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逢春之时 > 第一章

阿烟只是沈涣之的冲喜娘子。
高傲的沈小少爷嫌她力大如牛、粗鄙至极,所以他常向祖母告状。
但阿烟平静地和他约定:你为我用功读书考取状元,我为你将沈家家业做大做强,到那时你是我的状元郎,我是你的状元娘子,我们都为祖母能安心过完后半辈子,可好
悲苦皆有,离合尽在。
这支困过他们的下下签,早已被马蹄踏成了满街繁花......
1
沈涣之是朔州城第一富商沈家的独生苗苗,也是朔州城最没出息的公子哥。
至于沈家为何会看上她这青楼女子,此事说来话长,说实话,阿烟也猜不透这些大户人家的想法。
阿烟娘亲死得早,爹是个赌鬼。
为了还赌债,阿烟被他卖进了醉春居。
......
进了醉春居快两个月,鸨妈觉得她没有经验,并未安排她接客,只一直让她学琴。
终于,沈家为庆贺当家老太生辰大摆筵席,财大气粗的沈家点了醉春居的姑娘到宴席上表演助兴。
到了沈家,婉湘叫阿烟跟紧她,千万不得乱走,这些个大户人家规矩多,若是不注意会被人捉了去。
进了正堂,她备好琴坐下,抬眸时却与席上之人对上了眼。
那是沈涣之。
沈涣之很好看,当真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子,比她前半生见到的所有男子加起来都好看。
抚琴几曲后,姑娘们都散场,阿烟觉着有些闷,便到外头去透气。
...
...
有沈府的婢女向她走来,你可是醉春居的姑娘
阿烟有些疑惑,却也点头应下。
既如此,便随我来吧。
婢女将她带进一间房内,正当阿烟想开口询问,转身时那婢女却已连忙退出房外,顺带着带上了门。
床榻上躺了一人,她战战兢兢地走近瞧看。
这是...沈涣之
方才不还在宴席上喝着酒么怎么转眼就躺下了
啧,酒量真差。
叫她进来,是想找个人照顾这沈家少爷
她想起婉湘说过,干我们这行的,万事要以客人为尊,像沈家这般大户人家,叫你端茶倒水、流连床第之事都是要应下的。
阿烟晃了晃脑袋,其实她打心底里就不太认可婉湘这番话,可如今寄人篱下,有个地儿让她苟且偷生,已是万幸了。
阿烟看向沈涣之,见他额头上冒了些许细汗,眼眸半阖,看起来病怏怏的,没有什么力气。
奇怪的是,他的脖颈处却是红的滴血,就连青筋也冒出些许来。
醉得这么严重
阿烟拿起一旁的手巾替他擦汗,却在她碰到他之际,沈涣之徒然睁开了眼。
你......滚出去!
但是说这四个字好像快把沈涣之的气力全都用完了,她不是见死不救的人。
斟了一杯水回来,她本想扶起沈涣之,却被他一手打翻了茶杯。
气不打一处来,她随即就往他胸口呼了一巴掌。
阿烟是一个力气很大的女子,打得沈涣之胸口生疼。
沈涣之已经极力在控制了,有人往他席位的酒菜里下了药,偏生房里还出现了这么个女子。
沈涣之推了她一把,走开,香死人了。

她反应过来了,来沈家的前几日,鸨妈让姑娘们把自己的衣裳统统用香粉浸泡了一夜,末了还过了一遍玫瑰花瓣水,香味确实是浓了些。
阿烟想了想,随即便开始细细簌簌地褪去身上的衣裳,脱剩了件单薄的藕色里衣,然后把那一团香到熏人的衣裳丢开了去。
好了,这下不熏人了。
沈涣之涨红了脸,手攥紧了被褥,你、你这人,不知羞耻!
怎么递杯水这么艰难呢
明明是他先说她熏人的!
阿烟才不管这么多,走上前,把人扶起后捏着他的下巴就把水灌进去。这会儿才注意到,这人的眼眸也红得可怖。
沈涣之要忍不住了,自她褪去那熏人的衣裳,此刻再靠过来,对于神志不清的他来说,简直是极大的诱惑!
他握紧了拳头,他觉得,他快要爆体而亡了!
不行,要留清白在人间!
呜呜呜...
...
沈涣之猛地将被褥裹紧自己,连带着脑袋也缩了进去,声音闷闷的,却又似声嘶力竭的喊道:出去!
饶是阿烟再如何迟钝,见沈涣之如今这副模样,她也明白了他该是被人下药了。
纵使她不会见死不救...
...
不行,要留清白在人间!
迅速弹开与沈涣之保持安全距离,那个,你,还好吗
良久,被褥里的人也没有应声。
哦,看来是不太妙了。
怕他闷死,阿烟小心翼翼地挪去床边,犹豫一瞬,猛地掀开被子,然后又立马跑开至安全距离。
细细一看,呃,好像,貌似,床上的人已晕死过去。
阿烟从未想过,什么也没发生的情况下,也能被人捉奸在床。
噢不,不在床。
是以,当沈老夫人与身后一干人推开房门时,看到的就是以下场景:缩在桌边却只剩里衣的阿烟、床上衣领微敞已然晕死过去的沈涣之、以及床边茶杯打落的那滩水渍...
...
