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瑟是大梁最怕死的王爷,雇替身都专挑更怕死的。
他花重金聘来乞丐王大壮,只因对方在生死契上附加了工伤赔偿条款。
当宿敌独孤灭杀上门时,两人研发的保命装置意外启动。
御前表演人体盾牌时,他们滑稽的闪避动作逗得皇帝开怀大笑。
阴差阳错下,皇帝以为那是新式武器,派赵瑟去边关退敌。
匈奴大军压境那天,赵瑟颤抖着掏出祖传玉佩:
大壮,你看上面刻着‘从心’二字...
王爷,那是‘怂’!
赵瑟突然蹦起:击鼓!把本王的意大利炮拉上来!
冰冷的剑尖,距离赵瑟王爷那保养得宜的喉咙,绝对不超过半寸。剑锋上一点寒星,仿佛死神的吐息,激得他颈间细小的绒毛根根倒竖。
独孤灭!独孤大侠!赵瑟的声音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尖利又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在抖,万事好商量!黄金!白银!南海的夜明珠!你要什么,本王统统给你!只求你……求你把这剑挪开一丢丢!我、我喘不过气了!
他整个人紧紧贴在冰凉的红木椅背上,昂贵的蜀锦袍子被冷汗浸透,颜色深了一大片,如同尿了裤子。那张平日里养尊处优、保养得宜的圆脸,此刻白得像刚刷过的墙壁,细密的汗珠正争先恐后地往外冒,汇聚成小溪,顺着下巴往下淌。
执剑的黑衣人,正是他的宿敌,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剑魔独孤灭。他一身夜行劲装,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冰冷得如同万年不化的寒潭。面对赵瑟那足以买下半座城池的价码,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有那剑尖,稳稳地悬停着,一丝颤抖也无,像是在嘲弄着对方生命的脆弱。
赵瑟,独孤灭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你这条命,十年前就该还了。今日,我只要你的命。最后一个字落下,剑尖似乎又向前逼近了微不足道的一丝。赵瑟甚至能感觉到那一点金属特有的凉意,已经贴上了他的皮肤。
噗通!
赵瑟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像一滩烂泥般从椅子上滑落,直接瘫跪在地。什么王爷的威仪,皇家的体面,此刻统统喂了狗。
独孤爷爷!祖宗!饶命啊!他涕泪横流,双手胡乱地在身前挥舞,像是要驱赶什么无形的厄运,您听我说!我府上新来了个厨子,江南来的,一手松鼠鳜鱼做得那叫一个绝!外酥里嫩,酸甜可口!还有西域的葡萄酒,窖藏了三十年,香醇无比!您杀了我,可就再也尝不到了!多可惜啊!他语无伦次,试图用美食打动一个索命的阎罗。
独孤灭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像是平静湖面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但那波动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剑尖,依旧稳稳地指着赵瑟的眉心,纹丝不动。杀意,并未因一盘鱼、一杯酒而有半分消减。
就在赵瑟绝望地闭上眼睛,准备迎接那冰冷的穿透时——
砰!
一声闷响,不是来自独孤灭的剑,而是来自赵瑟身后那扇华丽的紫檀木屏风。
屏风轰然倒地,激起一片灰尘。一个身影连滚带爬地从屏风后面扑了出来,动作狼狈得像一只被开水烫到的猴子。那人穿着一身明显不合体的、打着补丁的粗布短褂,身形和赵瑟倒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此刻抖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他扑到赵瑟身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抱住赵瑟的一条腿,扯着嗓子嚎叫起来,声音凄惨得如同待宰的年猪:
王爷!王爷您不能死啊!您死了小人找谁赔钱去啊!那份契书上写得清清楚楚,小人要是工伤致残,您得赔小人黄金百两!小人要是因工殉职,您得赔小人家里黄金五百两,外加城外肥田十亩,两头大青骡子!小人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孩儿嗷嗷待哺!小人死了不要紧,可小人那一家老小,全指着这份赔偿金活命啊!王爷!您行行好,您可得挺住啊!小人还不想死!更不想白死啊!
来人正是赵瑟花重金聘来的替身,乞丐王大壮。他此刻涕泗横流,哭天抢地,抱着赵瑟的腿死活不撒手,仿佛赵瑟不是他的雇主,而是他下半辈子唯一的饭票和保险理赔对象。那份在生死契后附加的、长达三页、条理分明、措辞严谨的工伤及意外身故赔偿细则,此刻成了他求生意志最强大的支柱。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场中两个人都愣住了。
赵瑟忘了哭,独孤灭忘了动手。
独孤灭那双万年冰封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名为错愕的情绪。他杀人无数,见过临死前慷慨激昂的,见过摇尾乞怜的,见过诅咒怒骂的,却从未见过一个抱着雇主大腿哭诉工伤赔偿的。
他看看地上抖成一团的赵瑟,又看看那个抱着赵瑟腿、哭得比赵瑟还惨、嘴里全是黄金、骡子、赔偿金的替身。
这……是什么路数
剑魔独孤灭,第一次在执行任务时,感到了深深的困惑。他那颗如同手中宝剑般冰冷坚硬的心,似乎被眼前这荒诞离奇的一幕,撬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一种荒谬绝伦、甚至带着点滑稽的感觉,悄然滋生。
冰冷的剑尖依旧指着,但那股一往无前、必杀无赦的锐气,却因为这啼笑皆非的插曲,莫名地滞涩了一下。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王大壮那撕心裂肺、充满铜臭味的哭嚎在空旷奢华的厅堂里回荡。
闭嘴!
