孩子,在他口中,竟只是一个需要处理掉的累赘!
十年深情,十年扶持,原来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谋杀她的梦想,谋杀她的孩子,最终,还要谋杀她这个人!
冰冷的恨意,如同破土而出的毒藤,瞬间缠绕住她破碎的心脏,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剧痛。
她无声地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门板,大口的喘息着。
剧痛中的头脑,却因为这份滔天的恨意,变得异常清醒、冰冷。
不能崩溃。
不能倒下。
顾淮,你要演戏好,我陪你演到底。
她扶着墙,艰难地挪回床上,盖好被子。
当顾淮带着一身寒气和那令人作呕的、属于莫丽的浓烈香水味回来时,看到的只是她紧闭双眼、眼角挂着泪痕的脆弱睡颜。
他像往常一样,温柔地替她掖好被角,指尖拂过她冰冷的皮肤。
在他转身去倒水的刹那,叶笙藏在被子下的手,摸索着,按下了手机上一个极其隐蔽的录音键。
手机屏幕上,幽蓝的光映着她眼底一片死寂的、燃烧着地狱之火的冰原。
三天后,顾淮红着眼圈,握着叶笙的手,声音沉痛又带着诱哄:笙笙,医生说了,你现在的情况……情绪太过激动,身体也太虚弱了。这孩子……保不住的。强行留下,对你身体伤害太大。我们……我们还年轻,等你养好了身体,我们还可以再要。听话,好吗
叶笙看着他眼中那虚假的、令人作呕的心疼,胃里翻江倒海。
她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恨意和冰冷。
再抬起头时,脸上只剩下被巨大打击后的麻木和空洞,像一尊易碎的琉璃娃娃。
她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一个破碎的、顺从的气音:……好。
顾淮脸上掠过一丝如释重负,随即又被更深的痛惜覆盖。
他紧紧抱住她: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叶笙被推进冰冷的手术准备室。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和某种金属器械的冰冷气味。
护士给她做着术前准备,动作机械。
她躺在那里,像一条待宰的鱼,任由摆布。
只有藏在宽大病号服袖子里的手,紧紧攥着一个微小的录音设备,冰冷的金属外壳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清醒。
突然,准备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姐姐叶筝风尘仆仆、一脸焦急地冲了进来:笙笙!
叶笙死寂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如同溺水的人看到浮木。
姐……她声音嘶哑。
叶筝扑到床边,心疼地抚摸着妹妹苍白憔悴的脸:别怕!姐来了!腿和孩子……我们都可以再想想办法!姐带你走!带你去国外,离开这里!
姐姐是从国外赶回来的
然而希望的火苗刚刚燃起,就被紧随其后闯入的顾淮彻底掐灭。
大姐!你来了。顾淮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焦急和无奈,他快步上前,拦在叶筝面前,脸上是沉痛的疲惫,我知道你心疼笙笙,可你现在不能带她走!你看看她的样子!他指向叶笙打着石膏的腿和毫无血色的脸。
医生说了,她不仅身体极度虚弱,最重要的是精神受到了巨大刺激!顾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表演性的悲愤,他从公文包里飞快地抽出一份文件,重重地拍在旁边的器械台上,这是权威精神科医生的诊断报告!孕期抑郁倾向,伴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和自毁倾向!就在昨天,她还试图拔掉输液管!顾淮利用叶笙摔伤后短暂的崩溃情绪,迅速买通医生炮制了的伪证。
叶筝震惊地看着那份报告,又看看病床上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妹妹,满眼都是心疼,父母已经不在了,自己常年在国外,经常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妹妹现在又受伤了,叶筝眼神开始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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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顾淮抓住叶筝动摇的瞬间,语气变得苦口婆心,甚至带着一丝被误解的委屈,我知道你怪我!可我是她丈夫!我最爱她!我能害她吗你现在带她走,她这身体,这精神状态,万一路上出点事,万一她……她想不开!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我是为了她好!这里是最好的医院,我能给她最好的治疗和照顾!等她身体恢复一些,情绪稳定了,我亲自把她送到你那里去,行不行他一边说着,一边试图去拉叶筝的手,眼神真挚得无懈可击。
可是……孩子……叶筝看着妹妹空洞的眼神,心如刀绞,声音哽咽。
