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结婚十年,全职主妇。
老公月入五万,每个月只给我两千家用,包含一切,还要贴票报账。
同学聚会,唤醒了我作为校花的尊严,我回去和丈夫说离婚。
丈夫只回答了一个字:好。
1、两千块的家用
两千块。
薄薄一沓粉红色钞票,被赵朗明随意地扔在餐桌上,发出轻飘飘的啪嗒一声,那声音,像一把细密的针,狠狠地刺进我紧绷的神经末梢。
这是我每个月可以拿到的家用,准时的如同冰冷的程序。
点点——他眼皮都没抬,视线黏笔记本的屏幕上,声音平板无波,记好账。
厨房的水龙头大概是没关紧,水滴砸在洗碗池的不锈钢壁上,嗒……嗒……嗒……每一下都像是锤子敲打着我的心脏。
我沉默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沓钱的边缘,竟然让我觉得全身发寒。
八岁的儿子小磊噔噔噔地跑过来,手里举着一张画满彩色线条的纸,笑脸兴奋地发红,妈妈!学校美术课要买新的36色水彩笔!
我的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一下,捏紧了那沓钱,喉咙发紧,磊磊,旧的……还能用吧
磊磊眼里的光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他小小声嘟囔,老师说……要新的,颜色才好看。他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看了一眼在敲打电脑的爸爸,失落地转身,小小的身影拖着长长的影子。
还有——赵朗明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没看我,仿佛在对着空气下达指令,幼儿园通知交下季度的兴趣班费了,别忘了。他顿了顿,目光终于从屏幕上移开一瞬,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审视的穿透力,两千,包括所有,我们说好的。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十年了,从毕业结婚,从我们两个到生了两个孩子,从他月入三千到到事业腾达年薪三十万万,再到如今月入的五万,我这个家庭主妇的家用,像被焊死在这两千块上。
水费、电费、燃气、两个孩子的零食、日用品……像无数张贪婪的嘴,一点点啃噬着这点可怜的粉红。
我甚至不敢奢望一件新衣服,一支口红。
上个月四岁的女儿朵朵指着橱窗里的草莓蛋糕,眼睛亮得像星星,我却只能把她抱开,骗她说吃了牙齿会掉光。
她当时扁着嘴要哭的样子,我现在想起来,心口还一阵阵刺痛。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我拿出手机,没注意赵朗明敲打键盘的手也停了下来,我看到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是妈。
我手指颤抖地按下接听键,我妈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习惯性的焦虑,你弟那边,你看……他最近手头实在太紧,孩子补习班……
妈!我打断她,声音干涩得厉害,我假装不经意地走到阳台上,背对着餐厅里那个岿然不动的身影,我这个月……也难。
哎呀,慧慧!
我妈的声音拔高了,像是突然拉响的气息,刺激着我的耳膜和神经,朗明挣那么多!你跟他张个口能怎么的你是他老婆!他还能亏待你手指缝里漏一点,就够你弟救急了!你可是我们李家的闺女,不能光顾着他们赵家……
李家。
赵家。
这两个词像两块沉重的石头,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阳台外是城市冷漠的万家灯火,背后是赵朗明买的大平层,却好像都和我没关系,我孑然一身在世上。
2、校花的风采
同学聚会的消息在沉寂多年的大学群里炸开时,我正蹲在超市的折扣区,像个经验丰富的猎手,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那些贴着黄色降价标签的临期牛奶和蔫了的蔬菜。
指尖捏着薄薄的钱包,里面躺着几张同样无精打采的零钱。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震动,屏幕亮起,跳出大学室友林薇夸张的感叹号,十年了啊姐妹们!!必须都来!李慧!@我
点名了!不来不行!
