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啦的大雨倾盆而下,雨点像小石头一样砸在新懿那辆白色别克的挡风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雨刮器开到最大,左摇右摆,但还是挡不住那密密麻麻的水帘,视线都被挡得迷迷糊糊的。新懿紧抓着方向盘,手都握得有点儿发白了,眼睛却忍不住偷偷往副驾驶座上的悦候那儿瞟。
悦候正歪着脑袋,靠着冰冷的车窗,雨水顺着玻璃流下来,在她那有点苍白的小脸上留下斑斑点点的水迹,就像一幅搞怪的水墨画。她穿着一件有点褪色的浅蓝色连衣裙,裙摆被空调吹得飘飘扬扬的,露出那细得好像一碰就碎的脚踝。新懿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心里头涌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还有三站就到。悦候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刚睡醒,听起来像砂纸在木头上划过。她抬手揉了揉眼睛,长长睫毛上挂着小水珠,不知道是窗外的雨溅进去的还是别的什么。
新懿猛地回过神,赶紧把视线收回来,重新盯着前方模糊的路。嗯,他应了一声,语气有点不自然,今天这雨太大了,地铁估计又要挤爆了。他试图用闲聊来掩饰刚才的走神。
话音刚落,前方路口的红灯突然亮起,特别刺眼。新懿下意识地踩下刹车,车身猛地一顿。悦候放在腿上的包应声滑落,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一支快要用完的护手霜、半包纸巾、还有一个印着幼儿园名字的粉色水壶滚到了新懿的脚边。
对不起。悦候急忙弯腰去捡东西,动作又快又尴尬。她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新懿看到她后颈处有一颗小痣,就像被遗忘的尘埃。他不知不觉地伸出手,想帮她捡起散落的物品。就在两人的手快碰到一起时,悦候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她迅速地把东西塞进包里,拉上拉链,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好像练过无数次。谢谢领导。她低着头小声说。
新懿的手停在半空中,周围弥漫着一股让人尴尬的沉默。他尴尬地把手缩回来,放到方向盘上,指尖还留着那么一丝丝若有若无的触感,就像羽毛轻飘飘地拂过心头。车上的电台正播放着一首老歌,旋律悠扬又带点伤感,和窗外的雨声混在一起,营造出一种说不出的气氛。
你老公……还在外地吗
新懿没话找话,终于打破了那让人喘不过气的沉默。其实他早就知道答案了,上周开会的时候,他不小心听到客服部的人在聊,说那个新来的悦候,老公在很远很远的工地上干活,家里还有三个癌症病人等着救命钱。这话就像一根针,轻轻地扎了他一下。
悦候的肩膀轻轻地颤了一下,仿佛被冷风给亲了一口。嗯……她的声音低沉下来,工地上忙得不可开交。有时他下班后兼职一些导游之类的活话音刚落,她就闭嘴了,头又靠回车窗,呆呆地望着外面的世界,被雨水冲刷得乱七八糟,眼神空洞又迷茫。
新懿咬了咬嘴唇,选择闭嘴。他心里明白,有些问题不该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有的伤疤是碰不得的。雨还在那儿哗哗地下着,好像要把整个城市都淹了似的。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心
浑身热乎乎的,心里好像被压了块大石头,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车子慢慢开进小区,停在一栋破旧的居民楼前面。悦候解开安全带,小声说了句谢谢领导,然后推开车门,一头扎进了雨里。
她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楼道里,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新懿坐在车里,呆呆地看着她消失的地方,好久都没动一下。雨刷还在不知疲倦地来回摆动,发出那种单调的声音。他突然想起早上出门时,妻子海燕穿着真丝睡衣站在门口,递给他包的情景。海燕总是那么优雅得体,身上总是飘着淡淡的栀子花香。她的爸爸是大学教授,妈妈是镇上机关上班,听说还是负责人,现家里书架比墙还高,到处都是书香味儿。
手机突然在口袋里嗡嗡作响,把新懿的思绪给搅乱了。一看,原来是海燕发来的微信:宝贝儿晚上想吃你做的糖醋排骨呢。还附了个萌萌哒笑脸表情。新懿盯着那条微信,手指悬在屏幕上,愣了好一会儿。
雨慢慢停了,天边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光。新懿深呼吸一口,启动车子,慢悠悠地开出了小区。后视镜里,那栋破旧的居民楼越来越远,最后看不见了。他心里明白,有些事情一旦迈出那一步,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周三下午,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地板上形成一块块斑驳的光影。新懿坐在那张超大的办公桌后面,皱着眉头仔细检查一份合同。办公室里静得只剩下空调嗡嗡作响的声音。
哎呀,前台的小妹妹突然敲敲门,探头进来说:新经理啊,悦候在门外等您呢,说是有什么急事儿。新懿手里的笔停了一下,心里有点儿惊讶。平时悦候可不常来找他,除非是工作上出了什么大事儿。那就让她进来吧。他放下笔,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跟平常一样镇定。
悦候低着头走进来,双手紧紧抓着衣角,手指头都白了。她今天穿了一件灰色的T恤和牛仔裤,头发扎在后脑勺,露出光溜溜的额头。但是现在,她的脸色白得跟纸一样,嘴唇也没了血色。
怎么了新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些。
悦候咬着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眼圈红红的:我妈……我妈住院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每个字都像是挤出来的。
新懿心里一沉。想起上周悦候请假也是因为母亲生病。很严重吗他问道,语气中不自觉地带着关切。
悦候轻轻点了点头,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于哗啦啦地流下来了:医生说了,得化疗,但……但是我们已经弹尽粮绝了。
她抽泣着继续,我老公那边的工程款老是拖着不给,家里还有两个病人等药吃呢……
新懿沉默了。他心里明白悦候的困境,但也知道自己的能力有限。作为项目经理,他每月的薪水不算少,可是要养家糊口,供儿子读书,还得还车贷、房贷,实际上手头挺紧张的。
我连亲戚朋友都借了个遍,
悦候擦了擦眼泪,声音里满是无奈,他们都说……都说我们家是个填不满的无底洞。
看到悦候那么无助,新懿心里难受得不行。他想起了自己几年前生病的老妈,虽然家里条件不错,但那种看着亲人受苦却没办法帮上忙的感觉,他太知道了。
需要多少钱新懿脱口而出,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意外。
悦候愣住了,好像没想到新懿会这么问。她张了张嘴,半天没说话。
你就说吧,新懿语气更坚定了,我能帮的,一定帮。
悦候眼泪又掉了下来,但这次多了点希望。医生说……第一次化疗大概要五万。她声音很小,怕吓到新懿。
