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货市场的雨棚下,积水顺着锈迹斑斑的铁皮边缘蜿蜒而下,在青石板上洇出深色的水痕,像无数条爬行的蚯蚓。林默踩着黏腻的泥点往里走,廉价塑胶拖鞋碾过碎玻璃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惊得檐下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起,抖落的雨水溅在他的后颈,冰凉刺骨。
摊主蜷缩在褪色的蓝布折叠椅上,枯瘦的手指像鹰爪般划过相机黄铜外壳,铜绿剥落处露出温润的金属光泽,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微的光。老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军大衣,领口和袖口磨出了毛边,露出的手腕上布满青筋,像老树根缠在骨头上。他面前的木桌上摆着些零碎的小物件,一只缺了口的瓷碗、半块生锈的怀表、几枚褪色的邮票,都蒙着厚厚的灰尘,仿佛沉睡了半个世纪。
海鸥牌
DF-1,1973
年产。
老人的声音裹着潮湿的霉味,像从生锈的铁管里挤出来,拍的不是现在
——
是终点。
林默嗤笑一声,鼻腔里喷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雨雾中。半小时前,他和苏晴在巷口吵得不可开交。起因是他又一次因为加班爽约了周末的电影,女孩哭红的眼睛像浸了水的樱桃,睫毛上挂着泪珠,跺着脚喊
你根本不懂我要什么,转身时帆布鞋带蹭过墙根的青苔,留下两道浅绿的印子。此刻她正蹲在巷口的梧桐树下,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被雨水打湿的帆布鞋边缘,鞋面上的小熊图案已经模糊不清,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他送的礼物。
这台蒙着灰尘的老相机倒像是某种情绪的出口。林默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纸币拍在木桌上,纸币边缘卷着毛边,上面还沾着咖啡渍
——
那是上周加班时打翻的速溶咖啡留下的。200
块,废铁价。
老人浑浊的眼球转动着,眼白上布满血丝,像泡在水里的棉线。他忽然扯出个诡异的笑容,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几颗发黑的牙:你会后悔的。
林默没心思细究,抓起相机转身时,金属机身意外地冰凉,像是握着块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铁块,寒意顺着指缝钻进骨头缝,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苏晴看见相机时眼睛亮了亮,泪痕未干的脸上立刻扬起笑容,蹦跳着跑到货摊旁的红色消防栓边。消防栓漆皮剥落,露出底下的铁锈,阿默快看!这里拍照肯定好看!
她举起右手比耶,食指上还沾着刚才擦眼泪的纸巾碎屑,阳光下像闪着细碎的光。
林默举起相机,取景框里的画面突然泛起诡异的血雾。苏晴的笑脸像被火烤的蜡油般扭曲变形,瞳孔里渗出蛛网状的血丝,顺着眼角蜿蜒而下。他手指一颤,快门
咔嗒
声比平时沉闷半拍,像是敲在棉花上的闷响,震得虎口发麻。那一瞬间,他仿佛听到了某种细微的、类似骨骼碎裂的声音,从相机内部传来。
拍好了吗
苏晴放下手,揉着被冻得发红的鼻尖,鼻尖上还留着刚才哭泣时蹭上的睫毛膏印,刚才好像看到镜头里有红光呢。
可能是反光吧。
林默避开她的目光,把相机塞进帆布包。包里还装着上周给她买的发绳,粉色的蝴蝶结形状,本来想在纪念日时送给她。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刺破云层,在苏晴湿漉漉的发梢镀上金边,可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始终是取景框里那张融化的脸,像劣质电影里的恐怖特效,却真实得令人窒息。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相机,发现它比刚才更凉了,仿佛在吸收周围的热量。
回去的路上,苏晴一直在说周末去看画展的计划,她喜欢的那个新锐画家要开展览了,语气里满是期待。林默心不在焉地应着,手指反复摩挲着帆布包里相机的轮廓,黄铜外壳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经过街角的奶茶店时,苏晴拉着他进去买了两杯珍珠奶茶,她的那杯加了双倍珍珠,吸管戳破塑封的瞬间,发出
啵