赵瑟和王大壮几乎同时被这声低吼吓得一个激灵,抱在一起抖得更厉害了,像两片在寒风中紧紧相依的落叶。
独孤灭眼中最后一丝困惑被冰冷的杀意取代。他手腕微沉,剑锋带着刺骨的寒意,眼看就要递出!
千钧一发!
嗤——嘎吱嘎吱——嘣!
一连串怪异刺耳、如同破风箱混合着生锈铁门铰链的声音骤然响起!声音的来源,赫然是赵瑟屁股底下那张看似普通的红木太师椅!
就在独孤灭剑锋即将及体的瞬间,那张椅子仿佛被无形的巨力狠狠踹了一脚!整个椅面连同上面瘫着的赵瑟,猛地向上弹起!
哎哟喂!赵瑟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屁股底下传来,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上飞去,像一个被顽童用力踢起的蹴鞠。他惊恐的尖叫刚冲出喉咙,就被眼前急速放大的雕花房梁堵了回去。
砰!
一声闷响,结结实实。赵瑟王爷那张保养得宜的圆脸,和坚硬的房梁来了个毫无保留的亲密接触。剧痛伴随着满天金星炸开,他甚至听到了自己鼻梁骨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呻吟。
与此同时,那椅子下方猛地弹出四根弯曲的、如同巨大兽爪般的精铁钩子,咔嚓几声脆响,深深嵌入地面坚硬的青砖!椅背更是唰啦一下向上翻起,瞬间变成一块足有半人高的厚实铁板,铛的一声巨响,堪堪挡在了独孤灭刺来的剑锋之前!
火花四溅!
独孤灭这凝聚着必杀意志的一剑,狠狠刺在突然弹出的铁板上!巨大的反震力沿着剑身传来,震得他手腕一阵发麻!那铁板不知是何材质,竟只在表面留下一个浅浅的白点。
独孤灭瞳孔骤缩,心中惊疑不定。这是什么机关!
然而,祸不单行。
被撞得头晕眼花、鼻血长流的赵瑟,正处在飞行的最高点,开始遵循地心引力,头下脚上地栽落下来。眼看那张价值不菲的脸就要再次与青砖地面亲密接触,摔个桃花朵朵开!
王爷小心!王大壮那带着哭腔的尖叫适时响起。这位忠(怕)心(死)护(要)主(钱)的替身,此刻爆发出了惊人的潜能!他连滚带爬地扑向赵瑟即将落地的位置,完全忘了自己也是待宰的羔羊。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闪烁:王爷摔死了是意外!不算工伤!我的五百两黄金、十亩良田、两头大青骡子就全泡汤了!
我的赔偿金——啊不,王爷——!
王大壮奋不顾身地扑到赵瑟身下,试图充当人肉垫子。可他忘了自己脚下穿的是什么——那是赵瑟花重金请鲁班坊巧匠特制的神行保命靴!鞋底内嵌强力机簧,原本设计是遇到危险瞬间弹射起步,助他逃之夭夭。
此刻,王大壮情急之下猛地蹬地发力……
嘣!
脚下的机簧被瞬间触发到极致!
嗖——!
王大壮整个人如同被强弓射出的巨大弩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不是向前,也不是向上,而是……斜斜地、高速地朝着刚刚被铁板震退一步、正惊疑未定的独孤灭猛撞过去!那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事发突然,电光石火!
独孤灭不愧是顶尖高手,危机临头,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思考。他下意识地收剑回撤,手腕一翻,剑身横拍,试图格开这枚呼啸而来的人肉炮弹。同时脚下发力,就要向侧后方滑开。
然而,王大壮身上那件看似破旧的短褂,也是赵瑟保命研究室的杰作之一——金丝软猬·乞丐特别版!外层是粗麻烂布,内里却密密麻麻缀满了打磨得极其光滑的铜钱!此刻在高速撞击下,这些铜钱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铛啷啷!
独孤灭的剑锋拍在王大壮胸口,没有预想中切入血肉的滞涩感,反而像是砍在了一块极其滑溜的铜镜上!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剑刃被那滑溜的铜钱卸开了大部分力道,诡异地一偏!
更要命的是,王大壮飞撞过来的势头太猛,独孤灭那一拍非但没能完全阻止,反而让他自己的重心被带得微微一晃!