李慧两个字像带着钩子,把我从精打细算柴米油盐的泥沼里猛地拽了出来。
心,毫无预兆地重重一跳。
十年了。那个曾经站在辩论台上意气风发、名字总能出现在奖学金名单前列的李慧,如今是什么模样我从超市柱子上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穿着洗得发白的家居服,眼底沉淀着疲惫,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困窘和穷酸。
我捏着两根打折的葱,犹豫了。
去用什么面目去见那些早已在各自领域风生水起的同学
不去心底深处那个被生活磨得只剩下微弱火星的影子,却在竭力地呐喊:看看!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最终,赵朗明要出差不能去这个借口,给了我一块摇摇欲坠的遮羞布,让我终于鼓起勇气去见同学。
我翻箱倒柜,找出那件压箱底、款式早已过时的连衣裙,站在镜子前反复地看,这件裙子面料很好,但款式过时了,如今的我穿上竟然裙子有点宽大,我仔细地看着镜中的女人,眼神木然,皮肤粗糙,早已经不是当年穿这件裙子的风采。
推开那家高档餐厅包厢厚重的木门,喧嚣的人声和浮动的香气像潮水一样瞬间将我吞没。
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却冰冷的光,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当年那个总是怯生生坐在角落、抄完笔记的王璐,如今一身利落剪裁的套装,腕表闪着低调却不容忽视的光泽,正神采飞扬地谈论着她刚完成的跨国并购案。
记忆里总是挂着羞涩笑容、说话细声细气的张倩,无名指上鸽子蛋大的钻戒几乎晃瞎人眼,正慵懒地倚着椅背,享受着旁人艳羡的目光。
哟!李慧!林薇眼尖,高亢的声音穿透嘈杂,直直地刺向我,可算来了!大忙人啊!咱们当年的学霸校花,现在可是深藏功与名,专心当豪门阔太啦
阔太两个字像裹着蜜糖的毒针,扎得我脸上强撑的笑容瞬间冰封。
包厢里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探究、好奇,或许还有怜悯。
王璐端着酒杯走过来,笑容得体,眼神却在我那身过时的裙子上飞快地掠过,慧慧,真是好久不见,你真的做了全职主妇
怎么,我还能骗你们不成!林薇抢过话头,涂着鲜红蔻丹的手亲热地搭上我的肩,声音带着刻意的亲昵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我懂你的暗示。
慧慧可和咱们不一样,咱们是牛马的命,慧慧是阔太太的命!
当初校花配校草,多少人艳羡!
赵朗明那个人,本来家里就有钱,毕业就买了房和车,本人有能力,一个月光工资都得大几万,年底加上奖金分红,轻松过百万!
有这样的老公,还上什么班!
难道有人当牛马上瘾
林薇的每一句都像在替我解围,但每一句都像一根毒针,深深地刺入我的心窝,让我浑身发痛发冷。
可是——王璐还想说什么,被林薇阻止,来吧,我们今天就是出来放松呢,不要谈什么老公工作孩子,就放松嗨皮!
林薇大学时就是班上的组织委员,性格外向活泼,这些年更是八面玲珑,把气氛吵得很热,大家都很开心很放松,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我半瘫在沙发上,视线迷离地看着眼前的光怪陆离,像是另一个世界,又像是我本来的世界。
咱们敬李慧一杯!为爱情!为自由!为躺平的舒适人生!林薇踢掉高跟鞋,站在茶几上举着酒杯大喊。
大家都喝多了,比来时随意多了,仿佛真的回到了曾经的青葱岁月。
我傻笑着,歪歪扭扭地爬上茶几,一口闷了那杯威士忌,躺平的舒适人生
我喃喃地说,突然又拔高音量,确实躺平了,但一点也不用舒适!
他妈的!
赵朗明一个月五万块,却只给我两千块,两千块包含一切,是要贴发票报账的!
我大吼出声,包厢内安静了一瞬,大家都看向我,好像都被我吓醒了,又好像突然跌进了更深层次的幻境。
眼前晃动着王璐自信的笑容,张倩指间刺目的光芒,林薇那张不断开合的、涂着艳丽口红的嘴……十年积压的委屈、不甘,被生活磨平的棱角,以及那两千块钱带来的窘迫和窒息,被酒精和这满室刺眼的成功猛地催化、点燃。
一股滚烫的血直冲头顶,烧得我眼眶发酸。
慧慧!林薇紧紧地搂住我的肩膀,我们竟然不知道赵朗明是这样对你的!