五万块呢。新懿在心里掂量了一番。这可不是小钱儿,得他大半个月的工资呢。他犹豫了一会儿,脑海里浮现出海燕的脸庞,还有儿子那渴望的眼神。
可当他看到悦候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时,所有的犹豫就像烟雾一样散了。我这儿有张卡,
新懿拉开抽屉,掏出一张银行卡,里头有三万块,你先拿去用吧。
悦候看着那张银行卡,嘴唇直哆嗦,半天说不出话来。新经理……我……
别说了,
新懿打断她,先给你妈治病要紧。这钱你慢慢还,不着急,等你手头宽裕了再说。
悦候接过银行卡,紧紧地攥在手里,就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她对着新懿深深地鞠了一躬,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谢谢您,新经理。您真是……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新懿摆摆手,示意她赶紧去吧。悦候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就急匆匆地离开了办公室。。
新懿看着悦候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深深吐了口气,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心情复杂得像吃了五味瓶。他心里也没谱,自己这步棋走得对不对,但他就是没办法坐视不管,眼看着悦候掉进绝望的深渊。
那天晚上,新懿可是大展厨艺,整了一桌子美食,尤其是儿子念念不忘的糖醋排骨。海燕和儿子吃得开心得不得了,家里笑声不断,气氛温馨得不得了。
新懿自己却没啥食欲,只是机械地往嘴里塞着饭。海燕看出不对劲,关心地问:怎么啦工作上遇到啥烦心事儿了新懿硬挤出一个笑容:没啥,就是有点累。他不想让海燕担心,更不想让她知道,他私下里给了悦候三万块钱。他心里清楚,海燕虽然不会明说反对,但心里肯定会有那么一点儿小疙瘩。
那晚新懿翻来覆去睡不好,老是梦到悦候那双含泪的眼睛,还有医院里那股刺鼻的消毒水味。他心里没底,自己那会儿一时兴起的决定,到底会给他们俩的生活带来啥样的变化呢。
自从那次借钱的事儿之后,新懿和悦候的关系就有点儿微妙了。每次悦候看到新懿,眼神里都带着点儿感激和害羞,说话也比以前温柔多了。而新懿呢,也总是不由自主地盯着悦候的一举一动。
两人一次,加班后行走在楼道里,只剩声控灯在头顶昏昏欲睡。新懿替悦候扶住被晚风掀起的裙摆,指尖不经意擦过她微凉的小腿,两人都微微一顿。悦候抬头时,发丝轻扫过他的下巴,楼道灯恰在此时熄灭,黑暗中,她的呼吸轻轻撞在他的喉间。新懿抬手按亮楼梯间的灯,暖黄光线漫上来的瞬间,他低头轻轻覆上她的唇。
那吻极轻,如同羽毛轻触水面,却让悦候猛地攥紧了他的袖口。新懿的手掌轻贴着她后颈,指腹轻轻碾过她微颤的耳垂,直到她睫毛在他脸颊上扫出细碎的痒意,才稍稍退开些许。晚风从楼道窗缝钻入,卷起两人交缠的呼吸,在台阶上投下两道渐渐靠拢的影子。
此次以后两人感情便陷进去了!
这天下午,新懿在工地上巡视检查呢。太阳火辣辣的,晒得大地直冒烟,空气都快烧起来了。工人们都躲到阴凉的地方休息去了,只有几个哥们儿还在那儿顶着大太阳干活儿。
新懿走到一堆钢筋旁,正准备检查钢筋的质量,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尖叫。他回头一看,只见悦候被一根掉落的钢管砸中了脚,正疼得龇牙咧嘴地坐在地上。
怎么回事新懿赶紧跑过去,蹲下身子查看悦候的伤势。她的脚踝已经肿得像个馒头,鲜血顺着凉鞋流了出来,染红了地面。
我……我想帮他们递点东西,没注意上面……悦候疼得满头大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新懿二话不说,小心翼翼地将悦候扶起来,打横抱起。悦候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了新懿的脖子。她的身体轻盈如羽,新懿甚至能感受到她急促的心跳。
别动,我送你去医院。新懿的声音沉稳而有力。他抱着悦候,大步流星地向自己的车走去。阳光下,他的背影显得格外高大。
车里的冷气吹得呼呼的,跟外面的高温简直就像两个不同的星球。悦候懒洋洋地躺在后座,脸色还是有点儿苍白,不过眼神儿柔和多了。她盯着新懿那认真开车的侧脸,心里突然暖洋洋的。
新经理,真的太感谢你了。
悦候小声嘀咕着。
新懿通过后视镜瞅了她一眼,笑眯眯地说:咱俩还用得着这么客气吗。
到了医院,新懿就像个陀螺一样转来转去,帮悦候挂号、拍片、拿药。医生说只是骨头裂了点小缝,没啥大问题,歇一阵子就能好。但新懿还是不放心,专门请了个护工,还把所有的医药费都给掏了。
新经理,这钱我以后肯定还你。
悦候看着新懿忙忙碌碌的样子,心里既感动又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新懿摆摆手,语气温和:先养好伤再说。工作上的事情你不必操心,我已经和部门主管沟通好了,给你请了长假。
悦候轻轻点头,眼眶不禁又泛起红润。她深知,新懿对她的关照早已超越了上司对下属的界限。然而,面对这份厚爱,她却不知如何回报,只能将满腔感激深埋心底。
离开医院后,新懿直接将悦候送回家。那是一个年代久远的小区,楼道内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墙皮斑驳处露出底下泛黄的砖面。走到三楼转角,悦候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时眼眶还带着未褪的红:今天……
真的谢谢你。
话音未落,新懿已伸手将她圈进怀里。他的手掌贴着她后背,轻轻按在那片因抽泣而起伏的肩胛骨上,像在安抚一只受了惊的小兽。悦候的额头抵着他胸口,能听见他沉稳的心跳声,混着楼道里老式水管滴答的轻响,让她忽然就红了眼眶。
她微微仰头时,新懿恰好低下头。这次的吻带着安抚的温度,他的拇指轻轻擦过她眼下的泪痕,唇瓣相触的瞬间,悦候的手指下意识揪住了他衬衫的前襟,指腹蹭过那颗解开的纽扣。潮湿的霉味仿佛被两人交缠的呼吸冲淡了些,只有彼此的体温在微凉的空气里,慢慢融成一片温热的海。
新懿小心翼翼地扶着悦候,一步步向上攀爬。行至三楼时,他们忽然听到屋内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是我爸,悦候的声音略显沉重,他的肺部一直不太好。
新懿未多言语,只是扶着悦候的手更加用力了些。他能大致猜到,悦候每日生活的艰辛。
将悦候安顿妥当后,新懿又前往超市采购了一些水果和营养品。好好休息,有任何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临别之际,新懿细心叮嘱道。
悦候再次点头,目送新懿的背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楼梯口。她的内心五味杂陈,隐约感觉到,自己与新懿之间的关系,似乎正在悄然发生着某种微妙的变化。
日子一天天流逝,悦候的脚伤逐渐康复。与此同时,新懿与悦候之间的关系也日渐亲密。他们常一起用餐、畅谈,有时新懿还会驾车送悦候回家。
这天晚上,新懿加班结束后,正准备回家,突然收到了悦候的微信:新经理,你现在有空吗我想请你吃个饭,感谢你这段时间的关照。
新懿稍作犹豫,最终还是回复道:好啊,在哪里
就在我们小区附近的那家小饭馆,味道挺不错的。
新懿驱车抵达那家小饭馆时,悦候已在门口等候。她身着一件白色连衣裙,略施淡妆,显得格外美丽。
等很久了吗新懿微笑着问道。
悦候轻轻摇头:没有,我也刚到。
两人步入饭馆,选了个靠窗的座位落座。店内人不多,氛围宁静。他们点了几个菜,闲聊起工作和生活。
我听说你老公快回来了新懿看似随意地提起。
悦候的眼神微微黯淡,点了点头:嗯,预计下个月就能回来。
