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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吊灯的光芒太盛了,像是无数细碎的钻石瀑布,从礼堂高耸的穹顶倾泻而下,流淌过每一张精心修饰过的脸孔,最终汇聚在红毯尽头。欧阳云奕站在那里,身上那件耗费千万、缀满蕾丝与珍珠的定制婚纱沉甸甸地压着她的肩膀,也压着她的心。空气里弥漫着昂贵香水、鲜切花束和某种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微醺又窒息的味道。宾客们低低的交谈声汇成一片嗡嗡的背景音浪,像无数只蜜蜂在耳边盘旋。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只不安分、横冲直撞的小鹿,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人群,死死钉在红毯另一端那个颀长挺拔的身影上——顾琛。
他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礼服,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属于新郎的笑意,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眼神锐利得如同冰锥,正穿透喧闹的人海,不带任何温度地刺向她。
不安感瞬间攫住了欧阳云奕的喉咙,让她几乎喘不上气。最近顾琛的态度,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她试图靠近,换来的却是更深的疏离和隐约的不耐。一个荒谬的念头,像角落里滋生的霉菌,不受控制地在她心底蔓延开——他是不是后悔了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疯狂地啃噬着她。
司仪洪亮而热情洋溢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职业化的煽情:各位尊贵的来宾,让我们共同见证这神圣的一刻!顾琛先生,你是否愿意娶欧阳云奕小姐为妻无论顺境或逆境,健康或疾病,都爱她、忠诚于她,直至生命尽头
整个礼堂瞬间安静下来,上千道目光齐刷刷聚焦在顾琛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水晶灯折射出的光斑在无声流动。
顾琛缓缓抬眼,目光精准地锁住红毯尽头那个穿着圣洁婚纱、脸色却隐隐透出苍白的女人。他微微侧了侧头,像是要看得更清楚些,然后,一丝极其细微、近乎残忍的弧度,在他唇边悄然绽开。
他拿起了司仪递过来的话筒。冰凉的金属触感贴着他的掌心。
不。
一个清晰、冰冷、毫无转圜余地的单音节,如同淬了毒的冰针,猝然刺破满堂的寂静与期待。
死寂。
绝对的死寂。
所有凝固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巨大的水晶灯似乎都停止了光芒的流转。宾客们的笑容僵死在脸上,错愕、震惊、难以置信的表情如同传染性极强的瘟疫,在每一张面孔上迅速蔓延开来。有人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有人倒抽一口冷气,有人茫然地看向身边的人,似乎想确认自己是否出现了幻听。
欧阳云奕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颅内轰然炸开,碎片四溅。那身价值千万的婚纱,此刻重逾千斤,冰冷坚硬地裹着她,让她动弹不得,连指尖都冻僵了。眼前顾琛那张英俊却冷漠得可怕的脸,还有他身后巨大屏幕上同步直播的画面——那上面清晰地映出她自己那张瞬间褪尽所有血色、只剩下茫然和巨大空洞的脸。她像个被突然推上审判台的囚徒,狼狈、惊恐、无所遁形。
顾琛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残忍地继续在死寂的礼堂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凌,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抱歉,他开口,语调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无法和一个影子共度一生。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欧阳云奕惨白如纸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审判的冷酷。欧阳云奕,你很像她,非常像。从眉眼,到某些习惯性的小动作……几乎能以假乱真。他嘴角勾起一丝近乎嘲讽的弧度,但这三个月,足够了。正主回来了,替身……就该退场了。
轰——
巨大的羞辱感如同岩浆,瞬间冲垮了欧阳云奕所有的理智和防御。她眼前猛地一黑,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摇晃了一下,脚下一软,昂贵的细高跟鞋踩住了厚重的婚纱裙摆。她踉跄着,眼看就要在满堂宾客的目光和无数直播镜头前,狼狈不堪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红毯上!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几乎要冲破喉咙,又被她死死咬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深灰色的身影如离弦之箭,带着一股凛冽的风,以不容置疑的姿态强势地切入那令人窒息的绝望之中!他动作迅捷如电,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臂精准地环住了欧阳云奕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则稳稳地托住了她几乎脱力的手臂,将她即将倾倒的身体牢牢地支撑住,带回了安全的平衡点。
