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永不抵达的勋章 > 第一章

血色的夕阳将征兵广场染成一片锈红。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燃料燃烧的焦糊味和人群散发的汗酸与恐惧气息。帝国运输船钢铁救赎者号那庞大、布满铆钉和炮口的阴影,如同一块沉重的墓碑,压在整个奥列格镇上空,也压在每一个被驱赶到此的年轻人胸口。
安德烈·卡明斯基站在队列里,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根过早被压上重担的、倔强的钢钎。十五岁的脸庞线条已显露出坚硬的雏形,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只有那双深灰色的眼睛深处,翻滚着岩浆般的愤怒和冰冷的绝望。他努力不去看广场边缘那道被帝国卫兵粗暴隔开的人墙,不去捕捉其中那道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属于母亲的目光。
卡明斯基!安德烈!征兵官嘶哑的嗓音在扩音器的扭曲下如同砂纸摩擦。
安德烈猛地吸了一口气,混杂着尘土和绝望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他迈开灌了铅的双腿,走向那象征着吞噬的钢铁跳板。每一步都踩在碎裂的心上。就在他即将踏上跳板冰冷的金属表面时,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终于穿透了麻木的喧嚣:安迪!
他无法回头。帝国卫兵冰冷的枪托抵在他的后背。但他能感觉到,一样小小的、带着母亲最后体温的东西,被强行塞进了他紧握的拳头里。他死死攥住,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仿佛那是溺水者唯一的浮木。
跳板收起,隔绝了故乡最后的光线和声音。运输船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庞大的船体撕裂云层,将奥列格镇、母亲、以及那个贫瘠却曾被称为家的地方,永远抛向冰冷宇宙的深渊。安德烈摊开手掌。躺在汗湿掌心的,是一枚冰冷的、圆柱状的金属件,表面带着长期摩擦留下的光滑痕迹——父亲那把报废的老式激光枪上,最后拆下的散热栓。这是父亲留给他的唯一遗产,一个沉默的战士遗物。
训练营的名字叫希望熔炉,一个残酷的讽刺。莫德维亚的寒风比奥列格镇最严酷的冬天还要恶毒百倍,它裹挟着冰晶,如同亿万根钢针,无孔不入地刺穿着单薄的训练服,钻进骨头缝里。每一次呼吸,冰冷的空气都像刀片刮过喉咙和肺叶。
虫子们!你们的存在就是帝皇的耻辱!动起来!教官沃克的咆哮比寒风更刺骨。他像一头裹着厚重毛皮的巨熊,合金教鞭在冻雾中闪着不祥的寒光,每一次挥下都带起撕裂空气的尖啸,抽在新兵颤抖的背上。
安德烈在冰面上奔跑,每一次沉重的军靴砸下都震得膝盖生疼。肺里火烧火燎,血腥味在喉咙里翻涌。他强迫自己跟上队伍,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个在冰面上滑倒、正被沃克用靴子猛踹肋骨的新兵。新兵痛苦的蜷缩和呜咽像针一样刺进安德烈的耳朵。他咬紧牙关,下颚的肌肉绷得像岩石。他不能停,不能倒下。父亲留下的散热栓,冰冷坚硬地硌在他贴身的口袋里,紧贴着心脏的位置。每一次心脏的搏动,都仿佛在与那冰冷的金属共振,传递着一种近乎固执的支撑。
真正的熔炉,是毒气室。
厚重的防毒面具隔绝了视线,只留下自己沉重、带着回音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劣质橡胶的气味令人作呕。然后,刺鼻的、带着腐烂甜味的训练气体开始嘶嘶地灌入。安德烈感到眼睛瞬间如同被灼烧,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喉咙像被粗糙的铁砂纸反复摩擦,每一次吸气都引发剧烈的咳嗽和窒息般的痉挛。肺部像是被塞进了燃烧的炭块。
坚持!废物!这才刚开始!沃克的声音透过面具的通讯器传来,冰冷而遥远。
