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十年。
我以为我来参加的是一场同学聚会。
没想到,这更像是我一个人的公开处刑。
当王振宇那句林远峰,你还是那个怂样,一点长进都没有砸过来的时候。
整个宴会厅先是死一样的寂静。
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那笑声,像无数根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我的心脏里。
我没说话。
只是默默地站起身,拉开椅子,在一片喧嚣和无人挽留的背景音里,转身离开。
他们谁都不知道。
明天,他们眼中这个一点长进都没有的窝囊废,将会决定他们中很多人的命运。
而那封即将引爆整个同学圈的检讨书,才只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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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龙游浅水
锦江大酒店。
鎏金的旋转门慢悠悠地转着,吐出我这个格格不入的人。
我身上这件深灰色的夹克,还是五年前儿子上大学时,我俩一起在打折商场淘的。
脚上那双皮鞋,三百块不到,鞋头已经被我擦得锃亮,却掩盖不住皮质的龟裂。
我推开帝王厅那扇沉重的包厢门时,里头的声浪轰一下就冲了出来。
一股子混合着高级香水、昂贵酒气和雪茄的复杂味道,呛得我忍不住想咳嗽。
里头已经坐满了人。
一张能坐下三十多人的巨大圆桌,被一张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占满。
哎哟我去！这不是林远峰嘛！
一声咋呼,全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聚焦到我身上。
喊我的是张昊。
我记得他,当年坐我后桌,最喜欢扯前排女生的马尾辫。
现在,他整个人像发面馒头一样膨胀了起来,油光满面,手腕上那块大金表,在包厢顶上那盏夸张的水晶吊灯下,闪得人眼晕。
张昊,好久不见。
我挤出一个笑,朝他伸出手。
他虚虚地跟我握了一下,手指肥腻,一触即分。
他的眼神像X光机,把我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最后落在我那双旧皮鞋上,嘴角不自觉地撇了一下。
那丝轻蔑,藏都懒得藏。
远峰啊,听说你现在在衙门里头混
他那声混字,咬得特别重。
嗯,在政府部门上班。我淡淡地回道。
那敢情好啊！铁饭碗！张昊的嗓门特别大,好像生怕别人听不见,虽然发不了大财,但胜在稳定嘛！稳定压倒一切！哈哈哈哈！
他那笑声,引得周围几个人也跟着干笑起来。
那笑声里,充满了过来人对失败者的廉价安慰和优越感。
我没接茬。
默默地拉开一张离主位最远的椅子,那位置紧挨着上菜口,几乎是全场最差的位置。
我就这么坐下了。
像一颗被遗忘的石子,沉入了喧闹的河底。
陆陆续续地,人到得更齐了。
当年的班花李雯,如今挽着一个地中海发型的男人,身上的香奈儿套装,估计能抵我好几年的工资。
体育委员赵阳,现在挺着个将军肚,脖子上的金链子比我大拇指还粗,一进来就嚷嚷着要开88年的茅台。
整个包厢,活脱脱一个名利场。
每个人都在用自己身上的名牌、谈吐间的项目和不经意间露出的车钥匙,拼命证明着一件事：
我混得比你好。
而我,显然是这个鄙视链的最底端。
晚上七点整。
包厢门被人猛地推开。
班长来啦！王大班长到！
一声高喊,所有人都像被按了弹簧一样,齐刷刷地站了起来。
王振宇,我们当年的班长,鸿泰集团的副总裁,今天这场聚会的绝对主角,终于在一片簇拥声中,闪亮登场。
他今年四十九岁,保养得极好,头发乌黑浓密,丝毫不见老态。
一件剪裁得体的阿玛尼西装,被他身后那个年轻漂亮、眼波流转的女助理接过去。
他解开衬衫的第一颗纽扣,露出的不是脖子,而是那枚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蓝宝石袖扣。
哎呀,各位老同学,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王振宇满面春风地拱着手,声音洪亮。
公司临时来了个重要客户,刚从市府那边过来,路上又堵车,来晚了,自罚三杯！
他这话信息量极大。
重要客户、市府,每一个词都像一块金砖,砸得在场的同学们眼冒金星。
振宇你可真是大忙人啊！
王总现在可是我们江城商界的翘楚！
振宇,你这助理可真顶啊,有眼光！
奉承声、恭维声,像潮水一样涌向他。
王振宇笑着,摆着手,享受着这一切。
他的目光在包厢里巡视了一圈,像一位检阅自己领地的国王。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角落里,我这个不和谐的音符身上。
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秒。
似乎在辨认我是谁。
然后,他像是想起来了,迈着四方步,朝我这边走过来。
全场的目光,也跟着他移动过来。
我感觉自己像动物园里的猴子,被无数道目光审视着。
林远峰
王振宇走到我面前,微微俯下身,带着一丝不确定地问。
我只好站起身。
振宇,好久不见。
他伸出手,跟我握了握。
他的手温暖、干燥,但力气很轻,带着一种上位者特有的矜持。
你……现在在哪儿高就啊他问道。
政府部门。
我还是那句老话。
哦……公务员啊。王建un拖长了尾音,点了点头,那语气里带着一种原来如此的了然和居高临下。
不错,不错,稳定。