的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碎裂了,让林默的心猛地一揪。
三天后的清晨,防盗门被敲响时,林默正对着电脑屏幕修改设计图。连续加班的疲惫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屏幕上的线条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像苏晴照片里的脸。拉开门看到穿制服的交警时,他的手指还保持着握鼠标的姿势,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请问是苏晴的家属吗
交警帽檐下的眼神带着怜悯,制服外套上还沾着露水,昨晚在环城高速发生事故,她……
后面的话像被消音器过滤过,林默只听见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他想起苏晴昨晚出门时说要去闺蜜家,临走前在玄关镜子前转了个圈,问他新买的裙子好看吗。那条浅蓝色的连衣裙,还是他上个月发工资时买的,说是要在画展那天穿。太平间的寒气顺着裤脚往上爬,当白布被掀开时,胃里的酸水猛地冲上喉咙。苏晴七窍淌着暗红色的血,僵硬的手指保持着比耶的姿势,倒在方向盘上的模样,与那张血雾弥漫的照片分毫不差。她的脖子上还戴着他送的银项链,吊坠是个小小的相机形状,此刻沾满了血污,像在无声地嘲笑着什么。
他踉跄着逃回公寓,颤抖着拉开抽屉。那台海鸥相机静静躺在里面,黄铜外壳渗出细密的水珠,聚成细小的水流顺着边缘滴落,在木质抽屉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散发着铁锈般的腥气,像某种生物的汗液。抽屉深处还有苏晴偷偷放进去的糖果,橘子味的,是他喜欢的口味,糖纸已经有些受潮发皱,上面印着的生产日期,正是他们确定关系的那天。
母亲肺癌晚期的诊断书放在床头柜最底层,林默用指腹摩挲着纸页边缘的折痕,消毒水的味道透过门缝钻进鼻腔,和医院走廊里的味道一模一样。监护仪规律的
滴滴
声里,母亲的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他鬼使神差地摸出了那台相机。或许是潜意识里想知道母亲最终的结局,又或许是连日来的打击让他变得麻木,只想抓住点什么。
镜头对准母亲时,取景框里的画面开始扭曲。老人的身体正在变得透明,化疗后稀疏的白发像浮在空气中,输液管穿过她的手臂,像穿过一截虚空的玻璃管。林默的手指悬在快门键上,母亲干裂的嘴唇翕动着,似乎在说什么。他凑近了些,听见她模糊的声音:小默,回家……
那声音轻飘飘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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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
快门声延迟了
0.5
秒,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回响。相机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像是在回应着什么。
照片从相机底部滑出,成像的速度比正常胶片慢很多,画面里母亲的轮廓已经淡得快要消失,唯有床头柜上那只纸飞机异常清晰
——
那是林默小学时用作业本折的,机翼上还歪歪扭扭写着
妈妈生日快乐,字迹被岁月晕染得有些模糊,却依然能看出孩童的稚嫩。他记得那天母亲笑着把纸飞机别在胸前,说要永远带着,后来搬家了好几次,她都一直珍藏着。
72
小时后,护士发现母亲在睡梦中停止了呼吸。她脸上带着罕见的微笑,手指轻轻搭在纸飞机上,像是刚完成一场漫长的告别。林默在整理遗物时,从母亲枕下摸出一本相册,里面全是他从小到大的照片,最新的一张是去年他生日时拍的,照片上他笑得一脸灿烂,母亲站在他身后,鬓角已经有了白发。翻到最后一页,还有一张母亲年轻时的照片,梳着两条麻花辫,笑容明媚。相机突然自动吐出一张新照片:同事张磊的工位上趴着个没有脸的黑影,西装领口露出的红色领带,正是张磊昨天系的那条,他昨天还炫耀说是妻子送的结婚纪念日礼物,脸上满是幸福。
林默盯着照片里的黑影,后背泛起寒意。那黑影的轮廓和张磊惊人地相似,只是头部的位置一片模糊,像是被人用墨汁涂过。他想起母亲去世前,自己曾抱着侥幸心理拍摄她,难道这相机的诡异能力,还会主动指定拍摄对象他把照片塞进抽屉,和苏晴的照片放在一起,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事情正在悄然酝酿。