那挺好的,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了。新懿笑着说,但内心却莫名地涌起一丝失落。
悦候没有说话,只是低头默默喝着饮料。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抬起头,目光落在新懿身上:新经理,你说……我们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新懿愣了一下,一时没明白悦候的言下之意。
我知道你对我好,
悦候的声音显得有些飘忽不定,但我们毕竟……
新懿打断了她:别想太多,我们只是朋友。
悦候瞅着新懿,眼神里掺杂着各种情绪。她心里明白,新懿那番话不过是违心之言。但同时她也清楚,他俩之间没戏。他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日子,而她自己呢,也有太多牵扯不清的事情。
那晚,两人聊得热火朝天,却又好像什么都没聊到点子上。酒过三巡,空气中弥漫着微妙的气息,比桌上的酒精更让人上头。饭馆告别时,新懿送悦候到了楼下,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却吹不散两人之间滚烫的沉默。
上去吧。
新懿开了口,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悦候点点头,转过身准备上楼。但走了几步,她又忍不住回头望着新懿,眼里的光在夜色中闪闪烁烁:新经理,真的谢谢你。
新懿微微一笑,笑容里藏着难以言说的苦涩:好好休息。
等悦候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间,新懿并没有立刻离开。他靠在车边抽了支烟,烟雾在晚风中迅速散开,就像他此刻混乱的思绪。没过多久,楼梯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悦候竟然又下来了,手里攥着外套,指尖泛白。
我……
我有点怕黑。
她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吟,却清晰地传到新懿耳中。
新懿的心猛地一紧,他扔掉烟头踩灭,拉开车门:我送你去个地方。
车子在夜色中穿行,谁都没有说话,只有车厢里若有若无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最终,新懿把车停在了一家酒店门口,暖黄的灯光透过玻璃幕墙洒出来,像一个温柔的陷阱。
进去坐会儿吧。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悦候没有拒绝,跟着他走进电梯。数字不断跳动,像两人加速的心跳。进了房间,关上门的瞬间,所有的伪装轰然崩塌。悦候忽然扑进新懿怀里,肩膀微微耸动:我知道这样不对……
可我控制不住。
新懿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还是轻轻落在她的背上。他能闻到她发间的清香,感受到她身体的柔软,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我也是。
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压抑已久的沙哑。
悦候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他,踮起脚尖吻了上去。这个吻带着酒精的辛辣,带着久别重逢的急切,更带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决绝。新懿紧紧回抱住她,仿佛要将这个女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衣物一件件滑落,掉在地毯上无声无息。窗外的月光透过薄纱窗帘照进来,勾勒出两人交缠的身影。悦候在他怀里轻声呢喃:其实……
我早就想这样了。
从他一次次为她解围,从他看她时那隐忍的眼神开始,她就知道自己早已沦陷,以身相许或许是这段无望感情里,唯一能抓住的真实。
肌肤相亲的瞬间,所有的顾虑都被抛到了脑后。他们在彼此的体温里寻找慰藉,在急促的喘息中释放积攒已久的情感。黑暗中,悦候的指甲轻轻划过新懿的后背,留下浅浅的印记,像是在这段见不得光的关系里,刻下属于他们的秘密。
事后,两人并肩躺在床上,谁都没有说话。空调的冷风带着一丝凉意,悦候往新懿身边靠了靠,他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天花板上的吊灯模糊成一团光晕,像他们看不清的未来。
对不起。
新懿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悦候摇摇头,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不用说这个。
她早就明白,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结果,可她还是心甘情愿地跳了进来。或许从她决定下楼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回头。
窗外的天色渐渐泛起鱼肚白,新懿看着怀里熟睡的悦候,眉头再次拧紧。他知道,昨晚的一切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彻底打破了两人之间脆弱的平衡。未来的路,似乎比之前更加迷茫了。
秋天的气息越来越浓,地上的落叶堆得厚厚的,像铺了一层金黄色的地毯。新懿坐在办公室里,望着窗外那萧条的景象,心里也跟着莫名地烦躁起来。
最近这段时间,他和悦候的联系越来越稀疏。自从悦候的老公回来后,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总是刻意躲着新懿。新懿知道,这可能是最好的结局,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感到有点失落。
这天下午,新懿正在处理一份紧急文件,突然接到了悦候的电话。他心中一紧,迅速接起。
新经理,你现在有空吗
悦候的声音显得异常急切。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新懿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我老公……他在工地上出事了。
悦候的声音带着哭腔,医生说需要一大笔手术费,我实在没办法了……
新懿的脑海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未曾料到,刚团聚便要面对如此噩耗。
你别急,
新懿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马上过去。你在哪个医院
市第一医院。
新懿挂断电话,抓起外套便匆匆出门。他一边驾车,一边拨通了海燕的电话,告知公司突发紧急事务,今晚可能无法回家。尽管海燕心中存疑,但还是不忘叮嘱他注意安全。
赶到医院时,悦候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头发凌乱,眼眸红肿,显得格外憔悴。见到新懿,她终于忍不住情绪崩溃,扑进他怀中失声痛哭。许久未见,她身上熟悉的馨香混着消毒水味袭来,让他喉间发紧。上次在酒店,她发丝凌乱贴在汗湿的颈间,喘息滚烫地砸在他耳畔的疯狂模样瞬间涌来,此刻她单薄的肩头在怀里轻颤,更撩得他心头发紧。
新懿轻柔地拍着悦候的后背,内心复杂难言。他能深切感受到悦候的无助与绝望,以及她此刻的剧痛。
医生怎么说待悦候情绪稍显平稳,新懿开口问道。