孩子……顾淮眼中适时地涌上沉痛的泪水,孩子……已经保不住了!这是医学事实!我们得接受!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笙笙的命!大姐,你相信我一次!我是她丈夫啊!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出来,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绝望感。
叶筝彻底被这影帝级别的表演击溃了。
她看着顾淮痛苦的表情,看着那份刺眼的诊断报告,再看看妹妹那毫无生气的样子……巨大的矛盾和痛苦撕扯着她。
她捂住嘴,眼泪汹涌而出,身体摇摇欲坠。
最终,在顾淮恳切的注视下,她痛苦地、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她不敢看叶笙的眼睛,只是颤抖着握住妹妹冰凉的手:笙笙……听你丈夫的……姐……姐过几天再来看你……你好好治疗……姐再想想办法好不好
说完,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准备室,背影仓惶而绝望。
叶笙看着姐姐消失的背影,眼底最后一丝微弱的光,彻底熄灭了。
冰冷的手术台上,头顶的无影灯白得刺眼。
护士已经给她注射过术前麻醉剂,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蔓延。
意识开始在模糊的边缘,顾淮的脸出现在上方。
他俯下身,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说,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别怪我,笙笙。这孩子,本来就不该来。它只会拖累你……也拖累我。
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从旁边传来!
是顾淮!
他借着俯身低语的动作,看似在安抚,实则手臂暗中狠狠一推!
叶笙的身体本就虚弱无力,又打了麻药,毫无防备之下,整个人被猛地从狭窄的手术台上推了下去!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冰冷的空气!
身体重重砸在坚硬冰冷的地砖上!
腹部和腿部传来一阵无法形容的、撕心裂肺的剧痛!
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巨斧,狠狠劈开了她的身体!
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出,浸透了单薄的下身衣物,在浅色的地砖上迅速洇开一大片刺目惊心的暗红!
剧痛!
灭顶的剧痛!
不仅是身体被撕裂的痛楚,更是灵魂被生生剜去一块的绝望!
她的孩子……她和这个魔鬼曾经有过联结的孩子……在她身体里彻底流逝了……
叶笙蜷缩在冰冷的地上,身体因为剧痛和失血剧烈地抽搐着。
最后的意识在想这个人渣居然演都不演了。
视野迅速被黑暗吞噬。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最后看到的,是顾淮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一闪而过的、冰冷而满意的神情。
耳边,似乎还残留着他最后一句低语:……处理干净。
叶笙感觉自己沉在一片冰冷粘稠的深海里,不断下坠。
身体是空的,心也是空的。
偶尔有刺眼的白光闪过,伴随着冰冷的器械碰撞声和模糊的人声。
有人在她耳边哭泣,像是姐姐的声音,又像是自己的灵魂在哀嚎。
再次有模糊的意识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
房间很大,布置得像五星级酒店的套房,奢华却冰冷,没有一丝烟火气。
厚重的窗帘终日紧闭,隔绝了外面的阳光。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和一种甜腻的、令人昏沉的熏香味道。
她的左脚踝依旧打着石膏,但腹部的剧痛已经变成了麻木的空洞。
这里是‘静心疗养中心’,顾淮坐在她床边,端着一碗温热的汤,笑容依旧温和,眼神却像在打量一件物品,环境很好,最适合你休养。什么都别想,好好养身体,把腿伤养好,其他的,交给我。
叶笙像个精致的木偶,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她顺从地张嘴,喝下他喂的汤,咽下他给的药片。
药片带着一股奇异的甜味,吃下去不久,脑子就变得昏昏沉沉,像塞满了湿透的棉花。
她知道这些药有问题,是让她保持安静的毒药。
每次顾淮离开,她就冲进卫生间,用尽全身力气抠着喉咙,将那些粘腻的、带着甜味的秽物吐进马桶,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和生理性的泪水。
支撑她的,只剩下恨。
恨意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沉甸甸地坠在胸腔里那个空洞的位置。
顾淮来的次数越来越少。
他的借口总是冠冕堂皇——剧院事务繁忙,新项目启动。
但叶笙从他身上越来越浓的、属于莫丽夫人的香水味,和他偶尔接电话时眼角眉梢掩饰不住的春风得意,就能猜到真相。
他快成功了。
用她的坠落、她孩子的死亡,换取了剧院的生机和他自己的风光。
他甚至在一次探望时,状似不经意地提起:笙笙,城西那套老宅子……地段其实不错。现在房价涨得厉害,放着也是放着。我打算处理掉,资金回笼,也好给你更好的治疗环境。他语气平淡,像是在讨论处理一件旧家具。
叶笙的指尖在被子下猛地掐进了掌心!
