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间是纯黑色。
屏幕中央,只有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那双手很白,一种缺乏日晒的、近乎病态的白色。十指的指甲修剪得整齐,涂着蔻丹红,那种浓郁到发黑的红色,像是干涸的血。
手边,放着一副古旧的龟甲,上面布满了细密的、深浅不一的裂纹,诉说着不可知的岁月。
没有音乐,没有特效。只有电流细微的嗡鸣。
【姜见】的直播间,在深夜十二点准时开启。在线人数,瞬间从零跳到了十万加。弹幕疯狂滚动,各种ID的用户用最昂贵的虚拟礼物,试图点亮这片纯黑的屏幕。火箭、游轮、城堡,在屏幕两侧无声地爆炸,又无声地消失,无法在这片黑暗中留下一丝光亮。
一个声音响起了。那声音懒洋洋的,每个字都拖着长长的尾音,像是刚从一场混沌的大梦中醒来,带着一种对整个世界都漠不关心的厌倦。
今天的第一个,连麦。
话音刚落,一个经过平台认证的、金光闪闪的ID被连接了进来。
是当红顶流,影帝周子谦。
周子谦的声音,经过了专业的声乐训练,温润,磁性,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和谦逊。
姜见老师,您好。久仰大名,我是周子谦。我……
说吧,想算什么那个懒洋洋的声音打断了他,事业还是姻缘哦,你头上有点绿哦。
周子谦准备好的一长串客套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他那边沉默了足足五秒钟。直播间的弹幕,也在这一刻出现了诡异的停滞。
……老师,您真会开玩笑。周子谦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勉强的笑意。
我从不开玩笑。姜见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你老婆,许雯雯,上周三下午,去了港丽酒店3402房。给你带绿帽子的男人,是你最好的兄弟,导演李慕。哦,对了,李慕下部电影的投资,是你老婆拿你的钱投的。他俩不仅搞到了一起,还顺便坑了你的钱。你现在感觉如何
直播间彻底炸了。弹幕像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屏幕。
卧槽!真的假的
姜见从不失手!影帝塌房了!
许雯雯和李慕我的天,这瓜太大了!
周子谦那边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粗重。他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姜见的手,拿起那副古旧的龟甲,轻轻地在桌面上磕了磕。发出叩的一声脆响。
还有什么要算的吗没有我挂了,下一个。
等……等等!周子谦的声音,终于失去了所有的伪装,变得尖锐而恐慌。我的事业……我的事业会不会受影响
事业姜见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冰冷的、不加掩饰的嘲弄。你没有事业了。明天早上十点,会有狗仔放出你在澳门赌博欠下巨款的照片。下午三点,你逃税漏税的证据会被税务部门公布。你老婆和李慕,会联手把你所有资产转移。你这辈子,完了。
她顿了顿,用一种陈述事实的、毫无感情的语调,补上了最后一刀。
哦,对了。你养的那只叫‘王子’的柯基,也不是你的。是你老婆和李慕的定情信物。它真正的主人,是李慕。
连麦,被干脆地切断了。
直播间里,只剩下那双涂着蔻丹红指甲的手,和那副沉默的、古老的龟甲。
姜见端起手边一杯看不清颜色的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下一个。她懒洋洋地说。
2
第二个连麦的,是美妆区粉丝数第一的网红,Viya李。
Viya李显然吸取了周子谦的教训,她没有客套,开门见山,声音甜美而急切。
姜见老师!我想算姻缘!我男朋友上个月跟我求婚了,我们准备年底就结婚,您帮我看看,我们能白头到老吗
姜见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龟甲上的裂纹。那裂纹,像一张密密麻麻的、记录着人间悲欢的地图。
你男朋友,叫高翔,对吧在一家投行工作,年薪千万,长得帅,对你又好。在外人看来,是完美的结婚对象。
对对对!老师你太神了!Viya李的声音里充满了喜悦。
他不是你男朋友。姜见淡淡地说。
Viya李的笑声,戛然而止。老师,您……您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姜见的声音,依然是那种事不关己的懒散。他的真名叫李伟,已婚,有一儿一女。他老婆,是他大学同学,现在是全职主妇。他跟你说的所有一切,都是假的。他的工作,是在他岳父的公司里当副总。他开的车,住的房子,都是他老婆名下的财产。
直播间的弹幕,再次沸腾。
又来一个猛的!海王骗婚
Viya快跑啊!遇到杀猪盘了!
我就说嘛,哪有这么完美的男人!
Viya李那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很爱我的!他还带我见过他‘父母’!
哦,那两个啊。姜见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是他花钱雇的演员。男的五千,女的六千。因为女演员要负责在饭桌上夸你,多加了一千块的‘情感劳动费’。
不……我不信……Viya李的声音彻底崩溃了,背景里传来东西被摔碎的声音。
信不信,是你的事。把事实告诉你,是我的事。姜见的手指,在龟甲上轻轻一弹。
还有一件事。她补充道,你以为他只是骗你的钱和感情吗
他……他还想干什么Viya李的声音颤抖着。
你上个月体检,他是不是特别关心你的血型和各项健康指标
是……他说这是关心我身体……
他不是关心你。他是在为你姐姐配型。姜见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寒意。哦,我说错了。不是你姐姐。是他真正的、患有尿毒症的妻子。你的肾,和她完美匹配。他跟你求婚,只是为了稳住你。他原计划,是在下个月,带你去东南亚‘旅行结婚’。然后,你会‘意外’失踪。而他的妻子,会得到一个健康的肾,重获新生。
Viya李那边,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只有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尖叫,然后,连麦被切断了。
姜见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黑暗的直播间里,那双涂着蔻丹红的手,显得格外稳定,没有一丝颤抖。仿佛刚刚揭开的,不是一个足以毁灭一个女孩人生的恶毒阴谋,而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路边的八卦。
她放下茶杯,龟甲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无聊。她低声说,下一个。
3
第三个连麦者,ID很奇怪,叫摆渡人。
他的头像,是纯黑色,和姜见的直播间背景融为一体。
连麦接通后,那边一片寂静。没有周子谦的客套,也没有Viya李的急切。
姜见等了十秒钟。
不说就挂了。她的声音,比之前更冷,更不耐烦。
一个经过处理的、无法分辨男女的电子合成音,终于响起了。
我不算命。那个声音说。
弹幕感到了困惑。
这人谁啊来砸场子的
声音好奇怪,是变声器吧
不算命你连麦干嘛浪费大家时间!
