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闻璟四十岁生日那天,楚泠为初恋情人甩来离婚协议。
你老了,配不上我。她丢下蛋糕,像丢垃圾。
车祸瞬间,他竟重返二十二岁身体。
三年后科技新贵傅闻璟挽着苏晚亮相,楚泠红着眼闯来:以前你都会原谅我的!
年轻俊美的男人轻笑:那是傅闻璟的陋习。
游艇上他单膝跪地:嫁给我,苏晚。
楚泠在电视前砸碎了酒杯。
深秋的雨,下得没完没了。冰冷的雨滴砸在厚重的玻璃幕墙上,蜿蜒滑落,扭曲了窗外城市霓虹的璀璨光影。顶楼公寓的暖黄灯光努力营造着温馨假象,却驱不散空气里那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寒意。
傅闻璟坐在宽大的意大利真皮沙发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被遗忘在海岸礁石上的雕像。面前那张昂贵的黑胡桃木茶几上,雪白的离婚协议书摊开着,每一个印刷体的铅字都透着不容置喙的冰冷,如同窗外刺骨的雨。签字栏那一小片空白,像一只冷漠的眼睛,无声地嘲笑着他四十年的光阴。
他刚满四十岁,就在今天。几个小时前,他甚至还在心里描摹过妻子楚泠可能准备的惊喜。一个拥抱一顿亲手做的饭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生日快乐。他不需要奢华的礼物,他拥有得够多了,唯独渴望一点来自她的、真实的温度。
可命运给的惊喜,远超他的想象。
楚泠就站在他对面,隔着那张象征着家庭与财富的茶几。她穿着一身剪裁极好的香槟色真丝长裙,勾勒出依旧曼妙的曲线,精心打理过的卷发垂落肩头,每一根发丝都透着精致。只是那张曾经让傅闻璟深深迷恋、愿意付出一切去呵护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混合了不耐烦与决绝的冷漠。她手里甚至还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装精美的蛋糕盒,但那盒子被她随意地拎着,仿佛拎着的是一袋无关紧要的杂物。
签了吧,闻璟。楚泠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平静得像在讨论明天的天气,这样拖下去没意思。她涂着蔻丹的指尖轻轻点了点协议,财产分割很清晰,我只要属于我的那部分。这套房子,公司股份,还有……海外那两处信托基金。你知道的,我跟你这些年,应得的。
傅闻璟的目光艰难地从那份刺眼的协议上移开,落在她脸上。他试图在她眼里找到一丝一毫的犹豫,哪怕一点点愧疚也好。然而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只有一片冰冷的湖水,映不出他一丝一毫的影子。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开口时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沙哑:楚泠……今天……是我生日。这句话说得异常艰难,几乎耗尽了他残余的力气。他像个在沙漠里跋涉太久、终于看见绿洲却被告知那是海市蜃楼的旅人,徒劳地提醒着对方一个早已被遗忘的约定。
生日楚泠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唇角勾起一个凉薄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暖意,只有赤裸裸的讥诮,傅闻璟,看看你自己!四十岁了!她毫不留情地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头发白了不少吧眼角皱纹也深了,这精气神……她摇了摇头,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嫌弃,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傅总了。你老了。
老了两个字,像两把重锤,狠狠砸在傅闻璟的心口。闷痛瞬间炸开,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感到一阵眩晕,下意识地握紧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痛楚来抵御那灭顶的羞辱和心寒。他为了她,为了这个家,殚精竭虑,在商场上如履薄冰,熬过无数个通宵,将一家小公司做到如今在业界举足轻重的位置。他以为用财富、用安稳的生活就能堆砌起她的幸福,就能牢牢守住她。原来,在她眼里,他燃烧自己换来的成功,只换来了老了两个字。
楚泠似乎觉得还不够,她往前一步,将手里那个小小的蛋糕盒随意地、甚至带着点厌恶地丢在茶几上。盒子歪倒,撞翻了傅闻璟面前那杯早已冷透的茶。褐色的茶汤泼洒出来,迅速洇湿了离婚协议的一角,也溅在他昂贵的手工西裤上,留下深色的、狼狈的污迹。
喏,你的生日蛋糕。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带着施舍般的意味,动作却如同在丢弃一袋发馊的厨余垃圾,慕白还在楼下等我。提到这个名字时,她眼中那种冰冷的漠然瞬间消融,竟奇迹般地透出一丝少女般的、带着热切期盼的光亮,他不一样,他懂我,他……让我觉得我还活着。
周慕白。这个名字像淬了毒的针,瞬间刺穿了傅闻璟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支撑。那个楚泠大学时代爱得死去活来、最终却因家境悬殊而被迫分手的初恋。原来这些年,那个影子从未真正离开过。他傅闻璟十年的倾心付出,十年的婚姻,不过是填补了周慕白暂时缺席的空白。如今正主归来,他这个老了的替代品,自然该退场了,连同他精心准备的生日蛋糕一样,被弃如敝履。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愚弄的愤怒,混合着心脏被生生撕裂的剧痛,如同火山熔岩般在他胸中翻腾、冲撞,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他想怒吼,想质问,想抓住她的肩膀摇晃,问她这十年算什么那些他以为的温情时刻算什么那些他深夜归家时她留的一盏灯(哪怕只是保姆遵照吩咐留的),那些他生病时她端来的温水(哪怕只是递到他床头柜上),难道都是精心排练的表演
可所有的声音都堵在喉咙里,灼烧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极致的愤怒过后,是更深的、足以溺毙人的疲惫和冰冷。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脸,看着那份被茶水浸湿的离婚协议,看着那个被丢弃的、孤零零的蛋糕盒……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荒诞剧。心口那块最柔软的地方,曾经盛满对她的爱意与呵护,此刻被彻底掏空了,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呼呼灌着冷风的空洞。里面什么都没有了,连恨意都显得奢侈。