高手相争,毫厘之差,便是生死之别!
就在这重心微失的瞬间,王大壮那因极度恐惧而胡乱挥舞的双手,好死不死地,带着他全身的重量和机簧赋予的恐怖冲力,一把死死地抱住了独孤灭的……大腿!
噗通!
两人如同滚地葫芦,狼狈不堪地重重摔倒在地,滚作一团!尘土飞扬!
独孤灭又惊又怒!他纵横江湖几十年,何曾被人用如此下作、如此不堪、如此……莫名其妙的方式近身缠抱还是一个浑身铜钱、散发着可疑气味的乞丐!他想抽剑,可手臂被王大壮死死压住;他想抬腿踹开这坨烂泥,可对方抱大腿的力气大得惊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或者说是赔偿金)的溺水者!
撒手!你这腌臜泼才!独孤灭气得七窍生烟,风度全无,只想立刻把这污秽之物从身上撕开!
赔钱!啊不!救命啊!王爷!他打我!这算工伤吗得加钱!必须加钱啊!王大壮闭着眼睛,鼻涕眼泪糊了独孤灭一裤子,只管杀猪般嚎叫,双手双脚如同八爪鱼般死死缠住,将同归于尽的战术发挥到了极致。
赵瑟呢他正四仰八叉地摔在刚才王大壮扑过来准备当垫子的地方,虽然屁股摔得生疼,但好歹脸是保住了。他晕乎乎地抬起头,正好看到这惊世骇俗的一幕:他那重金聘请的、号称江湖一流杀手的宿敌独孤灭,此刻正被他的乞丐替身以一种极其不雅的姿势死死抱住大腿,在地上滚来滚去,狼狈挣扎,平日里的冷酷形象碎了一地。
赵瑟眨了眨被撞得发花的眼睛,又摸了摸火辣辣疼痛的鼻子,温热的液体糊了一手。他看看狼狈的独孤灭,再看看鬼哭狼嚎的王大壮,最后看看自己屁股底下那张已经变形、弹出各种奇怪部件的太师椅……
噗嗤……
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浓浓鼻音的怪笑,不受控制地从赵瑟那还在流血的鼻孔里喷了出来。紧接着,这笑声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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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哎哟!疼疼疼……哈哈哈!赵瑟一手捂着剧痛的鼻子和额头,一手拍打着地面,笑得浑身乱颤,眼泪混合着鼻血往下淌,王大壮!干得漂亮!抱住!给本王死死抱住他!加钱!本王给你加双倍!不!三倍!哈哈哈!独孤灭!你也有今天!哈哈哈!让你杀本王!让你装高手!哈哈哈!
偌大的厅堂里,充斥着赵瑟歇斯底里的狂笑和王大壮声嘶力竭的工伤索赔嚎叫,中间夹杂着独孤灭气急败坏的怒斥和挣扎的闷响。原本肃杀冷冽的刺杀现场,彻底变成了荒诞离奇的闹剧舞台。
独孤灭被这魔音贯耳般的噪音和身上这坨甩不掉的烂泥气得几乎吐血,一张冷脸涨成了猪肝色。他猛地发力,终于将王大壮那如同铁箍般的手臂震开一丝缝隙,趁机一个鹞子翻身挣脱出来,恨恨地瞪了一眼地上滚作一团的两个活宝和那个狂笑不止的王爷,眼中杀意沸腾,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憋屈和无力感。
他深知今夜事已不可为。这张诡异的椅子,这个滑溜又死缠烂打的替身,还有那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怂包王爷……这一切都透着邪门!
赵瑟!还有你这个腌臜东西!独孤灭用剑指着地上还在嚎叫的王大壮,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今日之辱,独孤灭记下了!来日方长,定取尔等狗命!说罢,他不再有丝毫犹豫,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从被撞破的窗户掠了出去,瞬间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只留下狠话在夜风中回荡。
厅堂内,死里逃生的赵瑟依旧捂着鼻子笑个不停,劫后余生的王大壮则瘫在地上,一边抹着眼泪鼻涕,一边念念有词地计算着今晚能拿多少工伤精神损失费。那张立了大功又闯了祸的保命太师椅,歪歪扭扭地杵在中间,椅面凹陷,铁板耷拉,四只精铁钩爪深深抓进地面,像一只造型怪异的钢铁蜘蛛,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又荒诞绝伦的闹剧。
那场鸡飞狗跳的刺杀,如同一场离奇的噩梦,却又真实地刻在了王府每个人的记忆里。王府的防卫,在赵瑟王爷惊魂未定的咆哮和加钱声中,史无前例地提升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一个月后,一道金灿灿的圣旨,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送到了赵瑟的王府。
……陛下听闻王弟府上,新近排演出一套‘金刚不坏、万邪辟易之神盾护体奇阵’,精妙绝伦,巧夺天工!朕心甚慰,亦感新奇!值此太后寿诞普天同庆之际,特命王弟携此奇阵入宫献演,以娱圣心,以彰我大梁国威!钦此!