第二天上班,林默刻意观察张磊。男人总是对着电脑屏幕唉声叹气,手指在键盘上敲出的辞职信写了又删,屏幕上的文字改得密密麻麻,像是在进行一场艰难的抉择。打印机旁的咖啡杯底结着深褐色的垢,像是很久没洗过,旁边还堆着几个空的速溶咖啡袋。午休时,张磊在茶水间接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林默还是听到了
再逼我我就……
这样的字眼,语气里充满了绝望。林默躲在消防通道里举起相机,取景框里的黑影正慢慢抬起头,模糊的脖颈处缠绕着黑色的发丝,像是女人的长发,在空气中微微飘动。
咔嚓。
快门声比昨天又慢了半拍,像是生锈的零件在转动,发出刺耳的声响。
照片上的黑影更清晰了些,那些黑色的发丝已经缠上了张磊的脖子,像一条条细小的蛇,越收越紧。林默感到一阵恶心,把照片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却在转身时发现垃圾桶里的纸团又变回了平整的照片,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在嘲笑他的自欺欺人。他甚至能闻到照片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类似香水的味道,和张磊妻子身上的味道很像。
第三天清晨,林默在地铁上再次拍到张磊。男人靠着扶手打盹,眉头紧锁,像是在做噩梦,嘴角还时不时抽搐一下。林默举起相机,取景框里的黑影已经站了起来,湿漉漉的头发勒紧张磊的脖子,男人的眼球向外凸起,舌尖吐在嘴唇外,表情痛苦而扭曲。快门延迟了整整
1
秒,像心脏停跳的间隙,震得林默虎口发麻,相机外壳的水珠也随之晃动。
下午三点十七分,办公室突然响起尖叫。林默冲到窗边,看见张磊的身体正从
12
楼坠落,白衬衫在气流中像只折断翅膀的鸟,很快砸在楼下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惊得楼下的鸽子一哄而散。警方后来在他电脑里发现
27
封未发送的辞职信,最早的一封写于半年前,最后一句都是
他们不让我走。林默想起张磊的上司总是在会议上针对他,还抢过他的项目,原来那些
他们
指的是这些。张磊的妻子来公司收拾遗物时,哭得撕心裂肺,手里还攥着那条红色的领带。
接连的死亡让林默陷入恐慌。他把相机塞进黑色垃圾袋,扔进小区最深的垃圾桶,还在上面压了几块砖头,像是这样就能把所有的诡异和不幸都掩埋。可第二天清晨,它又出现在玄关的鞋架上,镜头对准卧室的方向,像是在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鞋架上还放着苏晴的粉色拖鞋,鞋带松松垮垮地垂着,像是在无声地控诉他的无能。
好奇心最终压过恐惧。深夜的卫生间里,林默对着镜子举起相机。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黑眼圈重得像涂了墨,下巴上冒出的胡茬扎得皮肤发痒,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堪。取景框里的人影却比他慢半拍,当林默放下相机时,框里的人还保持着举机的姿势,而且那人手里的相机镜头,正死死对着林默的眼睛,镜片里映出他惊恐的脸,连瞳孔里的血丝都清晰可见。
照片洗出来的瞬间,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差点让他呕吐出来。背面用血写着一行字:第
7
个使用者,该你了。
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手指直接写上去的,边缘还带着干涸的血痂。林默突然想起摊主说的话,难道这相机已经有过六个使用者他们都去哪了是和苏晴、母亲、张磊一样,最终走向了那个被相机预言的终点吗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仿佛掉进了冰窟。
林默把相机摔在地上,黄铜外壳磕出坑洼,镜头却完好无损。他找来锤子猛砸,碎片飞溅中,一张新的照片飘落在脚边
——
小学同桌李婷被地铁撞飞,白色连衣裙浸在血泊里,发绳滚落在站台边缘,红色的蝴蝶结在血水中格外刺眼,像一朵盛开的罂粟花。
记忆突然翻涌。李婷总爱扎着红色的蝴蝶结,在数学课上偷偷塞给他大白兔奶糖,糖纸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带着甜甜的奶香味。她的数学不好,总是让林默帮她讲题,讲完后就从书包里掏出一颗糖作为报酬,说这是
学费。毕业那天,她哭着说要去国外治病,先天性心脏病的药瓶总在书包里叮当作响,她说等病好了就回来找他,还要他继续给她讲数学题。林默当时把自己最宝贝的奥特曼卡片送给了她,说等她回来一起玩,那是他攒了很久才集齐的一套。