这样的男人,要他过年妈!
离婚!
必须离婚!
我们的校花,不该过这样的日子!
在满屋子的你言我语中,我用力地点了点头,把离婚两个字刻到了心头。
3、净身出户
我回到家时,已经半夜了。客厅里只亮着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切割出赵朗明坐在沙发上的侧影。
他还在敲打着笔记本键盘,屏幕的冷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听到我进门换鞋的声响,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我胸腔里那颗心,还在为刚才的爆发和一路狂奔而剧烈地、失控地擂动。
我站在玄关的阴影里,手指紧紧抠着廉价的帆布包带子,布料粗糙的纹理磨着指尖,刚才在聚会上燃烧的愤怒和屈辱,在踏入这个熟悉又冰冷的家门时,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滋啦作响,升腾起茫然的白汽,只剩下一种孤注一掷的虚张声势。
那两个字在我心头灼灼发热,我必须说出来。
赵朗明。我的声音有点哑,带着伪装出的强硬,我们谈谈。
赵朗明终于动了动,放下平板,身体微微后倾,露出了意思疲态,他抬眼看向我,目光平静无波,专注又虚无地落在我的脸上,带着一丝洞察一切的冰冷审视。
谈什么他声音不高,却冰冰沉沉的。
曾经,我痴迷于他的冷淡,认为他是禁欲系帅哥,现在真想让那些痴迷他的女同学来看看,这个禁欲系的男人整天在家里是个什么样子!
我怒了,为了自己曾经的痴迷,为了曾经的不顾一切孤注一掷,残留的酒意也涌了上来,我大声吼道,离婚!这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好。
一个字。
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或挽留。
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猝然按在冰面上,发出嗤——的一声响,一团白色的烟雾湮没了整个世界。
我所有的愤怒、委屈、准备好的控诉,全都被这一个好字硬生生堵在喉咙口,噎得我眼前发黑,几乎喘不上气。
他就那么平静地看着我,仿佛我刚刚宣布的不是结束十年的婚姻,而只是明天要换个牌子的酱油。
孩子归我。他接着说,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明天的天气,房子是我婚前财产。家里存款,主要用于孩子的教育和生活开销,与你无关。你——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将我钉在原地,净身出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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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身出户四个字,终于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我竟然还会觉得痛,觉得冷。
你休想!我失控地尖叫起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变调,凭什么赵朗明!两个孩子都是我一手带大的!你凭什么你每个月就给两千块!两千块够干什么!连朵朵想吃个蛋糕我都买不起!你……
那就法庭见。他打断我,声音陡然冷下来,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站在卧室门口,睡眼惺忪又胆怯瑟缩的儿子磊磊,我的心口一痛。
赵朗明已经起了身,他的高大的身躯陡然遮住了台灯的光芒,投下一片让我窒息的阴影,他走向磊磊,抱起他走回磊磊的卧室,明天,我让律师和你联系!
房门毫无声息地合上了,我好像看到了磊磊喊着眼泪的眼睛,他趴在赵朗明的怀里,静静地看着我。
偌大的简约风装修客厅里,只留下我一个人。
深夜静的可怕,我只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混合着浓重的酒味弥漫开来。
大理石地板冰冷的寒意透过鞋底传上来,让我冷静下来,刚才在聚会上燃烧的勇气和愤怒,此刻都化作了灭顶的绝望和冰冷刺骨的恐惧。
净身出户失去孩子
不!绝对不行!