周围开始响起崩溃的哭嚎和徒劳捶打舱壁的闷响。有人瘫倒在地,发出窒息的嗬嗬声。绝望如同粘稠的沥青,从四面八方涌来,试图将他拖入溺毙的深渊。安德烈背靠着冰冷的金属舱壁,身体因剧烈的咳嗽和窒息感而剧烈颤抖。防毒面具下的脸因缺氧而扭曲。他感到意识开始模糊,黑暗的边缘正一点点侵蚀视野。
就在意志即将彻底崩溃的瞬间,他的手,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按向胸前。隔着粗糙的训练服和冰冷的防弹甲片,他摸到了那个坚硬的、圆柱形的凸起——父亲的散热栓。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如同黑暗中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贯穿了他即将熄灭的意志。
父亲。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在奥列格镇昏暗的工坊里,一遍遍擦拭、保养他那把早已报废的激光枪的身影。那粗糙的大手,曾笨拙地拍过他的肩膀。那眼神里,有安德烈当时读不懂的沉重。
活下去。
安德烈在窒息的地狱里,无声地嘶吼。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死死攥住胸前的散热栓,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咯咯作响。冰冷的金属硌得皮肉生疼,但这痛感却成了对抗毒气和窒息感的唯一锚点。他挺直了因痛苦而佝偻的背脊,任由那腐蚀性的气体灼烧着肺叶,任由泪水模糊了视线。他没有倒下。在毒气弥漫的熔炉里,他用父亲留下的冰冷金属,淬炼出自己第一块名为不屈的钢。
天空是溃烂的伤口,混合着焦黑、赭红和污浊的硫磺黄。空气滚烫,充斥着臭氧、血腥和肉体焚烧的甜腻焦臭。卡迪安之门边缘,这个不知名的破碎世界,正被兽人的狂潮一寸寸撕碎、咀嚼。
安德烈蜷缩在一条散发着浓重土腥和血腥气的散兵坑底部,冰冷的泥土紧贴着他的背脊。每一次头顶炮弹撕裂空气的尖啸都让他条件反射地将身体蜷缩得更紧。他穿着厚重的卡其布军装,外面套着磨损的防弹甲片,沉重的激光步枪横在膝盖上。头盔下,深灰色的眼睛如同冻土下的火种,在硝烟弥漫的昏暗光线下,燃烧着被战火淬炼过的警惕和冰冷的愤怒。他身边散兵坑里,是新兵米沙,一张娃娃脸此刻因恐惧而扭曲,汗水混着泥土流下,手指神经质地抠着泥土。
安……安德烈,米沙的声音嘶哑颤抖,几乎被又一阵炮弹的轰鸣淹没,我……我受不了了……我想回家……他的声音带着崩溃边缘的哭腔。
安德烈猛地转头,深灰色的瞳孔如同冰冷的刀锋:闭嘴,米沙!家已经没了!守不住这里,哪里都回不去!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厉,压过了战场的喧嚣。
然而,那如同毒蛇吐信般冰冷的声音,还是穿透了恐惧的迷雾:
士兵。
政委卡西米尔那身笔挺的黑色制服和猩红绶带,如同告死鸟的羽翼,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散兵坑后方,高大的身影笼罩了瘫软在地的米沙。他鹰隼般的目光死死盯在米沙那张因极度恐惧而彻底失色的脸上,右手稳稳地按在腰间的爆矢手枪握柄上。
米沙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瘫软下去,嘴唇剧烈哆嗦着,发出无意义的咯咯声,眼神里只剩下最纯粹的、动物般的哀求。他徒劳地向后缩着,仿佛想把自己挤进冰冷的泥土里。
帝国律法,条例第七款,卡西米尔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凿进每个人的耳膜,临阵怯懦,动摇军心,视为叛国。
安德烈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他看着米沙绝望的眼睛,看着政委那只稳定得可怕的手缓缓抬起。爆矢手枪那粗大的枪口,如同深渊的入口,对准了米沙剧烈起伏的胸口。时间仿佛凝固了。散兵坑内壁上溅满了先前牺牲者的暗红污迹,此刻在安德烈眼中刺目得如同燃烧的火焰。
砰——!