2
阿烟也忘了自己是如何晕晕乎乎离开的沈府,只是过了些天,婉湘与她提起了这事,说是府中一女婢想飞上枝头变凤凰,这才趁沈老夫人寿辰人多眼杂之日给沈涣之下了药,却没成想被另外一个女婢把阿烟给叫去了。
阿烟亦万万没想到,仅仅过了半月,鸨妈便拎着她的卖身契来了。
阿烟,沈府家大业大,以正妻的礼数将你娶过门,你嫁过去也是顶顶的好日子,再说那沈家公子哥模样也俊,总是比这般烟花之地那些个糟老头子强...
...
阿烟清楚的记得,当时鸨妈笑得可是咧开了花。
临出嫁的前一日晚上,阿烟与婉湘说着分别的体己话,她才知道,原来是沈老夫人寿辰那日,沈涣之自晕厥之后便生了场大病,一病不起,这才想起阿烟,想着看那日的情形,便将阿烟买下当作沈涣之的冲喜娘子。
阿烟平静的接受了自己以冲喜娘子的身份进入沈府。
沈涣之起不来,与阿烟拜堂的新郎官是一只大公鸡。
找洞房时,小丫鬟春碧暗地里笑话她:
下贱妓子,等公子没了看你能乐上几天。
从小摸爬滚打地长大,她也不是吃素的。
我能乐几天不知道,但我肯定能乐的时间比你久。
阿烟当即扯下盖头,拉着那小丫鬟到老夫人面前告状。
祖母,她咒我相公是个短命的!
老夫人闻言脸色一变,当即便命人赏了春碧几巴掌。
处理完春碧,老夫人将阿烟留下谈了许久,教导她要与沈涣之好好过日子,末了还给了她几锭金子。
3
阿烟见到沈涣之时,天已然黑了。
他脸色有些许苍白,穿着喜服躺在床上。
远远一看,或许春碧说得没错,确实像是活不久了。
阿烟试了试他的呼吸,又把脑袋靠在他胸膛上听了听。
嗯,还行,没死透。
貌似是阿烟把沈涣之给压醒了。
他一直咳嗽个不停。
半晌,他终于发现了她,眉头一皱:
你...不知羞耻!
沈涣之长得很是好看,至少阿烟对于他的长相是满意的。
但是他骂她不知羞耻!
还什么都没干呢就不知羞耻!
他才是不知好歹!
阿烟没忍住,往他胸口上就招呼了一拳头:
我可是你娘子,祖母说咱们要好好过日子,你再这样骂我呢
沈涣之气不过,抚着胸口翻了个白眼。
娘子我与你有甚么干系你个粗鄙无礼的凭什么当我娘子!
你小瞧我可以,你小瞧我的拳头试试呢阿烟恶狠狠道。
沈涣之是个有骨气的,缠绵病榻也不忘损人两句,遂被阿烟又梆梆又往他胸口招呼几拳,但他也只是默默恼怒,没号出声。
折腾了良久,二人开始昏昏欲睡,沈涣之不肯挪地,而阿烟也懒得动,她居然压在沈涣之身上睡着了。
他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檀香,闻着很安心,像他一样,矜贵得很。
累了半宿,沈涣之手都被压麻了。
他起床睁眼第一件事,就是写休书!
4
看清楚了,这是休书!本少爷才不要你这般粗鄙无礼的娘子!
到底是有好好上过学堂的,阿烟不识字,但也莫名觉得这字赏心悦目。
这就是休书吗
阿烟目光灼灼,欣喜地拿起来,叫沈涣之给她念。
朔州沈涣之与妻......
沈涣之刚念七个字,就绷不住了。
呃,他还不知自己娘子姓甚名谁。
阿烟,我叫阿烟。她提醒他。
你自己写。
这是阿烟头一次摸到笔,之前她都是躲在书塾外边,悄悄地偷听教书先生念书,然后回来用树枝在地上自个儿写写画画。
阿烟两个字写出来,跟个鬼画符似的。
沈涣之也没避着她,肆意大笑。
阿烟没按耐住自己的拳头,又给沈涣之招呼了几下。
不过因为他会写字,阿烟没下重手。
阿烟缠了他一早上,终于学会了阿烟的阿。
这么一闹,耽搁了去给祖母请安。
阿烟赶忙揪着沈涣之的耳朵便往正堂去。
喂,你给我放手!
阿烟恶狠狠地招呼着拳头,在她的威胁下,沈涣之终是老老实实的。
祖母笑眯眯的看着二人暗自较劲,当即招呼阿烟在身旁坐下,而沈涣之则在一旁干瞪着眼。
祖母说阿烟很是聪慧,当即便把手中玉镯给阿烟戴上。
她哪里聪慧,自己名儿都不会写,笨都笨死了!
沈涣之高傲地转过头。
阿烟有些脸热。
祖母知你少时艰辛,若是不会咱便学,日子还长。祖母拍拍她的手背,似是宽慰。
末了,让阿烟带了些糕点,又给了她一袋沉甸甸的金子。
沈涣之正欲开口,却被祖母抄起拐杖一棍给闭了嘴。
日后,你便教阿烟念书写字,成家的人了,莫要鬼混!
5
和沈涣之在一起一个月,阿烟日日缠着沈涣之学写字。
阿烟学会了写许多字,譬如:
阿烟、打死你。
我真厉害!
嘁,这就尾巴翘上天了,我还会背《诗经》,那我岂不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了
沈涣之,那你教我读《诗经》好不好呀
蠢!《诗经》是这本,你手里那本是花柳本!