他动了动嘴唇,最终只是极其缓慢地、仿佛每一个动作都耗尽了他残余的生命力,伸出手,拿起茶几上那支沉重的万宝龙钢笔。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蔓延。笔尖悬在签字栏上方,微微颤抖。那一片小小的空白,像是深渊的入口。签下去,他这十年,他这四十年,他以为拥有的一切,就彻底化为乌有,成为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楚泠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催促,只有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漠,仿佛在等待一个早已注定的结局。窗外,雨声更急了,哗啦啦地冲刷着整个世界,也冲刷着他心底最后一点残存的、可笑的期待。
笔尖终于落下。黑色的墨水在昂贵的纸张上洇开,勾勒出傅闻璟三个字。力透纸背,每一笔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又像是某种仪式性的自我了断。最后一个笔画完成,他仿佛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那一直绷紧的、强撑着的背脊,终于垮塌下来,肩膀无力地垂落。他闭上眼,将钢笔轻轻搁回桌面,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好了。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空洞得没有一丝情绪,你可以走了。去找你的周慕白。他甚至没有力气再看她一眼。
楚泠似乎微微松了口气,那点不易察觉的紧张消失了。她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份协议,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留恋。高跟鞋敲击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冷漠的嗒、嗒声,一步步走向玄关。开门,关门。咔哒一声轻响,干脆利落。
那声响,像一把冰冷的铡刀,彻底斩断了过去与现在。
世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永无止境的、令人心慌的雨声。偌大的、曾经象征着成功与圆满的顶楼公寓,此刻空旷得像个巨大的坟墓,埋葬着他四十岁的人生。傅闻璟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暖黄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却照不进他眼底那片死寂的黑暗。那份签好的离婚协议静静地躺在茶几上,被茶水浸湿的痕迹像一块丑陋的伤疤。旁边,是那个被丢弃的蛋糕盒,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几个世纪。他慢慢站起身,动作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人。他没有看那份协议,也没有看那个蛋糕盒一眼,径直走向玄关。他需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这个空间里残留的属于楚泠的气息,每一件她挑选的家具,每一处她曾停留过的角落,都变成了无形的刑具,反复凌迟着他。
他甚至没有去车库开他那辆低调奢华的座驾。他只是拉开沉重的公寓大门,一头扎进了外面那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雨幕里。
深秋的暴雨,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将他浇透。昂贵的西装吸饱了雨水,变得沉重不堪,紧紧贴在身上,冰冷黏腻。雨水顺着他的头发、脸颊、脖颈疯狂地往下淌,模糊了他的视线,也模糊了眼前这座灯火辉煌却冷漠无比的城市。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行人撑着伞匆匆而过,投来或诧异或同情的目光,但他浑然不觉。整个世界只剩下铺天盖地的雨声,和他胸腔里那颗早已麻木、却还在机械跳动的心脏发出的空洞回响。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翻涌着破碎的画面。十年前初见楚泠时,她穿着白裙子在校园梧桐树下回眸一笑的惊艳;他笨拙地追求她时,她偶尔流露出的羞涩;婚后初期,她曾为他系过领带(虽然动作生疏),也曾在他深夜应酬归来时,皱着眉递上一杯温水(虽然很快转身回房);还有她得知他拿下第一个千万级项目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让他误以为是骄傲的光芒……这些曾经被他视若珍宝、反复咀嚼的细节,此刻却变成了最锋利的玻璃碎片,在他早已血肉模糊的心上反复切割。每一次回忆,都带来一阵尖锐的窒息感。
假的……原来都是假的。那些他以为的温情脉脉,那些他坚信不渝的付出与回应,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幻觉,是他为自己精心编织的牢笼。他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把全部的热情、信任和生命,都献祭给了一场盛大而持久的骗局。
巨大的悲恸和强烈的自我厌弃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他猛地停下脚步,站在十字路口中央。红灯刺眼地亮着,映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像一滩滩触目惊心的血。雨幕模糊了视线,周围车辆的鸣笛声尖锐刺耳,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一种无法言喻的绝望攫住了他——四十岁,一无所有,连存在的意义都被彻底否定。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就在那尖锐的刹车声撕裂雨幕、刺破他耳膜的瞬间,一道刺眼到足以灼伤视网膜的白光,如同宇宙初开时的爆炸,猛地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那光并非来自任何一辆车灯,它更像是从虚空中、从他身体内部、或者从时间的罅隙里骤然迸发!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引力猛地攫住了他,将他狠狠地拽向一片无法感知、无法理解的混沌深渊!
没有预想中的剧痛,没有骨骼碎裂的恐怖声响。只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彻底的剥离感。仿佛灵魂被硬生生从腐朽的躯壳里撕扯出来,又或者,是那具承载了四十年风霜、疲惫与背叛的沉重躯体,正在被某种狂暴的力量瞬间瓦解、粉碎、归于虚无!