欧阳云奕惊魂未定地抬眼,撞进一双深潭般的眸子里——是孙玺柒!顾琛生意场上最大的竞争对手,那个永远带着温和疏离笑容、仿佛游离于所有喧嚣之外的孙氏掌权人。
此刻,他脸上惯有的温润谦和消失得无影无踪,下颌线绷得极紧,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眼底翻涌着一种近乎实质化的愠怒,像风暴来临前压抑的深海。他用自己的身体,如同一道最坚实的屏障,将欧阳云奕完全挡在身后,隔开了那些刺探的、怜悯的、甚至是幸灾乐祸的目光,也隔开了顾琛那冰冷如刀的视线。
顾总,孙玺柒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全场残余的窃窃私语,也穿透了直播设备,传递到每一个屏幕前,当众羞辱一位女士,尤其是一位……刚刚还满怀期待成为你妻子的女士,这就是你所谓的风度
他微微侧头,目光扫过旁边一位扛着直播摄像机、镜头正死死对准欧阳云奕惨白失魂脸庞的记者。那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扛着摄像机的记者被他看得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就想把镜头移开。
孙玺柒却已不再看他。他的视线重新落回顾琛脸上,唇边勾起一个极浅、却冰冷至极的弧度,语气平静得可怕,却又蕴含着山雨欲来的力量:在顾总眼里,也许欧阳小姐只是某个人的影子。但在我孙玺柒看来——
他顿了顿,环住欧阳云奕的手臂微微收紧,仿佛在传递一种无声的力量和宣告。他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对着话筒,也对着全场,更对着那无处不在的直播镜头:
她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话音落下的瞬间,孙玺柒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抬手,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一把扯过旁边侍应生托盘里用来签合同的金笔,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他嗤啦一声,毫不犹豫地将那份价值十亿、墨迹甚至尚未干透的合作意向书,当着顾琛的面,狠狠撕成了两半!
昂贵的纸张碎裂的声音在死寂的礼堂里显得格外刺耳。碎片如同雪片般纷纷扬扬落下。
这份合约,孙玺柒的声音冷冽如冰,到此为止。
下一秒,在顾琛骤然阴沉暴怒的目光和全场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中,孙玺柒做了一个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动作。他微微俯身,一手穿过欧阳云奕的腿弯,一手稳稳地托住她的后背,以一个绝对保护的姿态,轻而易举地将穿着繁复婚纱、浑身僵硬的欧阳云奕打横抱了起来!
婚纱长长的裙摆和头纱垂落下来,像破碎的云朵。欧阳云奕的脸埋在他挺括的西装前襟上,身体依旧僵硬得如同石头,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他身上传来的清冽松木气息和沉稳有力的心跳,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窒息的真实感,蛮横地闯入了她崩塌的世界。
孙玺柒抱着她,步伐沉稳有力,没有丝毫停顿,径直穿过鸦雀无声的人群,如同劈开凝固海水的巨舰。无数惊愕、探究、难以置信的目光黏在他们身上,镁光灯疯狂地闪烁,试图捕捉这戏剧性的一幕。他目不斜视,抱着怀中失魂落魄的新娘,在死寂和无声的惊涛骇浪中,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出了这金碧辉煌、却瞬间沦为巨大讽刺的婚礼殿堂。
沉重的雕花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里面所有的喧嚣、窥探和令人作呕的虚伪。门轴转动的声音沉闷地敲在欧阳云奕的心上,也彻底关上了她过去那段盲目的痴恋。
孙玺柒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抱着她走向停在礼堂侧门阴影处那辆线条冷硬的黑色轿车。司机早已训练有素地拉开车门。孙玺柒小心翼翼地将她放进宽大舒适的后座,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
欧阳云奕蜷缩在柔软的皮质座椅里,厚重的婚纱堆叠在脚边,像一个华丽而讽刺的茧。身体不再被冰冷的空气包裹,车内恒温的暖意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却丝毫无法驱散她骨子里透出的寒意。她微微颤抖着,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在一起,发出细微的咯咯声。泪水早已流干,眼眶干涩得发疼,只剩下一片茫然无措的空洞,死死地盯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不清的街景。世界仿佛被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所有的声音和色彩都失去了意义。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驶离了市中心那片令人窒息的繁华,拐进一条安静得只有风吹树叶沙沙声的林荫道。最终,在一栋设计简约现代、线条流畅的独栋别墅前停下。铁艺大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孙玺柒没有假手于人,再次亲自将她抱了出来,走进别墅。玄关处温暖柔和的灯光倾泻而下,驱散了门外的清冷。他没有多言,只是将她安置在客厅那张宽大舒适的米白色沙发里。沙发柔软得几乎将她整个人陷进去,带着令人安心的包裹感。