震耳欲聋的爆鸣撕裂了空气。巨大的火光瞬间照亮了卡西米尔毫无表情的侧脸和米沙瞬间凝固的、写满难以置信的惊恐表情。米沙的上半身如同一个劣质的布娃娃,在沉闷的撕裂声中爆开。滚烫的血肉碎块和内脏碎片猛烈喷溅开来,糊满了散兵坑内壁,也溅了安德烈满头满脸。温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顺着他的头盔边缘流下,滴落在他紧握枪柄、指节发白的手上。
安德烈僵在原地。世界的声音瞬间远去,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裂的巨响。他深灰色的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无法抑制的狂暴怒火而急剧收缩。脸上、手上那黏腻温热的触感,鼻腔里充斥的浓烈血腥,还有视野边缘那一片狼藉、缓缓流淌的暗红……这一切不再是恐惧的源头,而是点燃了他灵魂深处那桶名为愤怒的炸药。
他的右手死死攥着激光枪冰冷的握把,而左手,在厚重的军装下,如同铁钳般握住了贴身的散热栓。金属尖锐的边缘深深硌进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这痛感非但没有让他退缩,反而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对抗这冰冷屠杀的现实感。他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那是他自己咬破嘴唇流出的血。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泥土,几乎要折断。
他低着头,没有去看政委离去的身影,也没有去看米沙留下的那片刺目的狼藉。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掌心传来的剧痛和散热栓冰冷的触感,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堤坝,死死挡住了那几乎要将他理智冲垮的、对政委、对这该死的战争、对整个冷酷帝国的滔天怒火。这愤怒并未消失,它被压缩、被淬炼,沉入眼底,化作两团在灰烬中无声燃烧的冰冷火焰。
他明白了。在这个黑暗的宇宙里,愤怒是生存的燃料,但失控的愤怒只会带来更快的毁灭。他需要这燃料,更需要那冰冷金属带来的、如同父亲沉默注视般的绝对控制。他紧握着它,如同紧握着在血与火中淬炼出的第二块钢——名为愤怒的枷锁。
断墙——地图上这个冰冷的代号,是第114卡迪安步兵团D连最后的墓碑。曾经或许是一段坚固的工事,如今只剩下不到十米长、三米高的残骸,墙体布满巨大的弹坑和裂痕,摇摇欲坠。墙内,是堆积如山的瓦砾和扭曲的金属残骸,勉强构成最后一道掩体。墙外,是地狱。
绿色的狂潮淹没了视野。兽人震耳欲聋的咆哮汇成毁灭的声浪,冲击着摇摇欲坠的断墙。沉重的脚步声、金属摩擦声让大地颤抖。数不清的高大、粗壮、覆盖着粗糙金属板的绿色身影,挥舞着砍刀、斧头和砰砰作响的粗劣枪械,如同饥饿的蚁群,疯狂地涌向这人类最后的孤岛。
开火!压制右翼!别让那些杂碎靠近缺口!连长萨沙·沃罗宁的吼声嘶哑得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意志。他像一头伤痕累累的雄狮,在断墙后狭窄的掩体内穿梭,左臂的绷带早已被血浸透成暗褐色,脸上布满硝烟和血污凝结的硬壳。
安德烈背靠着一块巨大的、被高温熔融扭曲的金属板,滚烫的表面灼烤着他的防弹甲片。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浓烟和血腥味,灼烧着喉咙。他手中的激光步枪枪管烫得惊人,散热槽发出嘶嘶的悲鸣,枪口每一次喷吐猩红光束,都伴随着远处兽人小子头颅炸开的绿色血雾。他拉动枪栓,散热口喷出灼热的白气,弹匣发出清脆的空响提示。
连长!能量弹匣告急!只剩三个了!旁边一个满脸是血、左眼被肮脏绷带裹住的老兵,弗拉基米尔,绝望地嘶吼着。
沃罗宁连长猛地回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断墙后仅存的十几个士兵——人人带伤,个个疲惫不堪,脸上写满了末日般的绝望。激光枪的嘶鸣声越来越稀疏,如同垂死的呜咽。墙外兽人的咆哮和沉重的撞击声越来越近,墙体在剧烈震动,灰尘簌簌落下。
帝皇在上……沃罗宁低吼一声,刚想下达命令。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一枚兽人投掷的、冒着绿烟的粗糙火箭弹,如同死神的亲吻,精准地砸在沃罗宁连长刚刚站立的位置!灼热的气浪裹挟着碎石、金属碎片和毁灭性的冲击波猛烈炸开!