4、无情
调解室的冰冷,是一种源自体内,混合着恐惧和绝望的冷,无解的冷。
墙壁惨白,映得对面律师那副金丝边眼镜的镜片闪着冷硬的光。
穿着制服的调解员公式化地询问,我的心悬在嗓子眼,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尖锐的疼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弯月形的白痕。
李女士,赵先生。
调解员看着我们,声音平板,关于孩子的抚养权问题,双方是否还有协商余地或者,我们也可以听听孩子本人的意愿他的目光转向角落那扇门。
门开了,磊磊牵着朵朵的手走进来。
八岁的儿子赵光磊穿着赵朗明买的新运动服,脚上是名牌球鞋,小脸紧绷着,眼神躲闪,不敢看我
四岁的女儿赵念朵穿着漂亮的小裙子,马尾上扎着蝴蝶结,怀里抱着一个崭新的、一看就价格不菲的芭比娃娃,她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小嘴瘪了瘪。
磊磊,朵朵。调解员在面对孩子时,比对我们多了很多耐心,他放柔了声音问,爸爸妈妈……嗯,以后可能要分开住了,你们愿意跟爸爸一起生活,还是跟妈妈一起生活呢
时间仿佛凝固了。
我屏住呼吸,死死盯着两个孩子,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磊磊低着头,用脚尖蹭着光滑的地板,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我……我跟爸爸。他飞快地抬眼瞥了我一下,又迅速低下头,爸爸……爸爸能给我买新出的限量版球鞋……还能带我去打比赛……妈妈……妈妈……他嗫嚅着,后面的话消失在喉咙里。
朵朵
调解员又看向小女儿。
朵朵抱着娃娃,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她看看赵朗明,又看看我,小嘴一扁,带着哭腔,我……我也要爸爸!妈妈……妈妈没有钱钱……买不起冰淇淋,也买不起……买不起娃娃……她说着,把怀里的芭比娃娃抱得更紧,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然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妈妈……妈妈……我要爸爸!我要芭比!
买不起冰淇淋……买不起娃娃……
朵朵带着哭腔的控诉,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穿透颅骨,直抵心脏最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那里有什么东西,砰然一声,彻底碎裂了。
我眼前猛地一黑,调解员公式化的声音、律师镜片反射的冷光、赵朗明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一切都扭曲旋转起来,化作狰狞模糊的色块。
孩子……我的孩子……我失神地喃喃,声音破碎得不成句子。
身体里的力气被抽空,双腿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我听到自己的脊背撞到墙壁上的声音,沉闷而悠远,我却感觉不到疼痛,只能感觉到心口那个大洞,不断在扩大,血和肉一起碎裂。
周围的声音变得遥远而模糊,像是隔着一层厚厚冰。
调解员好像在说什么,律师的嘴角勾起,赵朗明站起身,走过去,轻易地就把还在抽噎的朵朵抱了起来,另一只手自然地牵住了磊磊,没有再看我一眼,带着孩子离开。
赵朗明!我用尽全身力气喊出来,声音嘶哑凄厉,像濒死的野兽,是你教的!是你教孩子这么说的!你这个混蛋!你不得好死!绝望紧紧地包裹住我,拖拽着我不断下沉。
他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有冰冷的声音清晰地传回来,砸在空旷的调解室里,也砸在我支离破碎的灵魂上,李慧,问问你自己,这些年,你都付出了什么
说完,门打开,光线涌入又消失,他和孩子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
黑暗彻底吞噬了我。
那扇门隔绝的,不只是光线,还有我生命中最后一点支撑。
世界在我眼前彻底崩塌、陷落,成为一片废墟。
5、辜负
离!离得好!我妈拍着大腿,唾沫星子几乎溅到我脸上,枯瘦的手指因为激动而颤抖,我早就说那姓赵的不是个东西!月入五万五万啊!就给你两千打发叫花子呢呸!铁定是在外面养了狐狸精!钱都填了狐狸洞了!
她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奇异的光,混杂着愤怒、贪婪和一种终于等到报仇机会的兴奋。
我蜷缩在娘家那张熟悉的、却早已不属于我的旧沙发上,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皮囊。
磊磊和朵朵哭喊着要爸爸的声音还在脑子里疯狂回旋,每一次回响都像一把钝刀在反复切割神经。赵朗明最后那句冰冷的诘问,更是毒蛇般缠绕着心脏。
妈……我发出微弱的气音,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眼眶肿胀干涩的痛。
哭哭顶个屁用!我妈猛地拔高声音,恨铁不成钢地戳着我的额头,指甲刮得皮肤生疼,这婚是一定要离的!
我长得如花似玉的女儿,培养上了重点大学,毕业后嫁给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离婚了得分他一半身家!
