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低垂,路灯还未亮起,M城已迫不及待地滑入灰暗。江幸风上半身小心地探出六楼办公室的窗外,冰冷的窗框硌着他的肋骨。从这个高度望下去,公司正门像一个小棋盘格,人行道上挤满了归心似箭的身影,黑压压一片涌动着。他目光急切地搜寻,很快锁定了目标——花坛旁,乐菱的身影清晰可见。她焦躁地踱着小步,频频抬头张望,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瓶里的飞蛾。
江幸风用力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试图将她看得更真切一些。他特意跑到这栋办公大楼的高处,就是为了验证那个盘踞在心头的疑团。
几分钟前,他还在电话里安抚乐菱,让她在公司门口等着,自己马上就下去接她。而现在,他却像个小偷似的躲在六楼,心脏在胸腔里咚咚乱跳。
光线更暗了。乐菱终于等不及,手伸进小巧的提包摸索着。江幸风知道她要打电话了。就在这瞬间,他的呼吸猛地一窒。乐菱身后,一个模糊的东西浮现出来。它并非实体,更像一团凝聚的、粘稠的阴影,紧紧附着在她飞扬的发梢上,随着她转身的动作无声地起伏、摇曳,轻盈得诡异,却带着一种沉重的恶意。
冷汗瞬间从毛孔里钻出来。江幸风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扯下鼻梁上那副眼镜——好友陈月白送的,据说能看见不一样的东西。
视野顿时恢复了正常:喧嚣的街道,步履匆匆的行人,乐菱焦急的身影,花坛里蔫蔫的花草。刚才那诡异缠绕的黑影,仿佛从未存在过。
但后背的寒意却真实地渗进骨头缝里。他猛地蹲下身,背靠着冰凉的墙壁,大口喘息,任由汗珠沿着鬓角滚落。乐菱的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屏幕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她的名字。他手指颤抖着,几乎是掐断了那个来电,转而飞快地在通讯录里找到了陈月白的号码拨了出去。
听筒里的忙音仿佛响了一个世纪。这副眼镜,就是一切的源头。陈月白神秘兮兮地告诉他,透过它,不止一次看到了乐菱身后的异常。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江幸风的心脏,但另一股更强烈的渴望也在燃烧——找到答案,保护乐菱。
喂陈月白的声音终于传来,异常地平稳,像一块冷硬的石头落入冰水,别慌。别惊动她。我……在准备点东西,马上到。
江幸风想问准备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陈月白身上总有股说不清的古怪,关键时刻却总能拿出匪夷所思的办法。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重新拨通了乐菱的电话。声音尽量放得轻松自然:喂,小菱刚才信号不太好……嗯,我开车呢,堵在路上了,你再等我一会儿,很快!真的很快!
挂断电话,他忍不住再次探身出去。心一横,重新将那副特制的眼镜架回鼻梁。
这一次,那团黑影更加清晰。它仿佛是从乐菱脚下延伸出来的、属于她却又分离于她的黑暗。轮廓隐隐勾勒出一个臃肿得不成比例的人形,像一只被塞满东西、快要撑破的巨大口袋,无声无息地贴在乐菱单薄的背上,贪婪地吸附着。他甚至能感觉到那股黑暗正在缓慢地、不容抗拒地试图将乐菱整个人包裹、吞噬进去。
一阵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声,像指甲刮过空旷走廊的地面,毫无预兆地从身后响起。江幸风的心脏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像被烫到一样猛然从地上弹起,两步冲到办公室门口,屏住呼吸,只将半张脸小心翼翼地探出门框。
整层楼,死寂一片。早已过了下班时间,人都走光了。只有看门的李大爷收了他一包好烟,默许了他加班的请求。此刻会来的……
电路切断,走廊被浓重的黑暗彻底吞没,如同一潭凝固的墨汁,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节奏。一个模糊的身影从电梯口的方向转了出来,轮廓在黑暗中难以辨认,但那特有的、略微拖着脚跟的步态,江幸风不会认错——是陈月白。
他张了张嘴,几乎要喊出声。然而,就在这一刻,他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凝固了。
陈月白的背上,分明也紧贴着一个东西。
那轮廓,那粘稠、沉重的质感,与乐菱身后的黑影惊人地相似!那不是影子……更像……更像一个背负物,一个由纯粹的黑暗和恶意凝聚成的形体。
江幸风恍然大悟,惊骇欲绝——他忘了摘下眼镜!这副眼镜,此刻正残忍地撕开现实的帷幕,向他展示着另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层面。
陈月白……他竟然也被缠上了!