安德烈被狂暴的气浪狠狠掀飞,重重撞在后面的瓦砾堆上,眼前一黑,肺里的空气被瞬间挤压出去。头盔嗡嗡作响,嘴里满是尘土和血腥味。他挣扎着撑起身体,甩掉头上的碎石和灰尘,视野因冲击而模糊摇晃。
当他看清爆炸点时,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巨手死死攥住。
浓烟缓缓散开。沃罗宁连长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一个冒着黑烟的浅坑。坑的边缘,散落着半截焦黑的链锯剑,以及……一片被血浸透、带着猩红绶带碎片的黑色制服残片。
连长没了。
一瞬间,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断墙后的残兵。连兽人似乎都因为这精准的杀戮而发出短暂的、更狂热的咆哮。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每一个人。弗拉基米尔那只独眼里的光芒熄灭了,他手中的激光枪无力地垂下。
就在这意志彻底崩溃的边缘!
安德烈猛地从瓦砾堆中站了起来!他丢开手中滚烫的激光步枪,哐啷一声拔出了腰间的刺刀!雪亮的刀锋在弥漫的硝烟中反射着跳动的火光。
士兵们!他嘶吼着,声音因冲击和愤怒而破裂,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耳边,盖过了兽人的咆哮和墙体不堪重负的呻吟。他深灰色的眼睛燃烧着近乎疯狂的光芒,扫过每一张被绝望笼罩的脸。
连长倒下了!但我们还站着!他举起刺刀,刀尖直指墙外汹涌的绿色狂潮。我们身后没有退路!只有这堵墙!为了帝皇!为了卡迪安!守住这堵墙!死也要啃下它们一块肉!
那吼声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一种点燃灵魂的疯狂!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绝望的阴云!弗拉基米尔那只独眼猛地爆发出凶悍的光芒,他发出一声受伤野兽般的咆哮,狠狠拉动枪栓,将最后一点能量射向墙外!其他士兵眼中熄灭的火种被瞬间点燃,稀稀拉拉却充满血性的吼声爆发出来:
为了连长!
为了卡迪安!
守住墙!
最后的弹药在绝望的反击中倾泻而出,猩红的光束织成一张薄弱的死亡之网,暂时压制了缺口处涌来的绿潮。但能量终究会耗尽。当弗拉基米尔手中激光枪发出最后一声哀鸣,能量指示器彻底变红熄灭时,整个断墙后,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刺刀出鞘的呛啷声。
安德烈感到手中刺刀的冰冷蔓延至全身。他看着墙外再次涌上的、更加狂暴的绿色浪潮,看着那个在兽人群中格外高大、挥舞着巨大动力爪和链锯斧、发出兴奋咆哮的兽人老大。它猩红的独眼,如同地狱的灯塔,锁定了断墙后这群最后的抵抗者。
没有犹豫。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解脱的平静和燃烧到极致的战意。
安德烈猛地将刺刀卡上枪口,动作流畅而决绝。他深吸一口灼热腥臭的空气,胸膛高高鼓起,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比兽人咆哮更加狂野、更加决绝的冲锋号令:
卡迪安的战士们!让它们尝尝刺刀的滋味!为了帝皇!杀——!