不!得一多半!
他赵朗明有今天的成就,不都是你这个后方做的好!
慧慧,你算过没,赵朗明现在的资产有多少
我记得你们结婚那儿会,他家就买了全款房车,不是还有别墅!
十年了,怎么也得分个几千万吧!
我听着我妈越说越兴奋,我的心却越来越空洞,妈,赵朗明要把两个孩子都要走!
我妈兴奋的表情明显一滞,又立刻笑起来,他要就他要呗,你带着孩子也不好再嫁,再说,他家有钱,可以把孩子养好——
妈,你懂什么啊,大姐只有把孩子留在身边,才能源源不断——
咳咳——我弟跟着弟妹从房间里走出来,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恰巧打断了弟妹的话。
对!我妈一拍大腿,咱们得要孩子!要了孩子才有人质!
你把磊磊要了,磊磊是男孩,老赵家肯定更在乎,朵朵是个丫头片子,没什么用——
我妈说的口沫横飞,我的思绪却飞远了。
磊磊和朵朵都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无论他们谁,都是我的心肝和血肉啊,我谁都舍不得。
赵朗明怎么那么狠心,我和他认识十五年,结婚十年,怎么那么狠心,将孩子都从我身边带走,除了满身累累的伤痕和满心的痛,什么都不给我。
你这个傻孩子!我妈还在继续。
他们有他们处理问题的方法,我们也有我们的路子!
律师呸!那是个什么东西!
他们说不给孩子,净身出户我们就要听吗
别我说了你不听,赵朗明九成在外面是有人了,否则怎么会这么狠心
你去他公司闹啊,要钱啊,说他事业有成抛弃糟糠之妻,我都不信他不害怕!!
你闹得越大,像赵家那样死要面子的人,肯定给的越多!
他怕了,还不回来找你
我妈说了好多好多,口沫横飞说了几个小时,我一直那么躺着,好像都挺进去了,又好像都没听到。
6、不见
今年的天气,分外的冷。
才是深秋,空气已经仿佛漂浮着冰碴子,每次呼吸,都感觉通体寒冷。
站在赵朗明公司那栋高耸入云、玻璃幕墙反射着冰冷天光的写字楼下,我浑身都在抑制不住地发抖。
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恐惧和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
我妈紧紧攥着我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她的身体也在抖,却是激动和亢奋。
走!她低吼一声,拖着我,像上战场的士兵,一头扎进了那金碧辉煌、铺着光可鉴人大理石的大堂。
安试图阻拦,被我妈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推开。
赵朗明!你个丧良心的王八蛋给我滚出来!她尖利凄厉的嗓音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裂了大堂的秩序井然。
西装革履、步履匆匆的人都愕然停下脚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像无数道探照灯,将我们母女牢牢钉在耻辱柱上。
赵朗明!你出来!我妈拍着前台的桌子,砰砰作响,你月入五万!你在外面养小三!你把钱都给了狐狸精!你不管老婆孩子死活!逼得我们活不下去啊!大家快来看啊!这就是你们公司的高管!人面兽心!抛妻弃子啊!她的控诉如同连珠炮,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字字清晰,充满了煽动性。
人群开始骚动,窃窃私语声嗡嗡作响,夹杂着惊愕、鄙夷、看热闹的兴奋。
手机摄像头纷纷对准了我们。
巨大的羞耻感像滚烫的岩浆,瞬间将我吞没,血液全部涌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手脚冰凉。
我想逃,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我妈那只铁钳般的手死死地箍着我,她的身体像一面破败却坚硬的盾牌挡在我前面。
李慧!说话!你自己说!她猛地摇晃我,说说他那个负心汉是如何把你这个名校校花磋磨成如今的样子的!
我被她摇得头晕目眩,嘴唇哆嗦着,看着周围那一张张陌生的脸,看着那些闪烁的摄像头,巨大的绝望和屈辱终于压垮了最后一根神经。
我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声音尖利得破了音,赵朗明!你出来!你有本事养小三!你有本事出来面对啊!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你把我的钱还给我!你这个畜生!王八蛋!你不得好死!