说完这句,他就转过身,像完成了一项视察工作,重新走向了人群的中心。
我被晾在了原地。
重新坐下,端起面前的茶杯。
茶水,已经凉透了。
就像我此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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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酒桌如战场
晚宴正式开始。
巨大的转盘缓缓转动,上面摆满了山珍海味。
什么澳洲龙虾、东星斑、佛跳墙……一道比一道硬。
王振宇当仁不让地坐在主位上。
他的左手边,是现在当了教育局副局长的李睿。
右手边,是开了好几家连锁超市的张昊。
而我,依旧守着我的上菜口。
每次服务员推门进来,带起的一阵风,都会吹得我后背发凉。
来来来！各位同学们！
王振宇站起身,高高举起手中的茅台酒杯。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啊！一晃三十年过去了！
今天,我们能重新聚在一起,就是缘分！
为了我们逝去的青春,为了我们三十年的同学情谊,干了这一杯！
干杯！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也跟着站起来,举起杯子,将杯中的酸梅汤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包厢里的气氛,彻底热络了起来。
话题,也自然而然地转到了最核心的部分——攀比。
李睿,你现在可是李局了,以后我们孩子上学,可得靠你多多关照啊！
李睿扶了扶金丝眼镜,笑着摆手：哪里哪里,都是为人民服务,还在努力。
还努力啥呀,再努力,那‘副’字儿就得去掉了！
哈哈哈哈！
大家心照不`宣地大笑起来。
张昊,听说你去年又换了台大奔S级的
张昊打了个酒嗝,得意地晃了晃手腕上的金表。
嗨,瞎捣鼓呗,托大家的福,去年在城南的云溪谷,弄了套小别墅,不大,也就280平,带个小花园。
我靠！云溪谷的别墅！那得两千多万吧！
张昊你这哪是小老板,你这是大鳄啊！
改天必须去你家参观参观,沾沾财气！
吹捧声此起彼伏。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对成功的渴望和对金钱的崇拜。
终于,不知道是谁,把话题引到了我身上。
哎,远峰呢远峰现在干啥来着
瞬间。
整个包厢,像是被人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齐刷刷地射向我这个角落。
王振宇放下酒杯,用餐巾擦了擦嘴。
他看着我,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半开玩笑,半带怜悯的语气,对着全场人说道：
林远峰啊,他还是老样子。
这么多年过去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轰——
几声压抑不住的嗤笑声,在包厢里响起。
虽然他们很快就收住了,但那份刺耳,却已经深深地扎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握着杯子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但我脸上,依旧保持着平静的微笑。
我这人,比较容易满足,知足常乐嘛。我开口,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
哎,满足现状可不行啊,远峰！
王建un摇了摇手指,像个谆谆教诲的人生导师。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看看咱们班,除了你,哪个不是在自己的领域里,搞出点名堂来的
就是啊,远峰,你得有点上进心啊！张昊在一旁帮腔,你这样,不光是你自己,你家里人跟着你也没面子啊。
我低头,喝了一口凉掉的酸梅汤。
甜得发腻,一直腻到我心里。
我没回话。
脑子里,却像放电影一样,闪过二十年前的一幕。
那是一个夏天的夜晚,大排档里,空气中弥漫着孜然和啤酒的味道。
王振宇,当时还是个刚毕业,在一家小公司跑业务的穷小子。
他喝多了,抱着我的胳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远峰,我真他妈羡慕你！
进了机关,端上了铁饭碗,一辈子稳了！
哪像我,跟条狗一样,天天求爷爷告奶奶,还挣不着几个逼钱！
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二十年。
真是河东,河西。
当年那个羡慕我的人,如今,正坐在这里,居高临下地俯视我,批判我。
多讽刺。
振宇说得对。
教育局的李睿也开口了,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闪着精明的光。
远峰,按理说,你在政府部门这么多年,怎么着也得是个科长、处长了吧怎么好像……一直没动静啊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能力有限,能力有限。
什么能力有限！我看你就是不会来事儿！
王振宇一拍桌子,声音陡然拔高,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唾沫横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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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当年,我一个小业务员,怎么爬到今天副总裁的位置的靠的就是两个字：‘来事’！