先休息一下。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像初冬午后透过玻璃窗晒进来的阳光,暖而不灼。他转身离开,没有多余的询问或安慰。
很快,他回来了。手里端着的不是酒,不是咖啡,而是一杯温热的牛奶。洁白的骨瓷杯壁传递着恰到好处的暖意。他将杯子轻轻放在她面前的矮几上,浓郁的奶香混合着一丝清甜的蜂蜜气息,袅袅地升腾起来,固执地钻进她冰冷的感官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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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一点,暖暖胃。他的语气依旧平静,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体贴,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没有试图靠近,也没有流露出任何让她感到压力的同情或探究。他就像一座沉默而稳固的山,在她崩塌的世界边缘静静伫立。
欧阳云奕的视线终于从那片虚空中慢慢聚焦,落在眼前那杯氤氲着热气的牛奶上。奶白的表面光滑平静,倒映出天花板上柔和灯光的碎影。她迟疑着,伸出冰凉僵硬的手指,颤抖着握住了温热的杯壁。那真实的暖意顺着指尖的神经,一路缓慢而坚定地向上蔓延,终于撬动了她冻僵的躯壳。
她捧起杯子,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落入冰冷的胃里,像投入冰湖的石子,激起一圈细微却真实的涟漪。暖意一点点化开,僵硬的身体似乎也随着这暖流,极其缓慢地、艰难地开始解冻。那股支撑了她一天一夜、名为顾琛未婚妻的虚假气力,终于彻底耗尽。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瞬间将她淹没。
眼皮变得无比沉重,视野开始模糊、旋转。手里的骨瓷杯被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抽走。她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也无暇顾及自己身处何地、面对何人,身体便已遵从了最原始的本能,向着柔软的沙发深处滑去,意识沉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
时间失去了刻度。
欧阳云奕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仿佛沉入了最深的海底,隔绝了所有光线和声音。醒来时,窗外是沉沉的暮色,别墅里一片寂静。身上盖着一条柔软厚实的羊绒薄毯,带着阳光晒过后的干净气息。她坐起身,茫然地环顾四周。客厅的布置简洁雅致,除了必要的家具,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透着一丝冷清的禁欲气息。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沙发对面的墙壁。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抽象油画,浓烈的色彩碰撞出奇异的和谐。她的视线没有在画上停留,却猛地被油画下方、靠墙摆放的一个不起眼的深棕色实木小矮柜吸引住了。
矮柜的抽屉没有完全合拢,露出了里面一角。那里面似乎塞满了东西,而最上面,赫然是一张照片的边缘。照片上,一个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背影,高高扎起的马尾辫在阳光下跳跃着青春的弧度,正弯腰在书桌抽屉里翻找着什么。
那个背影……熟悉得让她心脏骤停!
那是她!绝对是高中时代的她!那件洗得有点发白的校服,那个书包侧袋上她亲手缝上去的歪歪扭扭的小熊挂饰……每一个细节都刻在她的记忆里!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比婚礼上顾琛的羞辱更让她毛骨悚然。孙玺柒……他书房里为什么会有她高中时的照片而且看起来,数量似乎不少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脑海——难道他和顾琛一样也是因为她像某个影子这个想法让她胃里一阵翻滚,刚刚喝下去的牛奶仿佛变成了冰渣。
她猛地掀开毯子,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原木地板上,无声却急切地走向那个矮柜。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她颤抖着手,屏住呼吸,缓缓拉开了那个没有关严的抽屉。
光线涌入抽屉的瞬间,欧阳云奕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那不是一张照片。
那是满满一抽屉!
不,不止一抽屉!当她颤抖着手指拉开旁边的另一个、再一个……三个抽屉里,整整齐齐,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照片、剪报、甚至还有几张早已泛黄的试卷!