这个认知像冰锥一样刺穿了江幸风的脊梁骨。难怪!难怪他也能看见乐菱身上的异象!冷汗顷刻间浸透了全身的衣服,黏腻冰冷。
他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如同受惊的壁虎般迅速缩回办公室,手脚并用地钻到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下面,蜷缩起来。
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一个更加可怕的念头随即浮现,带着彻骨的寒意:如果自己能看到他们身上的鬼影,那自己身上呢会不会也……
一股难以形容的阴冷气息,毫无征兆地从他背后的虚空悄然弥漫开来,仿佛冰冷的毒蛇缠绕上脊椎。江幸风猛地一哆嗦,牙齿咯咯作响,整个人几乎僵直。
他强迫自己保持绝对的静止,眼睛死死盯着面前一小块模糊的地砖。脚步声停在了办公室窗外。
透过桌椅的缝隙,他只能看到陈月白腰部以下的部分。那人影一动不动,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江幸风的心脏疯狂擂鼓,拼命压低身体,试图把自己缩成一个看不见的点。那黑影——清晰地附着在陈月白后背的黑影——却在这静止中显得更加触目惊心。他甚至能分辨出那东西仿佛也在观察,一颗头颅形状的阴影微微转动,惨白得不自然的脸部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死寂气息。
时间一分一秒地煎熬着。陈月白在窗前停留了片刻,似乎在寻找什么。
然后,他缓缓转过身,在走廊里踱了几步,脚步声带着空旷的回响。
大约过了四五分钟,也许是没有找到目标,也许以为自己走错了楼层,脚步声再次响起,朝着电梯的方向,越来越远。
当电梯门发出哐当一声沉闷关闭的巨响时,江幸风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从桌子底下窜了出来。没有丝毫犹豫,他像一支离弦的箭,冲出办公室,沿着昏暗的楼梯通道拼命向下狂奔,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激起空洞的回响。
冲出公司大门的一瞬间,他结结实实地撞进了一个柔软的躯体里。
幸风!乐菱惊愕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她正焦虑地站在门外,显然被他的突然出现吓得不轻,你……你怎么从里面出来了你不是开车堵在路上吗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声音因为惊吓、疑惑而拔高。
江幸风瞬间语塞,心跳如雷,眼神慌乱地四处飘移,试图编造一个合理的解释。
目光下意识地扫过乐菱的肩头——眼镜早已在他狂奔时撞歪挂在耳朵上——此刻他视野正常,什么异常也没捕捉到。我……我忘了东西,回来拿……白天客户的资料,很重要……他语无伦次。
乐菱脸上写满了狐疑,但终究没有再追问下去。她冰凉的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跟我来。
不由分说,拽着他走向公司围墙边那个熟悉的休息亭。
亭子被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树半环抱着,茂密的树冠在夜色下投下浓重的阴影。
这里曾是公司同事们午休时偷闲、纳凉闲聊的小天地,此刻却莫名地让江幸风心底发毛,总觉得那片沉寂的树影里藏着什么东西。
乐菱的手紧握着他,那冰冷和异常的坚硬感让他暗暗心惊。他不动声色地扶了扶挂着的眼镜,趁着乐菱背对着他、身体依靠在那棵老树粗糙树干上的瞬间,透过镜片飞快地瞥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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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当乐菱的身体接触到老树树皮的瞬间,他清晰地看到,一道原本缠绕在她后背的、影子般的东西,仿佛被树干吸收了一般,悄无声息地渗透了进去!那过程快得几乎难以捕捉,像是水滴融入海绵。
你今天怎么回事老盯着我看乐菱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转过身,忧虑的目光落在他布满冷汗的额头上。
江幸风喉咙发干,正不知如何回答。哐啷——!一声刺耳的巨响猛地从办公楼内部传来,像是玻璃碎裂的声音!紧接着,一声压抑的、充满恐惧的闷哼响起!