林默抓起相机碎片冲向地铁站。晚高峰的人潮像沙丁鱼般拥挤,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和麻木,空气中弥漫着汗味和各种食物的气味。他在人群中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撞得肋骨生疼,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当李婷抱着文件夹出现在对面站台时,他看见她发间的红色发绳,和记忆里一模一样,只是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大概是心脏病还没完全好,额头上还渗着细密的汗珠。
列车进站的轰鸣声中,林默对着驶来的列车按下快门。取景框里,列车脱轨冲向站台,巨大的冲击力掀翻了广告牌,而李婷站在安全线外,正弯腰捡滚落到脚边的硬币,那枚硬币是她刚才从口袋里掉出来的,上面印着年份,正是他们毕业的那一年,边缘已经有些磨损。
现实中,列车突然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因机械故障急停在轨道中央,车轮与铁轨摩擦产生的火花溅到站台边,带着刺鼻的金属味。李婷恰好弯腰捡硬币,晚跨了一步,头顶的广告牌轰然倒塌,碎玻璃溅落在她刚才站立的位置,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周围的人发出惊叫声,李婷捂着胸口,脸色苍白地瘫坐在地上,大概是受到了惊吓,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人群的惊叫声里,林默攥着照片浑身发抖。他想冲过去告诉她刚才有多危险,可地铁工作人员已经开始疏散人群,拉起了警戒线。相机却在这时吐出新照片:李婷的尸体躺在医院病床上,心电图仪器拉成直线,诊断书上
惊吓引发心脏病
的字迹格外刺眼。照片里她的手旁边,放着那颗捡起来的硬币,上面还沾着点她的指纹。
他忽然想起旧货市场摊主的话,那些被忽略的字句此刻清晰如刀:终点不可逆转,只能换种方式抵达。
原来他以为的拯救,只是换了一种死亡方式,命运的轨迹终究无法改变。林默蹲在地铁站的角落里,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像个迷路的孩子,周围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的悲伤和绝望。
连续拍摄陌生人的第三天,相机镜头开始出现奇怪的畸变。镜头表面像是蒙上了一层水雾,擦干净后很快又会出现,而且越来越厚,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镜头里面生长,透过镜头看出去的世界都变得扭曲模糊。
给苏晴寄遗物的快递员来取件时,林默对着他按下快门。快递员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说自己刚做这份工作不久,还不太熟练,说话时有些腼腆。照片里,快递员的影子正提着个圆滚滚的东西,仔细看去,那分明是他自己的头颅,脖颈处还连着暗红色的筋络,像一串恶心的香肠。林默吓得把照片扔在地上,快递员疑惑地问他怎么了,他只能强装镇定说没事,声音都在发颤。第二天新闻里报道,那个快递员在送件途中被一辆失控的货车撞倒,头颅被压得粉碎,现场惨不忍睹。
傍晚在楼下喂流浪猫,橘白相间的小猫刚叼起火腿肠,它的一条后腿有点瘸,是之前被车撞的,林默已经喂了它一个多月,给它取名叫
橘子,每次看到林默,它都会摇着尾巴跑过来。取景框里的画面突然变成一滩血水,罐头盒滚落在血水里,标签上的
金枪鱼味
还清晰可见。林默赶紧放下相机,心里祈祷着橘子没事,可第二天早上,他在楼下的花坛边发现了一摊暗红色的血迹,旁边散落着橘子的项圈
——
那是他昨天刚给橘子戴上的,上面还有个小小的铃铛。
深夜失眠时,林默对着窗外的月亮拍摄。洗出的照片里,月面浮现出模糊的人脸,嘴角咧开诡异的弧度,正对着镜头里的林默微笑,瞳孔里映出他惊恐的脸。那笑容和旧货市场摊主的笑容一模一样,让他不寒而栗。接下来的几天,月亮周围总是围着一圈诡异的红光,像一个巨大的血色圆环,笼罩着整个城市,让人心里发毛。
最恐怖的是拍楼下保安时。老保安总爱坐在值班室看报纸,每天早上林默上班时,他都会笑着打招呼,问一句
上班去啊。今天却背对着门口,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还能听到压抑的抽泣声。林默举起相机,取景框里的保安缓缓转过身,那张布满皱纹的脸,竟然和镜中的林默一模一样,只是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痛苦,仿佛看透了世间所有的苦难。快门延迟已达
3
秒,像溺水者的最后挣扎,每一秒都漫长得令人窒息,林默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照片背面新增一行字:今晚