能屈能伸！得豁得出去脸皮！你看我,上个月,还跟咱们市的张市长一起吃饭呢！
张市长！
这个名头一出,全场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王振宇更得意了,他站起身,模仿着当时的场景。
张市长亲自给我夹菜,拍着我的肩膀说：‘振宇啊,你可是我们江城的优秀企业家代表,是我们的榜样！’
哇——
振宇你现在是真的牛掰了！
市长都给你夹菜,这面子太大了！
恭维声再次如潮水般涌来。
我坐在角落里,听着这一切,心里只觉得一阵冷笑。
张市长
如果王振宇知道,他口中这位给他亲自夹菜的张市长,上个月刚刚因为严重违纪违法问题,被我们市纪委立案审查调查……
不知道他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就在这时。
我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嗡嗡的震动声,在安静的角落里,显得格外突兀。
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
是个陌生的内部短号。
我皱了皱眉,按下了接听键,起身走到包厢外面相对安静的走廊。
喂
林书记,是我,小王。
电话那头,传来我秘书小王焦急的声音。
林书记,明早九点那个会,省里临时有领导要下来听汇报,提前到八点半了,您看您这边……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小心！在这种场合叫我书记！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包厢。
还好,门关着,里面音乐声、说笑声很大,应该没人听见。
知道了。
我压低了声音,用最快的速度说道。
材料准备好,明天我提前到单位。
好的,林书记。
挂了电话,我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有点冒汗。
我推门回到包厢。
刚一坐下,就发现王振宇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锁定着我。
谁啊谁的电话啊他明知故问。
单位的。我随口答道。
单位
王振宇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嘲讽。
哟,还挺忙啊,我们林大科员。
一个清水衙门的小科员,还整得跟日理万机似的。
包厢里又响起一阵哄笑。
我没再接话,把手机揣回兜里,默默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酸梅汤。
这杯,敬你们的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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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最后的稻草
聚会进入后半场,气氛越来越嗨。
大家开始端着酒杯,一桌一桌地敬酒。
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人脉链接和资源互换。
敬到我这一桌时,来的人寥寥无几。
除了几个当年关系还算不错的,上学时抄过我作业的同学,其他人,都像商量好了一样,直接绕过了我。
仿佛我坐的不是椅子,而是一个黑洞。
我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着他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称兄道弟,互留微信。
一张张因为酒精和兴奋而涨红的脸,在我眼前晃动。
三十年前,我们还都是穿着校服,在操场上追逐打闹的少年。
谁能想到,三十年后,一张小小的酒桌,就将人划分成了三六九等。
远峰,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呢
一个声音在我旁边响起。
我抬头一看,是赵辉。
我们上学时是睡上下铺的兄弟,关系最铁。
他现在自己开了个小装修公司,不大不小,在同学里算个中游水平。
没事儿,就是有点吵,缓缓。我笑了笑。
赵辉一屁股坐到我旁边,压低了声音,骂了一句。
妈的,这帮孙子,一个个有俩糟钱儿,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别往心里去,他们就这德行。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苦笑了一下。
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理解个屁！赵辉给我点了根烟,对了,你现在到底在政府哪个部门神神秘秘的。
我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两个字。
纪委。
赵辉愣住了。
手里的烟灰掉了一截,他都没发觉。
纪……纪委他瞪大了眼睛,我操！那可是个好单位啊！实权部门！
我摆了摆手：也就是个普通工作人员,办办案子,写写材料。
我没撒谎。
市纪委副书记,确实也是纪委的工作人员。