意识像断线的风筝,在狂暴的能量乱流和刺目的白光中彻底沉沦、消散……
……
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混杂着一种淡淡的铁锈味,顽固地钻进鼻腔。
傅闻璟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沉重的眼皮缓缓掀开一道缝隙。视野里是模糊晃动的白色天花板,几盏惨白的节能灯管散发着冰冷的光。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虚弱,仿佛整个身体都被掏空了,轻飘飘的,又像灌满了沉重的铅块。喉咙干得冒火,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刀割般的疼痛。
醒了!医生!他醒了!一个年轻女孩惊喜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明显的激动和如释重负。
傅闻璟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聚焦在床边。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的年轻女孩正探身看着他,脸上带着真诚的关切。女孩看起来非常年轻,顶多二十出头,脸庞圆润,眼神清澈。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特别疼护士的声音很温柔。
傅闻璟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只发出几声嘶哑难辨的气音。他下意识地想抬手,却发现手臂异常沉重,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着。他低头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只包裹着厚厚白色纱布的手掌。纱布很干净,但隐隐透出一点干涸的血色。这……不是他的手!
他猛地睁大了眼睛。这只手……皮肤紧致,骨节分明,虽然缠着纱布,但能清晰地看出年轻、充满力量的轮廓!绝不是他那双因常年握笔、敲击键盘而指节微凸、皮肤略显松弛的、属于四十岁男人的手!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比窗外的秋雨更冰冷刺骨。他猛地挣扎着想坐起来,更清晰地看清自己。
别动!小心伤口!护士连忙按住他未受伤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关切。她的动作清晰地映在傅闻璟侧前方的金属输液架上,那光洁的金属表面,像一面扭曲的镜子。
傅闻璟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片反光上。
镜面里,映出一张极其年轻的脸庞。轮廓清晰而锐利,带着尚未完全褪去的少年意气。下颌线条紧致流畅,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皮肤是健康的、充满弹性的小麦色,光滑得看不到一条皱纹。鼻梁高挺,嘴唇的线条显得有些倔强。最让他心脏骤停的,是那双眼睛——不再是四十岁男人眼底沉淀的疲惫与世故,而是清澈、锐利,甚至带着一丝属于青年人的桀骜不驯!虽然此刻因为震惊和虚弱而显得有些茫然,但那底色是年轻的、生机勃勃的!
这……是谁!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这不是他!这绝对不是那个刚刚签下离婚协议、被妻子嫌弃老了、在雨中万念俱灰的傅闻璟!
我……我……他试图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一种陌生的年轻质感,镜子……给我镜子……他几乎是带着哀求看向护士。
护士被他眼中浓烈的惊恐和急迫吓了一跳,但还是很快从旁边的护理推车上拿起一面小小的塑料手镜递给他:别怕,你的脸没有受伤,只是手臂骨折和一些擦伤。车祸撞击的震荡可能让你有点混乱……
傅闻璟颤抖着用那只完好的、同样年轻得让他心颤的手,接过镜子,缓缓举到眼前。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一张年轻俊朗、绝对不超过二十五岁的脸。剑眉星目,鼻梁挺拔,唇形清晰。虽然因为失血和惊吓而脸色苍白,唇色浅淡,但那份蓬勃的青春气息和轮廓分明的英俊,是任何病容都无法掩盖的。额角靠近发际线的地方,贴着一小块纱布,但无损这张脸的完美。这张脸……依稀能看出他年轻时的影子,却又更加锐利、更加鲜明,充满了无限可能。
啊——一声短促而惊骇的抽气从喉咙深处溢出,手中的镜子差点滑落。镜子里那个陌生的年轻人,也同时露出了极度震惊的表情。
我……我是谁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护士,眼神里充满了濒临崩溃的混乱和求证,现在……是哪一年几月几号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了调。
护士被他问得一愣,随即露出同情和理解的神色,显然把这种混乱归结于车祸后的脑震荡后遗症。她柔声回答:你叫傅闻璟啊,病历上登记的。别担心,这里是中心医院。今天是……嗯,让我看看,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卡通电子表,2025年10月28号,晚上八点多。
2025年10月28号!
傅闻璟如遭雷击!身体剧烈地一颤,牵扯到手臂的伤口,剧痛传来,却远不及这日期带来的冲击力万分之一!
他签离婚协议,被楚泠抛弃,冲入雨夜……那撕心裂肺、万念俱灰的四十岁生日,是2028年10月28号!
三年!他回到了三年前!
不是重生在某个时间点,而是……这具身体!这具属于二十二岁的、他傅闻璟的身体!时间在他身上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倒流!那场车祸……那道撕裂一切的白光……他回来了,以一种最荒谬、最彻底的方式!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冰冷的清醒,如同两股截然相反的洪流,在他年轻的身体里猛烈冲撞。心脏在年轻的胸腔里疯狂擂动,咚咚咚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跳动都泵出滚烫而陌生的血液,冲刷着这具失而复得、充满无限可能的躯壳。
他回来了。回到了三年前,一切尚未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改变的起点!
不再是那个被妻子背叛、被岁月磨损、被事业瓶颈困住的四十岁傅闻璟。他是二十二岁的傅闻璟!拥有着健康的体魄、充沛的精力、未被婚姻和背叛消耗殆尽的热情,以及……对未来的三年,了如指掌!