眼泪终于汹涌而出,混合着鼻涕,糊了满脸。
世界在我眼前彻底模糊、旋转、崩塌。
我瘫软下去,跌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像个真正的疯婆子,嚎啕大哭。
我妈也跟着我一起哭喊,声嘶力竭地控诉着现代陈世美的罪行。
混乱,持续了不知多久。
保安终于强硬地围拢过来,一片狼藉中,一个穿着套装面容冷静的女人穿过人群走了过来,她无视我妈的哭骂,径直走到我面前,蹲下身,递过来一张薄薄的白色信封,上面印着公司醒目的LOGO。
李女士,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公事公办得像在宣读一份文件,赵朗明先生已于一周前提交了辞职报告,报告已于昨日生效,他已经离开公司,他的个人私事与公司无关,请你们立刻离开,否则我们将报警处理。
辞职
虽然我已经长久不工作,但我知道赵朗明的公司,如果项目中间离职,年终奖和分红是要放弃的,那笔钱可比工资多多了。
我所有的哭喊和控诉,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扼住喉咙,戛然而止。
我茫然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狼狈的泪痕,看着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信封。
他……辞职了
我妈也愣住了,哭声卡在喉咙里,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张信封,又看看我,再看看周围那些冷漠或鄙夷的目光。
她猛地反应过来,一把抢过信封撕开,里面只有一张打印着寥寥数行字的A4纸,冰冷简洁的辞职声明,落款处是赵朗明龙飞凤舞的签名。
他怎么能辞职!每年那么老多的钱,辞了去哪儿赚!我妈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扭曲,带着一种被彻底愚弄的狂怒,他怎么能跑他跑了我们怎么办钱呢钱还没……
女士,请立刻离开!保安的声音严厉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冰冷的水泥台阶硌着我的膝盖,我和我妈被两个保安几乎是半拖半架着请出了那栋象征着体面与成功的大楼。
深秋的风卷着落叶,毫不留情地抽打在我脸上,比刚才更冷,更刺骨。
我妈还在旁边跳脚咒骂,骂赵朗明是缩头乌龟,骂他没良心,骂他不得好死,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尖利刺耳。
可我的心,却像沉进了冰海的最深处,一片死寂的麻木。
赵朗明从毕业就进了这家公司,没有人比我更了解这份工作对他的重要性,可他却毅然决然地走了。
7、解脱
手机通讯录里那个熟悉的号码,变成了冰冷的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微信对话框里,最后停留在我发疯般刷屏的谩骂和质问,红色的感叹号刺目惊心。
我去了我们曾经的家,门锁冰冷,指纹失效,物业冷漠地告诉我,户主已经委托中介处理出售事宜,我找了一切可以想到找到赵朗明的地方,却都没有他的踪迹。
我去了幼儿园、学校,才知道在我提出离婚的第二天,赵朗明就给孩子办理了退学手续,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赵朗明的家人早就移民了,他是为了我才留在这座城市的。
他用了十年时间构筑起一个看似安稳的牢笼,又在一夕之间,将这个牢笼连同他自己和孩子们,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不留一丝痕迹。
巨大的、被彻底遗弃的恐慌终于后知后觉地攫住了我,世界那么大,我却找不到任何可以抓住的东西。
妈——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娘家,推开那扇熟悉的、漆皮剥落的旧防盗门,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我……我找不到他了……找不到孩子……
客厅里,电视声音开得震天响,我弟李强歪在沙发上打游戏,头都没抬,弟媳王丽磕着瓜子,眼皮懒洋洋地撩了我一下,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呦,这不是我那嫁入大户人家的大姐吗当初狗眼看人低,连两个孩子都瞧不起外家,怎么像是丧家之犬一般回来了
莫不是你那年入百万的老公抛弃你啦王丽毫不掩饰她的讽刺与尖刻。
我妈端着碗从厨房出来,看到我灰败的脸色,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把碗往饭桌上重重一放,丧门星!哭丧着脸给谁看闹也闹了,人呢钱呢屁都没捞着一个!白瞎我跟你跑一趟,丢人现眼!