姜见的手,停在了龟甲上。她那双永远慵懒的手,第一次,有了一个明显的停顿。
哦她的尾音微微上扬,透出了一丝兴趣。
我来给你讲个故事。那个电子合成音,不疾不徐地说。
十五年前,城南,有个废弃的道观。道观里,住着一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她没有名字,道观里的老道士,叫她‘阿见’。
姜见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那涂着蔻丹红的指甲,在古旧的龟甲上,划出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白色的痕迹。
阿见有个秘密。电子合成音继续说,她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她能看见邻居家王大婶第二天会丢钱包,能看见村口的李大爷下周会摔断腿。她把这些告诉他们,但没人信。他们只觉得,这个小女孩,阴沉,古怪,不吉利。
直播间的弹幕,渐渐稀少了。所有人都感觉到,气氛不对劲了。这不再是一场算命直播,而像是在揭开某个尘封的、禁忌的秘密。
直到有一天,村里来了几个陌生人。他们西装革履,看起来很有钱。他们看中了道观后面那座山,想把它开发成度假村。老道士不同意。于是,几天后的一个深夜,道观里,起了一场大火。
姜见端起茶杯的手,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火很大。老道士为了把阿见推出火海,被掉下来的房梁,砸断了双腿。阿见没有跑。她跪在火海前,第一次,主动地、拼尽全力地,去‘看’那些陌生人的未来。
她看到了。她看到了他们的名字,他们的家庭,他们的罪恶。她看到了他们所有人的结局——车祸,暴毙,家破人亡。她把她看到的,用尽全身力气,哭喊了出来。
那些人,害怕了。他们看着这个跪在火里、浑身是血、却在疯狂诅咒他们的小女孩,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们没有杀她,但他们做了比杀了她更残忍的事。
电子合成音顿了顿,然后,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铺直叙的语调说:
他们,用烧红的铁棍,烫瞎了她的眼睛。
直播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姜见放下了茶杯。茶水溅出来几滴,落在桌面上,迅速渗入木纹。
故事,讲完了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讲完了。电子合成音回答。
你想说什么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电子合成音说,姜见。
那个瞎了眼的小女孩,后来怎么样了
姜见沉默了。
过了很久,她才重新开口。声音,不再是懒洋洋的,而是冷的,像西伯利亚的冰原。
她死了。
道观里的那场大火,没有幸存者。
说完,她直接切断了连麦。
然后,在几十万观众的注视下,她第一次,关掉了今晚的直播。
屏幕,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
44
姜见没有开灯。
她坐在黑暗里,那间作为直播背景的、极简风格的书房,此刻显得空旷而冰冷。月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投进来,在地板上勾勒出一道惨白的长方形。
她没有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那双在直播时永远稳定、优雅的手,此刻,正死死地攥在一起。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的皮肉里,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摆渡人。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捅进她记忆最深处的、那个早已被她用钢筋水泥封死的房间。
房间里,全是火。
冲天的火光,木材燃烧时发出的、噼里啪啦的爆裂声,还有老人痛苦的呻吟,和她自己声嘶力竭的、带着血腥味的哭喊。
以及,那根烧红的、带着烙铁般高温的铁棍,朝她眼睛捅过来时,空气中弥漫开的、皮肉烧焦的味道。
她猛地睁开眼。
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
但这不是物理上的黑暗。她的眼睛,在十五年前的那场大火之后,经历了一次诡异的重生。它们能看见光,能看见物,甚至比正常人的眼睛,看得更清晰。
但她知道,在那场大火里,有什么东西,永远地死去了。
她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是这座城市繁华的不夜城。无数的灯火,汇成一条流光溢彩的、沉默的河流。
她能看见的,比这更多。
她能看见,此刻,在那栋最高的金融中心大厦的顶楼,一个男人因为投资失败,正准备从天台一跃而下。
她能看见,在那条最拥堵的高速公路上,一辆疲劳驾驶的货车,即将在三分钟后,撞上前面那辆载满乘客的巴士。
她能看见,在城市的某个角落,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他的生命线,短得只有区区三年。
她能看见所有人的命运,所有人的悲欢离合,所有人的生老病死。它们像无数条纠缠在一起的、五颜六色的丝线,构成了这个世界的里层。而她,是唯一能看到这张网的人。
这,就是她的能力。也是她的诅咒。
她曾经试过反抗。她试着去提醒那个即将跳楼的男人,试着去警告那辆巴士的司机。但结果,和十三岁那年一样。
没人相信她。他们只当她是个疯子。
渐渐地,她放弃了。
她不再试图去改变什么。她成了一个冷漠的、高高在上的观察者。她看着这些在命运之网中挣扎的、可悲的虫子,看着他们因为贪婪、愚蠢、傲慢而一步步走向毁灭。
她的心,也变得越来越冷,越来越硬。
直播算命,是她发明的、一个报复这个世界的小游戏。她享受那种将高高在上的、光鲜亮丽的人上人的虚伪面具,一片片撕碎的快感。她看着他们在她面前崩溃、哭喊、绝望,会感到一种病态的、扭曲的满足。
这让她感觉,自己不再是那个无能为力的小女孩。她成了神,一个可以宣判他人命运的、冷酷的神。
但今晚,摆渡人的出现,将她从虚假的神座上,狠狠地拽了下来。
他知道她的过去。
他知道那个道观,那场大火,那个瞎了眼的小女孩。
他是谁
他想干什么
姜见走到书桌前,重新拿起那副古旧的龟甲。
这副龟甲,是老道士留给她唯一的东西。是老道士在火海中,拼死塞进她怀里的。
她将龟甲贴在自己的额头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她闭上眼,第一次,不是为了给别人算命,而是为了看她自己。
她想看那个摆渡人。
龟甲,在她手中,开始微微发热。
无数纷乱的、破碎的画面,像潮水一样,涌入她的脑海。
她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一个被浓雾包裹的、看不清面容的人。
她看到了一张网,一张比她所能看到的命运之网更深邃、更黑暗的、人为编织的网。
而她自己,就坐在这张网的中央。
她不是蜘蛛。
她是猎物。
55
第二天,周子谦的瓜,引爆了整个娱乐圈。
早上十点,【风行工作室】准时放出了他在澳门赌场里,输得双眼通红、正在签下巨额借贷合同的高清照片。
下午三点,税务部门的官方通报,证实了他通过阴阳合同、代持公司等方式,偷逃税款高达九千多万。
傍晚,他的妻子许雯雯和导演李慕,联合召开发布会。许雯雯声泪俱下地控诉周子谦不仅赌博、家暴,还早已将夫妻共同财产挥霍一空。李慕则以受害者的姿态出现,表示自己被周子谦欺骗,才拉来了所谓的投资。
一切,都和姜见的预言,分毫不差。
网络上,一片哗然。周子谦的粉丝后援会,在一小时内宣布解散。他代言的所有品牌,纷纷发表解约声明。他主演的、即将上映的电影,也被紧急撤档。
一个顶流巨星的商业帝国,在短短二十四小时内,土崩瓦解。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了那个神秘的直播间——【姜见】。
姜见的名字,第一次,从网络亚文化圈,进入了真正的主流视野。她的直播录屏,被剪辑成各种短视频,在所有平台疯狂传播。
卧槽,这是真神仙啊!