宣旨太监那尖细的嗓音拖得老长,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赵瑟的心尖上。
赵瑟跪在地上接旨,双手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那卷明黄的绸缎在他手里仿佛有千斤重。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剩下两个字在疯狂盘旋:完了!
什么金刚不坏神盾阵那分明是他和王大壮为了保命,在无数个被噩梦惊醒的夜晚,绞尽脑汁(主要是王大壮想着怎么讹诈更多工伤赔偿)捣鼓出来的、一堆稀奇古怪、失败率极高的保命小玩意儿!是那晚歪打正着,才在独孤灭剑下捡回两条命!那玩意儿能上大雅之堂能在皇帝面前表演万一演砸了……赵瑟眼前一黑,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因为欺君之罪被拖出去砍头的凄惨画面。
王、王公公……赵瑟哆嗦着,试图做最后的挣扎,这个……这个‘神盾阵’……它……它尚在研制之中,粗陋不堪,难登大雅之堂啊!恐污了陛下和太后的圣目……
哎哟,我的好王爷!王公公皮笑肉不笑地打断他,尖着嗓子,您就别谦虚啦!陛下可是听说了,连独孤灭那等凶人都破不了您的‘神盾阵’,还吃了大亏呢!这可是长了咱们皇家的脸面!陛下金口玉言,说了要瞧,那就一定得瞧!王爷您呐,就好好准备吧!老奴这就回宫复命去了!说完,拂尘一甩,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在一群小太监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赵瑟捧着那卷烫手的圣旨,欲哭无泪。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角落里同样面如土色的王大壮。
王大壮也在看他,嘴唇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对巨额赔偿金即将化为泡影的绝望。
王……王爷……王大壮的声音带着哭腔,这……这算不算……超危险的特殊工种得……得加钱!得签新的补充条款!小人上有老下有小……
加!加!加!本王给你加十倍!只要这次能糊弄过去!赵瑟几乎是吼出来的,他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或者干脆晕死过去算了。
接下来的日子,肃王府彻底变成了一个大型的、混乱的、充满各种惨叫和金属碰撞声的保命装置试验场。在赵瑟不惜一切代价的金钱刺激和王大壮为了赔偿金拼了的顽强意志下,两人硬着头皮,开始研发所谓的金刚不坏神盾阵。
赵瑟的神行保命靴被加装了更强力的机簧,代价是穿上后走路像踩高跷,稍不留神就会弹射起飞,把自己拍在墙上。
王大壮那件金丝软猬·乞丐特别版被升级了,外层换成了更破的麻布,内里却缝进了更多打磨光滑的铜钱和薄铁片,重量倍增,穿上后活像一个行动迟缓的、叮当作响的移动存钱罐。
他们试图复制那晚立功的弹射太师椅,结果新做的椅子弹力失控,直接把一个试坐的倒霉护卫弹上了王府最高的望楼屋顶,吓得那护卫在上面抱着屋脊哭嚎了两个时辰才被救下来。
最离谱的是赵瑟异想天开搞出的全方位自动格挡臂——用细钢丝连接手臂和小型机括,遇到攻击时理论上能自动抬起格挡。结果在王大壮身上测试时,机括失控,王大壮的两条胳膊如同抽风般对着空气疯狂挥舞了足足一炷香时间,最后累得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试验场里哀鸿遍野,失败的零件散落一地。赵瑟和王大壮顶着黑眼圈,看着一堆堆昂贵的废铜烂铁,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死亡的阴影和欺君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两人心头。
终于,太后寿诞的正日子到了。
皇宫,麟德殿。灯火通明,丝竹悠扬。帝后高坐,宗室勋贵、文武百官齐聚一堂,珍馐美馔,觥筹交错,一派皇家盛典的富贵气象。
赵瑟带着他的神盾营站在大殿中央,却显得格格不入,如同闯进凤凰窝的几只炸毛鹌鹑。所谓的神盾营,除了他和核心成员王大壮,还有几个临时拉来凑数的、同样穿着鼓鼓囊囊改装短褂、战战兢兢的家丁。
赵瑟穿着一身特制的、内里缝满了铜片和薄铁板的宽大锦袍,活像个移动的龟壳,额头上全是冷汗。王大壮站在他侧后方,那件升级版的金丝软猬让他看起来更加臃肿笨拙,脸色苍白如纸,双腿抖得如同筛糠。
王弟,高踞龙椅上的皇帝,兴致盎然地开口,声音带着酒后的愉悦,这就是你那让独孤灭都铩羽而归的‘金刚不坏神盾阵’快,演练起来,让朕和诸位爱卿开开眼界!
臣……臣遵旨!赵瑟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音。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狂跳的心脏,对着旁边一个同样紧张得手心冒汗的王府侍卫统领使了个眼色。
那侍卫统领一咬牙,猛地一挥手!