医生说……情况非常严重,必须立刻手术,否则可能会有生命危险。悦候哽咽着回答,但手术费用高达十几万,我们实在无力承担……
新懿陷入了沉默。十几万对他而言亦非小数目。最近他刚为儿子报名了一所昂贵的补习班,手头资金本就紧张。
新懿,你看着我,我眼泪都流干了,现在心里空荡荡的,像被掏空了一样。我知道问你这个挺狠的,但我实在没别人能求了。悦候慢慢松开抱着新懿的手,挺直腰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你,眼里全是求新懿帮忙的意思,还有那么一点破釜沉舟的狠劲儿。
新懿啊,我声音哑得跟砂纸磨过似的,我知道这事儿难办,你也不容易。可我真是走投无路了。我停顿一下,手指紧紧抓着衣角,都泛白了,你就帮我这一次,真的就这一次。只要你能帮我弄到那笔钱,度过这个坎儿,我……
说到这儿,我深呼吸,好像用尽了所有力气。悦候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新懿,然后慢慢低下头,声音轻得跟一阵风似的,但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刺进你心里:我知道自己没啥能报答你的。但你得相信我,从今往后,我这条命就是你的。你让我干啥都行,真的,啥都行。
悦候又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害羞,但很快被更浓的绝望淹没了。上次在酒店那事儿……我知道不对,但我绝不后悔。如果你愿意帮我,我可以……我可以一直陪着你,像那样陪着你,一辈子都行。悦候我不会打扰你的家庭,不会给你添麻烦,我就守着你,做你想让我做的任何事,一辈子都不会让你失望。
这番话就像一把钝刀,割在咱俩之间。悦候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说完这些,悦候好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又跌坐回椅子上,眼神涣散地看着地面。悦候知道自己现在姿态放得多低,低到了尘埃里,但在人命面前,尊严又算啥呢悦候只能赌,赌新懿对她有点儿感情,赌新懿会记得以前那点温暖。
走廊里的灯光惨白惨白的,照在我憔悴的脸上,显得我更可怜了。我不再说话,只是用那种近乎哀求的眼神望着你,好像你是我在水里挣扎时唯一的救命稻草。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还有咱俩之间那无声的拉扯和煎熬。
但面对悦候那无助的眼神,新懿还是咬紧了牙关:你等着,我去想办法。
新懿拿出手机,连续拨打了几位朋友的电话,试图借钱。然而,朋友们要么表示自己手头拮据,要么以各种借口婉拒。毕竟,没有人愿意将钱借给一个看起来像是无底洞的人。
新懿心头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无力感。他目光空洞地注视着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群,内心一片迷茫。就在这茫然之际,他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个身影——他的岳父。
新懿的岳父是一位退休的老干部,手中理应积累了一些积蓄。尽管他深知向岳父开口借钱颇有几分不妥,但为了悦候的困境,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新懿深呼吸一口,壮着胆子拨通了岳父的电话。他三言两语地把现在的困境说了出来,求着岳父能搭把手。电话那边,岳父沉默了老半天,最后,他还是慢慢地答应了。
新懿啊,我得说你几句,岳父语气有点儿沉,你是不是对那个借钱给你的女人太宽容了你得记得,你有自己的家,有老婆孩子要养呢。
新懿的脸颊瞬间泛起红晕,羞愧得哑口无言。他明白岳父的话句句在理,但内心却无法忍受眼睁睁看着悦候陷入绝境。
我明白了,爸。谢谢你。新懿简短回应后,急忙挂断了电话。
拿到钱后,新懿立刻赶去将钱交给了悦候。面对悦候充满感激的目光,新懿心中却毫无喜悦之情,反而被愧疚感填满。他深知,自己对海燕,对这个家,亏欠良多。
手术非常成功,悦候的丈夫终于脱离了危险。
安顿好丈夫后,悦候看了一眼时间,悄悄溜出病房,拨通了新懿的电话。新懿,你现在有空吗我在医院旁边的酒店开了个房间,想好好谢谢你。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既有感激,又有一丝紧张。
新懿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驱车前往。推开酒店房门的那一刻,他看到悦候穿着一条素雅的连衣裙,脸上化了淡妆,少了几分憔悴,多了几分柔媚。她快步走上前,不由分说地抱住了新懿,头埋在他的胸口,声音带着哭腔:新懿,谢谢你,真的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新懿轻轻拍着她的背,刚想说些什么,悦候却猛地抬起头,吻上了他的唇。这个吻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次,带着前所未有的热情和决绝。她的手紧紧地抓住新懿的衣服,仿佛要将他嵌入自己的身体里。
新懿被她的热情点燃,所有的顾虑都抛到了脑后。他回吻着悦候,手不自觉地揽住了她的腰。两人跌跌撞撞地走向床边,衣物在拉扯中散落一地。悦候的吻从他的唇滑到颈间,再到胸口,每一处都带着灼热的温度。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仿佛要用自己的全身心来回报这个救了她丈夫性命的男人。
新懿,我知道我没什么能给你的,
悦候在他耳边轻声呢喃,气息灼热,但我的人,我的心,从今往后都是你的。
她说着,主动褪去了最后一丝遮掩,肌肤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新懿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冲动,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房间里的温度不断升高,两人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首疯狂的乐章。悦候像是不知疲倦一般,用尽全身力气回应着他,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对新懿的依赖和感激。她时而紧紧咬住嘴唇,压抑着喉咙里的呻吟,时而又忍不住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心中的情感。
这一夜,悦候付出了自己的全身心,仿佛要将所有的感激都融入到这场疯狂的缠绵中。她不再有任何的羞涩和保留,主动迎合着新懿,用自己的方式表达着谢意。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两人才筋疲力尽地相拥着躺在床上。
悦候把头靠在新懿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脸上露出了满足而又复杂的笑容。新懿,以后只要你需要,我随时都在。
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和坚定。
新懿松了一口气,但内心的愧疚却愈发深重。他明白,自己与悦候之间的关系,已经超越了正常的界限。若继续如此,迟早会引发问题。
自那以后,新懿开始刻意回避悦候。他不再主动与她联系,也尽量避免与她见面。悦候似乎也领会了新懿的意图,再也没有找过他。