12
点,拍谁活谁。
字迹比之前的更清晰,像是用新鲜的血液写上去的,还带着些微的湿润感,摸上去黏糊糊的。
林默盯着那句话,心脏狂跳。如果拍谁谁就能活,那是不是可以拯救即将死去的人可相机的规则从来都带着诅咒,这个看似仁慈的指令背后,藏着怎样的陷阱他想起了苏晴、母亲、张磊、李婷,还有那个快递员和橘子,如果能让他们活过来,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可他又害怕,这只是相机的另一个骗局,就像他以为能拯救李婷一样,最终只是徒劳。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像一只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内心的挣扎几乎要将他撕裂。
午夜前十分钟,林默在天桥上遇见流浪汉。男人裹着破烂的军大衣,缩在桥墩下啃干硬的馒头,馒头渣掉得满身都是,牙齿已经掉了好几颗,吃起来很费力。他的脚边放着一个破碗,里面只有几枚硬币,风吹过的时候,发出叮当的声响。林默想起小时候,父亲也曾带着他在天桥上乞讨,因为父亲生意失败,家里欠了一屁股债,后来父亲受不了压力,跳楼自杀了,是母亲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那段日子的艰辛,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林默举起相机,取景框里流浪汉的黑影正扑向自己,尖利的指甲刺穿了他的胸膛,鲜血染红了他的衣服,画面真实得让他浑身发冷。他犹豫了,难道拍流浪汉,死的会是自己可如果不拍,流浪汉是不是就会死他想起了母亲常说的话,要做个善良的人,可此刻的善良,却可能要了自己的命。
快门按下的瞬间,林默下意识偏移镜头。现实中,流浪汉突然冲过来推开他,动作快得不像一个年迈的老人,失控的卡车擦着林默的衣角驶过,将男人碾成肉泥。温热的血溅在林默脸上,带着铁锈般的腥气,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林默看着眼前的一切,大脑一片空白,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难道
拍谁活谁
的意思是,只有拍那个人,自己才能活下来,而被拍的人会替自己死去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绝望,原来他所谓的选择,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相机吐出最后一张照片。画面里是旧货市场的雨棚,年轻的摊主接过相机,而他身后站着
6
个模糊人影,其中一个穿着林默那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
——
那是苏晴给他买的第一件礼物,他穿了好几年,袖口都磨破了,却一直舍不得扔。
午夜钟声敲响时,林默走进雨棚。雨水又开始下了,和他第一次来这里时一样冰冷,打在脸上生疼,像是在为那些逝去的生命哭泣。新的买主是个背着双肩包的年轻人,眼里闪烁着好奇的光,像当初的自己一样。年轻人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背着画板,大概是个学艺术的学生,手指上还沾着颜料的痕迹。
林默露出微笑,举起那台海鸥
DF-1,黄铜外壳在雨雾中泛着幽光,上面的水珠仿佛也带着诡异的光泽。这相机拍的不是现在
——
他顿了顿,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像生锈的齿轮,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寒意,是终点。
雨棚外的路灯忽明忽暗,照亮年轻人身后逐渐清晰的
6
个影子。林默数着那些熟悉的轮廓,苏晴的红色发绳在风中飘动,母亲的手里还握着那只纸飞机,张磊的红色领带在阴影里格外显眼,李婷的蝴蝶结依然鲜艳,快递员的头盔上沾着血迹,流浪汉的军大衣破烂不堪。每一个影子都承载着一段记忆,一段痛苦的过往。
第
7
个空位,正等着新的影子填补。林默看着年轻人接过相机,眼里的好奇变成了贪婪,他知道,新的轮回开始了,而他,将永远被困在这个雨棚下,看着一个又一个人重蹈覆辙,就像当初的那个老人一样,成为这诡异相机的一部分,永远无法解脱。雨水越下越大,模糊了他的视线,也模糊了那些影子,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淹没在这片冰冷的黑暗里,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