照片的主角,无一例外,都是她。高中时代的欧阳云奕。
有她在操场上奔跑跳跃,马尾飞扬;有她趴在教室窗台上发呆,侧脸被夕阳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有她皱着眉头啃笔头解数学题,鼻尖微微皱起;有她和同学嬉笑打闹,笑容灿烂得晃眼……角度大多是侧面或背面,显然是远距离的抓拍,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窥视感。
剪报则是她高中时期参加市级作文比赛获奖的报道,豆腐块大小,却被人细心地剪下来,用透明的塑料膜仔细封好。试卷是数学的,上面用红笔打着一个刺眼的65分,旁边却用清隽有力的字迹写满了详细的解题步骤和思路分析——那字迹,她认得,是孙玺柒的!
抽屉的最深处,还静静躺着一个硬壳笔记本。封面是简单的墨蓝色,没有任何花纹。她鬼使神差地,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冲动,将它拿了出来,翻开。
扉页上,是几行熟悉的、属于孙玺柒的遒劲字迹,墨色深沉,仿佛能穿透纸张:
2009.3.12,晴。高三(7)班窗外,那棵老槐树开花了。她站在花影里背书,阳光穿过花瓣落在她睫毛上……像落满了星星。我看了很久,直到上课铃响。她大概永远不会知道,那天的槐花香,是我整个春天唯一记住的味道。
2009.5.8,雨。模拟考砸了,看到她趴在走廊栏杆上偷偷抹眼泪。想递纸巾,脚步却钉在原地。孙玺柒,你真是个懦夫。
2009.7.1,晴。毕业典礼。她穿着白裙子,像只轻盈的蝴蝶。鼓起勇气想去说句话,只来得及拍下她走向礼堂的背影。也好,至少是个完整的告别。
2009.7.3,阴。她报了北方的大学。也好,离他(顾琛)远点。可为什么心口这闷闷
……
一页页翻过,时间跨度长达数年。字里行间没有轰轰烈烈的表白,只有细碎的观察、克制的悸动、小心翼翼的靠近和无数次无声的退却。那些被时光掩埋的、她从未察觉过的角落,那些擦肩而过的瞬间,那些她以为只是偶然的目光交汇……都在这一页页泛黄的纸张上,清晰地袒露出来,带着经年的温度。
原来,那些年,她追逐顾琛背影时,身后也有一道目光,沉默而专注地追随着她。原来,那些被顾琛视为理所当然的偶遇和顺手帮忙,背后都有另一个人的影子在悄然运作。原来,在她为顾琛的若即若离而痛苦辗转的漫长岁月里,有人一直站在她世界的边缘,安静地、固执地守护着,像个卑微的收藏家,捡拾着她无意散落的碎片。
嗒。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落下,砸在泛黄的纸页上,迅速裂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欧阳云奕这才惊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属于少女时代的委屈、酸楚和求而不得的痛苦,似乎在这一刻被这个笔记本里深沉而笨拙的守护,猝不及防地勾了出来,混合着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堤防。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而熟悉。
欧阳云奕猛地转过身,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墨蓝色的笔记本,泪眼模糊地看向门口。孙玺柒不知何时回来了,静静地站在那里,逆着客厅柔和的灯光,身影显得有些模糊。他显然看到了她手中的笔记本,也看到了她满脸的泪痕。
时间仿佛凝固了。空气里只剩下她压抑不住的细微抽泣声。
孙玺柒的目光落在她手中那本摊开的笔记本上,又缓缓移到她布满泪痕的脸上。他脸上惯有的那种沉稳从容瞬间碎裂,一种混合着狼狈、无措和被窥破最深秘密的痛楚清晰地掠过他的眼底。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解释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小步,又猛地停住,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两人就这样隔着几步的距离对视着。他眼底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最终都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痛楚和……近乎绝望的紧张。
为……为什么欧阳云奕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破碎不堪。她扬了扬手中的笔记本,泪水再次汹涌而出,这些……十年你……你藏了十年却……却不敢让我知道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被欺骗、被隐瞒的委屈和一种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愤怒。
孙玺柒的身体明显地晃了一下。他像是被那质问狠狠击中,挺拔的背脊瞬间佝偻了几分。他用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竟也蒙上了一层清晰可见的水光。他看着她,嘴唇颤抖着,几次翕动,才终于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沙哑至极的声音:
因为……我不敢赌。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哽咽,我怕……怕你知道后,连远远看着的机会……都不再给我。
他微微仰起头,似乎想逼退眼底的酸涩,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着,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你的眼里……只有他。十年了……云奕,我看着你追逐他,看着他让你笑……更看着他让你哭……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那压抑了太久的情感如同困兽,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决堤的缝隙,带着孤注一掷的悲怆和深不见底的眷恋,冲口而出:
我珍视了十年的所有,小心翼翼,不敢碰,不敢扰……只因为怕惊走了你眼里那一点点……或许本就不属于我的光。
话音落下,一滴滚烫的泪,终于挣脱了所有的束缚,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倏然滑落,砸在光洁的地板上,留下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那滴泪,像带着千钧的重量,狠狠砸在欧阳云奕的心上。所有的质问、委屈、愤怒,在这一刻被一种排山倒海般的心疼和难以言喻的悸动彻底淹没。她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看着他极力隐忍却依旧泄露的痛苦,看着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在她最狼狈时如同天神降临般护住她的男人,此刻却因为深藏了十年的心意被撞破,而脆弱得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一股巨大的冲动攫住了她。她猛地向前一步,伸出手,不是推开,而是用力地、紧紧地抱住了他微微颤抖的身体。
孙玺柒的身体瞬间僵直,如同被电流击中。他下意识地想抬手回抱,手臂抬到一半,却又带着巨大的迟疑和不确定,僵在了半空。
对不起……欧阳云奕把脸深深埋进他带着清冽松木气息的胸膛,闷闷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手臂却收得更紧,对不起……我……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孙玺柒僵在半空的手臂终于缓缓落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轻轻地、试探地环住了她单薄的肩背。感受到她的依赖和没有抗拒,那手臂才一点点收紧,最终将她完全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低下头,下颌抵在她柔软的发顶,发出一声悠长的、如释重负般的叹息。那叹息里,包含了太多太多——十年的守望,十年的隐忍,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一种近乎不真实的惶恐。
客厅里没有开主灯,只有落地窗边一盏暖黄的落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将相拥的两人身影拉长,投在光洁的地板上,交织成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窗外的夜色温柔地包裹着这方小小的天地,远处城市的灯火如同散落的星子。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缓慢,只余下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在寂静的空气里交织、缠绕。
***
日子如同被重新注入活水的溪流,开始以一种崭新的、充满生机的节奏向前奔涌。
欧阳云奕骨子里那份被爱情长久压抑的韧性与锋芒,在孙玺柒沉默却坚定的支持下,如同春日里被唤醒的种子,破土而出,迅速疯长。她不再是那个依附于顾琛光环、患得患失的顾太太预备役,那个名字对她而言,已遥远得如同上辈子的事情。
她将全部的心力投入了新的战场——一个她酝酿已久、关于高端定制香氛的品牌构想。孙玺柒给予她的,不是简单的资金注入,而是一种近乎全然的信任与空间。他动用了孙氏旗下顶尖的设计团队和实验室资源,却从不干涉她的创意和决策。当她在深夜为香调比例焦头烂额时,他书房里的灯总是亮着,手边会适时地出现一杯温度刚好的清茶和一份简洁却切中要害的市场分析报告。当她遭遇供应链瓶颈,眉头紧锁时,第二天醒来,解决方案的邮件已经静静躺在她的收件箱里,署名是孙玺柒的助理,却处处透着属于他的缜密风格。
没有甜言蜜语,没有轰轰烈烈的宣告。他的支持像空气,无处不在,又悄然无声,给予她最坚实的底气和最广阔的天空。
品牌从无到有,艰难却坚定地生长起来。欧阳云奕给它取名为柒·奕——简单直白,却承载着她无法言说的心意。当柒·奕的首个系列时光琥珀凭借独特而富有故事感的东方香韵,在挑剔的高端市场初露锋芒,甚至引来国际买手的关注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充盈了她的心。这成就感,远比当年得到顾琛一句敷衍的夸奖,要真实、滚烫得多。
这天下午,柒·奕工作室灯火通明,气氛紧张而兴奋。欧阳云奕正与核心团队进行上市前最后的冲刺会议,讨论着至关重要的融资方案。桌上的咖啡凉了又续,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却明亮的亢奋。
就在这时,助理小杨脸色古怪地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声音压得极低:奕姐,前台……有人送来这个,指明要您亲自签收。
欧阳云奕的视线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落在那只眼熟的深蓝色丝绒礼盒上——那是顾氏旗下高端珠宝品牌的标志性包装。她心头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淡淡地对小杨说:放那儿吧,会议继续。
然而,仅仅半小时后,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急促地敲响。这次进来的,是前台小姑娘,她脸色有些发白,带着明显的为难:奕总,顾……顾总他……他直接闯进来了!保安没拦住……
话音未落,会议室的门被一股大力猛地推开。
顾琛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依旧西装笔挺,俊美的脸上却带着一种欧阳云奕从未见过的、近乎偏执的憔悴和急切。他无视了会议室里所有人惊愕的目光,视线如同探照灯般,直直地锁定了主位上的欧阳云奕。
云奕!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迫切,我们谈谈!单独谈谈!