生活仿佛重新步入正轨,但新懿心中始终有一个难以解开的疙瘩。他不确定,自己与悦候之间的这段情感,究竟是对是错。他只清楚,自己需要时间来认真梳理这一切。
转眼间,冬天来临。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将整座城市装扮成银白的世界。新懿坐在车内,凝视着窗外的雪景,内心却是一片宁静。
这段时间,他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和家庭中。他陪伴海燕逛街,陪儿子玩耍,尽力扮演好丈夫和父亲的角色。海燕似乎也察觉到了他的变化,对他愈发温柔体贴。
某个夜晚,新懿一家三口正在家中用餐,突然听到敲门声。海燕前去开门,发现站在门口的竟是悦候。
悦候身着一件厚实的羽绒服,脸上流露出些许犹豫与不安。新经理在家吗她轻声询问。
新懿愣了一下,未曾料到悦候会登门拜访。海燕也略显惊讶,却依旧热情地将悦候迎了进来。
快请坐,外面很冷吧我给你倒杯热水。海燕微笑着说道。
悦候点点头,略显局促地坐在沙发上。她瞥了新懿一眼,似乎有话要说却又止住了。
新懿明白悦候必有要事相谈,便对海燕说:你先陪儿子吃饭吧,我和悦候聊一会儿。
海燕虽心中存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新懿与悦候一同走到阳台。雪花依旧纷纷扬扬地飘落,寒风呼啸而过。
找我有事吗新懿率先开口。
悦候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新懿:新经理,这是你之前借给我的钱,我终于凑齐了。谢谢你,一直以来给予我那么多帮助。
新懿凝视着那张银行卡,心中不禁泛起一丝酸楚。他明白,悦候能凑齐这笔钱,背后必定付出了巨大的努力。
你拿着吧,新懿没有接过那张卡,家里还有病人需要照顾,用钱的地方还很多。
不行,悦候坚持将卡塞到新懿手中,这钱我必须还。你对我的好,我终生难忘。但你我之间……还是保持距离为好。这样对大家都好。
新懿望着悦候坚定的眼神,终于领悟了她的用意。他点了点头,接过那张卡,轻声应道:好。
悦候微微一笑,转身朝门口走去。嫂子,我先走了,谢谢你们的款待。
海燕带着些许疑惑,目送悦候离去的背影,又转头看了看新懿,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发问。
新懿站在阳台上,目送着悦候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风雪之中,心中涌起一股释然。他明白,这或许是最为妥帖的结局。有些情感,注定只能深埋心底。
雪花依旧纷纷扬扬地飘落,仿佛在为这段短暂而复杂的情感画上圆满的句点。新懿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转身步入屋内。海燕正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等候着他,脸上洋溢着温柔的笑意。
怎么了海燕关切地问道。
新懿走到海燕身旁,轻轻坐下,握住她的手,轻声回应:没什么。我们继续用餐吧。
海燕轻轻点头,依偎在新懿的肩膀上。窗外风雪肆虐,而屋内却温暖如春。新懿心中明了,自己终于寻回了那份属于他的幸福。
开完年后的项目总结会,新懿瞅着那份人事任命文件,自己的名字后面竟然跟着新双城分公司几个大字,手里拿着的钢笔一不小心在会议记录本上戳出了个墨水印儿。外面的玉兰花已经凋谢了,树枝光秃秃的,还挂着去年的干叶子,就像他现在的心情一样,有点儿郁闷。
哟,新经理,这下你可真是高升啦!旁边的副总监轻轻撞了撞他,话里满是羡慕,新双城那块地儿,可是咱们公司大展拳脚的宝地,前途无量哦!新懿勉强笑了笑,没接话。心里明白得很,这次调动虽然看起来是升职,实际上是因为之前他帮悦候向岳父借钱的事露馅了。虽然海燕没直接说出来,但家里那股压抑的气氛早就透露了一切。他提出调动申请的时候,海燕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你自己看着办,那冷淡的语气就像一根小针,扎得他心里隐隐作痛。
散会后,新懿回到办公室整理物品。尽管办公室面积不大,却布置得井井有条。书架上摆放着几本专业书籍,桌角立着一个相框,里面嵌着他与海燕及儿子的合影。照片中,海燕笑容灿烂,儿子紧挨着她,而新懿则轻搂着她们的肩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凝视着这张照片,新懿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楚。
就在那会儿,办公室的门嘎吱一声轻轻开了。新懿抬眼一看,原来是悦候走了进来。悦候身披一件米色风衣,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但脸上隐约透出些许疲惫。听说你准备调走啦她低声问道,咱们好像好久没一起聚了呢。语气中透露出些许不舍。
新懿点点头,平静地回应道:嗯,哦,下周一就去报到。
悦候沉默了片刻,然后从包里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递给新懿:这个……送给你,算是给你践行吧。
新懿接过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躺着一支黑色钢笔,笔身上刻着一行精致的小字:前程似锦。
谢谢你。新懿由衷地感激道。他明白,悦候送他这支钢笔,是希望他在新的岗位上能够大展宏图。
到了那边要照顾好自己。悦候的声音略显哽咽,有时间……有时间回来看看。
新懿轻轻点头,眼眶不禁泛起一丝热意。他明白,自己和悦候之间,或许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了。
悦候转身离开办公室,步伐略显沉重。新懿目送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门口,内心百感交集。他拿起那支钢笔,紧紧握于掌中,仿佛借此将那段逝去的时光牢牢握住。
临近下班时,新懿收到了悦候的消息:晚上六点,老地方见,我请你吃顿践行饭。
他盯着屏幕上的信息,指尖在屏幕上徘徊良久,最终只回复了一个好。那家熟悉的老饭馆依旧宁静,桌上的菜肴都是两人曾经常点的。悦候不停地为新懿夹菜,话语却比平时少了许多。多吃点,到了新地方,未必能吃到这么合口味的菜了。她轻声说道,眼眶微微泛红。新懿低头扒拉着饭粒,心中百感交集,那句以后常联系在嘴边徘徊数次,终究未能说出口。
饭后,悦候看了看手表,轻声提议:附近有家酒店,开个钟点房坐会儿吧,就两小时,算我再送送你。新懿犹豫了一下,迎着她眼中的期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进入房间后,悦候先去洗了把脸,出来时眼眶红红的。她走到新懿面前,缓缓解开风衣的扣子,露出里面那条新懿送她的连衣裙。还记得这条裙子吗她轻声问道,声音带着颤抖。新懿点头,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悦候轻轻抱住他,脸颊紧贴在他的胸口:这两小时,让我好好抱抱你。她的吻带着泪水的咸味,从额头滑落到唇角,再至颈间,每一处都满是不舍。新懿回抱住她,感受着她身体的柔软,心中的愧疚与不舍交织在一起。两人相拥着倒在床上,衣物在急促的动作中散落一地。在这两小时里,他们仿佛要将未来所有的思念都耗尽,每一次触碰都带着极致的温柔与疯狂。悦候在他耳边一遍遍低语:我会想你的,真的会想你的。新懿紧紧攥着她的手,感受着掌心的温度,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提醒着分别的时刻。当服务员打电话来提醒时间快到时,两人都停下了动作,静静地相拥着,谁也不愿先起身。