只不过,级别高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赵辉之所以知道纪委的厉害,是因为他公司之前接过一个政府工程,被纪委请去喝过茶,虽然最后没事,但那阵仗,把他吓得够呛。
他正想再问点什么。
王振宇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他身后,还跟着张昊和李睿,像两个护法。
远峰,来,老同学,我必须得单独敬你一杯！
王振宇的脸上,挂着那种高高在上的,带着施舍意味的笑容。
我只好站起身,端起了我的酸梅汤。
远峰啊。
王振宇用他那只戴着名表的油腻的手,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虽然吧,咱们现在这个……差距,是有点大。
但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三十年的老同学！
以后,要是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缺钱了,尽管跟我开口！能帮的,哥哥我一定帮！
谢谢振宇。我面无表情地说。
不过呢,你自己也得争点气！
王振宇话锋一转,教育的口吻更重了。
都快五十岁的人了,总不能一辈子就当个小职员,混吃等死吧
我点了点头,依旧没有争辩。
我心里其实很想说一句：王振宇,你知道你现在拍的这个肩膀,明天能决定你后半辈子是在外面潇洒,还是在里面待着吗
但我忍住了。
低调了这么多年,不差这一时半刻。
对了,远峰。
王振宇喝了一大口茅台,打了个酒嗝,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听说……你离婚了
这话一出,原本有些嘈杂的包厢,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耳朵,都像雷达一样竖了起来。
这是今晚最劲爆的八卦。
我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嗯,五年前离的。
哎呀！王振宇一拍大腿,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跟老同学说一声呢大家也好帮你参谋参谋嘛！
他顿了顿,用一种所有人都听得见的音量说道：
是不是……经济压力太大了
也难怪,现在的女人啊,都现实得很！你挣不着钱,给不了人家好日子,人家能不跟你跑吗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捅进了我心里最痛的地方。
我握着杯子的手,青筋暴起。
确实。
前妻跟我离婚,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嫌我没出息。
她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和工作性质,只以为我真的是个在清水衙门混日子的小科员。
离婚那天,她指着我的鼻子骂：
林远峰！我真是瞎了眼才跟了你！你看看你那帮同学,哪个不比你混得好跟着你,我一辈子都看不到头！
如果……
如果她知道我现在的位置,知道我银行卡里那笔她永远无法想象的合法收入,不知道她会不会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振宇,别说这些了。赵辉看不下去了,站出来打圆场,都过去的事儿了,提它干啥。
我这不也是关心他嘛！
王振宇大手一挥,推开赵辉。
他看着我,脸上带着一种救世主般的光辉。
远峰,要不这样吧！
你也别在那个破单位耗着了,没前途！
到我公司来！我给你安排个清闲的部门,当个副经理！
工资嘛,肯定比你现在当公务员高！我先给你开个年薪二十万,怎么样
他这话说得又响又亮,包厢里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所有人都用一种羡慕嫉妒恨的眼神看着我。
我去！年薪二十万啊！振宇真是太大方了！
远峰,你还愣着干嘛快谢谢班长啊！
就是啊,跟着振宇干,肯定比你在政府混吃等死强！
这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
我看着王振宇脸上那副志得意满、等着我感恩戴德的表情。
心里的那团火,蹭的一下,就烧到了天灵盖。
但我还是忍住了。
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谢谢振宇,我……我再考虑考虑。
还考虑什么啊！就这么定了！
王建un像是皇帝下圣旨一样,大手一挥。
下个月一号,你就来我公司报到！我亲自给你办入职！
包厢里,竟然响起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仿佛在庆祝王振宇的仗义疏财,也仿佛在祝贺我这个可怜虫终于得到了救赎。
我缓缓坐回座位,端起那杯酸梅汤,一饮而尽。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我心里的那团火。
王振宇。
等着吧。
好戏,还在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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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惊天逆转
晚上十点,聚餐终于散了。
我跟着人流往外走,准备开我那辆十几万的国产车回家。
远峰,等等！