算命算到这个份上,简直是降维打击!
我开始相信这个世界有玄学了。
无数的好奇者,涌入她的直播间主页。他们想知道,这个只露一双手的姜见,到底是谁。
但他们什么也查不到。
姜见的账号,是最高级别的加密。她的IP地址,在全世界的服务器之间,每秒钟跳转上百次。她像一个活在网络世界的、没有实体的幽灵。
与此同时,另一个事件,也在悄悄发酵。
Viya李,在报警之后,将自己的经历,录制成视频,发布在了网上。视频里,她素颜出镜,哭得撕心裂肺。她拿出了那个叫高翔的男人的照片,和他所有的聊天记录。
很快,就有网友扒出,这个高翔,和某上市集团的副总李伟,长得一模一样。而李伟的妻子,确实常年患有尿毒症,一直在等待肾源。
一场关于杀猪盘和器官交易的巨大阴谋,浮出水面。警方迅速立案调查。
如果说,周子谦的事件,让人们看到了姜见预言的恐怖。那么,Viya李的事件,则让一部分人,看到了她能力的另一面——她救了一个女孩的命。
舆论,开始变得复杂。
有人视她为网络判官,替天行道。
有人视她为魔鬼,肆意窥探他人隐私,贩卖绝望。
更有一部分人,那些真正站在权力顶端的人,开始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发自内心的恐惧。
他们害怕的,不是自己的丑闻被曝光。他们害怕的是,这个世界上,出现了一个他们无法理解、无法控制、也无法收买的变量。
一个可以掀翻棋盘的变量。
而此刻,这个变量本人,姜见,正坐在她那间空无一人的书房里,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个黑色的、名叫摆渡人的头像,陷入了沉思。
她知道,之前的一切,都只是开胃菜。
那个摆渡人,才是真正的主菜。
他把她推到风口浪尖,绝不是为了让她成为网红。
他有一个更大的,更黑暗的目的。
而这个目的,一定和十五年前,那场烧毁了一切的大火有关。
6
姜见消失了三天。
她的直播间,没有再开启。这让无数等着吃瓜的网友,和那些惴惴不安的权贵们,都感到了一丝不寻常。
这三天里,姜见没有出门,甚至没有睡觉。
她一直在看。
她将那副龟甲,用一根红绳,绑在了自己的手腕上。龟甲冰凉的触感,紧贴着她的脉搏。这能让她看得更久,更深,代价是,每一次看完,她的身体,都会像被掏空了一样,陷入长久的虚弱。
她不再去看那些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的命运。她将所有的精力,都聚焦在了一件事上——寻找摆渡人。
但对方,像一个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维度上的幽灵。
她能看到的,依然只有那个被浓雾包裹的、模糊的影子。她尝试了所有的方法,都无法穿透那层迷雾,看到他的真面目。
这让她第一次,感到了挫败。和一丝,久违的恐惧。
她的能力,第一次,失效了。
这说明,对方,很可能,是一个和她一样的人。一个同样能看到命运之网的人。甚至,是一个比她更懂得如何利用、甚至屏蔽这张网的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就不再是一场单方面的窥探,而是一场两个先知之间的,无声的战争。
第四天晚上,十二点。
【姜见】的直播间,在万众期待中,重新开启。
在线人数,瞬间突破了五十万。
姜见没有说任何废话。
今天的第一个,连麦。
被连接进来的,是一个声音听起来很年轻的女孩。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紧张和崇拜。
姜见老师!我是您的粉丝!我……我没什么大事想算,我就是想知道,我下个月的公务员考试,能考上吗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
姜见的手,却没有去碰那副龟甲。
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直播间的观众,都开始感到不耐烦。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依然是懒洋洋的,但内容,却让所有人,都感到了毛骨悚然。
你叫陈雪,对吧住在城西的‘幸福里’小区,B栋,1402室。你没有在准备公务员考试。你是个骗子。
连麦那头的女孩,呼吸一滞。老师……您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听不懂姜见轻笑了一声。那我说明白点。你根本不是我的粉丝。你连麦,是有人指使你的。指使你的人,给了你一笔钱,让你在连麦成功后,问一个关于‘城西化工厂’的问题。
陈雪那边,彻底没了声音。
姜见的手,轻轻地敲了敲桌面。
你不用紧张。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我只是想让你给你的雇主,带一句话。
告诉他,姜见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游戏,该换个玩法了。这种派小兵来送死的把戏,太低级,也太无聊。
我没时间,陪他玩过家家。
说完,姜见直接切断了连麦。
整个直播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火药味的交锋,给震住了。
姜见,这是在隔空向某个神秘的对手,宣战。
她顿了顿,似乎在等待什么。
几秒钟后,一个连麦申请,跳了出来。
那个ID,正是——摆渡人。
姜见看着那个黑色的头像,嘴角,第一次,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嗜血的弧度。
她按下了接通。
终于肯亲自下场了她懒洋洋地说。
那个熟悉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响了起来。
我从不假手于人。
那个女孩,只是一个‘坐标’。一个用来确认你状态的‘信标’。
看来,你的能力,没有退步。
姜见冷笑了一声:你想多了。我只是,碰巧,提前‘看’到了我们今晚的这场对话而已。
这是一句谎话。
她根本没有看到。这是她的一场豪赌。一场用她对人性的洞察,和对对手心理的揣摩,设下的赌局。
她赌对了。
是吗电子合成音,听不出任何波澜。不重要了。
今晚,我才是来算命的。而你,是来解卦的。
说吧。姜见靠在椅子上,你想算什么
我不算人。
摆渡人的声音,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冰冷。
我算一座城。
我想知道,这座千万人口的城市,它的‘死期’,是什么时候。
7
你疯了
姜见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情绪的波动。那是一种混杂着震惊和荒谬的情绪。
算一座城的死期
这是何等狂妄,何等亵渎的念头。