沈涣之抢过阿烟手里的书。
阿烟还不识得诗经两个字,却看到他脸红得滴血。
和沈涣之每日斗智斗勇,三个月过去了。
他已然大病初愈,日渐一日生龙活虎。
祖母是个通透人,又给了阿烟一匣子耳坠,金的!
沈涣之不胜其烦,老是想揪住她的小尾巴,然后好去与祖母告状。
也总是以各式各样的理由拒绝当阿烟的专属教书先生。
终于有一次,在阿烟的拳头下,沈涣之消停了。
不过没一会儿,她就听见沈涣之的肚子在咕咕叫了。
你要不要吃海棠糕,我做的海棠糕很好吃。
初到沈府之时,阿烟便打听好了。
沈涣之嘴挑,有专门的小厨房。
海棠糕我才不吃这些甜甜腻腻的东西。声音听着有些许愠怒。
阿烟没再管他,自顾自地便去揉面。
做了三屉海棠糕,给祖母送了些去,又分了些给小丫鬟们,最后给自己留了一碟。
沈涣之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你是饿死鬼投胎吗那么多海棠糕你全吃完了!吃就算了,你居然吃得干干净净,一点没给我留!
阿烟是不会告诉他,本来就没做他的份。
带着一肚子恼火,沈涣之终于想起来到祖母那请安了。
你等着,我今日非把你赶出府!
阿烟点头,连头也没抬。
6
沈涣之找祖母告状了。
结果,祖母非但没赶她走,还送了她一对金手镯。
祖母定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阿烟想,日后她定会好好孝敬祖母的。
回院子的路上,沈涣之垂头丧气。
你到底给祖母喝了什么迷魂汤,让她这么喜欢你!
应是我长得好看招人疼吧。
你也忒自恋了,我怎就没看出来!
哦,只有好看的人才能看出来。
沈涣之咬牙切齿,走慢一步便在阿烟身后打了套拳。
似是有感,阿烟停下脚步猛然转过身来。
沈涣之恨得牙痒痒的样子逗笑了她,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
不许笑!他一个箭步上来便捂住了她的嘴。
银铃般的笑声戛然而止,倒是令这半秋的风呼呼地吹得尤为清晰。
他不明白世上怎会有她这般的人,初见时不知羞耻,衣裳说褪就褪,一切行为粗鄙无礼,但笑起来,却是明媚皓齿......
哪有这样的!
偏偏他还说不过她!
他静静地看着她,仿佛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意境。
那里的风,一丝一缕都抚过他的耳廓,诉说着春繁夏雨、秋实冬雪。
你想死吗被捂着嘴的阿烟阴森森道。
手上传来异样的触感,那是他生平未触摸过的,不一样的触感,酥麻的、沉溺的。
让人止不住的想触摸。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拇指轻抚那两瓣薄唇,小巧的唇干净通透,像是上好的暖玉,止不住的流连。
她刚好扬脸看向他,与他的目光对上,赤恍恍地撞进那双桃花眼,给人的感觉格外专注。
她忍不住弯了嘴角,然后又迅速板起脸。
不对!
不对!
非常不对!!!
阿烟猛然掰开他的手,你下次再这样,我、我打你,我打人可是很疼的!她凶狠狠道。
他轻笑一声,伸手给阿烟轻轻的来了个脑瓜崩,你能追上我再说!
随后撒腿就跑。
沈涣之,你给我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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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最近半月,沈涣之发现他娘子没来缠着他练字了。
还日日早出晚归!
当他不存在呢
他有些觉得,自己习惯了她的存在,若是真没了,心里便空落落的。
阿七!
怎么了公子阿七是他的贴身侍卫。
我家夫人最近,在干些什么
老夫人过了几家铺子给少夫人,少夫人最近在胡管家那学算账。
算账她能学会嘛沈涣之不解的撑起了下巴。
阿七挠了挠头,听胡管家说,少夫人有这天赋,短短半月已然学了有八成呢。
他家阿烟这么厉害呢
阿七,走,我们去看看!
花园里,长生正教阿烟如何调制香粉。
长生是胡管家的儿子。
长生你真厉害,三两下就能用秤砣秤好,我总是摸不准。
少夫人过誉了,不过是使得多,熟能生巧罢了。长生笑道,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脖子。
有人装作漫不经心地逛来花园,却又躲在假山后。
不是说跟胡管家学算账么怎的这会还有说有笑某人有些咬牙切齿。
公子,少夫人要接管香粉铺子,自然是要熟悉铺内事务的。
熟悉事务就熟悉事务,笑那么开心干什么还靠那么近!
胡长生就胡长生,还长生
她怎么不叫我涣之
沈涣之眯起眼睛,似要将人盯个对穿。
没他高、没他好看、甚至还没他壮硕!
蠢蠢笨笨的阿烟,也是瞎了眼了!
长生递上了一盘桂花糕,阿烟捻了一块,桂花香味尤为浓郁,很好吃。
长生,你能教我做这桂花糕么
当然...
...
有人飞奔入凉亭,带起一阵风。
阿烟还未反应过来,便被沈涣之拉上便走。
阿七在后头急匆匆的追着,心里嘀咕道:完了完了,少爷醋坛子翻得彻彻底底了。
少年一路拉着少女回到院子,粉衣少女衣袂翻飞,犹如蓝衣少年此刻翻涌的内心。
沈涣之有些粗暴的将人扔在了榻上,阿七关门,本少爷要与少夫人做些夫妻之间该做的事了!