王振宇在后面叫住了我。
我回过头。
他叼着一根雪茄,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后背,力道很重。
明天有空没我让助理带你去公司转转,熟悉熟悉环境。
不用了,我明天还有事。我婉言谢绝。
别跟我客气！都是老同学！王振宇吐出一个烟圈,喷在我脸上,你啊,就是太要面子！你现在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得学会改变,懂吗
说完,他拉开停在酒店门口的一辆黑色奔驰S级的车门,钻了进去,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我站在酒店门口的冷风里,看着他嚣张的车尾灯消失在夜色中。
掏出手机,点开那个沉寂了许久的班级微信群。
果不其然,群里已经炸了。
今天真是太开心了！感谢班长破费！
王总的排面就是不一样,锦江帝王厅,茅台随便喝！
振宇现在是真发达了,咱们这些老同学都跟着沾光！
……
很快,话题就转到了我身上。
远峰今天话不多啊,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能开心得起来吗混成那样,换我我都没脸来。
话不能这么说,人各有命。不过他也是真不争气,都这把年纪了,还是老样子。
还是咱们振宇心善,够义气！都这样了,还愿意拉他一把,给他年薪二十万的工作！
是啊,换了我,早就不理这种人了,纯属拖后腿。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聊天记录。
看着这些昨天还可能在为几块钱停车费跟人吵架,今天就摇身一变成了人生导师的成功人士。
心里,五味杂陈。
我关掉手机,发动了我的小破车。
车子汇入城市的车流,就像我这个人一样,普通,不起眼。
回到家,儿子已经睡了。
我坐在客厅的黑暗里,没有开灯,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打开电脑,登陆内部工作系统。
一封加急邮件弹了出来。
标题是：《关于对张某某（市长）采取留置措施的请示报告》。
我点开附件,里面是厚厚的几十页材料。
都是他这些年贪污腐败、以权谋私的铁证。
我移动鼠标,在同意的选项上,轻轻点了一下。
然后,关掉电脑,洗漱,睡觉。
明天,江城要变天了。
第二天上午,我正在办公室审阅文件。
秘书小王敲门进来,表情有些古怪。
林书记,有个情况,您最好看一下。
她把手机递给我。
我接过来一看,是一个本地生活APP推送的短视频。
视频的封面,是王振宇唾沫横飞的脸。
标题赫然写着：《三十年同学情！江城优秀企业家仗义出手,帮助落魄同学,满满正能量！》
我点了播放。
视频是昨天包厢里有人偷拍的。
画面摇摇晃晃,但声音很清晰。
王振宇那段教育我,并且施舍我工作的讲话,被原封不动地剪了进去。
视频的最后,还配上了一段感人肺腑的音乐,和一行大字：为有情有义的王总点赞！
下面的评论区,已经盖起了高楼。
这个企业家真是好人啊！不忘本！
现在这个社会,这么有情有义的人不多了！
那个叫林远峰的也太可怜了吧,都快五十了还这么失败,活该老婆跟他离婚。
是啊,给他这么好的机会还考虑考虑,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我看着这些评论,竟然有点想笑。
书记,需要公关处理一下吗小王小心翼翼地问,这个视频对您的形象……
不用。
我把手机还给她,摆了摆手。
让它飞一会儿。
飞得越高,等会儿摔下来的时候,才越响。
小王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下午两点,市纪委监委新闻发布会准时召开。
我作为新闻发言人,坐在主席台的正中央。
面对着台下几十家媒体的长枪短炮,我面色沉静。
同志们,媒体朋友们,下午好。
现在,我代表江城市纪委监委,发布一则重要案件信息。
江城市人民政府原党组成员、副市长张某某,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目前正接受江城市纪委监委纪律审查和监察调查……
这个消息,像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引爆了整个江城。
当晚,江城新闻的头条,就是我坐在主席台上,一脸严肃地发布消息的照片。
照片下面,一行醒目的黑体字：
市纪委副书记林远峰主持新闻发布会,通报重大案件。
我不知道王振宇是什么时候看到这条新闻的。
我只知道,那天晚上十一点半,沉寂了一天的班级微信群,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发信人,是王振宇。
他没有打字,而是直接群发了一份电子版的文档。
文档的标题是：
《关于昨晚同学聚会不当言论的深刻检讨书》
我点开文档。
里面的内容,让我都有些惊讶。
各位亲爱的老同学：
我是王振宇。
关于昨天聚会上,我对林远峰同学发表的一系列不当言论,以及事后授意他人发布不实视频,对林远峰同学造成的巨大名誉伤害和严重误解,我在此,向林远峰同学,以及全体同学,致以最深刻、最沉痛的道歉！
我现在郑重向大家澄清：林远峰同学,并非我口中的‘落魄同学’,更不是什么‘清水衙门的小科员’。
他,是我们江城市纪律检查委员会的副书记,林远峰书记！
他是我等需要仰望的领导,是我们江城反腐倡廉战线的核心人物！
我,王振宇,因为自己的无知、浅薄和狂妄自大,在林书记面前大放厥词,班门弄斧,现在想来,真是无地自容,悔恨万分！
我在此,郑重向林远峰书记公开道歉！恳请林书记大人有大量,原谅我的愚蠢和冒犯！