她的能力,虽然强大,但也有其边界。她能看到个体的命运线,能看到由无数个体命运交织而成的、小范围的未来趋势。但一座千万级人口的城市,其命运之网的复杂程度,如同浩瀚的星河。强行去窥探它的终点,就像试图用肉眼去直视太阳。
结果,只会被灼伤,甚至被彻底摧毁。
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电子合成音,依然平静得可怕。而你,也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帮我‘看’到我想要的答案。作为交换,我可以告诉你,十五年前,那场大火的真相。以及,是谁,下令烫瞎你的眼睛。
姜见的心脏,猛地一缩。
这个条件,像一个精准的、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地勾住了她内心最深处的、那道从未愈合的伤口。
直播间的观众,已经彻底疯狂了。他们听不懂什么死期,但他们听懂了大火和烫瞎眼睛。
姜见和这个神秘的摆渡人之间,显然有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血海深仇般的过去。
姜见沉默了。
她在权衡。
理智告诉她,这是一个陷阱。一个用她最渴望的真相作为诱饵的、致命的陷阱。对方的目的,绝不是简单地想知道一个虚无缥缈的死期。他很可能,是想借由这次窥探,来达成某个更可怕的目的。比如,重创她,甚至,彻底废掉她的能力。
但情感上,她无法拒绝。
十五年了。
那场大火,是她所有噩梦的根源。那个被烧成焦炭的道观,那个死在她怀里的老道士,是她心中永远无法拔出的刺。
她想知道真相。她想知道,那些毁了她一生的人,到底是谁。
我怎么相信你姜见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可以先付一点‘定金’。
电子合成音说完,姜见的私人邮箱里,弹出了一封新邮件。
发件人,是匿名的。
邮件里,只有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陈旧的、有些模糊的监控录像截图。截图的背景,是十五年前,那个废弃道观的山脚下。
一辆黑色的、没有牌照的轿车,停在路边。
车门打开,一个男人走了下来。
尽管画面模糊,但姜见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李慕。
那个刚刚还在和影帝老婆许雯雯,一起开发布会、控诉周子谦的、道貌岸然的大导演。
十五年前,他还很年轻,脸上带着一丝未褪的青涩,但眼神里的阴狠,却和现在,一模一样。
照片的右下角,还有一个时间戳。
时间,正是道观起火前一个小时。
姜见的呼吸,停滞了。
原来,是他。
那个毁了周子谦,让她声名鹊起的垫脚石,竟然,就是当年那场大火的参与者之一。
这不是巧合。
这一切,都是摆渡人精心安排的一场好戏。
他先让她杀了他想让她杀的人,然后再把真相作为筹码,抛到她面前。
好一招一石二鸟,好一招精准的心理操控。
姜见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神里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冰冷的平静。
好。她说,我帮你算。
她将那副古旧的龟甲,捧在了手心。
这一次,她没有磕,也没有弹。
她用那涂着蔻丹红的、尖锐的指甲,划破了自己的指尖。一滴殷红的、带着她体温的血,滴落在了龟甲那古老的、干涸的裂纹上。
血液,像有生命一般,迅速地,渗入了龟甲的纹路之中。
整副龟甲,开始散发出一种微弱的、肉眼可见的红光。
告诉我,你要看的‘死期’,是什么意思姜见的声音,变得有些飘忽,像是从另一个遥远的时空传来。
我要看的,不是天灾,不是战争。
摆脱人的电子合成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狂热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兴奋。
我要看的,是一场‘净化’。
一场由人为引发的、足以让这座城市百分之九十九的‘渣滓’,从物理上彻底消失的,完美的‘净化’。
我要知道,这场‘净化’,最完美的‘吉日’,是在何时。
8
姜见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被抽离。
她的身体,还坐在书房的椅子上。但她的精神,却像一颗脱离了轨道的卫星,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猛地向上拉扯,穿透了天花板,穿透了大气层,进入了一个无法用语言描述的、由无数光线和符号构成的维度。
这里,就是她平时看到的那个世界。
是命运之网的表层。
平时,她只是像一个在岸边的渔夫,小心翼翼地,从这张网里,捞取某一条特定的、属于某个人的命运之鱼。
但今天,她要做的,是潜入这片由命运构成的、波涛汹涌的深海。
她要寻找的,不是一条鱼,而是一场足以颠覆整片海洋的、未来的风暴。
摆渡人的那个问题,像一个精准的声呐,在她的意识深处,不断地回响。
净化……吉日……
她的意识,顺着这个声呐的指引,向着命运之网的更深处,沉去。
无数的画面,在她眼前飞速闪过。
她看到了城市的繁华,也看到了繁华背后的肮脏。她看到了新生儿的啼哭,也看到了临终者的喘息。她看到了婚礼的喜悦,也看到了葬礼的哀伤。
这些,都是构成这座城市生命的、正常的脉动。
但这不是她要找的。
她继续下潜。
四周的光线,越来越暗。命运的丝线,也变得越来越粗重,越来越粘稠。她感觉自己,像是在穿过一片由液态金属构成的海洋,每前进一寸,都要耗费巨大的精神力。
她的身体,开始出现反应。
在直播间观众的眼里,那双握着龟甲的手,开始微微颤抖。一滴滴冷汗,从她的手腕处渗出,顺着白皙的皮肤,滑落下来。
她紧咬着牙关,嘴唇,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
她知道,自己快要到极限了。
就在她准备放弃的时候,她看到了。
在命运之海的最深处,她看到了一个点。
一个黑色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正在疯狂地吸收着周围所有光线的奇点。
那,就是摆渡人口中的那场净化。
它像一个尚未成型的癌症肿瘤,潜伏在城市命运的肌体深处。它现在还很小,但它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汲取着周围的负面能量——仇恨,贪婪,绝望,疯狂——不断地壮大。
姜见强忍着精神被撕裂的剧痛,试图去靠近那个奇点,去解析它的时间坐标。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触碰到那个奇点的瞬间。
那个奇点,突然,像一只苏醒的、恶毒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充满了恶意和毁灭意志的信息流,像决堤的黑色洪水,瞬间倒灌进姜见的意识里。
啊——!