殿侧早已准备好的十名王府侍卫,立刻端起手中的木质机弩——这是赵瑟最后的妥协,坚决不用真家伙,生怕一个走火把自己人射个对穿。弩箭的箭头也换成了软木包裹布团的训练箭。
预备——放!
随着侍卫统领一声令下,十支训练箭带着轻微的破空声,从不同方向射向场中摆出防御姿态的赵瑟和王大壮等人!
真正的考验来了!
赵瑟和王大壮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排练好的阵型、什么保命的动作,全忘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那晚被独孤灭剑指喉咙的极度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们!
我的妈呀!
救命!
两人同时爆发出凄厉的尖叫!什么王爷体面,什么替身职责,在保命的本能面前统统化为乌有!
只见赵瑟怪叫一声,身体猛地向下一缩,双手抱头,整个人像只受惊的乌龟,恨不得把脑袋缩进他那身特制的龟壳锦袍里!他脚下一滑,慌乱中似乎踩到了什么凸起物(可能是袍子里硌人的铜片),整个人失去平衡,如同一个笨拙的圆球,咕噜噜地向侧面翻滚出去!
几乎是同时,另一支箭射向王大壮!强烈的死亡威胁下,王大壮体内的神行保命靴机簧被他的体重和恐惧瞬间触发到极致!
嘣!
一声闷响!
王大壮整个人如同被投石机抛出的石弹,带着凄惨的嚎叫,不是向安全的地方弹射,而是……直直地朝着正在翻滚躲避的赵瑟猛扑过去!
王爷小心——!
王大壮人在空中,还不忘忠心护主(主要是担心雇主死了没人付钱),他张开双臂,试图用自己那身金丝软猬去为赵瑟挡箭!然而,他扑击的轨迹,恰好是赵瑟翻滚的路径!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飞扑的王大壮,结结实实地撞在了翻滚中的赵瑟身上!
这一撞,力量大得出奇!
赵瑟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狂奔的野牛顶中了腰眼,原本的翻滚轨迹瞬间改变,整个人被撞得如同陀螺般滴溜溜旋转起来!而王大壮也因为巨大的反作用力,被弹得向另一个方向踉跄跌出!
这还没完!
就在两人被撞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之时,他们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保命装置,在剧烈的冲击和身体失控的状态下,被意外地、连锁反应般地触发了!
噌!噌!噌!
赵瑟宽大锦袍的袖口、后襟、甚至裤腿处,猛地弹出七八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薄铁片!有的像锅盖,有的像搓衣板,毫无章法地在他身体周围乱弹乱颤,发出哐啷哐啷的噪音,如同一个失控的变形铁皮人!
王大壮更惨!他脚上的神行保命靴在撞击后似乎卡住了某个机簧,此刻正疯狂地、间歇性地爆发出推力!他整个人像一只被无形之手操控的提线木偶,左脚猛地一蹬,嗖地窜出几步,右脚又不受控制地一蹬,嗖地又窜向另一个方向!同时,他那件金丝软猬内衬的铜钱铁片,在剧烈晃动下叮当作响,如同一个巨大的、移动的破风铃!
而那几个被拉来凑数的家丁,看到两位主演如此神勇的示范,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记得什么阵型也纷纷尖叫着抱头鼠窜,或者胡乱地挥舞着手臂,试图挡住并不存在的箭矢。他们身上那些简陋的改装装备也纷纷显灵:有的袖子突然崩开,露出里面的破布和铁片;有的裤带断裂,裤子滑下半截,露出里面缝着铜钱的内衬;还有一个慌乱中踩到了自己袍子的下摆,摔了个狗吃屎,背上弹出的一块小铁皮正好盖住了他的后脑勺……
一时间,麟德殿中央彻底乱套了!
只见:
一个浑身乱弹铁片、如同炸毛铁刺猬般的王爷(赵瑟),被一股神秘力量(王大壮的飞扑)撞得原地疯狂旋转,像个失控的陀螺,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
一个双腿间歇性爆发、如同得了癫痫的铜钱怪(王大壮),在殿内毫无规律地高速乱窜,左突右冲,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好几次差点撞到柱子或者宾客的案几。
几个奇装异服、装备失灵的家丁,如同无头苍蝇般在殿内抱头鼠窜,丑态百出。
而那些原本射向他们的训练箭,要么被赵瑟身上乱弹的铁片无意中铛地一声磕飞,要么被王大壮高速乱窜的身影险之又险地避开,要么干脆就射了个空,软绵绵地落在地上。整个场面,没有半点金刚不坏的庄严,也没有丝毫神盾护体的肃穆,只剩下混乱、滑稽、笨拙和令人瞠目结舌的求生本能大爆发!
噗……
不知是哪位宗室子弟最先没忍住,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嗤笑。
紧接着,如同点燃了引线,笑声开始零星地响起,然后迅速蔓延、汇聚,最终如同汹涌的浪潮,席卷了整个麟德殿!