两人同时抬头望去。
只见六楼一扇半开的窗户边,陈月白的身影踉跄着出现!他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力从背后狠狠推搡,整个人猛地撞在窗框上!
他的双手死死抠住冰冷的窗棂,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拼尽全力抵抗着那股将他向窗外拖拽的力量。他的身体仍然在一点点、不可抗拒地向危险的边缘滑去!
不好!江幸风脑中嗡的一声,血液直冲头顶。他猛地倒吸一口冷气,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哗啦!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全身紧绷。陈月白!他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极度惊骇而变调。
乐菱同样看到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本就苍白的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她失声叫道:陈月白他……他怎么也在里面!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江幸风的脸因紧张而扭曲。一定是陈月白背上那个东西!他是为了帮自己才来的!可自己……自己能做什么巨大的无助感和负疚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道抵抗的身影被无情地推向敞开的窗外,半个身子已然悬空!江幸风猛地转身,冲向不远处的门卫室寻求李大爷的帮助。
可是,门卫室门虚掩着,里面空无一人——李大爷显然早已下班回家吃饭去了。
不能再等了!
江幸风和乐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
没有语言,两人同时拔腿,朝着办公楼大门再次冲了进去。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他们沿着漆黑的楼梯一路向上狂奔,循着刚才声音传来的方向,冲到了六楼那条幽深的走廊尽头—一间公司堆放杂物的杂物室。
一扇紧闭的、厚重的木门挡住了去路。
陈月白!是你吗!在里面吗!江幸风嘶吼着,恐惧被另一种更强的冲动压了下去。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根在门卫室顺手抄来的防暴钢叉,对着厚重的木门狠狠撞去!
呜……呜呜……门内传来一阵模糊不清、极其痛苦的呜咽声,仿佛陈月白的嘴巴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了。
江幸风铆足了全身力气,用那钢叉再次砸向门板!咔嚓!一声脆响,门把手应声而断!巨大的反作用力让他向后踉跄几步,差点跌倒。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
江幸风眼角的余光瞥见,一直依附在乐菱后背的那道黑影,骤然飘了起来!它像一团没有重量的浓烟,双脚轻盈地踏在乐菱的头顶,化作一道迅疾的黑色闪电,猛地扑向那扇紧闭的木门!
它从刚才断开的门把手圆孔处穿门而入!
黑影消失的刹那,乐菱的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推了一下,微微一晃,靠在了江幸风身上。她脸上掠过一丝茫然和虚弱。
随着那鬼影的离去,江幸风心头那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感竟真的消散了一大半。他一把揽住乐菱微微发软的肩膀,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想要远离那扇透着不祥的门。
就在他们转身的刹那,门内骤然爆发出激烈的打斗声!碰撞声、撕裂声、某种非人的低沉嘶吼交织在一起!
紧接着,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那扇厚实的木门竟然从里面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硬生生踹开了!门板撞在墙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脸色惨白如纸的陈月白,踉踉跄跄地从一片狼藉的黑暗中冲了出来!他头发散乱,衣服被撕破了好几处,嘴角渗着血丝。
看到门口的江幸风和乐菱,他涣散的眼神瞬间爆发出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几乎是扑进了江幸风的怀里,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江幸风下意识地看向陈月白的后背——那片刚才还紧贴着的、令人心悸的黑影,此刻也已消失无踪!