一声凄厉的、压抑不住的惨叫,从姜见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在直播间里,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那双握着龟甲的手,猛地一颤。那副古旧的、坚硬的龟甲,竟然,从中间,裂开了一道全新的、狰狞的缝隙。
一缕鲜血,从姜见的嘴角,溢了出来。滴落在纯黑色的桌面上,像一朵盛开的、妖异的彼岸花。
连麦,被瞬间切断了。
直播,也黑屏了。
在意识彻底被黑暗吞噬前,姜见的脑海里,只剩下几个破碎的、血红的字。
七月十四。
鬼门,开。
9
姜见做了一个梦。
她又回到了十五年前,那个废弃的道观。
但这一次,没有火。
道观里,很安静。月光,透过破败的窗棂,洒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
老道士,就坐在大殿中央的三清像下。他没有死,也没有断腿。他穿着一身干净的蓝色道袍,正微笑着,看着她。
阿见,你来了。他的声音,和记忆中一样,温和,慈祥。
师父……姜见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朝他跑过去,想扑进他怀里。
但她却穿过了他的身体。
他只是一个幻影。
师父,我好想你。她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傻孩子,哭什么。老道士的幻影,伸出手,似乎想去摸她的头,但手掌,也穿过了她的头发。师父一直都在。
师父,我对不起你。我没有保护好你,也没有保护好道观。
不怪你。老道士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怜爱和悲伤。这是我们的‘命’。也是你的‘劫’。
他指了指她手腕上那副龟含甲。
这副‘玄光甲’,是我们这一脉,代代相传的法器。它既是‘钥匙’,也是‘枷锁’。
它能让你看见‘天道’的纹路,看见众生的命运。但代价是,你也要承受这份‘看见’带来的所有因果和业力。你看得越多,背负得就越重。直到有一天,被彻底压垮。
师父,我该怎么办姜见迷茫地问。
你还记得,我教你我们这一脉,最高的心法是什么吗老道士问。
姜见想了想,摇了摇头。
老道士叹了口气。
最高的心法,不是‘看’。
而是‘不看’。
天道无情,以万物为刍狗。真正的得道者,是收回自己窥探的目光,关闭自己通神的六识。与光同尘,泯然众人。这,才是唯一的‘解脱’之道。
可是,师父……姜见想说,那个摆渡人,那个毁了她一切的仇人,她做不到不看。
我知道你想报仇。老道士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但你要记住,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
那个‘摆渡人’,他和你,是同一种人。但他走了另一条路。他不是想‘看’天道,他是想‘成为’天道。他想用自己的意志,去取代天道的运转。他是个疯子。一个比你,更彻底的疯子。
阿见,收手吧。扔掉龟甲,离开这座城市。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过完下半生。这是师父,对你最后的请求。
老道士的幻影,开始变得越来越淡。
师-父!别走!姜见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记住,阿见……
老道士最后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
不要,成为下一个,‘摆渡人’……
……
姜见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
她环顾四周。这里是她的书房。天,已经亮了。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那副裂开的龟甲,还绑在那里。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变成了暗红色。
她输了。
在那场隔空的、精神层面的交锋中,她输得一败涂地。
她不仅没能看清摆渡人的真面目,反而被对方强大的、充满恶意的精神力,震成了重伤。
更可怕的是,她把那个足以毁灭一切的答案,泄露了出去。
七月十四,鬼门开。
这是中元节。是民间传说中,阴间和阳间界限最模糊的一天。
距离今天,还有不到一个月。
摆-渡人,到底想干什么
他口中的那场净化,又到底是什么
姜见挣扎着,从床上下来。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散了架一样,每一个关节都在痛。她走到电脑前,打开了直播软件的后台。
她想看看,昨晚那场失控的直播,造成了什么样的后果。
后台的数据,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昨晚的直播,虽然在最后时刻被强行中断,但最高在线人数,已经突破了百万。
而她最后那声惨叫,和那口鲜血,被无数人录屏,剪辑,配上各种耸人听闻的标题,在网络上,形成了一场病毒式的、海啸般的传播。
姜见吐血
算一座城的死期
七月十四鬼门开
这几个话题,牢牢地占据了所有社交平台的热搜榜第一。
姜见,这个名字,在一夜之间,从一个网络奇人,变成了一个全民讨论的、近乎妖魔的现象级符号。
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那个摆渡人,用最残忍的方式,将她彻底地,绑死在了这张他亲手编织的、通往地狱的战车上。
10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狂热的气氛中。
姜见,成了所有媒体的焦点。
主流媒体,用一种批判和质疑的口吻,邀请各路专家学者,从社会学、心理学、物理学等各种角度,来解构姜见现象。他们称她为网络时代催生的集体幻觉,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收割流量的骗局。
而民间,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无数的自媒体、视频博主,将她奉为预言女神、赛博妲己。他们逐帧分析她所有的直播录像,试图从她手的动作、声音的起伏中,解读出更多的天机。
甚至,还出现了一批狂热的信徒。他们自称见神教,在网上成立了各种社群,将姜见说的每一句话,都奉为圭臬。
尤其是那句——七月十四,鬼门开。
这句话,像一个神秘的谶语,在城市的各个角落,被不断地转述、演绎、和神化。
有人说,七月十四那天,会有大地震。
有人说,会有陨石撞击地球。
更有人说,那天,是世界末日。
恐慌,像瘟疫一样,开始在暗中蔓延。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摆渡人,却消失了。他没有再联系姜见,也没有再出现在网络上。他像一个投下了炸弹后,就隐入幕后的幽灵,静静地,欣赏着自己作品所带来的混乱。
姜见,则把自己彻底地孤立了起来。
她切断了网络,拔掉了电话线。她每天,只做一件事——调养身体。
那次精神力的反噬,对她的伤害,远超想象。她现在,只要稍微集中精神,就会感到一阵阵撕裂般的头痛。那副裂开的龟甲,也变得黯淡无光,不再有任何反应。
她的能力,暂时,被封印了。
她成了一个瞎子。一个能看见世界,却再也看不见命运的瞎子。
这让她感到了久违的、几乎灭顶的恐慌。
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这份诅咒,已经产生了多么可怕的依赖。失去了它,她就像一个被夺走了武器的士兵,赤手空拳地,暴露在危机四伏的丛林里。
她开始理解,师父最后那句话的含义。
不要,成为下一个,‘摆渡人’。
当你的所有价值,都建立在看见未来这件事上时,一旦你看不见了,你就会变得一无所有。
而摆渡人,显然,已经找到了某种方法,来摆脱这种依赖。甚至,反过来,去操纵它。
他到底是谁
他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姜见被这些问题折磨得快要发疯的时候,一个不速之客,找上了门。
这天傍晚,门铃响了。
姜见没有理会。
但门铃,却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响着。
最终,她不耐烦地,通过门上的监控,看了一眼。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她绝对意想不到的人。
李慕。
那个道貌岸然的大导演,那个十五年前,出现在道观山脚下的男人。
他看起来有些憔悴,脸上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焦虑和恐惧。
姜见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
姜见老师。李慕看到她,像是看到了救星,差点就要跪下来。求求你,救救我!