镜子里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庞上,最初的极度震惊和恐慌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神情。茫然、困惑、难以置信……这些情绪如同浑浊的底色翻涌着。然而,在这片浑浊之下,某种更深沉、更坚硬的东西,正如同蛰伏的火山,在剧烈的心跳和冰冷的清醒中,一点一点地凝聚、成形。
那是一种被彻底碾碎后的重塑。一种被剥夺一切后、发现竟握有更大筹码的冰冷狂喜。一种……足以燃烧掉过去所有愚蠢和软弱的决绝火焰!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底那片年轻而清澈的茫然,已被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所取代。像暴雨冲刷后的寒潭,深不见底,映不出丝毫多余的波澜。
傅闻璟……他低声念着自己的名字,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斩钉截铁的力量,像是在重新确认一个失落的王权,二十二岁……2025年……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年轻护士担忧的脸,投向病房窗外。深秋的夜雨依旧在下,敲打着玻璃。但此刻,那冰冷的雨声,落在他耳中,却像是命运为他敲响的战鼓,宣告着一场迟到三年的、彻底清算的开始。
……
三年时光,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按下快进键,在无数个不眠的夜晚、在堆积如山的资料、在键盘敲击的疾风骤雨、在一次次精准到冷酷的商业博弈中,飞驰而过。
曾经作为行业新锐崭露头角、却因理念不合和资本压力而最终被排挤出核心圈的创芯科技,如今已成为国内智能传感领域一颗无法忽视的耀眼新星。而它的掌舵人,傅闻璟,更是在短短三年间,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前员工,一跃成为科技圈最炙手可热的传奇人物。
此刻,创芯科技总部大楼顶层,新落成的超大型会议室里,气氛热烈得几乎要掀翻屋顶。一场足以震动行业的重磅新品发布会刚刚落幕。巨大的环形屏幕上,还定格着那款代号灵瞳的微型仿生神经传感器的宣传影像——它微小如米粒,却拥有近乎人类神经末梢的感知精度和令人瞠目的环境自适应能力,在医疗康复、精密制造、甚至前沿的脑机接口领域,都展现出颠覆性的潜力。
闪光灯如同永不熄灭的星河,疯狂追逐着台上那个年轻的身影。
傅闻璟站在舞台中央。一身剪裁完美、质感冷峻的深灰色高定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挺拔身形,散发着强烈的、不容置疑的掌控力。灯光落在他身上,那张脸——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同精心雕琢,下颌线条绷紧,带着一股锐利逼人的锋芒。三年前病床上那点残余的青涩和茫然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久居上位的沉稳和一种近乎穿透人心的锐利。他的眼神平静地扫过台下沸腾的人群,深邃如寒潭,清晰地倒映着下方一张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却激不起他眼中丝毫涟漪。
感谢各位同仁、媒体朋友的莅临。他的声音透过高保真音响传遍全场,低沉、清晰、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听众的心弦上,‘灵瞳’的诞生,并非终点,而是我们探索人机感知边界的一个全新起点。创芯科技,致力于……
他的发言简洁有力,精准地勾勒出未来的技术蓝图和商业版图,没有一丝冗余的煽情,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能点燃在场技术专家和投资者的狂热。掌声如雷,经久不息。
傅闻璟微微颔首致意,姿态从容,在震耳欲聋的声浪中,他的目光却像最精准的雷达,越过攒动的人头,捕捉到了台下前排那个安静的身影。
苏晚。
她穿着一条设计简约却极显气质的珍珠白色及膝连衣裙,柔顺的黑发挽成一个优雅的低髻,露出纤细优美的脖颈。脸上只化了极淡的妆,却越发衬得肌肤胜雪,眉眼如画。她没有像周围的记者和投资者那样狂热鼓掌,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唇角噙着一抹温柔而笃定的微笑,那双清澈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台上的他,仿佛周围鼎沸的人声和炫目的闪光灯都成了模糊的背景板。
三年前那个雨夜,傅闻璟带着满身伤痛(心理的远甚于生理)和重生的秘密离开医院。他拒绝了原公司象征性的挽留,也彻底切断了与过往人脉中那些虚与委蛇的联系。他需要一个全新的、绝对干净的起点。凭借脑中那份超前的技术蓝图和对未来三年关键节点的精准把握,他像一个幽灵般潜入地下,在廉价出租屋和二手电脑前,开始了最初的、不为人知的积累。
他清晰地记得,在某个关键算法陷入瓶颈、资金链也岌岌可危的深夜,他如同困兽般在狭小的房间里踱步。是苏晚,那个在他落魄潦倒、无人问津时,唯一向他伸出援手、坚信他那份异想天开方案价值的年轻风投分析师,力排众议,为他争取到了第一笔、也是至关重要的天使投资。那笔钱,数额不大,却如同雪中送炭,点燃了创芯最初的引擎。
在傅闻璟的记忆里,苏晚这个名字,在前世那个时间点,只是一个在投资圈边缘徘徊、尚未崭露头角的普通分析师。她的结局他并不清楚,淹没在无数创业和投资失败的尘埃里。但这一世,在他最黑暗、最不被看好的时刻,她带着一种近乎孤勇的信任站到了他身边。她的眼光毒辣得可怕,总能在他陷入思维定式时,用她独特的视角和敏锐的直觉,点破迷雾。她更是他庞大商业版图中,最可靠、最默契的执行者,将他那些超前甚至堪称激进的构想,一丝不苟地、高效地化为现实。
他们的关系,早已超越了简单的投资人与创业者,甚至超越了亲密的伙伴。那是一种在无数次并肩战斗、共同穿越风雨后形成的、深入骨髓的默契与信任。一种在灵魂层面彼此理解、相互支撑的共振。她懂他每一个未出口的野心,也包容他因前世阴影而残留的、对感情近乎本能的戒备和疏离。她的存在,像一道温润而坚韧的光,悄然融化了重生之初他心底那层厚厚的坚冰。
傅闻璟的视线与苏晚在空中短暂交汇。不需要言语,一个眼神的交错,便足以传递千言万语。他看到她眼中毫不掩饰的骄傲与欣赏,那光芒比任何镁光灯都更让他感到熨帖和……归属。他冰冷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只有苏晚能读懂的、带着温度的弧度。
发布会结束,人群开始涌向酒会区。傅闻璟在助理和保镖的簇拥下走下舞台,立刻被蜂拥而至的记者、合作伙伴和慕名而来的投资人团团围住。
傅总!请问‘灵瞳’的量产时间表……
傅总,关于与海外巨头的专利谈判进展……
傅总,能否透露下一阶段的融资计划……
无数问题如同密集的雨点砸来。傅闻璟神色不变,应对自如,滴水不漏。他的话语简洁、精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年轻而强大的气场,让围在他身边的人都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近乎仰望的姿态。
他一边与众人周旋,一边脚步沉稳地走向苏晚所在的方向。人群在他面前自然地分开一条通道。
就在这时,酒会入口处,一阵突兀的、带着压抑不住激动的骚动传来。这骚动与酒会本身的热烈气氛格格不入,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
闻璟!傅闻璟!