会议室里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欧阳云奕身上,充满了震惊和探究。空气仿佛凝固了。
欧阳云奕缓缓地从宽大的真皮座椅上站起身。她今天穿了一身简约利落的象牙白修身西装套裙,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脸上只化了极淡的妆容,却因专注工作而显得神采奕奕,眉宇间沉淀着一种经历过风暴后的从容与自信。
她看着门口那个曾让她卑微到尘埃里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份失而复得般的、带着强烈占有欲的急切,只觉得无比讽刺。心底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顾总,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响彻在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现在是‘柒·奕’的融资方案内部会议时间,非相关人员,请勿打扰。
她微微侧头,目光扫过旁边早已蓄势待发的安保负责人,语气平稳无波:李队长,请‘送’顾总出去。
是,奕总!身材魁梧的安保队长立刻上前两步,带着两名下属,毫不客气地挡在了顾琛面前,伸出手臂做出请的姿势,态度强硬。
顾琛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他从未被欧阳云奕如此当众、如此不留情面地拒绝过!一种强烈的失控感和被冒犯的怒火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他猛地拨开安保队长的手臂,不顾一切地朝欧阳云奕冲去,声音带着失控的嘶哑:云奕!你听我说!那个白月光……我查清楚了!从头到尾都是个骗局!是有人故意伪造的!我是被蒙蔽了!我……
他情急之下,甚至试图伸手去抓欧阳云奕的手腕。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欧阳云奕的瞬间,另一只骨节分明、戴着低调铂金戒指的大手,如同精准的机械臂,稳稳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在半空中截住了顾琛的手腕!
那只手的主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欧阳云奕身侧。孙玺柒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定制西装,身形挺拔如松,脸上惯有的温润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却极具压迫感的冷厉。他周身散发出的气场,如同出鞘的寒刃,瞬间冻结了顾琛所有的动作和话语。
顾琛的手腕被他牢牢钳住,如同被铁箍锁住,动弹不得,只能惊怒交加地瞪着突然出现的孙玺柒:孙玺柒!你……
孙玺柒甚至没有看他,只是微微侧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欧阳云奕脸上,带着无声的询问和全然的保护姿态。
欧阳云奕对上他的视线,在那双沉静的眼眸里,她看到了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她心中最后一丝因过往而起的涟漪也彻底平息。她轻轻抽出被孙玺柒护在身后的手,然后,在顾琛难以置信、甚至带着一丝祈求的目光中,在会议室里所有员工屏息凝神的注视下,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臂,轻轻挽住了孙玺柒坚实的手臂。
她的动作流畅而亲昵,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归属感。
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抬眼看向顾琛,脸上甚至漾开了一抹极浅、极淡、却足以刺痛顾琛双目的笑意。那笑意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云淡风轻。
她微微歪了歪头,用一种介绍陌生人的、恰到好处的客气口吻,清晰地说道:
顾先生,既然遇见了,不妨正式介绍一下。
她的指尖在孙玺柒的手臂上轻轻点了点,声音不大,却带着某种宣告般的重量,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会议室里:
这位,是我先生,孙玺柒。
先生两个字,如同两颗精准的子弹,瞬间击穿了顾琛所有的伪装和强撑的镇定。他的瞳孔骤然收缩,脸色由铁青转为一片骇人的惨白,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他死死地盯着欧阳云奕挽住孙玺柒手臂的那只手,盯着她脸上那抹刺目的、云淡风轻的笑容,又猛地转向孙玺柒——那个男人,此刻正垂眸看着身侧的女人,眼神专注而温柔,那是一种顾琛从未在欧阳云奕身上看到过的、被全然珍视的光芒。