11
姜见没有让他进门。
她就靠在门框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如今却像条丧家之犬的男人。
我救不了你。她的声音,因为身体的虚弱,显得有些有气无力,但语调里的冰冷,却丝毫未减。
不,你能!只有你能!李慕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他要杀我!那个‘摆渡人’,他要杀我!
姜见的瞳孔,猛地一缩。
你认识他
我不认识!李慕疯狂地摇头,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他……他就像个魔鬼!他知道我所有的事情!十五年前的事情,他也知道!
李慕的心理防线,显然已经崩溃了。他语无伦次地,将所有事情,都抖了出来。
原来,在周子谦事件之后,李慕虽然暂时撇清了关系,但也元气大-伤。他所有的影视项目,都被无限期搁置了。
就在他焦头烂额的时候,他接到了一个匿名的电话。
电话那头,就是那个电子合成音。
摆渡人告诉他,自己手上有他十五年前,参与了道观纵火案的全部证据。不仅有那张监控截图,还有更致命的,他和其他几个主谋,事后分赃的录音。
摆渡人以此为要挟,让李慕为他做一件事。
一件极其简单,又极其诡异的事。
他让我,去城西的那个废弃化工厂,在指定的七个位置,埋下七个东西。李慕的声音,抖得像秋天的落叶。
什么东西姜见问。
我不知道……那七个东西,都用黑布包着,很沉。他警告我,绝对不能打开看。他说,只要我办成这件事,他就会把所有证据都销毁,还会给我一笔钱,让我出国。
你照做了
我……我别无选择!李慕抱头痛哭,我照做了。但是,就在我埋下最后一个东西的时候,他……他又给我打了电话。
李慕抬起头,眼神里,是无尽的恐惧。
他说,‘你没用了’。然后,他说,他已经‘看’到了我的死期。就在今晚,午夜十二点。我会死于一场‘意外’的车祸。
姜见老师!李慕死死地抓住姜见的裤脚,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我知道你很神!你能看到未来!求求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不死我不想死啊!
姜见沉默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满脸鼻涕眼泪,丑态百出的男人。她无法将他和十五年前,那个眼神阴狠的年轻人,联系在一起。
她心里,没有一丝怜悯。
只有一种冰冷的、彻骨的寒意。
摆脱人,在下一盘大棋。
他先是利用自己,除掉了周子谦。然后,又利用李慕,去布置某个他计划中的关键道具。现在,他又要把李慕,这颗没用的棋子,给处理掉。
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那个废弃的化工厂……那七个黑布包裹的东西……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姜见脑海里,一闪而过。
七月十四,鬼门开……
净化……
难道……
我帮不了你。姜见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已经‘看’不见了。
这不是推脱,这是事实。
不……怎么会……李慕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充满了绝望。
你的死,是注定的。姜见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从十五年前,你点燃那把火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她关上了门。
将李慕绝望的哀嚎,隔绝在了门外。
她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她知道,摆-渡人让李慕来找她,不仅仅是为了处理掉一颗棋子。
他更是在向她示威。
他在用李慕的命,来告诉她:
看,这就是忤逆我的下场。
同时,他也在给她传递一个信息:
城西,废弃化工厂。
那,就是他为这座城市,准备的祭坛。
12
当天晚上,十一点五十分。
一条紧急新闻,插播进了所有电视节目。
本台最新消息,著名导演李慕,在驾车经过城东高速路段时,车辆失控,撞上防护栏,当场死亡。据警方初步判断,事故原因,疑似酒后驾驶。具体情况,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新闻画面里,是那辆被撞得面目全非的、昂贵的跑车。
姜见看着电视屏幕,面无表情。
一切,都应验了。
摆渡人,像一个精准的、冷酷的死神,收割了他预告的生命。
姜见关掉了电视。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不能再坐以待毙,等着对方一步步完成他的布局。她必须主动出击。
她要去看一看,那个所谓的祭坛。
她换上一身黑色的运动服,戴上棒球帽和口罩,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然后,她从床底的一个暗格里,拿出了一个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用到的东西。
那是一根盲杖。
一根在她眼睛复明后,就被她丢弃的、属于过去的遗物。
她握着盲杖,走出了家门。
她没有开车,也没有叫车。她走进地铁站,汇入了深夜的人潮之中。
她现在,必须像一个真正的瞎子一样,去隐藏自己。
因为她不知道,摆-渡人的眼睛,是否正在城市的某个角落,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一个小时后,她来到了城西。
这里,是城市的边缘地带。高楼大厦,被低矮的、破败的厂房所取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和化学品混合的、难闻的味道。
废弃的化工厂,像一头巨大的、匍匐在黑暗中的钢铁巨兽,沉默而狰狞。
姜见收起盲杖,翻过锈迹斑斑的铁丝网,潜入了工厂区。
这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夜风,吹过空旷的厂房,发出呜呜的、鬼哭般的声音。
她按照李慕所说的,开始寻找那七个被埋下的东西。
她的天眼虽然被封印了,但她对能量的感知,依然存在。
很快,她就在第一个地点,一个废弃的硫酸储藏罐下,发现了一处被新翻动过的泥土。
她徒手,将泥土刨开。
一个用黑布包裹的、沉甸甸的东西,露了出来。
她解开黑布。
里面,不是炸弹,也不是什么危险品。
而是一面古朴的、巴掌大小的,八卦铜镜。
镜面上,刻满了她看不懂的、古老的符文。
姜见的心,猛地一沉。
她立刻赶往第二个地点,一个干涸的排污池底。
在那里,她挖出了第二个东西。
一把桃木剑。
第三个,是一串沾满了朱砂的五帝钱。
第四个,是一张画着复杂阵法的黄纸符。
第五个,是一个装满了黑色狗血的玻璃瓶。