哈哈哈哈哈!
我的天!这……这是什么玩意儿耍猴戏吗哈哈哈哈!
哎哟喂!你看肃王爷!转得跟个陀螺似的!头不晕吗哈哈哈!
那个窜来窜去的是个啥铜钱成精了叮叮当当响得我头疼!哈哈哈!
哎哟!那个家丁!裤子!裤子掉了!还盖了个铁锅在头上!哈哈哈哈!
满殿的王公贵族、诰命夫人,平日里最讲究仪态规矩,此刻却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仪态尽失。有人笑得捶胸顿足,有人笑得眼泪直流,有人笑得直拍桌子,连案几上的杯盘都跟着叮当作响。丝竹之声早已被这震天的笑声淹没。
连高踞龙椅之上的皇帝,最初也是看得目瞪口呆,随即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越看越觉得这场面荒诞离奇到了极致,尤其是看着自己那一向以怕死闻名的皇弟,此刻像个炸毛的铁陀螺般疯狂旋转,而那个乞丐替身如同上了发条的铜钱怪物般乱窜,所有的紧张和威严都被这极致的滑稽冲得烟消云散。
哈哈哈哈!好!好!好一个‘金刚不坏神盾阵’!皇帝拍着龙椅扶手,笑得几乎喘不过气,王弟!你这阵法……哈哈……别具一格!前所未见!深得‘动若疯兔,静若……静若炸毛鹌鹑’之精髓!哈哈哈哈哈!有趣!着实有趣!赏!重重有赏!
皇帝金口一开,下面的笑声更是如同山呼海啸。
大殿中央,刚刚因为力竭和眩晕而勉强停下来的赵瑟,顶着一头被铁片刮乱的发髻,晕乎乎地看着四周笑得东倒西歪的人群,又看看同样气喘吁吁、惊魂未定的王大壮,最后茫然地望向龙椅上笑得开怀的皇帝。
活……活下来了
没被砍头还……得了赏赐
巨大的荒谬感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了他。他一口气没提上来,眼前一黑,双腿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像一截终于被砍倒的朽木。
噗通!
赵瑟王爷,当殿晕厥。晕倒前最后一个念头是:这金刚不坏神盾阵,真他娘的……累死个人!
肃王爷赵瑟在麟德殿那场史无前例的御前保命滑稽秀,如同一股裹挟着泥石流的飓风,席卷了整个大梁朝堂和江湖。其影响之深远,后果之离奇,远超当事人的想象。
首先,是赵瑟那金刚不坏神盾阵的威名(或者说笑名),以光速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茶馆酒肆的说书人眉飞色舞,添油加醋地描述肃王爷如何化身铁甲陀螺,那神秘的铜钱护卫又如何如鬼魅电光般闪避箭矢。版本越传越神,甚至衍生出肃王爷身怀异术、能操控金属,那铜钱护卫乃天界财帛星君下凡等离奇说法。一时间,赵瑟从大梁第一怂包王爷摇身一变,成了街头巷尾最具娱乐性和话题性的谐星战神。
其次,是来自宿敌独孤灭的反应。刺杀失败、王府防卫升级、加上赵瑟在御前闹出如此大的动静,独孤灭的行踪似乎变得更加隐秘。然而,江湖上却悄然流传开一个说法:剑魔独孤灭放出话来,肃王府邸已成龙潭虎穴,机关遍地,妖法横行,更有铜钱邪神护体,非人力可破!他需要寻访更强大的破阵之法(或者更趁手的拆迁工具),暂时偃旗息鼓。这消息传到赵瑟耳中,让他那颗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稍微往下放了放,至少短期内不用天天做被割喉的噩梦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皇帝的态度。麟德殿那场酣畅淋漓的大笑,似乎让日理万机、忧心国事的皇帝陛下身心舒畅,龙颜大悦。他不仅没有追究赵瑟那明显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欺君之嫌,反而真的下旨厚赏肃王府,并金口玉言,将赵瑟那堆破烂保命装备正式命名为金刚不坏神盾阵,列入大梁军备研发名录(尽管兵部官员拿到清单时,看着上面强力弹射椅、滑溜铜钱甲、间歇性癫痫腿等条目,集体陷入了沉默和怀疑人生)。
就在赵瑟以为这场风波会随着时间慢慢平息,自己又能缩回王府继续当他的安乐怂王时,一道来自北境、染着烽烟气息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如同最冰冷的铁锤,狠狠砸碎了赵瑟刚刚构建起来的、脆弱的安宁幻梦。
匈奴左贤王挛鞮冒顿,亲率五万控弦铁骑,悍然南下!连破大梁北境三关!兵锋直指扼守中原门户的朔方城!朔方守将血战殉国,城破在即!一旦朔方失守,匈奴铁骑将如洪水般涌入一马平川的中原腹地,后果不堪设想!