那套老宅!
承载了她整个童年、父母唯一留下的念想、她梦想开始的地方!
那里有她小小的练功房,墙上贴着褪色的芭蕾海报,地板上有她无数次跌倒又爬起留下的印记!
那是她灵魂最后的锚点!
顾淮连这个也要夺走!
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是藏在被子下的手,攥得更紧,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带来尖锐的疼痛,提醒她保持清醒。
顾淮似乎很满意她的沉默和顺从。他离开时,将一个旧款的平板电脑随意地放在她床头柜上:无聊了可以看看剧,解解闷。
叶笙等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才缓缓睁开眼.
眼底一片死寂的冰冷。
她费力地挪过去,拿起那个冰冷的平板。
屏幕需要密码。
她尝试输入自己的生日——错误。
顾淮的生日——错误。
他们结婚纪念日——错误。
她盯着屏幕,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
她颤抖着,输入了那个刻在她灵魂最深处的、染着血色的日子——她摔断脚踝、失去一切的那一天。
屏幕……解锁了!
平板里几乎空空如也,只有几个预装软件。她不死心地点进文件管理器,还是什么都没有,但这是目前他唯一留下的能与外界联系的工具。
叶笙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
对……对,可以找姐姐,姐姐回国外找医生给自己看腿去了,在一个姐姐经常登录的平台下留言,私信姐姐,告诉她自己的近况,以及后面的对策。
过了许多天,终于有消息传过来了。
我是你姐夫,你姐姐知道你的情况情绪有点不稳定,我帮你找到了一个东西,对你有用
发来的是一个文件,文件名是一串毫无意义的字母数字组合。
直觉让她点了下去。
解压进度条缓慢地移动着。
叶笙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压缩包里,是几段录音文件和一份扫描的日记文档。
她点开第一段录音。
嘈杂的背景音后,是顾淮和一个女人(莫丽)清晰的对话,时间赫然在她摔伤前一个月!
莫丽:……舞台工人那边已经打点好了,就等你的信号。确定万无一失
顾淮(声音冷静得可怕):放心。她习惯在那个点做挥鞭转,那块地板下的承重栓会被提前换成快速腐蚀的劣质品,时间卡得刚好。‘意外’而已。
莫丽(娇笑):真狠心啊,顾经理。那可是你老婆。
顾淮(冷笑):老婆一个只会跳舞、不通人情世故的花瓶罢了。她的价值,也就剩这最后一跳,为我的剧院换点真金白银了。事成之后,答应你的股份……
录音结束。
叶笙全身冰冷,如坠冰窟。
原来,真的不是意外!
是谋杀!
是顾淮和莫丽精心策划的谋杀!
她颤抖着点开另一份链接。
这应该是顾淮在某个平台的电子日记,时间跨度很长。
起初的文字还带着些温情和对叶笙才华的欣赏。
但越往后,字里行间的阴郁、嫉妒和扭曲就越发浓重。
……她的光芒太刺眼了。每次谢幕,掌声都是她的,鲜花都是她的。我只是她背后的男人一个靠老婆吃饭的剧院经理
……凭什么我付出的心血不比她少!剧院经营的压力,四处求人的屈辱,她懂什么她只会活在象牙塔里,跳她的舞!
……莫丽说得对。她的纯粹,她的天赋,都成了压在我心头的巨石,让我喘不过气。看着她站在聚光灯下,我只觉得……刺眼。恨不能把那光……掐灭。
……机会来了。莫丽的投资,条件是让她‘消失’。一个意外……一个能毁掉她舞台、让她彻底依赖我的‘意外’……想想竟有些……兴奋
……孩子真是麻烦。正好一并解决了。老宅呵,留着也是碍眼,卖了干净。她的一切,都该是我的补偿!我受够了活在她的阴影下!