吼声未落,安德烈第一个跃出了掩体!他的身影在弥漫的硝烟和跳动的火光中,如同扑向烈焰的飞蛾,又像劈开浊浪的利刃!身后,弗拉基米尔和残存的士兵们发出震天的怒吼,纷纷跃出断墙的残骸,雪亮的刺刀汇成一道微弱却无比锋锐的逆流,义无反顾地撞向那毁灭一切的绿色狂潮!
毁灭的风暴在瞬间将渺小的抵抗吞噬。
安德烈跃出断墙的瞬间,整个世界仿佛被压缩成一片充斥着咆哮、金属撞击、刺刀入肉闷响和濒死惨叫的混沌漩涡。肾上腺素如同沸腾的岩浆冲刷着他的血管,感官被提升到极致,时间在生与死的毫厘之间被拉长、扭曲。
一个兽人小子嚎叫着扑来,锈迹斑斑的砍刀带着恶风劈向他的头颅。安德烈凭借无数次训练烙印进骨髓的本能,矮身、拧腰,手中的刺刀由下至上,如同毒蛇吐信般狠狠捅入那绿皮怪物相对柔软的腹部。粘稠滚烫的绿色血液喷溅而出,带着刺鼻的腥臭。兽人小子发出痛苦的嘶吼,巨大的力量并未立刻消失,沉重的身体带着惯性撞来。安德烈被撞得踉跄后退,刺刀脱手,但他顺势翻滚,避开侧面另一把呼啸而下的斧头,同时捡起地上半截断裂的工兵铲。
砰!沉重的工兵铲狠狠砸在一个兽人持枪的手腕上,骨头碎裂声清晰可闻。那兽人痛吼着丢开枪,安德烈反手一铲,锋利的断口深深嵌入对方粗壮的脖颈。绿色的血液如同喷泉般涌出。
但这只是风暴中的一片浪花。更多的绿色身影涌来。安德烈在狭窄的空间里翻滚、格挡、劈砍。每一次沉重的撞击都让他气血翻涌,每一次闪避都耗尽心力。他身上的防弹甲片早已布满凹痕和裂口,手臂被兽人粗糙的武器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浸透了衣袖。
就在这时,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从侧面袭来!
一只覆盖着粗糙金属护手的巨大绿色拳头,如同攻城锤般狠狠砸在安德烈的左肩上。
咔嚓!
清晰的骨裂声在喧嚣的战场上竟显得如此刺耳。剧痛如同闪电般贯穿全身,左臂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软软地垂了下来。安德烈被这狂暴的力量砸得横飞出去,重重摔在冰冷的、布满碎石和血泥的地面上。断裂的骨头茬刺破皮肉,带来撕裂般的剧痛,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窒息。
他挣扎着想用右手撑起身体,肺叶如同破风箱般剧烈抽动,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肋骨的剧痛和浓重的血腥味。模糊的视野里,一双巨大的、沾满泥泞和暗红血迹的绿色战靴正向他逼近。沉重的脚步声如同丧钟。靴底粗糙的纹路清晰可见,上面粘着人类和兽人的血肉碎片。属于兽人老大的恐怖气息如同实质的压迫感,笼罩了他。
安德烈躺在冰冷的地上,剧痛撕扯着神经,左肩完全失去了知觉,温热的血液正从伤口和嘴角不断涌出。他感到生命正从这具残破的躯体中飞速流逝。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只剩下空空的枪套。激光枪在刚才的搏斗中不知被击飞到哪里去了。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前一秒,他涣散的目光,下意识地、本能地扫过身侧不远处的瓦砾堆。
他看到了。
父亲的散热栓。
它不知何时,在剧烈的翻滚和撞击中,从他那个贴身的口袋里滑落了出来。它静静地躺在冰冷的、被血浸透的碎石地上,就在他残破的身躯旁边。那冰冷的金属圆柱体,在弥漫的硝烟和昏暗的光线下,竟反射出一点微弱的、近乎执拗的冷光。那是父亲沉默的遗物,是他在毒气室中紧握的锚点,是目睹米沙被处决时嵌入掌心的愤怒之核,更是他此刻残躯内最后一点尚未熄灭的战士之魂。