军报传至京城,朝野震动!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紫宸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龙椅上的皇帝眉头紧锁,目光扫过殿中垂首肃立的文武百官。武将们有的面露激愤,有的眼神闪烁;文臣们则引经据典,争论是和是战,却拿不出一个切实可行的退敌良策。北境精锐已在之前的关隘争夺战中损失惨重,仓促间根本调集不到足够的兵力去阻挡匈奴的五万铁骑。一股绝望的气息在殿中弥漫。
就在这死一般的沉寂中,皇帝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了大殿角落里一个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恨不得隐形的身影上——正是前来例行点卯、巴不得早点溜走的肃亲王赵瑟。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荒诞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皇帝被焦虑充斥的脑海。他想起了麟德殿上那场令人捧腹的表演,想起了那个在混乱中歪打正着、看似毫无章法却又奇迹般避开所有攻击的金刚不坏神盾阵!虽然过程滑稽,但结果……似乎真的刀枪不入
病急乱投医!或者说,是绝望中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皇帝猛地一拍御案,巨大的声响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也惊得赵瑟浑身一哆嗦。
肃亲王赵瑟!
皇帝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响彻大殿。
赵瑟一个激灵,差点当场跪倒,颤声应道:臣……臣在!
朕命你!皇帝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紧盯住赵瑟那张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即刻率领你麾下‘金刚不坏神盾营’,火速驰援朔方!务必给朕守住朔方城,击退匈奴!扬我大梁国威!
轰!
如同九天惊雷在头顶炸响!
赵瑟只觉得眼前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皇帝后面说了什么赐尚方宝剑、便宜行事、举国之力支援之类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清。脑海里只剩下几个血红的大字在疯狂闪烁:
朔方!匈奴!五万铁骑!守城!
让他这个连鸡都没杀过的怂包王爷,带着王大壮那个只会算工伤赔偿的乞丐替身,还有几个临时拼凑的、穿着滑稽改装衣服的家丁,去对抗凶残的匈奴五万铁骑守住朔方城
这不是去打仗!
这分明是去送死!而且是死得极其难看、极其迅速的那种!
一股冰冷的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赵瑟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上下牙齿磕碰得咯咯作响,仿佛置身于腊月的冰窟之中。他想开口,想求饶,想告诉皇兄这绝对是天大的误会!那个神盾阵就是个笑话!是保命的玩意儿,不是打仗的!
然而,当他抬起头,对上皇帝那双充满期望、甚至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狂热眼神时,所有求饶的话都死死地卡在了喉咙里。那眼神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是圣旨!是皇命!不容置疑!不容违抗!
完了!全完了!赵瑟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全靠扶住旁边冰冷的蟠龙金柱才没有当场瘫倒。他仿佛已经看到朔方城下,匈奴骑兵那狰狞的面孔和雪亮的弯刀,看到自己和王大壮被乱马踏成肉泥的凄惨景象……
臣……臣……赵瑟喉咙干涩,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后面的话却像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再也吐不出来。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
塞外的风,像无数把裹着砂砾的钝刀子,永无止歇地刮过朔方城低矮、残破的城墙。风声呜咽,如同无数冤魂在城头徘徊哭诉。城墙上,斑驳的暗红色是洗刷不尽的血迹,凝固在每一块粗糙的城砖缝隙里,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那场惨烈攻防战的残酷。
肃亲王赵瑟,裹着一件厚得夸张、几乎将他裹成球的貂裘,依旧冻得瑟瑟发抖。他脸色青白,嘴唇发紫,不是冻的,纯粹是吓的。他哆哆嗦嗦地扒着冰冷的垛口,探出小半个脑袋,只一眼,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朔方城外,广袤的荒原尽头,一道由烟尘构成的、遮天蔽日的灰黄色巨墙,正以一种缓慢却无可阻挡的恐怖气势,向着孤城朔方,碾压而来!
近了!更近了!
烟尘之下,是密密麻麻、如同黑色潮水般的骑影!匈奴骑兵!他们身着杂乱的皮袄,头上戴着狰狞的皮帽,手中挥舞着雪亮的弯刀,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呼哨和嚎叫。马蹄践踏大地的声音,起初是沉闷的鼓点,渐渐汇聚成连绵不断的、令人心胆俱裂的雷鸣!轰隆隆……轰隆隆……大地在呻吟,城墙在颤抖!
五万控弦铁骑!如同来自地狱的洪流!
赵瑟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冲在最前面的骑兵脸上那狂热嗜血的表情,能看清他们弯刀上闪烁的寒光!那排山倒海般的杀伐之气,如同实质的巨浪,狠狠拍打在城头每一个守军的心上!
扑通!
赵瑟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瘫坐在冰冷的城砖上。刺骨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遍全身,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心头那灭顶的恐惧。他牙齿咯咯作响,身体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叶子。完了!全完了!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什么金刚不坏神盾营,什么皇命重任,在眼前这毁灭性的力量面前,简直比纸糊的灯笼还要脆弱可笑!