走廊尽头,三人紧靠着冰冷瓷砖墙,将自己尽力缩进阴影里。急促的喘息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门内,隐约还能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令人不安的动静,像是什么在蠕动,在低语。
……是缠着你的那东西……帮了你江幸风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陈月白胸口剧烈起伏,喘息了好一阵,才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冰碴:我……看清了……那黑影……根本不是鬼。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才一字一句地吐出那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答案,是乐菱。
什么!江幸风猛地扭头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乐菱的……一部分……一缕魂。陈月白的语气异常肯定,带着一种洞悉真相后的疲惫,她之前……肯定遇到了极其恐怖的事情……被硬生生吓掉了一魄。现在……那魄自己找回来了……只是还徘徊在外面……没能归位……
江幸风的眼睛瞪得溜圆,像是第一次看清这个世界。他慢慢抬起有些发抖的手指,指向陈月白:那……那你刚才……难道也是……像我‘看见’你那样……你自己的……那‘一部分’,也刚刚回来
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刚才惊鸿一瞥看到的、趴在陈月白背上的那个朦胧人影,此刻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那并非恶鬼,而是……
陈月白下意识地扭过头,目光扫过自己空空如也的肩膀,随即沉默而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刚才……是……是你自己的魂……要杀你!江幸风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完全不够用了,这混乱的局面超出了他所有的理解范畴。
不!陈月白立刻摇头,脸上掠过一丝强烈的后怕,刚才……是真的有东西!一只非常凶的恶鬼!要不是我自己的那缕魂……拼命护着我……你现在看到的……就是一具尸体了。他喘了口气,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那扇依旧透出不祥气息的门洞,这间办公室闹鬼的事……我听说过一点。刚才还在纳闷……你怎么选在这里看乐菱。所以我借口准备……没想到那东西那么凶……我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要不是乐菱的魄冲进来帮忙……我的魂也未必挡得住……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皱得不成样子、边缘甚至有些焦黑的纸符,苦笑着:求来的护身符……一点用场没派上。
乐菱一直沉默地听着,脸色依旧苍白。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消化了两个男人话语中那令人惊骇的真相:她和陈月白,都成了掉魂的人。
我们的魂……还在里面打她声音有些发飘,紧张地擦拭着额头不断渗出的冷汗,它们……能打赢那只鬼吗
我不知道。陈月白沉默了几秒,声音陡然提高,带着破釜沉舟的急切,所以,我们不能干等!必须进去帮忙!要是它们……被打散了……他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我们失去的就不止是一缕魂……剩下的一魂一魄也难保……到时……不是变成彻底的傻子……就是行尸走肉!
一股比走廊尽头吹来的穿堂风更刺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乐菱和江幸风。两人下意识地靠得更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不见底的恐惧和茫然失措。
陈月白锐利的目光在他们惊慌的脸上扫过,最终定格在江幸风脸上,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现在,乐菱和我……都只剩下两魂一魄在身,随时可能崩溃。我们唯一的‘武器’,就是这些还没用掉的纸符。如果我告诉你,我们现在就冲进去,帮我们自己的魂对付那只恶鬼……你敢不敢
江幸风的目光飞快地掠过乐菱苍白的脸,几乎没有犹豫,重重地点了下头。
好!陈月白低喝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转向乐菱,语速飞快,乐菱,你守在门口。如果……如果我们进去后情况不对……你就……他顿了顿,眼神异常凝重,你就拼命喊人!能喊来多少算多少!人多了阳气盛,或许能压住那只鬼的气焰!给我们制造机会!记住,别冲动进来!实在不行……就用这符!不管有没有用,扔!他将手中剩余的大部分纸符塞到乐菱冰凉的手里,只给自己和江幸风各留了一张。
乐菱用力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狠狠地点头,将那叠符纸紧紧攥在掌心。
走!陈月白低吼一声,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都压入肺腑深处。他不再看他们,猛地转身,眼神死死盯住那扇如同巨兽之口般敞开、透出无尽黑暗的门洞,手中唯一的纸符仿佛带着滚烫的温度。他不再犹豫,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那片吞噬光亮的深渊一头扎了进去!