一个拔高的、带着哭腔的、异常熟悉的女声穿透了喧嚣的音乐和交谈声,尖锐地刺入所有人的耳膜。
整个酒会现场瞬间安静了一半。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入口。
楚泠站在那里。
她显然是匆忙赶来的。精心打理的栗色长卷发有些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脸上妆容精致,却掩不住眼底的慌乱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她穿着一身显眼的、价格不菲的猩红色连衣裙,勾勒出依旧动人的曲线,但在这种精英云集的科技酒会上,却显得格外突兀和……不合时宜。她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死死地锁定在人群中央那个耀眼夺目的年轻男人身上,完全无视了周围投来的或诧异、或探究、或鄙夷的目光。
三年时光,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依旧美丽得惊人。但那美丽此刻却带着一种外强中干的脆弱,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的歇斯底里。她的视线贪婪地扫过傅闻璟那张年轻英俊、充满掌控力的脸,扫过他一身价值不菲、衬托出他如今地位的衣着,最后落在他被众人簇拥、如同君王般的气场……巨大的落差感和一种灭顶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
周慕白那个金玉其外的绣花枕头,早已在一年前就露出了败絮其中的本质。他挥霍无度,投资接连失败,脾气越来越坏,甚至开始动手。楚泠用傅闻璟给她的钱填补了周慕白巨大的亏空窟窿,却只换来了变本加厉的索取和羞辱。她成了圈子里的笑柄,曾经羡慕她勇敢追爱的朋友纷纷避之不及。
而今天,就在刚才,她在财经新闻的直播推送里,看到了那个几乎让她心脏停跳的名字——傅闻璟!还有他那张年轻得不可思议、光芒万丈的脸!以及他身边那个气质温婉、被媒体称为创芯女神的苏晚!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命运玩弄的强烈愤怒让她浑身发抖。那个被她嫌弃老了、像垃圾一样丢弃的男人,怎么会……怎么可能……变得如此年轻、如此成功、如此遥不可及!那个站在他身边、分享他荣光的女人,凭什么!
嫉妒、悔恨、不甘,还有那份赖以生存的傅太太身份彻底崩塌后带来的灭顶恐慌,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她不顾一切地闯了进来。
傅闻璟!楚泠用力推开试图阻拦她的保安,高跟鞋踩得地面咔咔作响,像一头闯入瓷器店的公牛,红着眼,直直地冲到傅闻璟面前几步之遥的地方。她的出现,像一块巨大的磁铁,瞬间吸走了酒会上所有的焦点。镁光灯再次疯狂闪烁,记者们兴奋地嗅到了爆炸性新闻的气息。
闻璟!是我啊!楚泠!她声音颤抖,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哭腔,试图唤醒对方记忆中的温情,你看看我!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周慕白他就是个人渣!他骗了我!他一直在骗我!她语无伦次,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混合着精心涂抹的睫毛膏,在脸上冲出两道狼狈的黑痕,显得楚楚可怜,却又带着一种刻意的表演痕迹,我后悔了!闻璟!我每一天都在后悔!我当初一定是鬼迷心窍了……
她哽咽着,试图再往前一步,想靠近那个曾经对她予取予求、百依百顺的男人。她太熟悉傅闻璟了,熟悉他心软的点,熟悉他对自己那近乎无底线的包容。只要她哭得足够惨,表现得足够后悔,他一定会原谅她的!以前每一次闹别扭,不都是这样吗这次……这次不过是闹得大了点而已!他还是她的傅闻璟!那个爱她如命的傅闻璟!
以前……以前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会原谅我的!对不对楚泠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充满希冀地看向傅闻璟,声音里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习惯性的、近乎撒娇的理所当然。这是她最后的、也是最致命的武器。
然而,就在她脚步即将迈出的瞬间,一道纤细却异常坚定的身影,如同最忠诚的守护者,无声而迅捷地挡在了傅闻璟的身前。
是苏晚。
她没有激烈的言辞,没有愤怒的表情,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微微侧身,将傅闻璟护在身后半步的位置。她的姿态优雅而自然,仿佛只是在为傅闻璟隔开一个不必要的打扰者。她看向楚泠的目光,清澈而平静,没有丝毫敌意,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淡淡的疏离和悲悯。那目光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楚泠此刻所有的狼狈、失态和……自取其辱。
楚泠的动作戛然而止。她看着眼前这个气质温婉、眼神却异常坚定的年轻女人,看着她与傅闻璟之间那无需言说的默契距离,一股尖锐的、足以将她刺穿的嫉妒和羞愤猛地冲上头顶!就是这个女人!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抢走了傅闻璟的财富、地位、荣耀,还有……他那不可思议的年轻!