一股灭顶的冰冷和荒谬感瞬间攫住了顾琛。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整个世界仿佛在他眼前旋转、崩塌。他精心设计的挽回,他以为只要揭穿骗局就能重新拥有的替身,在眼前这亲昵挽手的姿态和那一声清晰的先生面前,彻底沦为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安保队长适时地再次上前,这一次,动作强硬了许多,几乎是半强迫地将失魂落魄、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的顾琛请出了会议室。
沉重的门板在顾琛身后合拢,彻底隔绝了他狼狈的身影和那个他再也无法企及的世界。会议室里紧绷的气氛瞬间松懈下来,随即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兴奋取代。员工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脸上都写着大快人心四个字。
孙玺柒侧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欧阳云奕挽着他的手臂上,又缓缓上移,凝视着她依旧平静却格外明亮的侧脸。他的眼底,有什么东西如同冰雪消融后的春水,温柔地流淌开来。
***
柒·奕的上市庆功酒会选在了城市地标建筑的顶层露天花园。夜幕低垂,华灯初上,脚下是整个城市流淌的璀璨星河。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里弥漫着时光琥珀那独特的、温暖而深邃的香气,混合着香槟气泡的微醺。
欧阳云奕穿着一袭量身定制的酒红色丝绒长裙,裙摆如花瓣般迤逦。她站在人群的中心,从容地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祝贺与赞美。孙玺柒始终在她身侧半步的距离,如同一道沉默而稳固的港湾。他并不多言,只在必要时为她挡开过于热情的寒暄,或是适时地递上一杯温度适宜的清水。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她身上,专注而温柔。
酒会渐入高潮,气氛热烈。不知是谁带头,宾客们纷纷涌向巨大的落地观景窗前,等待着为今晚特别安排的压轴节目——一场盛大的烟花秀。
欧阳云奕和孙玺柒也随着人群走到观景台边缘。夜风微凉,带着城市高空的清冽气息,吹拂着她的发丝。她望着脚下灯火辉煌的城池,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与满足感充盈着心间。
就在这时,巨大的轰鸣声撕裂了夜空!
第一朵硕大无比的金色烟花在墨蓝色的天幕上轰然绽放,瞬间点亮了整片天地!紧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姹紫嫣红,流光溢彩,如同最绚丽的梦境在眼前铺陈开来。璀璨的光华映亮了每一张仰望的脸庞,也映亮了欧阳云奕眼中闪烁的光芒。
孙玺柒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为她挡住了侧面吹来的夜风。在烟花炸响的轰鸣间隙,在漫天华彩的映照下,他低沉而温柔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的试探:
现在……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攒勇气。绚烂的光影在他深邃的眸子里明明灭灭。
可以把我从‘男二’的位子上……他微微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带着灼人的温度,……转正了吗
欧阳云奕的心跳,在烟花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漏跳了一拍。随即,一股暖流裹挟着巨大的悸动,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侧过头,迎上他带着期待和一丝忐忑的目光。她的唇角,一点一点,向上弯起一个无比明媚、无比确定的弧度。
下一秒,她做出了回答。
她没有说话,而是微微踮起脚尖,伸出手臂环住了他的脖颈,主动地、坚定地吻上了他的唇。
孙玺柒的身体瞬间僵硬,随即是更深的颤栗。巨大的惊喜如同电流贯穿全身!他几乎是立刻反客为主,有力的手臂紧紧箍住她的腰肢,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低头加深了这个吻。唇齿间的纠缠带着香槟的微甜和彼此的气息,温柔而炽烈,仿佛要将这迟来了十年的心意,尽数融入其中。
漫天华彩在他们头顶无声地绽放、坠落,璀璨的光芒勾勒出他们紧密相拥的剪影,成为这喧嚣夜色中最动人的风景。脚下,是万家灯火汇成的温暖星河;耳畔,是彼此如擂鼓般的心跳;唇齿间,是属于他们迟来却无比甘甜的未来。
在烟花最盛的那一刻,欧阳云奕微微退开些许,额头抵着他的额头,气息微喘,眼中却盛满了星光和笑意。她看着他,声音轻快而狡黠,带着尘埃落定后的无限欢喜:
孙先生,你的实习期结束了。恭喜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