嘶——撞到腰了,阿烟吃痛捂住腰间。
沈涣之面无表情地撑着塌弦欺身下来,一只手轻巧地捏住她两个手腕,扯下自己的腰封一圈一圈地将她手捆住按在了头顶。
她从未见过沈涣之这副模样,阿烟慌了,扭了扭身子,沈涣之,你想干.......
话没能落音。
沈涣之抬腿压着她的双腿,另一侧半跪在榻上,整个人倾下来,吻住了她。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沈涣之露出这般疯狂的占有欲,不同于作为世家公子哥的高贵优雅与矜持,又带着一股子纨绔劲儿,他伸手掰住了她的下颌,近乎侵略地卷住她的舌尖。
......
力气之大,阿烟只觉被吻得身体酥软,手和腿竟毫无反抗之力。
她的呼吸变得灼热,有些喘不上气了,阿烟皱眉,咬了一下沈涣之的唇,想让他吃痛离去。但没能如愿,沈涣之像是受了刺激,更加激烈的吻了过来。
少年青涩的吻带着些许狠戾,只一味的索取与舔舐,让少女寻不得一点喘息的机会。
良久,沈涣之终是放开了阿烟。
二人喘着气,此刻气氛更显暧昧。
良久,沈涣之才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些什么,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阿烟没有说话,没有挣扎,只是静静的被他压着。
她只是觉得有些委屈,这个混蛋莫名其妙将她拉回房内,又莫名其妙绑着她,还那样对她。
沈涣之,你喜欢我吗
高傲如沈小少爷,在这时候竟愣愣的没有回话。
你只是因着我是你娘子,我理应是属于你,所以你这般不管不顾的招惹我,好玩吗
阿烟没忍住,鼻一酸,眼眶已然蓄满了眼泪。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这些事也值得她哭。
阿烟吸了吸鼻子,挣脱开了手上的桎梏,推了把沈涣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看着粉衣少女离开的背影,沈涣之觉得自己心间异常地疼,像被人用尖锥捅进去末了还猛的搅几下。
他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沈涣之,你做的都是什么混蛋事
8
自那日后,阿烟便一直未跟自己说过一句话。
他的娘子生气了,生了很大的气。
沈涣之慌了。
他想哄人,却不知该如何做。
沈涣之去请教祖母,老太太却抄起拐杖给了他两棍。
臭小子,给你两棍都是便宜你了!
阿烟多好的姑娘,你先前病在床榻上的时候,是她照顾的你,为你煎药,你个混不吝的,怎的这般没心肝!
说话间,老太太又欲拿拐杖。
沈涣之慌忙躲闪,哎哎哎!祖母祖母,求您了,救孙儿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老夫人呷了口茶,我问你,你是否因着阿烟的出身,从未将她当妻子看待
孙儿从未在意她的出身,她既嫁于我,便是我的妻,咱沈家儿郎皆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得三心二意的。
虽然孙儿刚开始的确不喜她,但那纯属是因为她打人太疼,但我发誓,如今我不会如此想了。
祖母再问你,你如今对阿烟,是何种感情
何种感情
我......说不清。沈涣之低了眉眼。
平日里她只要在我身边,我好似便能忽略外界的一切,教她识字时,也总想有意逗弄她。可若是她久不来寻我,我便觉得无聊,心里总觉有些空落落的。看到她与别的男子在一块时,我又觉得特别烦躁,哪怕是府里的小厮也不行,只想把她......抢回来。
说出抢回来这三个字让他觉得自己很卑鄙。
这些思绪都让他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像个正人君子。
祖母,我......
傻孩子,是祖母疏忽了,自你爹娘走后,我竟未教过你男女之情。
涣儿,这便是喜欢,但又不完全是。
沈涣之疑惑,喜欢彼时他心中思绪像纷纷雪,沾地即化,杳无踪迹。
老太太点头,喜欢是一种很复杂的感情,因人而异。
你呀,要懂得心疼人,尤其是要懂得心疼女子,女子在这世上,处事皆比男子艰难得多,尤其是嫁了人的女子。
女子嫁人,说白了便是寻个后半生的庇护之所,所以身为丈夫,该是保护好自家娘子,给予关怀与呵护,体谅女子的辛苦,帮其分担一二,亦或是多关心照顾她,这都算是对她好。
老太太叹了口气,我当初把香粉铺子过给阿烟,是因为阿烟想赚银子,她喜欢银子,再者便是为了有朝一日那能成为阿烟的容身之所。
沈涣之不懂男女之情,这些话他听得怔愣了良久,恍惚间好像明白了。
女子从来不是男子的附属品,不是习惯,自己也得付出,一段感情里,对她好是必要的,嘴长在身上也是要用的,须得事事有回应,否则误会可是越滚越大。
涣儿,你要认清自个儿的心,否则莫要耽误人家后半......
祖母,我喜欢阿烟!沈涣之打断了老太太。
他忽然抑制不住心中思念,他想现下立马便见到阿烟,他想和她道个歉,然后再哄哄她。
想到这,沈涣之便急匆匆地往外蹦了。
老太太笑了笑,无奈地摇摇头。
孩子,你可听见了
阿烟从屏风后头出来,向老夫人福身请了个安。
祖母,我......
祖母知你少时艰辛,这些事你从未想过,但你如今已然嫁人,夫妇一体,荣辱与共,你也该同他一般认清自己内心,为自己挣得一片天,日后祖母不在了,若是那小子犯浑,你依旧能不愁生计,安安稳稳的过这一辈子。
阿烟从未想过,祖母待她这般好。
这般好的人,怎么得个这么糟心的孙子。
......