你……你让开!楚泠的嗓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嫉妒而变得尖利扭曲,她试图伸手去推开苏晚。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一刻,一个低沉、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封般冷意的声音响起。
楚泠。
声音不大,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压下了楚泠所有的歇斯底里和酒会现场的窃窃私语。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那个被苏晚护在身后的年轻男人身上。
傅闻璟轻轻抬手,安抚性地、极其自然地搭在了苏晚的肩头。那是一个充满保护意味和亲密宣示的动作。他越过苏晚的肩头,看向几步之外那个形容狼狈、泪痕满面的前妻。
他的眼神里,没有楚泠所熟悉的无奈、痛苦、挣扎,甚至没有她预想中的愤怒和恨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彻骨的冷漠和疏离,仿佛在看一个完全陌生、且毫无意义的符号。
他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几乎不能称之为笑容的弧度。
以前会原谅你他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骤然安静下来的酒会大厅里,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地面,带着金属的质感,那大概是……四十岁的傅闻璟,最大的陋习。
四十岁的傅闻璟!
这几个字如同五道惊雷,狠狠地劈在楚泠的头顶!她浑身剧震,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种濒死般的惨白!她死死地盯着傅闻璟那张年轻英俊、毫无岁月痕迹的脸,又猛地看向他搭在苏晚肩头的手……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恐惧和荒谬感瞬间攫住了她!陋习四十岁他……他在说什么!他怎么会是四十岁!他明明……
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她如坠冰窟,四肢百骸都冻僵了。她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有牙齿在不受控制地格格作响。
傅闻璟不再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粒碍眼的尘埃。他微微侧头,对身边的助理低声吩咐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附近所有人的耳中:请这位女士离开。这里不欢迎无关人员打扰。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两名身材高大的安保人员立刻上前,客气但强硬地隔开了呆若木鸡的楚泠。
不!闻璟!你听我说!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们十年夫妻……楚泠如梦初醒,发出凄厉的尖叫,拼命挣扎。然而她的声音和身影,在训练有素的安保面前,显得那么微弱和无力,很快就被半强制性地请离了酒会现场。那凄厉的哭喊声在厚重的门扉合拢后,彻底被隔绝在外,只留下大厅内一片诡异的寂静。
闪光灯再次疯狂闪烁,记录下这戏剧性的一幕。记者们兴奋地交换着眼神,嗅到了比技术发布更劲爆的头条味道。
傅闻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他搭在苏晚肩头的手微微用力,传递着无声的安抚和力量。他转向刚才被打断的谈话对象,一个来自海外顶级投资机构的高管,脸上重新挂起那无懈可击的、带着距离感的商业微笑,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从未发生。
史密斯先生,关于‘灵瞳’在欧洲市场的准入标准,我们有一些新的想法……
他的声音平稳、专业,瞬间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了商业本身。酒会的气氛在短暂的凝固后,又迅速恢复了表面的热烈与和谐。只是每个人看向傅闻璟的眼神,除了原有的钦佩和敬畏,更多了一层深不可测的忌惮。这个年轻得过分、强大得可怕的男人,他的过去似乎掩藏着令人心悸的秘密。而那个被他称为陋习的四十岁……更是成为了盘旋在每个人心头的巨大谜团。
苏晚静静地站在他身边,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坚定温度,和他身上那强大到足以屏蔽外界一切纷扰的冷静气场。她的目光掠过他被灯光勾勒得异常清晰的年轻侧脸,眼底深处,是无人能懂的、深沉似海的心疼与守护。她知道他所有的伤,所有的痛,所有的前世。她庆幸自己能成为他新生的见证者,更庆幸自己能成为他此刻的……堡垒。
风波平息,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终会散去。但对某些人而言,那涟漪,是足以将整个世界颠覆的海啸。
……
三个月后。南太平洋,斐济群岛。
澄澈得如同巨大蓝宝石的海水,温柔地拥抱着私人岛屿细腻如银粉的白沙滩。一艘线条流畅优雅、通体雪白的超级游艇,宛如一只栖息在蓝丝绒上的白天鹅,静静停泊在如画的港湾里。正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在碧波上跳跃着碎金般的光芒,空气里弥漫着海水的咸鲜和热带水果的甜香。
傅闻璟只穿着一条简单的沙滩裤,赤着上身,露出锻炼得极为精悍、线条流畅的肌肉。年轻的身体充满了蓬勃的力量感,被阳光镀上一层健康的蜜色光泽。他随意地靠坐在船尾甲板舒适的软垫躺椅上,手里端着一杯冰镇的鲜榨果汁,墨镜遮住了他深邃的眼眸。海风拂过他乌黑的短发,带着自由的气息。
苏晚坐在他旁边的遮阳伞下,一身清爽的鹅黄色碎花吊带长裙,衬得肌肤如雪。她手里捧着一本厚重的精装书,却没有看,目光柔和地落在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神情安宁而满足。
没有城市的喧嚣,没有无休止的商业会议和觥筹交错,只有海浪温柔的絮语和海鸟偶尔的清鸣。这是傅闻璟重生后,第一次允许自己真正地、彻底地放松下来。
感觉怎么样傅总终于舍得给自己放假了苏晚转过头,笑着揶揄他,阳光在她清澈的眼底跳跃。
傅闻璟摘下墨镜,看向她。年轻的脸庞上不再是发布会上的冷峻和商战中的杀伐决断,而是带着一种罕见的、松弛的暖意。他将果汁杯放到旁边的小圆几上,身体微微前倾,专注地凝视着苏晚。
