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后,我平安诞下麟儿。
太子大喜,皇帝亦甚为欣慰。
何清漪禁足期满后,她的婚事成了老大难。
高门不屑娶她,寒门她看不上。
最终,在父亲强压之下,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嫁给了城郊一个略有薄田的秀才。
对方看中的不过是她官女的身份和那份的嫁妆。
婚后生活,与她畅想的逍遥自在相去甚远。
晨昏定省伺候刻薄婆婆,精打细算操持家务。
还要忍受丈夫读书不成的酸腐气。
她心心念念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也烂在柴米油盐和婆媳龃龉中。
几年后,太子登基为帝。
我因诞育皇子有功,又生了一子一女,加之处事稳重,被封为贵妃。
掌一宫主位,地位尊崇。
皇后依旧喜欢吃斋念佛。
曾经的好友看我满是敬佩。
然而,天不假年。
或许命运就是如此。
登基不过五年,萧珩在一次秋狝围猎中,为救惊马上的幼子不幸坠马重伤。
药石罔效。
弥留之际,他紧握我的手,目光眷恋。
“阿婉,珏儿就托付于你了。”
“别怕,你是朕选的人,能撑起”
未尽之言,是沉甸甸的信任与爱。
那只曾紧握我的手,彻底失去了温度,沉沉垂下。
“阿珩!”
巨大的悲痛几乎将我击垮。
他这一生待我极好。
是初入东宫时,他无声信任。
是无数个深夜,他在灯下批阅奏折,我安静地在一旁整理文书。
是教导萧珏时,他看向我们母子时,属于丈夫和父亲的温柔。
他内敛沉稳,从未说过爱,却用他的方式,为我辟出了一方安稳天地。
我看着年仅六岁的幼子,喉间腥甜翻涌。
却硬生生将那口血咽了回去。
萧珩用生命护住了我们的儿子,我又岂能辜负他的托付?
新帝萧珏年幼,主少国疑。
朝堂暗流汹涌。
沈太后在萧珩灵前静坐三日后,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她自请离宫,于皇家寺院落发修行。
将护持幼帝稳定朝纲的重任全权交予我这个生母皇太后!
她在留给我的信中写道。
“吾心早向空门,尘缘已了。
妹妹心志坚韧,才智过人,珏儿托付于你,吾心甚安。
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唯妹妹慎之重之。”
相处多年,我早已把她当做亲姐姐。
可是这份超脱与信任,依旧令我动容。
前朝后宫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们孤儿寡母。
我擦干眼泪,牵着幼子萧珏的手,一步步走向金銮殿。
朝堂之上,我挺直脊背。
我利用萧珩留给我的心腹能臣。
朝堂之下。
我教导萧珏为君之道,告诉他他父亲如何英明神武,如何深爱我们母子。
我会告诉那些觊觎的人。
我早不是曾经依附萧珩宠爱的菟丝花。
多年后,皇帝萧珏年满十六,正式亲政。
他英明睿智,颇具萧珩风范。
我撤帘归政,退居慈宁宫,被尊为圣德仁寿皇太后。
我望着窗外巍峨宫阙。
恍惚间,耳边似乎又响起何清漪的声音。
“一生一世一双人,逍遥自在,这才是女子该有的活法!懂吗?这才是真正的大女主!”
大女主
何谓大女主?
我想大女主从来不是挂在嘴上的口号,更不是靠贬低其他女子的选择来彰显自己。
真正的清醒,是看清局势,抓住机遇,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
包括男人的权势,在既定的规则下,最大程度地掌控自己的命运。
无论是嫁入皇室还是嫁与农夫,关键在于是否能在能掌控自己的人生。
后来听说何清漪因不满丈夫无能,试图经商。
又听了些市井流传的新奇的经商之道,便觉高人一等。
竟偷拿了那婆家微薄的积蓄,还典当了所有的嫁妆,要做一番大事业。
可她不通世情,不懂算计,更没有人脉。
那点本钱,如同投入沸水的雪花,顷刻间赔了个精光。
不仅血本无归,还欠下了一屁股烂债。
她婆家本来就穷困潦倒。
得知此事,更是勃然大怒。
她如今日日与丈夫撕扯哭嚎,咒骂命运不公。
何其讽刺。
她终其一生,都在用最激烈的姿态反抗她口中依附男人的命运。
最终,却以最惨烈的方式,被牢牢钉死在了她最鄙夷的、依靠男人却又被男人厌弃的深渊里,连挣扎都显得可笑。
夕阳彻底沉入宫墙之下,慈宁宫内殿的光线暗了下来。
我收回目光,指尖拂过袖口繁复冰冷的金线刺绣。
宫阙深深,前路漫漫。
但我心已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