9
自那日后,沈涣之便日日来缠着自家娘子。
每日阿烟到账房算账时,总有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在一旁端茶倒水。
少夫人,这是刘掌柜新到的一批西域香粉,听说少夫人的香粉铺子生意旺,便给少夫人送些来。胡长生端来了一盘各式各样的香粉,看包材倒是很有异域风情味。
胡长生正欲端给阿烟,却被狗皮膏药截住了。
我来我来!
沈涣之是不会放过任何可以亲近自家娘子的机会的。
狗皮膏药就该有狗皮膏药的样子!
狗皮膏药在傻笑。
......
阿烟细细地闻着香粉,闻到好闻的眼眸瞬间亮得像浸了星子的溪泉,唇角悄然扬起,连带着耳尖都染了层薄粉,似春日最柔的桃。
闻到不好闻的,立马便皱了眉,腮帮微微鼓起,活像只被酸到的小兽,嘟囔道:这味儿竟比药渣还怪。
沈涣之倚在一旁,目光放肆地黏在阿烟身上,缱绻的笑意从眼角眉梢漫出来,把满心的欢喜都摊在了眼底,痴愣愣的,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不过沈狗皮膏药是不会意识到自己露出这般痴汉模样的。
他家娘子怎么连皱眉都好看。
要是能和他讲句话就更好看了~
阿烟被盯得有些发毛,让胡长生把人赶了出去。
......
晚上回房,茶几上总会多些新奇玩意儿,价值不菲,阿烟盘算着将这些当了能换多少银钱。
阿烟专门备了个匣子放这些玩意儿,如今匣子塞不下了,是时候先当一部分了。
春桃,你明日去趟典当行,将这些当了,应是能当不少银钱。
是,少夫人。
本来看到自家娘子收下这些小玩意儿的沈小少爷高兴地在窗外转了个圈,但因着娘子要将它们当掉整个人便又蔫吧了起来。
好叭......
娘子不喜欢......
这些时日沈涣之日日围着阿烟转,但阿烟愣是当他不存在,如今半月有余阿烟一句话也没理过他。
不过沈小少爷是不会放弃的!
翌日,沈小少爷便精神抖擞的跑去小厨房。
俗话说,抓住一个女人的心就要先抓住她的胃!
......
阿烟正在花园采摘花朵,却猛的听到了嘭的一声巨响,手里的剪子将花枝剪折了。
当阿烟气冲冲地赶到小厨房时,小厨房已经不成样了。
沈涣之!你在干什么!
你把小厨房炸了,我用什么!
娘子!你终于和我说话啦!
沈涣之顶着个鸡窝头烧炭脸蹦到了阿烟身旁。
阿烟翻了个白眼。
怎么就没炸死你!
沈涣之轻轻的捏起阿烟一角衣袖,晃了晃,眼神委屈巴巴的,活像个撒娇的小妇人。
别生气娘子,呃,我还救出来了一个包子。
黑黢黢的包子就这般静静的躺在他手中。
罢了,安息吧包子。
受伤没
没有!
......
嘶!
小厨房炸的时候顶上落了些许坍塌物,饶是沈涣之跑得够快也被砸得后背青一块紫一块。
沈涣之沐浴时未曾留意,伤口泡了水,擦伤的地方隐隐有些发炎了。
阿烟没好气的帮他上药,故意下的重手,疼得沈涣之龇牙咧嘴的。
娘子,对不起。
沈小少爷开口道歉了。
阿烟也没想到,向来高傲的沈小少爷竟然开口道歉了。
手腕被一股温热攥住。
沈涣之眼尾还泛着上药时疼出来的红,睫毛轻颤,像被雨打湿的蝶翼。
他望着阿烟的眼睛,里头藏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低声道:阿烟,先前是我的错,我不懂男女之情,做了冒犯事......
阿烟垂眸,没应声,只静静看着他攥着自己手腕的手。
那手骨节分明,此刻却因为紧张微微发颤,她心里轻轻一动,面上仍维持着冷淡:沈涣之,其实你寻祖母那日,我在屏风后头。
沈涣之愕然,抓着她手腕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却又怕弄疼她,瞬间又松了松,眸里有些虔诚且无措,耳根子也红了些:既然娘子已然听到,那便,还请娘子让我哄哄......
说着,他掏出了个雕花匣子。
阿烟扫了一眼,瞧见了一些钱庄地契、商铺房契,连他贴身戴了多年、从不离身的那枚玉佩,都静静躺在里头。
沈涣之喉结滚了滚,指尖发颤,把匣子又往阿烟手边推:这是早些年祖母为我置办的产业,都给你,成不成
无论娘子说什么,我都会答应你的!
日后娘子想要打我撒气,我绝不还手,娘子让我往东,我便绝不往西!
话毕,他垂着头,不敢直视阿烟,手却死死攥着阿烟的衣角,像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浮木,指腹都因用力泛出青白。
阿烟别过脸,耳尖微微发红:看你表现吧。
嗯这是原谅他了
......
10
此后的日子,沈涣之愈发黏人。
清晨,他会带着刚采的朝露鲜花,候在阿烟床边。
晌午,变着法儿让小厨房做阿烟爱吃的菜,自己还笨手笨脚跟着学。
晚膳后,就陪阿烟在小院里散步,讲些外面听来的趣事。
再晚些时候,阿烟在账房算账时,他便在一旁待着,研墨也好,端茶倒水也罢,他倒是不会让自个儿闲着。
......