第六个,是一只被风干的、黑色的公鸡。
当她挖出第七个东西时,她的手,彻底僵住了。
第七个东西,埋在整个化工厂的正中心,一个巨大的、已经生锈的反应炉的基座下。
那,是一副小小的、属于孩童的,骸骨。
八卦镜,桃木剑,五帝钱,符咒,黑狗血,公鸡,童子骨……
再加上,她自己那副裂开的、沾染了她鲜血的玄光甲……
姜见终于明白了。
摆渡人,他不是要搞什么爆炸,也不是要释放什么病毒。
他要做的,是一件比那恐怖一万倍的事情。
他要布一个阵。
一个源自上古,早已失传的、最恶毒、最阴邪的阵法——七煞锁魂阵。
这个阵法,一旦在七月十四,鬼门开的那个阴气最重的时刻,被激活。
它会像一个巨大的、无形的黑洞,在瞬间,吸干方圆百里内,所有活物的生气和灵魂。
届时,整座城市,数千万的生命,将在睡梦中,悄无声息地,变成一具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般的空壳。
这,就是他口中的那场,完美的净化。
一个,真正的,人间地狱。
13
姜见站在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反应炉下,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终于理解了摆渡人的疯狂。
他不是要杀人。
他是要偷城。
偷走这座城市里,所有人的灵魂。
他到底想用这数千万的灵魂,来干什么献祭修炼还是仅仅为了满足他那变态的、想要成为天道的妄想
姜见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必须阻止他。
她不能再指望任何人。警察不会相信这种天方夜谭,就算相信,他们也无能为力。这是超越了世俗力量的、玄学层面的战争。
能阻止一个疯子的,只有另一个疯子。
她看了一眼手腕上那副裂开的龟甲。
它依然黯淡无光。
她的天眼,还没有恢复。
她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师父留下的那些,关于阵法和符咒的、零碎的知识,以及,她自己对命运之网的、模糊的感知。
她必须破阵。
但七-煞锁魂阵,是天下至阴至邪之阵。布阵的七件法器,环环相扣,互为阵眼。一旦启动,除非从外部,用更强大的、纯阳的能量去强行冲破,否则,从内部,几乎是无解的。
强行破坏任何一件法器,都会立刻引发整个阵法的能量紊乱,导致更不可预测的、灾难性的后果。
怎么办
姜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的大脑,像一台超级计算机,开始疯狂地运转。
她回忆着师父教过的所有知识,分析着这个阵法的每一个细节。
七煞……锁魂……
以童子骨为核心,以黑狗血和公鸡为引,以符、钱、剑、镜为门……
引动天地七煞,在特定时刻,开启‘鬼门’……
等等!
开启‘鬼门’
姜见脑中,灵光一闪。
这个阵法,最关键的一步,是要在七月十四,那个特定的时刻,打开一个连接现世和某个未知维度的通道。
而这个通道,是双向的。
它既可以把魂吸进去,也就可以,把东西,放出来。
如果……
如果能在这个通道开启的瞬间,将一个蕴含着巨大变数的东西,扔进去,是不是,就能从内部,扰乱整个阵法的稳定性
就像在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的机器里,扔进一粒沙子。
这个变数,必须是阵法本身,无法计算,也无法消化的。
它必须是,超越了生死,超越了因果的东西。
一个,活生生的,天道的悖论。
姜见低头,看着自己。
一个,能看见未来的人。
一个,本身就是命运一部分的人。
一个,被摆-渡人视为最终猎物的人。
她,就是那粒最完美的沙子。
一个疯狂的、同归于尽的计划,在她的脑海里,迅速成型。
她要用自己,做阵眼。
她要用自己这个最大的变数,去污染整个七煞锁魂阵,让它从内部,彻底崩溃。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也是一场,九死一生的豪赌。
她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
距离七月十四,还有不到十天。
她没有时间了。
她必须在这十天内,恢复自己的能力,并且,要变得比以前,更强。
她转身,离开了这个阴冷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化工厂。
她的脚步,不再有丝毫的犹豫。
她的眼神,也变得和摆渡人一样,充满了不计后果的、决绝的疯狂。
师父,对不起。
我,终究,还是没能学会不看。
既然深渊已在眼前,那就让我,亲自跳下去,看看它的最深处,到底有什么。
14
姜见把自己关了起来。
她回到了那个她从小长大的、废弃的道观。
这里,在十五年前的那场大火后,就成了一片废墟。但奇怪的是,没有任何开发商,再来打它的主意。它就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独立的结界。
姜见知道,这是师父留下的、最后的庇护。
她在三清像的废墟前,盘腿坐下。
她将那副裂开的龟甲,解了下来,放在面前。
然后,她开始做一件她已经十五年,没有再做过的事情。
她开始静坐,开始存思。
这是道家最基础,也是最上乘的修炼法门。是师父教给她的、她却因为仇恨和心魔,早已抛弃的东西。
她要做的,不是去看外界的命运。
而是去看自己的内心。
她要面对的,是她这十五年来,所有的恐惧,所有的仇恨,所有的孤独,和所有被她强行压抑的、属于人的情感。
这是一个比窥探天机,更痛苦,也更危险的过程。
第一天,她看到了火。
熊熊燃烧的、吞噬一切的业火。她在火里,看到了师父倒下的身影,看到了自己被烫瞎双眼的瞬间。仇恨,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
她几乎要走火入魔。
但她强忍着,只是静静地看着,任由那份仇恨,在她的意识里,燃烧,咆哮。
第三天,她看到了水。
那是无尽的、冰冷的、象征着孤独的深海。她看到自己一个人,在黑暗的、没有边际的海水里,漂浮,下沉。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同伴。全世界,只剩下她自己。
那份足以让任何人发疯的孤独感,将她淹没。
但她依然,只是静静地看着。
第七天,她看到了光。
那不是太阳的光,也不是灯火的光。
那是一道极其微弱的、来自于她内心最深处的、几乎已经快要熄灭的光。
那是她十三岁以前,还未经历那场大火时,属于阿见的,那份天真的、纯粹的、相信世界是美好的光。
光里,有师父慈祥的笑容。
光里,有道观后山,夏日的蝉鸣。
光里,有她第一次,用自己不成熟的能力,帮助邻居王大婶,找到了她丢失的那只老花猫时,王大婶送给她的,那颗甜到心里的糖。
眼泪,无声地,从姜见的眼角,滑落。
这是十五年来,她第一次,为自己而流泪。
她终于明白,师父留给她最宝贵的,不是那副能看见未来的龟甲。
而是这份,无论经历多少黑暗,都不会被彻底磨灭的,属于人的,温暖的记忆。
她,不是神。
她也,不想再做神。
她,只想做回,那个叫阿见的,普普通通的人。