特此检讨,请各位同学见证！
检讨人：王振宇
2024年11月15日夜
这份检讨书一发出来。
整个班级群,死寂了足足三分钟。
然后。
轰的一声。
彻底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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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众生百态
我操！！！！！！！！！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张昊。
一连串的感叹号,足以显示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啥玩意儿远峰……是纪委副书记
不可能吧！今天不是愚人节啊！
我刚去市政府官网查了！领导介绍那一栏,真的有！有林远峰的照片和简历！真的是他！
我的天啊……我的天啊……我昨天都说了些什么……
完了完了完了,我昨天还说人家老婆跟他跑了是因为他穷……我这张破嘴！
振宇,你这回是真把天给捅了个窟窿啊！
@王振宇,班长,你还好吗
群里,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惊叹、质疑、恐惧、后悔……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那些昨天还在群里对我冷嘲热讽,对王振宇大加吹捧的同学,此刻一个个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连话都不敢说了。
我看着手机屏幕上不断滚动的消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就是人性。
慕强、凌弱、趋利、避害。
昨天他们以为我是一只可以随意踩死的蚂蚁。
今天发现我是一头他们惹不起的雄狮。
这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叮铃铃——
我办公室的电话响了。
我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王振宇的手机号。
我接了起来。
国……远峰……不不不……林……林书记……
电话那头,王振宇的声音,抖得跟筛糠一样,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林书记,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我给您磕头了……
不用道歉。我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你不知道我的身份,说那些话,我可以理解。
林书记！您真是宽宏大量！您真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王振宇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语气里带着哭腔。
昨天我真是猪油蒙了心！我就是个傻逼！您千万别跟我这种小人一般见识！
我知道。我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王建un试探着开口：林书记,那个……咱们毕竟是三十年的老同学……您看,以前的事儿,就……就让它过去吧
我没有接话。
他又急忙说道：林书记,我听说……最近市里对企业的税务问题,查得比较严……您看……
他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这才是他半夜三更打电话来的真正目的。
王振宇。
我打断了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他。
我们纪委办案,一向是‘事实为依据,法律为准绳’。
如果你的公司,一向遵纪守法,那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但如果你的公司有问题……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是……是是是……您说得对,您说得对……王建un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我们公司一向都是合法经营的！
那就好。我说,我还有个会要开,先挂了。
没等他再说话,我直接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一早。
我刚到办公室,秘书小王就抱着一摞文件走了进来。
她的表情,有些严肃。
林书记,这是省纪委转下来的一份实名举报材料。
她将最上面的一份材料,递到我面前。
我接过来一看。
举报信的抬头,赫然写着四个大字：
鸿泰集团。
举报的内容,触目惊心。
偷税漏税、骗取贷款、财务造假、行贿……桩桩件件,都有详细的证据和说明。
举报人,是鸿泰集团一名前任的财务总监。
因为分赃不均,被王振宇和他的老板联手踢出了局,心有不甘,选择了同归于尽。
我看着这份材料,不由得笑了。
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我甚至都不需要主动出手。
书记,这份材料,我们已经做了初步核实,举报内容基本属实。小王说。
那就立案调查吧。我淡淡地说道。
是。小王点点头,需要……通知当事人吗
暂时不用。我想了想,先从外围查起,不要打草惊蛇。