她越说越气,唾沫星子喷到我脸上,我早就说你是榆木脑袋!嫁了个摇钱树,十年!十年啊!你从他那薅出几根毛来了手指缝里漏点,也够你弟换辆车了!你看看你,穿的用的,哪点像个阔太太连累我们跟你一起丢人!笨死你算了!
人家嫁个一般人,都给娘家买房买车,给侄子准备出国读书的钱,你呢还上了什么重点大学,有什么本事不会照拂娘家,自己老公也管不住,活该被抛弃!
这就是你嫁了人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不知道真正该帮谁的报应!
妈!积压的绝望、委屈和被至亲羞辱的愤怒猛地冲上头顶,我失控地喊出来,这些年!我给你的钱还少吗!小强结婚的彩礼、买房的钱、王丽生孩子住院费、你每次说身体不舒服……哪次不是我从赵朗明那里要来的!
磊磊和朵朵的压岁钱!奶粉钱!报班的钱,全都花给你们了!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带着凌厉的风声和火辣辣的剧痛,狠狠扇在我的左脸上,力道之大,打得我整个人都懵了,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踉跄着撞在冰冷的门框上。
打我的人,是我亲弟弟李强,他不知何时已经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手机扔在一边,一张脸因为暴怒而扭曲着,眼睛里燃烧着赤裸裸的憎恶。
李慧!你他妈还有脸说!他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那点钱够干什么塞牙缝都不够!你男人一个月挣五万!五万啊!你就拿那么仨瓜俩枣回来糊弄谁打发叫花子呢!还偷偷拿我看你就是没把我们当一家人!白眼狼!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心早就是赵家的了!活该人家不要你!带着你那两个小崽子滚得远远的!你现在就是个没人要的破烂货!还回来干什么晦气!
脸上火烧火燎的痛,嘴里泛起铁锈般的腥甜。
我捂着脸,靠着门框,身体抖得怎么也停不下来。
我看着眼前这张因为暴怒而狰狞的、与我血脉相连的脸,看着旁边嗑着瓜子、一脸冷漠甚至带着点快意笑容的王丽,再看向我妈——她只是皱着眉,厌恶地扫了我一眼,仿佛在看一堆亟待处理的垃圾,然后不耐烦地冲着李强挥手,行了行了,打她干嘛还嫌不够乱赶紧把她弄走!看着就心烦!
听见没赶快滚!李强上前一步,狠狠推搡我的肩膀,滚出去!别脏了我们家的地!
这时两个小侄子也跑了出来,大的那个七八岁,叉着腰,学着他爸的样子,尖着嗓子喊,坏姑姑!滚出去!晦气鬼!小的那个才三四岁,懵懂地跟着拍手,滚!滚!
最后一点支撑轰然倒塌。
我想起我妈一直说的,侄子侄女才是我的家人,才是李家人,而磊磊和朵朵都是赵家人,我应该对自家人好。
因此,我把磊磊和朵朵的奶粉钱、尿不湿钱全都给了两耳侄子,每次侄子和磊磊抢夺东西,我都是斥责磊磊朵朵,我不舍得给朵朵买一块蛋糕,却拿出几万块给大侄子报什么体能班。
我妈总说,娘家人才是真正的自家人,自家人好了我才能好。
我想起磊磊身上被侄子掐住的紫痕,想起朵朵被推倒撞上了破了头流了一脸血的样子,我却关切地看着侄子,问侄子有没有事。
我想起结婚时赵朗明给的三十万聘礼,他说,我父母养我不容易,这钱留给父母花销。
于是,我只身嫁给了赵朗明,连人家家做样子的被子都没一床,赵朗明给我买的首饰我都给了我妈,给我买的包都给了王丽,为了多给娘家点钱,我甚至偷偷卖掉了赵朗明买的写在我名下的公寓。
当时李强是怎么说的
我想不起来了。
我像垃圾一样,被我的亲弟弟粗暴地推出了那扇生锈的铁门,门在身后砰——地一声狠狠关上,彻底隔绝了里面传来的电视声、咒骂声和孩子的嬉笑声。
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失去了声音和色彩。
深秋的风像无数把冰冷的小刀,刮过红肿刺痛的脸颊,钻进单薄的衣领。
我失魂落魄地走在昏暗肮脏的巷子里,脚下是坑洼的水泥地和散落的垃圾。路灯坏了几盏,剩下的一两盏苟延残喘,投下惨淡摇曳的光晕,把我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像个孤魂野鬼。
脸上是李强那一巴掌留下的、清晰的、火辣辣的指印,嘴里那丝腥甜的铁锈味挥之不去。
耳边,却像打开了某个尘封已久的、布满灰尘的录音机,无数声音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尖啸着、撕扯着我的神经。
慧慧啊,强子要结婚了,女方那边彩礼咬得紧,你看能不能……朗明那边,你多哄哄他,不就是五十万,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姐,我这看中一套房,首付还差八万……姐夫挣那么多,支援点呗都是一家人!