当这个念头,在她心中升起的瞬间。
她面前那副裂开的龟甲,突然,发出了耀眼的、温暖的白光。
那道狰狞的裂缝,在白光中,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愈合。
龟甲上,那些古老的、深奥的纹路,也像被注入了新的生命,开始流动,重组。最终,形成了一个全新的、她从未见过的图样。
那不再是一张预示吉凶的卦象。
那是一张,星图。
一张,包含了天地万物,过去,现在,与所有可能性的,真正的,天道之图。
姜见的天眼,在这一刻,破而后立。
她,不再只能看见那一条被注定的未来。
她能看见的,是所有分叉的、通往不同结局的,可能性的河流。
她,终于,从一个命运的囚徒,变成了一个,可以选择命运的人。
她睁开眼。
眼神里,不再有冰冷的疯狂,也不再有懒散的厌倦。
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澄澈。
她站起身,拿起那副已经焕然一新的龟甲。
她看了一眼山下那座灯火璀璨的城市。
她知道,决战的时刻,到了。
15
七月十四,中元节。
是夜,无月,无星。
整座城市,都笼罩在一种压抑的、山雨欲来的气氛中。
城西,废弃的化工厂。
摆渡人,穿着一身黑色的斗篷,站在那个巨大的反应炉顶端。他像一个即将登基的黑暗君主,俯瞰着脚下,由他亲手布下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七煞锁魂阵。
他的脚边,放着一个金属手提箱。
箱子里,是一台精密的、连接着全球卫星网络的仪器。
午夜十二点整,当阴气达到顶峰时,他会通过这台仪器,引爆埋在城市地下管网中的、数百个微型能量共振器。
这些共振器,会瞬间,将整个城市的地脉之气,导入这个阵法的核心。
届时,鬼门,大开。
净化,开始。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表。
十一点五十九分。
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了。
你输了。
摆渡人猛地回头。
只见姜见,穿着一身简单的白色连衣裙,赤着脚,一步一步地,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但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两颗,能洞穿一切黑暗的,寒冷的星辰。
不可能!摆渡人的电子合成音,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我明明已经屏蔽了所有关于我的‘天机’!
你没有屏蔽。姜见平静地说,你只是,把自己,变成了‘天机’的一部分。你太傲慢了。你以为你能成为‘天道’,却不知道,你早已是‘天道’的棋子。
她抬起手,指向他脚边的手提箱。
你以为,那是你开启‘净化’的钥匙吗
不。
那是,为你自己,敲响的丧钟。
胡说八道!摆渡人怒吼道,时间到了!谁也阻止不了我!
他猛地按下了仪器上的红色按钮。
午夜十二点整。
预想中的,地动山摇,没有发生。
整个化工厂,依然死一般的寂静。
怎么回事摆渡人愣住了。他低头,看向仪器。屏幕上,显示着一行红色的、致命的错误代码。
连接……超时
因为,我提前半个小时,‘看’到了你所有的布置。姜见缓缓地说,然后,我给供电公司,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们,城西地下管网的某一段线路,存在‘严重安全隐患’,需要紧急,断电检修。
你!摆渡人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
我不仅断了你的电。姜见继续说,我还,改了你的‘阵’。
她伸出脚,轻轻地,在地面上,画了一个圈。
你布下的,是‘七煞锁魂阵’。主‘死’,主‘绝’。
而我,在你每一个阵眼旁边,都多加了一样东西。
我在你的八卦镜旁,放了一撮新生儿的胎发。
我在你的桃木剑旁,插了一支含苞待放的玫瑰。
我在你的五帝钱旁,埋了一枚热恋中情侣的婚戒。
我在你的符咒旁,洒了一捧丰收的五谷。
我在你的黑狗血旁,倒了一瓶庆功的香槟。
我在你的公鸡旁,留下了一枚即将孵化的鸡蛋。
至于那副童子骨……姜见看着他,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悲悯。
我用师父留下的‘往生咒’,超度了他。他已经,入土为安了。
你……你……摆渡人指着她,浑身发抖,你把一个至阴至邪的‘死阵’,变成了一个,阴阳相济的,‘生阵’
不。姜见摇了摇头。
我只是,把‘选择权’,还给了这座城市。
让它自己,去选择,是走向‘死’,还是,走向‘生’。
而你,姜见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从你选择走上这条路开始,你就已经,没有了选择。
她举起手中的龟甲。
那副已经完美愈合的龟甲,在黑暗中,散发出柔和的、温暖的白光。
现在,轮到我了。
摆渡人,你想算什么
事业,还是姻缘
哦,她微微一笑,那笑容,澄澈,干净,像雨后的天空。
我忘了。
你这样的人,两样,都没有。
话音落下的瞬间,龟甲上的白光,猛然大盛。
一道肉眼可见的、由纯粹的生机和秩序构成的能量,如同一把利剑,瞬间,刺穿了摆渡人那副由斗篷和变声器构成的、虚假的外壳。
斗篷下,露出的,不是什么青面獠牙的怪物。
而是一个极其普通,极其憔悴,甚至有些可怜的中年男人。
他,就是当年,那个下令,用烧红的铁棍,烫瞎了阿见的,主谋。
他也是,在那场大火中,唯一的、被阿见的诅咒,反噬了家人的,幸存者。
他的妻儿,在那之后,离奇地,暴毙。
他把一切,都归咎于阿见。他恨她,也惧怕她那种言出法随的能力。
于是,他穷尽半生,研究玄学,寻找禁术。他想要复制,甚至超越那种能力。他想要,成为新的神。
他,终究,还是成了,下一个摆-渡人。
在白光的照射下,他痛苦地,跪倒在地。他身上那股由仇恨和疯狂构筑的能量,像冰雪一样,迅速消融。
姜见没有杀他。
她只是,废掉了他感知天机的能力。
她把他,变回了一个,再也无法窥探命运的,普通人。
一个,需要用余生,去面对自己内心那片,真正的,无边地狱的,可怜人。
……
天,亮了。
第一缕晨光,照进了这片废弃的、肮脏的化工厂。
姜见,迎着朝阳,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她扔掉了那根盲杖。
她将那副已经完成了使命的龟甲,轻轻地,放在了道观的废墟前。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向着山下那座,刚刚从一场噩梦中苏醒的、充满着嘈杂人声和生活气息的城市,走去。
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
她也,不想知道了。
从今天起,她不再是那个能预见未来的姜见。
她只是,阿见。
一个,普普通通的,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