按程序办。
明白了。
小王走后,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我的办公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点燃了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其实,我心里并没有多少大仇得报的快感。
有的,只是一种深深的悲哀。
为了权力,为了金钱,人,真的可以扭曲到这个地步吗
一周后。
鸿泰集团的案子,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调查组在掌握了确凿证据后,对公司的几位高管,包括王振宇在内,采取了强制措施。
这个消息,再次在同学群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但这一次,没有人敢在群里公开讨论。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保持着沉默。
只是,我的微信,开始不断地收到私信。
有求情的,有撇清关系的,有旁敲侧击打探消息的。
甚至,连当年坐在我前排,如今是教育局副局长的李睿,都半夜给我发来一条长长的信息,主动汇报了自己曾经收受过几张购物卡的问题,表示要主动上交,请求组织宽大处理。
我一条都没有回复。
我只是默默地看着这些信息,看着这出荒诞又真实的人间戏剧。
权力,真是一面最好的照妖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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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局：尘埃落定
一个月后。
鸿泰集团的案子,尘埃落定。
公司董事长因多项罪名并罚,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公司被处以天价罚款,基本宣告破产。
王振宇虽然不是主犯,但作为公司高管,深度参与了多起违法行为,最终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宣判那天,我没有去现场。
我只是在内部通报上,看到了这个结果。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
儿子正在客厅看电视,新闻里正在播放反腐专题片。
他看到我,突然问：爸,你的那些同学,现在是不是都特别怕你
我愣了一下,反问他：为什么这么问
我们班同学都在传,说我爸现在可牛了,是管大官的官,以前欺负过你的人,现在都吓得要死。儿子说。
我走到他身边坐下,摸了摸他的头。
儿子,你要记住。
权力,不是用来让别人害怕的,更不是用来炫耀和报复的。
它的真正意义,是守护公平和正义。
如果有人因为敬畏法律而改正错误,那是好事。但如果有人只是因为害怕我个人而选择屈服,那毫无意义。
那你希望他们怎么对你呢儿子追问。
我看着窗外城市的万家灯火,想了很久。
我希望……他们能像真正的同学那样对我。
不因我落魄而轻视,也不因我显赫而谄媚。
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和他们一起走过青春岁月的老同学,林远峰。
儿子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这或许只是一种奢望。
从我的身份曝光的那一刻起,我和他们之间那份纯粹的同学情谊,就已经被权力这把无形的利刃,切割得支离破碎了。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但,这或许就是成长的代价。
当你选择了一条负重前行的路,就注定要承受这份孤独。
后来,那个喧嚣的班级群解散了。
赵辉,我那个铁哥们,又重新拉了一个小群。
群里只有十几个人,都是当年关系不错,人品也还过得去的同学。
群里很安静,大家偶尔聊聊家常,分享一下生活。
没有人再提那场荒唐的同学聚会,也没有人再叫我林书记。
他们都小心翼翼地,叫我远峰。
仿佛在努力守护着一些早已逝去的东西。
有时候,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会问自己。
如果时光倒流,回到那个被当众羞辱的夜晚,我是否会选择在第一时间就亮出自己的身份,享受一次扮猪吃老虎的快感
想了想,答案还是——不会。
因为如果那样,我就看不到那一场淋漓尽致的人性表演,也听不到后来那封声泪俱下的检讨书。
更重要的是,我可能就无法守住我作为一名纪检干部的本心。
真正的强大,从来不是用雷霆手段去碾压弱者。
而是在拥有了雷霆手段之后,依然选择对弱者抱以慈悲。
这,或许才是我在那场三十年的同学聚会上,学到的最重要的一课。
也是我将用一生去践行的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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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留给读者一个问题：
如果,你是我。
在那场聚会上,当你被所有人嘲笑和羞辱时,你会选择怎么做
是当场爆发,还是隐忍到最后,给他们一个终身难忘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