该走了。悦候率先开口,声音沙哑。新懿点头,帮她整理好衣服,自己也迅速穿好。走出酒店时,两人都沉默不语,只是并肩走着,直到路口。
到这儿就好。悦候停下脚步,一路顺风。新懿凝视着她,欲言又止,最终只说了一句你也保重。看着悦候转身离去的背影,新懿握紧了口袋里那支钢笔,指尖冰凉。
道路的灯光使他不由自主地眯起双眼。远处的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熙熙攘攘,每个人都急匆匆地追寻着自己的生活轨迹。新懿骤然感到,自己仿佛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在这座庞大的城市中无依无靠地漂泊。
他掏出手机,给海燕发去一条微信:我收拾完了,现在回家。
很快,海燕回复道:好,我等你吃饭。
新懿凝视着那条微信,心中骤然涌起一股暖流。他深知,无论自己身处何地,家中总有一个人在默默守候着他。
新懿驾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车载电台里正播放着一首老歌:时光一去不复返,往事只能回味……悠扬的旋律在车厢内回荡,勾起了新懿无尽的回忆。他想起了与悦候相识的点点滴滴,想起了那些共同经历的喜怒哀乐。尽管那段感情充满了波折与无奈,但他心中并无悔意。
新懿明白,人生犹如一场旅行,总会遇见形形色色的人,经历各式各样的事。有些人只能陪伴你走过一段路程,有些事只能化作回忆。然而,正是这些人和事,编织了我们丰富多彩的人生。
新懿的目光穿过窗棂,嘴角轻轻扬起,浮现出一抹淡然的微笑。他心知肚明,自己的人生旅程尚且长远,前方仍有无数风景亟待他去探寻与品味。而他,将怀揣着这份珍贵的记忆,无畏地踏上未知的征途,继续砥砺前行。
新双城分公司的工作强度远超新懿的预期。他每天需应对堆积如山的文件,参与各种会议,并频繁前往工地进行巡检。尽管疲惫至极,他却感到无比充实。
在闲暇时刻,新懿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悦候。他心中牵挂着悦候的现状,她的丈夫是否已经康复,家中的病人是否有所好转。然而,他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不应再打扰她的生活。毕竟,他们各自拥有家庭,肩负着不同的责任,过去的种种,就让它随风而去吧。
那天晚上,新懿结束加班,正准备返回家中,突然收到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新经理,我是悦候。我老公……他走了。
新懿心头骤然一震,仿佛被无形重锤猛然击中。他迅速回拨那个号码,然而对方并未接听。焦虑之情涌上心头,他又接连发送了几条短信,试图探明具体情况,却始终未能得到任何回应。
那一夜,新懿辗转反侧,难以成眠。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悦候的身影,那无助的眼神,以及她强忍泪水的坚毅模样,令他难以释怀。尽管心中茫然无措,他只能在心底默默为她祈祷。
第二天清晨,新懿迅速向公司请了假,驾车急匆匆赶回市区。凭借模糊的记忆,他成功找到了悦候家所在的小区,但却无法确定具体的门牌号。在小区内徘徊良久,他终于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发现了正在烧纸钱的悦候。
悦候身穿黑色衣裳,头发凌乱不堪,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无神,仿佛魂不守舍。她默默地执行着仪式,毫无生气。
新懿缓步上前,轻柔地拍了拍悦候的肩膀。悦候回头,见到是新懿,泪水瞬间夺眶而出。新经理……
她声音哽咽,言语难续。
新懿心头一紧,顺势将她揽入怀中。案头的烛火被两人相触的气流扰动,微微晃动,烛泪沿着铜台蜿蜒而下,在供桌上积成一小滩半凝固的蜡油。悦候如同被狂风摧残的幼草,猛地攥紧新懿后背的衣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香炉中的三炷香已燃至尽头,灰烬簌簌落在青石板上,与她压抑许久的呜咽声交织在一起。她将头埋在新懿肩头,身体颤抖,泪水浸透了新懿的衣襟。远处佛龛前的铜铃随风轻响,反而衬得这相拥的角落愈发宁静。新懿轻柔地拍着她的背,让这无声的拥抱在缭绕的残烟中,成为此刻最坚实的依靠。
新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地陪着她。他明白,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无力。
过了许久,悦候的情绪才稍稍平复了一些。谢谢你能来。她低声说道。
悦候抬起眼,眸子里还残留着泪痕,却像蒙了层水雾般泛着异样的光。她忽然倾身靠近,鼻尖几乎蹭到新懿的下颌,带着一丝刚从悲伤里挣脱的恍惚。好久没这样靠过你了。
她喃喃着,手指已勾住他衬衫的纽扣,指尖冰凉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却带着灼人的力道。新懿的呼吸猛地一滞,能闻到她发间混着香烛味的皂角气,那是守灵时留下的味道,此刻却奇异地撩动着神经。
还没等他反应,悦候已经吻了上来。这吻带着未干的泪意,混着一丝苦涩,却又急切得像要吞噬掉彼此。她的手臂死死圈住他的腰,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仿佛要抓住这世间最后一点暖意。新懿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的回应,手不自觉地抚上她的后颈,那里的肌肤细腻依旧,却瘦得能清晰摸到脊椎的轮廓。
别停……
悦候在喘息间呢喃,声音里带着破碎的颤抖。她主动褪去外衣,露出里面素净的贴身衣物,在昏暗的光线下,肌肤泛着一种脆弱的白。新懿的喉咙发紧,看着她眼底那抹
反正什么都没了
的决绝,还有一丝藏不住的、对温暖的渴求,像迷路的兽在绝境里抓住了唯一的稻草。
他将她打横抱起时,悦候的手臂立刻缠上他的脖颈,侧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忽然就红了眼眶。这怀抱熟悉又陌生,曾在无数个隐秘的时刻给予她慰藉,此刻却像是在填补丈夫离去后留下的巨大空洞。身体相贴的瞬间,她忍不住战栗了一下,既有久违的悸动,又有几分罪恶的慌乱
——
丈夫的灵堂还在隔壁房间,她却在这儿与别的男人肌肤相亲。
但这点愧疚很快就被更汹涌的情绪淹没。悦候主动迎合着,指尖划过新懿的脊背,带来一阵战栗。她的吻变得滚烫,从他的唇一路向下,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新懿能感受到她身体里的紧绷与放松,那是悲伤被暂时驱散的片刻,是久旱逢甘霖的急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
偷来的欢愉
的刺激。
只有你了……
她在他耳边低语,声音轻得像叹息,却重重砸在他心上。这句话里有依赖,有绝望,还有一丝把自己彻底交出去的放纵。新懿闭上眼,不再去想海燕的脸,不再去想伦理的枷锁,只沉溺在这片刻的温存里。他能感受到悦候的身体从僵硬到柔软,从克制到放任
30分钟后中,两人都停止了所有动作。节哀顺变。新懿叹了口气,问道,以后有什么打算
悦候摇了摇头,眼神中满是迷茫:我不知道。家里还有三个病人需要照顾,还有一个年幼的女儿……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新懿陷入了沉默。他深知,悦候目前的处境比以往更加艰难。他有心相助,却不知从何入手。
要不……
你跟我回新双城吧
新懿犹豫了许久,终于开口道,我在那边帮你找份工作,虽然不能让你大富大贵,但至少能保障你和孩子的基本生活。