11
今日中秋,沈涣之老早便不见了踪影。
阿烟问过祖母才知道,今日是沈涣之生辰。
沈家世代经商,沈涣之出生后不久,沈家夫妇二人外出行商,路上遭遇劫匪,一伙人皆殒命。
而这消息,竟还是在中秋那日传回来的。
后来自沈涣之记事起,他便对经商开始抗拒,渐渐地像个纨绔子弟般花钱如流水,沈府能有如今,皆是祖母一手撑起来的。
那混小子总是觉着,是他自个儿克父克母,他爹娘传回死讯那日,他还在府门口巴巴地等二人回家。
祖母叹了口气,一时间气没顺上,猛得咳嗽起来,阿烟见状,轻轻的给她顺着后背。
那时啊,总有说他是天煞孤星的。
世上人心瞬息万变,真正交心的又能有几何
……
阿烟最终是在酒楼找到了人。
沈涣之抱着个酒壶,呆呆的杵在桌上,脸色薄红,眼眸微醺,眼睑耷拉着,迷离的眼蒙上了层水雾。
做什么沈涣之蹙眉,不满道。
阿烟往前伸出的手定住一瞬,反手就给了他一个脑瓜蹦。
啊呜~疼!
说着便要往后栽去。
她寻思着她也没这么大力吧...
...
阿烟心想着醉鬼不得好死,手上倒是接住了沈醉鬼。
你是谁我那可可爱爱漂漂亮亮的娘子呢眼眸亮晶晶的。
阿烟一手拨开他的头,露出标准微笑脸,你再跟我撒泼,我就不给你做海棠糕吃。
自那次他找祖母告状未遂,他尝过阿烟做的海棠糕,便每日都说要吃,吃不上海棠糕就不教她念书写字了。
他抱住阿烟的手臂,脸颊随即蹭了蹭。
我家娘子漂漂亮亮的,连海棠糕都做得、嗝~那么好吃!
沈醉鬼手上画了个大大的圆。
也不知当初是谁说不吃甜腻之物。
她不像世家娘子那般贤良淑德,她还自己说她长得招人喜欢,嘿嘿~招我喜欢...
...
有人心跳蓦地加快,但又装作漫不经心的移开目光。
喂,还回不回家了阿烟无奈地推了推他的肩膀。
回!我要吃阿烟做的......海棠糕!
说罢,起身拉上阿烟便往门外跑去。
......
她到底是为什么要陪一个醉鬼在大街上闹腾。
......
偏头看着硬要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沈涣之,阿烟很想给他来一下。
我走不动了......
巧了不是,我也扛不动了。阿烟翻了个白眼。
没忍住,她给了沈涣之一个脑瓜崩,沈涣之,今日生辰,又年长一岁了,你能不能别像个小孩儿一样
本少爷......可比你还年长三岁,你才小孩儿,你、你全家都是小孩儿!
嗤,撒泼怪......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
我想爹娘了。
阿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听着他说。
我总是想着,他二老走得那样早,托个梦给我也未尝不可,可是好像,爹娘不愿来见我。
他自嘲地笑了笑。
也是,如今我这般模样,纨绔子弟、天煞孤星,大抵是没人会高看一眼的吧。
但其实我知道的,在这世间,生离死别是常事,有人依依眷恋,有人急着诀别......
他愣愣地看着天空,再也没有说话。
一个人无可奈何的时候,除了欲言又止也只剩沉默了。
昔日高傲的公子,如今却是这副恹恹的模样,不知做何,阿烟看得不大舒服。
她拍拍自己右肩,喏,肩膀借你靠靠。
看着面前个头只到自个儿肩膀的少女,沈涣之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但他还是贴了上去。
良久,少年从少女肩膀处仰起了头。
阿烟......
干嘛......
我想,吐......呕~
起开!阿烟将人推开,躲得远远的,转身时刚好看见沈涣之放下的手。
以及......难以言说的神情。
......
她不情不愿地挪了回去......
风一吹,其实他没有那么醉了。
他知道,娘子今日穿的是一袭鹅黄色的衣裙,发间有碧色丝带飘着,露出了白玉般小巧的耳垂,没有耳饰缀着,却也显得娇俏无比。
好看得紧。
他哪里有醉
没有醉,为何方才却抓不住那衣袂......
略一迟疑,沈涣之半带轻笑道:喂,你这么嫌弃你夫君的吗
阿烟一时讷讷,没答话。
他每年生辰都这么疯疯癫癫吗
哼。
阿烟挑了下眉,歪了歪头,狡猾笑道:对呀!就是嫌弃我夫君。
她在逗他。
可是好像,他经不起这般逗弄,心里起了涟漪,泛着一阵酸楚。
他紧了紧拳头,须臾却又放开。
可我嫌弃的夫君,嘴上说着不愿,但还是日日教我读书识字。
总是会吃完我给他做的吃食,这对下厨的人来说可是莫大的认可。
还会絮絮叨叨我学记账那些日子,说我总是回来的这般晚,吵着他休息了,可他还是会给我留好一盏暖烛。
沈涣之猛然抬头,有些恍惚。
晚风轻拂,碧色发带轻扬,落日霞光洒在她的眉眼间、发丝上,跳跃着金色的光点。
她笑道:扯平啦,沈涣之!