江幸风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攥紧了陈月白塞给他的那张薄薄的、仿佛承载着唯一希望的符纸,紧随其后,身影瞬间被门后的浓稠黑暗吞没。
乐菱瘫软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死死盯着那扇门,耳朵捕捉着里面骤然爆发的、更加激烈的碰撞声、嘶吼声……握着符纸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彻底失去了血色。
糟了!陈月白的声音像被掐断了脖子,猛地扑到窗前,半个身子几乎探了出去。
楼下,那恶鬼裹挟着两团模糊的光影——他和乐菱的魂魄,像被狂风卷走的破布片,急速飘向远处。
最终,它在一块远离大楼灯光照射的空地降落,那双非人的眼睛,隔着遥远的距离,竟精准地锁定了窗口的两人,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充满恶意的弧度。
紧接着,它再次发力,化作一道撕裂夜色的黑烟,朝着围墙外那片被浓密树林吞噬的角落猛扎进去。
追!陈月白吼声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冲出房门。走廊深处,一直屏息从门缝窥视的乐菱,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她踉跄着跟上,跌跌撞撞冲下楼梯。
当他们气喘吁吁地再次抵达那片围墙角落时,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江幸风。那棵巨大的老树在黑暗中张牙舞爪,枝叶摩擦的声音不再是沙沙作响,更像无数双冰冷的手在窃窃私语。冰冷的铁栏杆嗡嗡震颤,发出低沉呜咽,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迫。
乐菱,你在这里等。江幸风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他强作镇定,转身盯着乐菱,语气不容置疑:我和老陈过去。
乐菱猛地停下脚步,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用那双充满困惑与不安的眼睛,死死追随着两个男人没入围墙阴影的背影。
陈月白和江幸风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潜行至一棵扭曲大树下,矮身蹲伏,目光警惕地扫视着这片被月光遗忘的角落。
老陈……看那儿!江幸风的声音陡然变了调,手指僵硬地指向围墙外一片草坪,或许是很久没人修剪,草都很长了。
陈月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草坪中央,一个黑乎乎、不成形状的东西紧贴着草皮,在微风中……不,不是风。它在有节奏地微微蠕动,像某种粘稠生物在缓慢前行。
去看看。陈月白的声音低得几乎只剩气流。他率先撑住围墙,敏捷地翻了过去。江幸风紧随其后,两人屏住呼吸,朝着那蠕动的黑影挪动脚步。
距离拉近,那东西的轮廓逐渐清晰。是人形!散乱的长发披覆着,像一团纠缠的水草。两人心头一震——是乐菱的魂魄!它竟然被遗弃在这里。
魂魄的状态令人心惊。头顶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从额顶一直撕裂到脸颊中央,更诡异的是,那裂缝内部空空荡荡,看不到任何应有的结构。
确认是乐菱的魂魄,两人略微松了口气,但陈月白的心立刻又沉了下去:乐菱的魂魄在此,那他的呢难道已经被那恶鬼……
念头刚起,陈月白猛地推了江幸风一把。江幸风明白过来,深吸一口气,隔着围墙朝远处的乐菱招手低唤。
乐菱跌跌撞撞跑来,当她看清草坪上那个扭曲、残破的自己时,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哽咽,几乎瘫软下去。她死死捂住嘴,强迫自己冷静。陈月白急促地低语了几句——唯有收回这缕残魂,才有希望定位他丢失的那部分。
那残破的魂魄似乎感应到了本体的召唤,挣扎着,以一种极其缓慢而痛苦的方式,朝着乐菱的方向蠕动。乐菱闭上眼,不敢再看那恐怖的景象。
江幸风瞪大了眼睛,目睹着那残魂一点一点爬近,最终攀附到乐菱背上。它伸出虚幻的手臂,死死攥住了乐菱的头发,将自己悬挂在那里,像一件诡异的负重。
魂魄归附的刹那,乐菱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如同通电般睁大了双眼,眸子里爆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芒,视线锐利地投向陈月白。她的嘴唇张开,发出的却是另一个重叠的、冰冷的声音,源自她背上那紧抓不放的残魂:陈月白……你……还不走那声音断断续续,带着非人的特质,那恶鬼……它说……你的魂魄完美契合它即将崩毁的躯壳……它要占据你……不死……
它在哪!陈月白的脸瞬间褪尽血色,声音因急切而嘶哑。
乐菱的手,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僵硬地指向围墙边那棵最为巨大、枝叶几乎遮蔽天空的古树。陈月白和江幸风猛地抬头。树冠深处,浓密的黑暗仿佛活物般涌动,扭曲的枝桠在风中伸展,像无数干枯的鬼爪无声地抓挠着空气。
陈月白看向江幸风。后者紧攥着那张皱巴巴的纸符,用力摇了摇头,眼神里是破釜沉舟的决绝。再无二话,两人手脚并用翻过围墙,每一步都踩在冰冷湿滑的泥土上,小心翼翼地向那棵盘踞的巨树逼近。
再次置身于古树庞大如伞盖的阴影下,浓密的枝叶隔绝了最后一点天光,四周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黑暗。就在两人茫然四顾,试图捕捉恶鬼踪迹时——
呜——!