悦候愣住了,显然没料到新懿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她凝视着新懿,眼神复杂难解。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个艰难的决定,
新懿继续劝说道,但继续留在这里,你只会更加痛苦。换个环境,或许情况会有所改善。
悦候沉默了许久,最终轻轻点了点头:好,我跟你走。
新懿顿时松了一口气。他明白,这个决定或许有些仓促,但他实在不忍心看着悦候深陷绝望之中。
简单整理好行李后,悦候带着女儿随新懿来到了新双城。新懿在公司附近为她们租了一间小屋,并通过人脉为悦候在一家超市安排了一份收银员的工作。
尽管生活依然艰辛,但悦候的脸上逐渐绽放出笑容。她每天准时上下班,细心照料女儿,周末还会带着女儿去公园玩耍。新懿也时常前去看望她们,带来一些水果和营养品。
海燕得知悦候搬来新双城的消息,却未多加置评。只是在一次电话中,她语气平静地提醒道:新懿,你要把握好分寸。
新懿明白海燕的用意,他也一直在尽力掌握分寸。他把悦候视如妹妹般照顾,绝无非分之想。他深知,自己已对海燕亏欠良多,不能再让她感到伤心。
时光荏苒,悦候逐渐走出了阴霾。她的女儿也顺利融入了新环境,在附近的幼儿园结识了许多新伙伴。新懿目睹她们母女二人的生活日渐美满,心中倍感欣慰。
这天晚上,新懿加完班,正准备回家,突然收到了悦候的短信:新经理,你现在有空吗我做了些菜,想请你过来吃顿饭。
新懿稍作犹豫,最终还是回复道:好,我马上过去。
来到悦候家,饭菜已经摆得整整齐齐。桌上既有鱼又有肉,还有几道素菜,看上去非常丰盛。悦候的女儿正坐在桌旁,手持筷子轻轻敲打着碗,脸上洋溢着喜悦。
快请坐。悦候微笑着说,不清楚你喜欢吃什么,就随意做了几道。
这已经很丰盛了。新懿也笑着回应。
席间,悦候频频为新懿夹菜,口中连连道谢。新懿略显腼腆,只能不断回应谢谢。
在一顿温馨的晚餐后,悦候的女儿已经进入了甜美的梦乡。她小心翼翼地将女儿抱到床上,轻柔地为她盖好被子,确保她睡得安稳。随后,悦候回到客厅,在新懿对面的沙发上轻轻坐下,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客厅里那盏暖黄的灯,把影子投得满墙都是,就像在跳舞。外面楼下夜市收摊的声音叮当响,听着就像是一声声的长叹。新懿的手指在膝盖上不自觉地磨来磨去,那条磨得有点旧的牛仔裤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悦候盯着茶几上剩下的一点豆浆,玻璃杯上的水珠顺着边边滑下来,在那块褪色的桌布上留下深色的印子。
你还好吗新懿突然问,声音沙哑得好像嗓子眼里有沙子。悦候抬头,看到他喉结动了一下,脖子上的青筋在灯光下显得特别清晰。她伸手去摸他的手,指尖刚碰到他手上那些硬硬的茧,他就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那股劲儿,就像是在他们的体温里找力量来对抗生活。
新懿的拇指一直在她手腕内侧的动脉上摩挲,那里的皮肤薄得能看见里面的血管。别想了。他的呼吸吹在她耳边,带着那种便宜洗衣粉的柠檬味,至少现在,我们还有彼此。他的吻轻轻落下,从眉心到鼻尖,最后停在唇角。悦候闭上眼睛,能闻到他衬衫上那股淡淡的油烟味——是今晚煎鱼时沾上的,还有他身上那种让她安心的味道。
新懿把她抱进怀里时,沙发发出了一声老式的呻吟。悦候的手指穿过他湿漉漉的头发,摸到他脖子后面的脊椎,就像是一串串生活压力的节点。他的吻变得急切,带着点不顾一切的凶狠,好像要在他们这小小的出租屋里,把那些让人喘不过气的账单和委屈全都咬碎。
沙发太小了,转不开身,他们的膝盖互相顶着,胳膊肘撞到扶手上也不觉得疼。悦候在他肩上咬出浅浅的红印,听着他的喘息声和窗外渐渐响起的虫鸣声交织在一起。这既是温柔的缠绵,又像是两个溺水的人在水里互相拉扯,用最原始的方式确认彼此的存在。当新懿的手掌覆在她心口时,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掌心的纹路和自己的心跳同步震动,那些之前的疲惫、焦虑,还有藏在心底的爱,都在这温暖的身体接触中找到了释放。
不知道过了多久,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形成一条长长的光带。悦候的脸颊贴着新懿汗湿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渐渐平缓,就像在听一首悠长的安魂曲。
之后,一切都安静了。
新经理,其实有件事……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悦候的声音带着一丝低沉,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新懿心里一动,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什么事
悦候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我……我想回老家了。
新懿愣住了:为什么在这里不是挺好的吗
我妈给我打电话了,说我爸的身体越来越差,想让我回去照顾他。
悦候的声音略显哽咽,而且,我也不能一直麻烦你。你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生活……
新懿沉默了。他知道,悦候的话在理。她终究是要离开的,这里只是她的一个暂居地,而非她的家。
什么时候走
新懿问。
下周一。
悦候回答。
新懿点点头:我去送你。
悦候摇摇头:不用了。我不想搞得那么伤感。
新懿沉默了。他知道,悦候是不想让他为难。
周一早晨,新懿在上班途中,特意绕道经过悦候的家。他见到悦候带着女儿,背着行李,正站在路边等候车辆。新懿停下车,摇下车窗。
我送你们去车站吧。新懿主动提议。
悦候望向新懿,眼中闪过一抹感激之情。好。他简短地回应。
车内一片寂静,无人言语,只有悦候的女儿坐在后排,好奇地打量着窗外的景色。
抵达车站后,新懿协助悦候将行李搬下车。到了老家,记得给我报个平安。新懿叮嘱道。
悦候点点头,眼眶微微泛红:新经理,谢谢你。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你的恩情。
新懿微笑着回应:一路顺风。
悦候携着女儿,转身步入车站。新懿目送她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内心涌起复杂的情感。他明白,自己与悦候之间,或许再也不会有交集了。
新懿驾车回到公司,坐在办公室里,却始终无法集中思绪。他取出悦候赠予的那支钢笔,紧紧握在掌心。尽管笔身冰凉,他却仿佛能感受到悦候的余温。
新懿深知,人生犹如一场列车之旅,总会有人上车,有人下车。有些人只能陪伴你走过一段路程,但他们留下的记忆,却会永远铭刻在心。
他拿起手机,给海燕发去一条微信:晚上我回家吃饭。
很快,海燕回复道:好,我等你。
新懿凝视着那条微信,心中骤然涌起一股暖流。他深知,无论自己行至何方,家中总有一人在默默守候。而他,也将怀揣这份温情,勇敢地迈步前行。
时光飞逝,转瞬又是一年光景。新懿在新双城分公司的工作表现卓越,赢得了领导的青睐。海燕带着她的小宝贝也来探望了他好几回,每次家人聚在一起,那气氛总是温馨得不得了。
新懿有时候会忽然想起悦候,心里嘀咕着她在老家过得怎么样。但他没去搅扰,因为懂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应该向前走,追求自己的梦想。
那天下午,新懿在办公室里专心致志地忙着文件,突然手机响了,一条短信蹦出来:新经理,我是悦候。我刚到新双城,有空吃个饭吗新懿心里咯噔一下,就像被隐形的拳头打了个正着。他立马回拨了那个号码。
新经理,是我。电话那头传来悦候那熟悉又温暖的声音。
你…你啥时候来的新懿的声音里藏不住的兴奋。