王……王……赵瑟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破旧的风箱。他哆嗦着,下意识地伸手在怀里摸索着,仿佛那冰冷的触感能给他一丝虚幻的慰藉。终于,他摸到了那块一直贴身珍藏、从未离身的祖传玉佩。
冰凉的羊脂白玉入手,细腻温润的触感奇迹般地让他狂跳的心脏稍稍平复了一丝。他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颤抖着双手,将玉佩死死攥在掌心,举到眼前。玉佩正面,两个古朴的篆字在塞外昏暗的天光下,似乎散发着微弱而坚定的光。
大……大壮!赵瑟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爬着挪到同样面无人色、缩在另一处垛口下的王大壮身边,把玉佩用力杵到对方眼前,你看!你看啊!这是……这是我父王临终前给我的!他说……他说上面刻着‘从心’二字!是祖训!是让我们……让我们遵从本心!你看!现在就是遵从本心的时候!对吧对吧!
赵瑟语无伦次,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祈求,仿佛只要王大壮点头,他们就能立刻遵从祖训,心安理得地丢下这朔方城和满城军民,策马狂奔逃回京城。
王大壮也被城外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裤裆里一片湿凉,全靠身上那件沉甸甸、冷冰冰的升级版金丝软猬甲才没瘫成一堆烂泥。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冰渣子似的空气刮得喉咙生疼。他凑近赵瑟的手,眯起眼,仔细辨认着那玉佩上的篆字。
风更大了,卷起城头的沙砾,打在玉佩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王大壮看了又看,眉头越皱越紧。他猛地揉了揉眼睛,又凑近了些,几乎要把鼻子贴在玉佩上。突然,他像是被蝎子蜇了屁股,猛地向后一缩,指着那玉佩,用一种混合着极度惊恐和荒谬绝伦的语气,尖声叫了起来:
王……王爷!错了!全错了!那不是‘从心’!王大壮的声音因为恐惧和激动而劈了叉,在呼啸的风声中显得格外刺耳,那……那明明是个‘怂’字啊!您父王……他老人家刻的是个‘怂’字!怂包的怂!
轰!
如同又一道惊雷在赵瑟头顶炸开!
怂!
不是从心是怂!
祖传玉佩!父王遗训!一直被他视为最后精神支柱、保命符咒的东西……上面刻着的,竟然是一个赤裸裸、血淋淋的怂字!
赵瑟如遭雷击,整个人彻底僵住。玉佩从他冰冷、麻木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冰冷的城砖上。那枚温润的白玉在尘土中翻滚了两下,那个清晰无比的怂字,正对着灰暗的天空,仿佛一个巨大的嘲讽烙印,狠狠地砸在他的脸上、心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荒谬、彻底幻灭和被至亲愚弄的冰冷愤怒,如同火山熔岩般,猛地从赵瑟的心底最深处爆发出来!瞬间冲垮了那几乎将他吞噬的恐惧!

父王骂我怂连祖传玉佩都刻着怂
那老子今天就怂给你看!怂给这老天爷看!怂给城外那五万等着砍我脑袋的匈奴崽子看!
极致的恐惧,在巨大的羞辱和荒谬感的催化下,发生了某种难以理解的质变。赵瑟脸上的惊恐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破罐子破摔的狰狞!
他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动作之迅猛,完全不像那个养尊处优、怕死怕到骨子里的肃亲王!貂裘被他一把扯开,扔在地上,露出里面那件为了御寒(实则是多一层防护)而穿上的、鼓鼓囊囊、缝满铜钱和薄铁片的特制内甲。
他一把推开想要扶他(或者想拉着他一起跑)的王大壮,几步冲到城墙垛口前,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墙砖,身体前倾,几乎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城下,匈奴骑兵的先锋已经冲到了弓箭射程之内,如同闻到血腥味的狼群,发出兴奋的嚎叫,开始策马加速!那如林的弯刀,反射着塞外惨淡的天光,汇成一片死亡的寒潮,汹涌扑来!
赵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浓重血腥和尘土味道的空气,如同刀子般割进他的肺腑。他猛地挺直腰板,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城下那席卷而来的死亡洪流,朝着这苍茫的塞外天地,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穿云裂石、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
击鼓——!!!
这声嘶吼,用尽了他毕生的力气,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瞬间压过了呼啸的风声,在死寂的朔方城头炸响!
咚!咚!咚!咚——!
身后,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但被赵瑟这突如其来的疯狂所震慑的鼓手,几乎是凭着本能,抡圆了胳膊,将沉重的鼓槌狠狠砸在了蒙尘的战鼓之上!沉闷而雄浑的鼓点,带着一丝仓皇和破音,却无比坚决地响了起来,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怒吼,在朔方城头,在这片即将被血与火淹没的荒原上,骤然擂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