日记的最后几页,充满了病态的占有欲和报复后的快感:……她终于废了!像只折翼的鸟,只能待在我打造的笼子里!她的一切都是我的了!舞台梦想孩子哈哈……都成了灰烬!而我将踩着这些灰烬,站得更高!叶笙,你永远都是我的!我的战利品!我的……囚徒!
真相,如同一把烧红的钢刀,带着最恶毒的诅咒和最丑陋的嘴脸,狠狠捅进了叶笙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原来,所谓的爱,早已在日复一日的嫉妒和自卑中发酵成了剧毒的恨!
她的光芒,她的纯粹,她视若珍宝的爱情和梦想,在顾淮眼中,竟成了必须摧毁的原罪!
极致的痛苦之后,竟是一种奇异的、近乎虚无的平静。
像烧到极致的火焰,最终只留下冰冷的余烬。
心口那块名为顾淮的腐肉,连同最后一丝留恋和幻想,被这残酷的真相彻底剜去。
留下的空洞,反而被一种更为坚硬的东西填满——彻底的清醒,和冰冷的决绝。
一个月后,海城最高端的艺术拍卖中心灯火辉煌,名流云集。
今晚的重头戏,是城西一套颇具历史价值的老洋房的拍卖,它曾属于已故的芭蕾舞名家林女士(叶笙母亲),更是青年芭蕾舞首席叶笙的故居。
顾淮一身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意气风发。他身边,挽着一位身着宝蓝色露背长裙、妆容精致、笑容妩媚的女人——莫丽夫人(寡妇)。
两人俨然一对璧人,低声谈笑,享受着周围人或艳羡或探究的目光。
顾淮的嘴角噙着志在必得的微笑。
卖掉这套承载着叶笙最后念想的老宅,不仅意味着大笔资金的入账,更是彻底斩断她与过去联系的象征性胜利。
从此,她就真的只剩他打造的金丝笼了。
拍卖师走上台,清了清嗓子,正要宣布老宅拍卖开始——
哐当!
拍卖厅侧面厚重的雕花木门,被猛地推开!巨大的声响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逆着门外走廊明亮的光线,一个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是叶笙。
她穿着一条样式极其简洁的黑色长裙,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衬得她瘦削的身形如同一支孤直的墨竹。
左脚踝处,还能看到固定支具的痕迹,让她走路的姿势带着一种缓慢却异常沉稳的跛态。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妆容,苍白得近乎透明,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冷冽。
曾经如小鹿般清澈灵动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目光锐利如冰锥,直直刺向台上笑容僵住的顾淮和莫妮卡。
整个拍卖厅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认出了这位曾经光芒万丈、又骤然陨落的首席舞者。
惊讶、疑惑、同情的目光交织成网。
叶笙!顾淮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惊骇和难以置信让他失声喊了出来,随即意识到失态,强压下翻腾的情绪,试图换上担忧的面具,你怎么来了你身体还没好!快回去休息!他快步走下台,想去拉她。
叶笙却像没看到他伸出的手,径直走向拍卖台。
她的脚步不快,甚至有些艰难,但每一步都踏得异常坚定,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力量,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她无视顾淮,目光扫过台下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最终落在拍卖师身上。
抱歉,打断一下。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大厅,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她拿出一个微型U盘,插进拍卖台预留的接口。
巨大的投影屏幕上,瞬间出现了几份文件的扫描件——伪造的精神诊断报告、顾淮签字的剧院股权变更文件(叶笙的份额被非法转移)、那份揭露老宅刹车失灵与莫丽关联公司有关的转账记录……最后,定格在顾淮电子日记中那些扭曲、阴暗、充满恨意的段落上!
台下瞬间一片哗然!
紧接着,顾淮和莫丽那几段关于策划舞台意外、侵吞财产、处理孩子的冰冷录音,如同淬毒的冰凌,清晰地响彻整个金碧辉煌的大厅!
……‘意外’而已。
……她的一切,都该是我的补偿!
……孩子正好一并解决了……
……恨不能把那光……掐灭……
铁证如山!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顾淮和莫妮卡瞬间惨白的脸上!
抽碎了顾淮精心维持了十年的完美丈夫假面!
顾淮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脸上血色尽失,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和巨大的惊恐。
他想冲上去拔掉U盘,却被叶笙冰冷的目光钉在原地。
莫丽花容失色,尖声叫道:假的!都是伪造的!她疯了!她有精神病!