日影横疏,笑语盈盈,如春日暖阳,温暖而明媚。
有人得意而放肆地笑了起来,高兴地带起了一阵风......
个子挺拔的少年弓着身子,将头埋在少女的肩窝处,眸若星辰,环着细腰的手紧了一遍又一遍。
喂......阿烟身体不由地一僵,下意识便想推开他。
啧,安慰我一下都不行吗他的头又往少女的肩窝处蹭了蹭。
半响,少女回抱住少年的背脊,安慰般的轻拍着。
沈涣之。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今树经一轮,呃......下一句是什么来着
而吾长一岁,当更明事理,愈不为世俗所袭。他接上。
我还专门背了呢,还是忘了。她懊恼。
傻。他笑她。
你才傻。她的拳头蠢蠢欲动。
沈涣之,我们做个约定吧。
约定什么
你为我用功读书考取状元,我为你将沈家家业做大做强,到那时你是我的状元郎,我是你的状元娘子,我们都为祖母能安心过完后半辈子,可好
很是朴实无华的一个约定,但他却很是想要实现。
好。
12
日子一日又一日流逝,沈涣之每日早起练功,晚间温书。
他底子不差,先前便已过了院试,只要稍加认真,定能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府里有不少丫鬟护卫开了赌局,下注最多的都说沈涣之只是做做样子,连读书声都没听见,必不会长久坚持。
读书不一定要读出声告诉世人,只要有心,必能坚持。
有一俩狐朋狗友来府上邀沈涣之去醉仙楼,沈涣之婉拒了,有人却大骂:
沈涣之,有劳什子好装的
就是!一个纨绔还妄想变什么状元郎
就你这天煞孤星的命格,文曲星下凡来都救不了你!
阿烟在屏风后头听着这群酒囊饭袋不入耳的诋毁,气不打一处来,捏紧了手中棒子便舞出来。
文曲星救不救得了他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天王老子来了你们今日不死也得扒层皮!
早在这伙人踏入府中时,沈涣之便给阿七递了个眼神,让阿七把自家娘子请过来。
阿烟掏出算盘,悠闲地给自己沏了壶茶。
阿七,把大黄牵进来,关门关窗!
大黄是胡管家养的狗。
是,夫人!
先前这群酒囊饭袋沈涣之鬼混,吃喝玩乐一律是沈涣之垫付。
幸而沈涣之是读过书的,知道借钱要写借据。
遂阿烟拿出那厚厚的一沓借据时,这伙人眼都瞪大了。
阿烟自从接管了香粉铺子后,一手算盘已经可以拨得嗒嗒作响了。
这群酒囊饭袋被治得妥妥帖帖的,包括但不限于鼻青脸肿、一瘸一拐地走出沈府大门。
娘子真厉害!
沈涣之向阿烟投去崇拜的目光。
阿烟一手拎着刚收回来的银票,一手甩着打人很疼的棍子,一脸那当然的样儿。
13
一晃几个月便到秋闱的日子了,阖府上下除了沈涣之本人,大家貌似都有些紧张焦灼的氛围。
老太太格外紧张,拉着小夫妻俩去远山寺求个签。
沈涣之看到求姻缘的就两眼发光。
他想求他和阿烟的姻缘,虽然已经成亲许久了,但毕竟相识之初也闹了个不愉快。
但老太太非拉着他求个气运签。
我求姻缘签,你求气运签,可好
阿烟晃了晃他的衣袖。
沉默良久的沈小少爷终于傲娇地开口了:也行吧。
反正是自家娘子求的,也没差~
俩人跪坐在蒲团上,背影看去倒是显得二人愈发虔诚。
签筒摇晃,签落地。
明朝明朝待明朝,只愿卿卿意逍遥。
悲苦皆有,离合尽在。
上上签的姻缘,下下签的气运。
姻缘签解为往后日子,二人都长长久久地相伴相守,细细经营生活,平淡中相守至白首。
下下签......
甚至不用解,一目了然。
......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就连回去在马车上也静得落针可闻。
老太太只说自个儿累了,便要回房歇着了。
阿烟做了海棠糕,回来时便见着沈涣之坐在院中发呆。
叫了他两声都未曾听见。
阿烟在他一旁坐下,给他递了块海棠糕。
沈涣之,签文这种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就当个消遣
明日就是秋闱了,这半年多沈涣之日日刻苦,大家都看在眼里的。
我相信你。
对于沈涣之来说,最真挚祝福,不是我希望你,也不是我祝愿你,而
是,我相信你。
不管多残酷的事实摆在他面前,他都会相信的。
他笑道:好,我必定会,相信我自己。
14
这大半年来,沈涣之忙着准备乡试,阿烟也并为闲着,为着两人的约定,阿烟也将沈家产业打理得紧紧有条。
不止香粉铺子,还有绸缎庄、茶楼、钱庄,也一并往江南开了分店。
赚的是盆满钵满,日子过得滋滋有味,阿烟高兴极了。
遂放榜那日,在凤归楼花了大手笔为沈涣之庆贺,阿烟想着,即便落榜,但好歹坚持了这般久。
......
一伙人在放榜处挤得水泄不通,沈涣之去得晚些,废了好些劲才挤到前头。
呦,全朔州城最有名的沈大纨绔,中了解元
真的假的
别是行了什么私怀挟带之举吧
就是啊......
......