没有会议,没有邮件,没有那些嗡嗡作响的麻烦……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悦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只有你,苏晚。他的目光深邃,如同此刻他们身下的海洋,这感觉……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他的话语很轻,却像带着某种沉甸甸的分量,敲在苏晚的心上。她清晰地看到,他眼底那片常年笼罩的、因前世背叛而凝结的冰冷阴霾,在此刻的阳光和海风中,似乎真的在一点点融化、消散。一种纯粹的、属于当下的宁静和满足感,正从他身上流淌出来。
苏晚的心尖微微一颤,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像天边最美的霞光。她没有说话,只是回望着他,眼底的笑意温柔得能将人溺毙。
就在这时,傅闻璟放在小圆几上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下。一条来自特助的加密信息弹了出来:
傅总,目标人物确认入境斐济,目标酒店已锁定。是否按预案启动
傅闻璟的目光随意地扫过屏幕,那瞬间的暖意如同被寒风吹散,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他没有任何动作,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极快地重新戴上墨镜,将手机屏幕朝下,轻轻扣在了桌面上。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天气预报推送。
怎么了苏晚敏锐地察觉到他气息瞬间的凝滞。
没什么,傅闻璟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慵懒,甚至带上了一丝更深的温柔,他伸手,极其自然地握住了苏晚放在膝盖上的手。她的手指纤细微凉,被他温暖干燥的大手包裹住。一点……无关紧要的尘埃而已。他轻描淡写地说,指腹在她光滑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带着安抚的意味。
苏晚没有追问。她早已学会分辨他不想多谈的信号。她只是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他,传递着自己的信任。她相信他能处理好一切,无论是商场上的风云诡谲,还是……那些来自过去的阴魂不散。
午后的时光在宁静与甜蜜中流淌。他们在清澈见底的海水中浮潜,看色彩斑斓的热带鱼在身边游弋;在沙滩上留下两串长长的脚印;在游艇顶层的露天按摩浴缸里,一边品着香槟,一边看着壮丽的南太平洋日落,将天空和海面燃烧成一片金红交织的熔炉。
夜幕降临,海上升起一轮皎洁的明月。银辉洒满海面,将游艇镀上一层梦幻的柔光。甲板上已经精心布置过。一张小巧精致的餐桌铺着洁白的桌布,摆放着银质餐具和晶莹剔透的水晶杯。中央,一簇盛放的、带着露珠的厄瓜多尔红玫瑰,在月光下如同燃烧的火焰,散发着醉人的甜香。悠扬舒缓的小提琴曲在静谧的海夜中流淌。
晚餐是米其林三星厨师现场料理的顶级食材,每一道菜都如同艺术品。但苏晚的心思,却越来越无法集中在美食上。她看着对面那个在月光下显得越发俊美深邃的男人,看着他专注地为自己切好牛排,看着他优雅地举杯……一种强烈的、甜蜜的预感,如同海浪般在她心中轻轻拍打。
当最后一道甜点被撤下,侍者无声退去。整个顶层甲板,只剩下他们两人,沐浴在温柔的月光和星光之下。海风带着暖意,吹拂着苏晚的发丝。
傅闻璟放下酒杯,站起身。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感。他走到苏晚面前,没有一丝犹豫,单膝,缓缓地、无比郑重地跪在了光滑的柚木甲板上。
苏晚的心跳,在那一刻骤然停止。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清澈的眼眸瞬间睁大,盈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和汹涌的泪意。
傅闻璟仰起脸,月光清晰地照亮了他年轻而英俊的容颜。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没有商场的算计,没有前世的阴霾,只有一片纯粹得如同这南太平洋海水的、浓烈而诚挚的爱意。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最深处发出,带着滚烫的温度,穿透了海风的呢喃,稳稳地落入苏晚的耳中,也落入了她灵魂深处:
苏晚。
他叫她的名字,如同吟诵世上最珍贵的诗篇。
这三年,我走过地狱,也重临人间。我曾以为心已死灰,直到遇见你。是你让我知道,信任可以如此纯粹,未来可以如此值得期待。是你,让重生有了意义,让未来……有了光。
他微微停顿,目光灼灼,如同燃烧的星辰。
我曾经的身份,我的过去……那些沉重的东西,或许永远无法彻底抹去。但此刻跪在你面前的,是全新的傅闻璟。一个只属于你、也只愿属于你的傅闻璟。
他深吸一口气,从西装口袋中,取出了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轻轻打开。
刹那间,仿佛将漫天星河都收敛于方寸之间!一枚设计极其独特的钻戒静静地躺在黑色丝绒上。主钻是一颗完美无瑕的、重达十克拉的稀世粉钻,在月光下折射出梦幻迷离的柔光。更令人惊叹的是,主钻周围并非传统的碎钻镶嵌,而是用无数颗细小的、晶莹剔透的、形状各异的透明晶片,如同众星捧月般簇拥着那颗粉钻。那些晶片,正是灵瞳传感器最核心、最精密的微型光学接收元件!是傅闻璟和苏晚共同缔造的技术传奇的象征!它们此刻被最顶级的珠宝工匠以巧夺天工的手法镶嵌在铂金戒托上,与粉钻交相辉映,科技与艺术的巅峰之美在此刻完美融合!
这枚戒指,是我们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傅闻璟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郑重和虔诚,它承载着我最深的感激,最浓的爱意,和……对与你共度余生的全部渴望。
他抬起头,目光如同最坚韧的锚,牢牢地锁住苏晚蓄满泪水的双眼,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
苏晚,嫁给我。让我用余生的每一分每一秒,向你证明,你是我此生最正确的选择,也是我唯一认定的归途。
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海浪温柔的拍打声,月光流淌的声音,还有两颗心疯狂鼓动、即将冲破胸膛的轰鸣。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滑过苏晚光洁的脸颊,在月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但那不是悲伤的泪,而是巨大的幸福满溢而出的证明。她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看着他眼中毫无保留的爱与承诺,看着那枚独一无二、象征着他所有荣耀与心意的戒指……她用力地点着头,哽咽着,却绽放出此生最灿烂、最幸福的笑容:
我……我愿意!闻璟!我愿意!