然后,那柄巨大的、嗡嗡作响的链锯斧,被兽人老大高高举起。锯齿疯狂旋转,发出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如同宣告终结的丧钟。斧刃上沾满了卡迪安战士的鲜血和碎肉。兽人老大猩红的独眼死死锁定地上渺小的人类,丑陋的脸上咧开一个兴奋到扭曲的笑容,露出森然的獠牙。
毁灭的阴影笼罩下来。
安德烈没有去看那劈落的链锯斧。在生命最后的瞬间,他所有的意志,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唯一还能动的右手上!他猛地伸出右手,不顾一切地抓向那躺在血泊中的散热栓!指尖触碰到了那冰冷、坚硬的金属表面!
就在这一刻!
嗡——嗤啦——轰!
巨大的链锯斧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狠狠劈落!目标并非安德烈的身体,而是他身边不远处那支斜插在瓦砾中的、属于连长的半截激光枪残骸!
刺耳的金属撕裂声和爆炸声同时响起!劣质能量电池被狂暴的力量劈中、挤压,瞬间发生了殉爆!灼热的气浪和金属碎片猛烈炸开!
巨大的冲击波将安德烈残破的身体再次掀飞,如同断线的风筝。他的右手,依旧保持着向前抓握的姿势,五指在空中徒劳地张开。那枚小小的散热栓,在爆炸的烈焰和飞溅的金属碎片中,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晶,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时间、空间、痛苦、喧嚣……所有的一切都彻底消失了。
安德烈残破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重重摔落。断裂的骨头刺穿了皮肉,鲜血如同小溪般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的焦土。他不再感觉到疼痛。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爆炸的余波中飘摇。
在意识彻底熄灭的最后一瞬,他涣散的瞳孔里,没有兽人狰狞的獠牙,没有断墙的残骸,也没有爆炸的烈焰。
他看到了一枚勋章。
它悬浮在无边无际、温暖而神圣的金色光芒之中。并非帝国常见的、冰冷沉重的金属鹰徽。它的轮廓模糊而辉煌,仿佛由纯粹的光芒凝聚而成,边缘流淌着星尘般的碎屑。勋章的中心,隐约浮现的不是帝皇的威严面容,而是一堵墙的轮廓——那堵摇摇欲坠却永不倒下的断墙。勋章下方,没有绶带,只有一行由燃烧的星光组成的文字,无声地铭刻在灵魂深处:
于此屹立,至死方休。
神圣泰拉的幻象帝皇的嘉许他不知道。但这光芒中的勋章,带着一种比任何金属都更沉重、更温暖的质感,一种超越了死亡本身的、绝对的认可与……安宁。
他从未获得。
他永远获得。
安德烈·卡明斯基,卡迪安114团D连士兵,眼中最后一点微光熄灭了。他那沾满血污、年轻而残破的脸上,定格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卸下万钧重担般的释然,以及一种战士终得归宿的平静。
爆炸的烟尘缓缓散去。断墙的废墟彻底沉寂。兽人狂野的咆哮和胜利的嘶吼成为这片焦土唯一的主旋律。唯有那堵被无数鲜血反复浸透、遍布弹痕却依旧倔强矗立的断墙残骸,在弥漫的硝烟中,如同一块无言的、巨大的墓碑,沐浴着远方泰拉方向投射来的、永不熄灭的星炬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