又是这些编排诋毁,真是一群无知之辈。
沈涣之翻了个白眼,转头便走,懒得与他们多费口舌。
却在看到自家娘子站在人群外围时,忽的一股心虚感油然而生,腿也迈不动一点。
......
阿烟今早借口铺子有些琐事要忙,便不陪他去看榜了。但其实安排好一切后,她还是悄悄地去了放榜处。
沈涣之。
在!
你傻吗脏水都从头淋到脚了,还跟个木头桩子一样不说话
沈涣之垂着眸,没有看她,捏紧了拳,刹那间又松开。
这些事遇得多了,他也习惯了,没什么好矫情的。
一股温热抚上了他的手背,慌张的沈小少爷更慌张了。
阿烟从未想过,一个世家公子竟还比不上她一个女子,瞻前顾后的。
她从袖中掏出帕子,往沈涣之肩头、手上细细擦拭,像是在拂去他满身尘埃。
沈涣之,你记住了,硕鼠无牙,若干了缺德事,打死便好。
少年夫妻,最是炽热与真诚,将人烫得眼眶发酸。
阿烟擦完,抬眸撞进他视线里,杏眼中还燃着怒火,却又掺了些许心疼。
陆公子,论智谋不及稚童学行,比武艺难敌老妪绣花,也难为你能说得出‘私怀挟带’这般高妙的词。
《论语》中倒有句话说得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啧,我如今倒觉得唯刘郎君与飞虫难灭也。
噗嗤......
哈哈哈哈......
阿烟转身拍了拍沈涣之肩头上那虚无缥缈的尘,叹道:唉,夫君呀,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尔后又转身看着那些妒忌之人:子非蛆安之粪坑深。
那些人被她骂得脸青一阵白一阵,但仍有人嘴硬:谁知道他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阿烟截断话头。
你们见着他作弊还是抓到证据了蠢笨之人又善妒,酸水都要泼满全城了!
那些日夜苦读、熬到鸡鸣的日子,你们凭何一句话就否定!
我夫君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考中的解元郎!
那些围观的人,有的被阿烟怼得没脸待,渐渐散了。
沈涣之望着她,半晌,牵起她的手覆在自个儿脸颊处,那温热触感,像春雪遇了暖阳,簌簌往下落。
他唇动了动,声音带着藏不住的眷恋:我家娘子,好生厉害呀……
那是,先前读的书可都不是白读的!
阿烟仍是有些生气他不为自己辩驳,猛地抽回手,转身欲离开,却被沈涣之拉住手腕,拥回怀中。
少年缱绻地将头埋在少女的肩窝处,抱着人的手紧了一遍又一遍。
夕阳余晖漫过来,给两人周身镀了层暖光。
沈涣之。

苦尽甘来,苦会来,甘也会来,所以,我信你。
我也信你。
15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会试结束,不觉间日子便窜到殿试之日了。
这些年,沈家在沈涣之进京赶考之时便一并举家搬至京城。
沈涣之愈发变得成熟稳重起来,日日都在钻研策论。
阿烟也逐渐让沈家产业在京城中站稳了脚跟。
年少之时二人那个朴素的约定,貌似也快实现了。
忽的想起很久以前求的下下签——悲苦皆有,离合尽在。
悲苦已经过去,离合虽未必会到来,但至少现下,祖母身体康健,铺子顺利开张,也日渐经营起来,日子细水流长,惬意之极。
沈涣之,甘来了......
......
这日,阿烟正给铺子里新到的蜀锦分类,忽听街角茶寮传来喧哗:今晨殿试放榜啦!那状元郎生得好生俊俏呀......
话音未落,就见阿七跌跌撞撞闯进来,鞋上还沾着青绿的槐絮:少夫人!少爷他、他中了头甲!
待阿烟奔至街头,日头正悬在朱雀楼檐。
沈涣之骑在高头大马上,青衫被春风卷得猎猎,马蹄踏过石板,将这些年都踏成了满街繁花。
从前他研墨时垂落的鬓发,如今被状元冠衬得愈发清朗,路过老槐树时,枝头新绿正巧落在他肩头——好似连春色,都要为这迟来的甘苦添彩。
他遥遥望来,眼底盛着与年少时一样的微光,只是这一回,身后是长安街的十里烟霞,身前是终于圆满的素愿。
连那曾求过的下下签,都成了命运馈赠的注脚,在游街的鼓乐声里,化作相视一笑的温软。
沈涣之望着人群中熟悉的身影,心跳陡然加快,缰绳几乎握不住。
他喉间发紧,下意识松开缰绳,翻身下马的动作带着抑制不住的急切。
娘子!
他快步穿过人群,靴底碾碎地上花瓣,每一步都像踏在这些年熬灯守卷的旧时光上。
当站定在她面前,春风拂过两人衣角,他望着她的眸,喉头滚动:我是......状元郎了!
嗯,那我,便是状元娘子了!
沈涣之高兴得将她抱起转了几个圈。
周围人群蹿挤,沈涣之望着阿烟,眼底是揉不开的思念。
他希望,即便是所有俗套的祝福,都能在她身上灵验。
二人笑开了颜,她的指尖被他攥得发烫,这温度,比状元游街的荣耀更滚烫,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少年夫妻相伴至此的炽热。
游街的队伍还在前行,可沈涣之才不管这些。
他牵着阿烟的手,慢慢往家走,马蹄声、人群的嘈杂声渐远,春日的暖阳裹着他们,将那下下签改写成往后岁岁长宁的序章......
《逢春》
【完】
——2025.7.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