一声凄厉的呜咽毫无征兆地从他们身后的围墙方向炸响!紧接着,一团更加稀薄、几乎透明的黑影凭空凝聚,带着一股刺骨的阴风,猛地朝两人迎面扑来!
是那只恶鬼!它的形态比之前更加虚幻,仿佛风中残烛,明灭不定,似乎下一秒就要彻底消散。
但是,它手中紧握的一条漆黑绳索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恶力量!绳索的另一端,死死捆缚着一个痛苦挣扎、形态模糊的虚影——陈月白的灵魂!
妈的!陈月白目眦欲裂,狂吼一声,举着纸符就朝那恶鬼猛冲过去!江幸风也瞬间反应过来,几乎同时弹起,扑向那被束缚的灵魂!
砰!砰!
两声闷响几乎同时响起!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侧面狠狠撞在陈月白身上,将他撞得翻滚倒地!同一时间,另一道黑影横插在江幸风身前,双臂猛地一挥,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也掀翻在地!
两人狼狈抬头,看清袭击者的瞬间,血液几乎冻结——竟然是刚刚才回归乐菱身体的那缕残魂!它此刻脱离了乐菱的身体,悬浮在恶鬼身侧,眼神空洞而冰冷,散发着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恶意。
呵……那悬浮在恶鬼旁边的乐菱魂魄,喉咙里发出非人的、带着金属摩擦感的冷笑,蠢货。哪有什么‘乐菱的魂魄’
它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指向旁边那团被缚的灵魂,我……只是个快消散的孤魂罢了。多亏这位鬼兄搭救,才没坠入深渊。帮它,就是帮我自己……
你!江幸风和刚从地上爬起的陈月白异口同声,难以置信的眼神猛地转向围墙边的乐菱——她脸色惨白如纸,软软地瘫倒在地,显然失去了意识。
我附在她身上,只为帮鬼兄找到适合它的‘容器’。女鬼的声音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空洞的目光死死锁住陈月白,盯上你很久了……费了好大力气,才让你的魂魄松动一丝缝隙……正愁怎么把你整个引出来呢……没想到你自己跑到那间闹鬼的教室去了……真是天助鬼兄!它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干笑声。
你们……是一伙的!一直在利用乐菱骗我们!江幸风瞬间明白了所有陷阱,怒火几乎烧穿胸膛。
是你们自己太笨!女鬼粗暴地打断他,语气充满讥讽,本来嘛,只要拿到陈月白一缕魂,先保住鬼兄不散,再慢慢图谋……一缕残魂,也撑不了多久鬼兄的灵智。谁曾想……你们自己送上门来……它的声音陡然变得贪婪而凶狠,那就怪不得我们……要全收了!
我……撑不住了……那被称为鬼兄的恶鬼,形体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如同接触不良的灯泡,声音嘶哑干涩,这地方……阳气太重……一点点啃噬我……只有吞掉陈月白完整的灵魂……我才能……活过来!它那双虚无的眼睛死死盯着陈月白,带着一种野兽垂死反扑般的疯狂,到时候……也许……我会好好‘感谢’你们……它拖着那条束缚着陈月白灵魂的绳索,缓缓地、带着巨大压迫感地向两人逼近。
江幸风和陈月白对视一眼,彼此眼中只剩下鱼死网破的狠戾。他们咬紧牙关,不顾身上的疼痛,猛地从泥地上弹起,手中那薄薄的符纸此刻是他们唯一的武器。
就在这时,围墙边的乐菱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触及眼前这超乎想象的恐怖一幕时,那双茫然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下一秒,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驱动了她——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像一颗出膛的炮弹,尖叫着,朝着空中悬浮的女鬼魂魄一头撞了过去!
夜风呜咽着穿过那棵枝叶狂舞的老树,如同无数幽灵在黑暗中发出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