傅闻璟眼中瞬间爆发出璀璨的光华,像是整个星河都落入了他的眼底。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戒指,如同对待稀世珍宝,然后极其郑重地、温柔地将那枚承载着他们所有故事的戒指,缓缓套在了苏晚左手的无名指上。
大小完美契合,仿佛天生就该属于她。
他站起身,将喜极而泣的爱人紧紧拥入怀中。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苏晚也用力回抱着他,将脸深深埋在他散发着阳光与海风气息的温暖胸膛。
月光如水,温柔地笼罩着相拥的恋人。游艇静静地漂浮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像一个漂浮在璀璨星河中的、只属于他们的完美孤岛。远处的海天之间,似乎有无声的礼花在为他们绽放。
这一刻,尘埃落定。前世的爱恨嗔痴,四十年的疲惫与背叛,都已被这浩瀚的太平洋彻底涤荡干净。属于傅闻璟和苏晚的、充满无限可能的未来篇章,才刚刚掀开第一页。
……
同一时刻,万里之外。
华灯初上,一座位于城市边缘、档次普通的连锁酒店房间里。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面城市的喧嚣和霓虹,只留下满室令人窒息的昏暗和死寂。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酒精味和一种……绝望的腐朽气息。
墙壁上廉价的液晶电视屏幕闪烁着幽幽的光。正是斐济当地新闻的转播画面。镜头聚焦在那艘梦幻般的白色游艇顶层甲板。高清镜头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个年轻俊美、如同天神降临的男人单膝跪地的身影,捕捉到了他眼中浓烈到几乎要溢出屏幕的爱意,捕捉到了那枚在月光下闪耀着梦幻粉芒与科技冷光的绝世钻戒,更捕捉到了那个温婉美丽的女人喜极而泣、用力点头说出我愿意的幸福瞬间。
画面唯美浪漫得如同最顶级的偶像剧,旁白的英文解说充满了艳羡与祝福。
啪嚓——!
一声刺耳的、玻璃爆裂的脆响,猛地撕裂了房间里的死寂!
楚泠穿着皱巴巴的睡衣,头发凌乱油腻,双目赤红如同滴血,死死地盯着电视屏幕上那刺眼的一幕。嫉妒、悔恨、不甘、怨毒……无数种阴暗的情绪在她脸上疯狂扭曲、交织,让她那张曾经美丽动人的脸,此刻狰狞得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她脚下,是一只被狠狠砸在地上的高脚杯,猩红的劣质葡萄酒液如同肮脏的血,溅得到处都是,染红了廉价的地毯,也染红了她赤着的脚背。锋利的玻璃碎片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而危险的光芒。
电视屏幕的光映在她扭曲的脸上,忽明忽暗。傅闻璟为苏晚戴上戒指的特写镜头被无限放大,那幸福的光芒像最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瞳孔,扎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啊——!!!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从她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怨恨和彻底的疯狂。
她像一头彻底失控的困兽,猛地扑向电视柜,抓起上面任何可以触及的东西——烟灰缸、廉价的装饰摆件、半空的酒瓶——用尽全身力气,疯狂地砸向那个不断播放着刺眼幸福的屏幕!
假的!都是假的!!
他是我的!他是我的!!!
贱人!苏晚你个贱人!你抢走了他!你不得好死!!!
砰砰砰!哗啦!
物体砸在屏幕和墙壁上的闷响,玻璃碎裂的刺耳声音,混合着她歇斯底里的、语无伦次的诅咒和哭嚎,在狭小闭塞的房间里疯狂回荡。电视屏幕顽强地闪烁了几下,最终还是在一瓶威士忌的猛烈撞击下,彻底黑了下去,只留下一片蛛网般的裂痕。
楚泠喘着粗气,浑身脱力地滑坐在地上,坐在那一地狼藉的玻璃碎片和流淌的酒液之中。脚背被玻璃划破的伤口渗出血,混着红酒,黏腻而肮脏。她却感觉不到痛,只有灭顶的绝望和冰冷,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电视屏幕虽然黑了,但那画面——傅闻璟年轻俊美的脸,他看苏晚时那浓得化不开的爱意,那枚独一无二的戒指,苏晚幸福的笑容——却如同最恶毒的烙印,清晰地、反复地在她混乱一片的脑海中灼烧、放映。
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得彻彻底底,连一丝翻盘的幻想都被碾得粉碎。那个被她亲手抛弃、像垃圾一样丢弃的男人,不仅拥有了她梦寐以求的一切——财富、地位、令人疯狂的年轻,更拥有了她永远无法企及的、纯粹而炽热的爱情。而她自己,却深陷在泥潭里,被周慕白榨干了最后一滴价值,被所有人嘲笑抛弃,像阴沟里的老鼠,只能在这样肮脏的角落,看着别人登上云端,享受着她曾拥有却亲手毁掉的幸福。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抱着头,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污垢和酒渍,冲刷而下,却再也洗刷不掉那深入骨髓的悔恨和绝望。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冷漠地闪烁着,车流如同永不疲倦的河。这繁华世界的一切喧嚣与光亮,都与这个昏暗、肮脏、充满酒气和怨恨的角落无关。这里只有被彻底碾碎的过去,和一个早已被未来彻底抛弃的、名为楚泠的孤魂野鬼。她的世界,在电视屏幕碎裂的那一刻,连同她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彻底崩塌,陷入永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