慧慧啊,妈这心脏又不舒服了,进口药贵是贵点……你跟明远说说他总不能看着丈母娘病着不管吧
朵朵的压岁钱先给我,你弟妹看中个包,急用!回头妈再补给她!小孩子家家的,拿那么多钱干嘛!
慧慧啊,朵朵是个女孩子,吃那么好的奶粉干嘛,你小时候我用米汤养大的,你就给她随便吃点,把钱给你弟弟,你小侄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还有赵朗明疲惫的声音,那些比我可以遗忘的声音——
慧慧,我打听过了,你弟赌博,这是个无底洞,你怎么填的起
慧慧啊,这个月你已经往娘家拿了十一万,我真的没本事给你更多了!
李慧,无论如何你都不该挪用女儿的营养费,那是你的亲女儿啊!
李慧,如果那些钱拿去救急我就不说了,但你家人拿去挥霍、赌博,你以为我开的金矿吗可以源源不断地给你家钱!
李慧!朵朵被打成那个样子,你却一味护着你侄子,你再这样——
李慧,你除了是女儿和姐姐,你还是妻子和妈妈,你能不能……为我们这个小家想想为两个孩子想想
每一次,我都是怎么回答的
哎呀,强子是我亲弟!我能看着他为难吗
妈身体不好,药不能停啊!钱是王八蛋,花了再赚呗!
朗明,就这一次!最后一次!帮帮我弟,求你了!
他们是我李家人!我不帮谁帮你姓赵!你懂什么!
李家人……赵家人……
我猛地停下脚步,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踉跄着扶住旁边冰冷的、贴满小广告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那一次,赵朗明说,李慧!你已经掏空了我们家,甚至把我父母的资产都拿去贴你弟,从今天起,你每个月只有2000生活费,你别想再从我这里拿走一分钱!
巷口那家破败小卖部的橱窗玻璃,模糊地映出我此刻的倒影——头发凌乱,脸颊红肿,双眼空洞无神,嘴角还残留着一丝干涸的血迹,身上那件为了同学聚会翻出来的旧裙子,沾满了灰尘和褶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廉价又狼狈。
镜子里那个形容枯槁、失魂落魄的女人是谁
是我,李慧。
那个曾经在辩论台上光芒四射、以为自己能平衡好一切、笃信血浓于水的李慧。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咙,我弯下腰,扶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食道。
十年!整整十年!我像个最虔诚的蠢货,一次次地、毫无保留地、甚至不惜伤害自己最亲近的人,去填补那个名为李家的无底洞!
我掏空了自己和丈夫孩子的家,去喂养一群永远不知餍足的吸血鬼!
我以为那是责任,是亲情,却原来,在娘家人眼里,我不过是一头可以无限榨取价值的蠢蛋!在丈夫眼里,我早已成了联合外人、蚕食小家的叛徒!
在孩子眼里……我甚至成了一个连冰淇淋都买不起的,只会偏心表哥表弟的母亲!
哈哈……哈哈哈……一阵凄厉嘶哑、如同夜枭啼哭般的笑声,不受控制地从我干裂的喉咙里挤出来。
我的世界,从此失去颜色与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