她的声音因为恐惧而扭曲变调,在铁证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叶笙没有理会他们的叫嚣。
她站在舞台中央,灯光落在她身上。
这里曾是她最熟悉的战场,如今,成了她审判罪恶的法庭。
她缓缓转过身,面向台下震惊的人群,也面向面如死灰的顾淮。
顾淮,她的声音如同冰原上刮过的寒风,每一个字都淬着极致的寒意,你看。
顾淮下意识地抬头,对上她的眼睛。
那双曾经盛满对他爱恋和依赖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一种……居高临下的、彻底的蔑视。
那目光像剔骨的刀,将他剥皮拆骨,暴露出内里最肮脏不堪的本质。
没有你的‘爱’,叶笙的声音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穿透整个死寂的大厅,没有芭蕾的舞台,她微微抬了抬依旧打着支具的左脚,我依然能站在这里。
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刺眼的证据,最后落回顾淮惨白的脸上,一字一句,如同宣判:
把你,踩进泥里。
顾淮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踉跄着后退一步,脸上最后一丝伪装彻底崩塌,只剩下赤裸裸的恐惧和绝望。
他知道,他完了。
叶笙不再看他,仿佛他只是一团碍眼的污秽。
她转向台下,目光平静而坚定地扫过每一张震惊的面孔。
我是叶笙。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重量,清晰地落在每个人心上。
我曾是舞者。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自己受伤的脚踝上,那里曾是她飞翔的翅膀,如今是禁锢的枷锁,也是重生的烙印。
但现在,我是我自己。
她挺直了脊背,像一株在风暴后依然扎根大地的青松。
我的价值,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断一切枷锁的决绝和力量。
不由一场阴谋决定!
不由一次坠落定义!
更不由一个男人的背叛……或‘爱’……来书写!
话音落下,死寂。
随即,雷鸣般的掌声轰然响起!
不再是献给舞台上的天鹅,而是献给一个在灰烬之上、浴火重生的灵魂!
警笛声由远及近,在拍卖中心外尖锐地响起。
穿着制服的警察快步走入,在众目睽睽之下,冰冷的手铐铐上了顾淮和莫丽颤抖的手腕。
顾淮被带走前,最后一次回头看向叶笙,那双曾让她沉溺的眼睛里,只剩下死寂的绝望和难以置信的崩溃。
叶笙站在原地,没有看他一眼。
她只是微微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拍卖场特有的浮华气息,却再也无法侵染她分毫。
一年之后。
城西那套老洋房没有被卖掉。
它被彻底改造过,保留了原有的历史风貌,但内部空间被重新规划。
曾经的花园,如今是一个宽敞明亮的排练厅。
巨大的落地窗外,绿树成荫。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光滑的木地板上。
排练厅里,一群年轻的舞者正在练习。
她们的动作或许还不够完美,但眼神专注,充满了蓬勃的朝气。
排练厅的尽头,叶笙坐在轮椅上(她的脚踝恢复到了能行走,但高强度舞蹈已不可能),专注地看着。
她偶尔会出声指点,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力量。
她的目光沉静如水,曾经的痛苦和绝望被深埋在眼底,化作一种更为厚重的、坚韧的力量。
她不再是舞台上那只轻盈的白天鹅,但她用另一种方式,托起了更多年轻的翅膀。
排练厅雪白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海报。
海报上是她亲自编导的现代芭蕾舞剧《灰烬》的剧照。
画面中央,一位身着残破白纱的舞者,在象征废墟的黑色背景中奋力向上伸展双臂,姿态充满了挣扎的痛苦,却又蕴含着无比强大的、向上再生的力量!
海报下方,一行遒劲有力的手写体:
灰烬之上,方见新生。
叶笙的目光缓缓扫过海报,扫过那些挥汗如雨的年轻身影,最后落在窗外明媚的阳光里。
她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曾经被掏空过,被践踏过,被仇恨填满过。
如今,那里跳动的,是一颗真正属于自己的、伤痕累累却坚韧无比的心脏。
她微微勾起唇角,那是一个真正释然的、带着力量与宁静的微笑。
阳光落在她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废墟之上,新的生命,早已破土而出,枝繁叶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