今天早上刚到的。悦候答道,我爸身体好多了,我就带着女儿来这里找工作,顺便…顺便来看看你。
好,好。新懿乐呵呵地说,你现在在哪儿我这就去找你。
我在你公司附近的那家咖啡馆里。新懿挂断电话,迅速拿起外套冲出门外。他内心充满期待,不知一年未见,悦候会有怎样的变化。
抵达咖啡馆,新懿一眼便认出了坐在角落的悦候。她比以前略显丰腴,脸色红润,精神状态极佳。她的女儿正坐在她身旁,专注地用蜡笔在纸上绘画。
悦候。新懿走上前,面带微笑地打招呼。
悦候抬起头,见到是新懿,脸上顿时绽放出惊喜的笑容:新经理,你来了。
快请坐。新懿在悦候对面落座。悦悦,叫叔叔。悦候轻声引导。
悦悦抬头,怯生生地看了新懿一眼,小声说道:叔叔好。
你好。新懿微笑回应,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随后,他们聊起了各自的生活。悦候分享道,她在老家找到了一份照顾老人的工作,虽然辛苦,但收入颇丰。她的父亲身体状况也有所好转,已经能够独立行走。
新懿也向悦候讲述了自己的近况,提到他在新双城分公司的工作进展顺利,海燕和儿子也时常前来探望。
聊着聊着,天色就慢慢暗了。时间不早了,我请你们吃晚饭吧。新懿说。
好啊。
悦候笑着说。
他们带着悦悦来到一家餐厅,点了几个菜。悦悦活泼好动,不停地为新懿夹菜,嘴里还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幼儿园里的趣事。新懿望着悦悦天真烂漫的神情,心中充满了喜悦。
吃完饭,新懿送悦候和悦悦回到她们住的地方。那是一间位于公司附近的小旅馆。
谢谢你今天的招待。
悦候说道。
不客气。
新懿回应,明天我帮你找找工作,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不用了,
悦候摇了摇头,我已经找到工作了,就在附近的一家超市当收银员,明天就可以上班。
那就好。
新懿微笑着说。
悦候携着悦悦步入了旅馆。新懿目送她们的背影在门口渐行渐远,心中陡然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感。他深知,自己与悦候之间,或许仍有未完的故事。然而,他也清楚,自己已身负家庭与责任,不能再如往昔那般意气用事。
新懿转身离开旅馆,行走在夜色笼罩的街道上。路灯散发出柔和的光辉,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他明白,无论未来将迎来何种际遇,他都将勇敢地迎接。因为他懂得,人生恰似一场旅程,重要的并非终点,而是沿途的风景及观赏风景时的心境。
第二天,咖啡馆门口的风铃叮当一响,新懿就推门而入,见到了正在给女儿擦嘴的悦候。阳光透过窗户,给她的头发镶上了一道金色的边,看起来比上个冬天要圆润一些呢。悦悦举着蜡笔,兴奋地向他挥手,画纸上画着三个小人和一个巨大的红色太阳。新懿坐下时,指尖摸到了玻璃杯上的水珠,而悦候递过来的菜单上,她的指甲修得整整齐齐,还涂了透明的护甲油。这里的焦糖玛奇朵很赞哦!
她说话时,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样轻轻颤动。
新懿翻着菜单,突然想起了第一次在暴雨中送她回家的情景,那时她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帆布包带子都磨出毛边了。悦候从包里拿出一个铁皮盒子,悦悦做了饼干要感谢你。
饼干形状有点儿歪,边缘烤得有点儿焦,但新懿还是咬了一口,甜得让人受不了。悦悦趴在桌子上,眼睛亮晶晶的,像两颗小星星。叔叔,妈妈说你是大英雄。
他喉咙一紧,刚想说什么,手机就响了,是海燕发来的视频,背景是儿子房间的书桌,王老师说小宇这次月考退步了,你有空的话……
我现在有点忙。
新懿小声说,镜头一扫到对面的母女就迅速移开,晚点我给你回电话。
挂断视频的那一刻,他看见悦候正在把饼干装回盒子里,手指关节都泛白了。关于孩子上学的事……
幼儿园已经找好了。
她打断他,语气轻松得像是在掩饰什么,就在超市后面那条街,十分钟就走到了。
外面传来刹车声,新懿看到公司的车停在路边。我得走了。
他把两张百元钞票压在杯底,有事随时打电话给我。
悦候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应了一声。直到他走出很远,后视镜里还能看见那个坐在窗边的身影,就像一枚被遗忘的邮票。
超市仓库的卷帘门发出刺耳的声响,悦候抱着纸箱的手臂青筋暴起。货架顶层的罐头突然晃动,她踮起脚去扶时,后腰传来熟悉的刺痛——去年在工地被钢管砸中的旧伤再次复发。
需要帮忙吗
理货员小张一边将啤酒箱堆得高高的,一边问道,听说你以前在项目部担任资料员怎么会转行来做这个呢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却未发一言。上周在帮顾客搬运米袋时不慎闪了腰,医生建议静养,但幼儿园的赞助费尚欠三千元。昨天,悦悦举着断了芯的蜡笔,嚷着想要新的。夜里,她翻出针线盒,将旧T恤改造成了购物袋。
悦姐,这里有你的快递。
前台的小姑娘递过来一个信封,邮票上印着老家的邮戳。她拆信时手指微微颤抖,母亲的字迹歪斜凌乱:你爸又咳血了,医生说要住院……
仓库内的荧光灯闪烁不定,悦候扶着货架缓缓滑坐在地。纸箱中的泡面随之滚落,在水泥地面上骨碌碌地转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显示新懿发来的微信:下班我顺路送你们回去。
她凝视着那行字,良久未动,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出不用麻烦了,犹豫片刻后又将其删去,改写成好的,谢谢。
当白色别克轿车停在超市门口时,夕阳正将云层染成一片橘红。悦悦扒着车窗,专注地数着路边的路灯。新懿则从后视镜中注视着悦候,只见她正悄悄地在腰间贴上止痛膏。
明天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他忽然开口。悦候的动作顿住了,轻声回应道:老毛病了,不碍事。
我认识个骨科医生。
他一边打方向盘避开闯红灯的电动车,一边说道,就当是……感谢你做的饼干。
后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悦悦已经睡着了。新懿把空调调小些,瞥见副驾驶座上的包敞着口,露出半截病历本。红灯亮起时,他伸手想帮她拉上拉链,却在碰到包带的瞬间缩回手——海燕的香水味还留在真皮座椅上。
小宇说想换个游戏机。
海燕在电话里翻着购物车,他同学都有最新款的。
新懿凝视着医院走廊的指示牌,消毒水的气味让他嗓子一阵发紧,他沉声回应道:下个月吧,这个月的项目款还没下来。
你是不是又给那个女人钱了海燕的声音骤然提高,新懿,我爸昨天还问你什么时候回家吃饭……
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新懿不自觉地把手中的手机拿远了一些。医生说悦候的腰椎间盘突出需要手术。
那是她的事!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摔东西的响声,你别忘了自己是有家室的人!
他挂断电话,背靠在墙上,周围的白大褂们来来往往。手术室的灯光闪烁,宛如一只永不闭合的眼睛。上个月刚给母亲缴纳了养老院的费用,儿子的补习班费用也刚刚续交,而钱包里的银行卡余额在昨天帮悦候支付住院费时,已骤减至四位数。
家属在吗
护士手持缴费单走出手术室,手术同意书需要签字。
新懿的笔在签名栏上方悬停良久,笔尖的墨水不慎滴落在关系一栏,晕染开一个小小的黑团。他回想起三年前在暴雨中第一次遇见她,她后颈的那颗痣宛如一粒被遗忘的尘埃。
病房内,月光如一层薄纱洒落。悦候醒来,看到趴在床边的新懿,他的鬓角又添了几缕白发。床头柜上摆放着尚未拆封的游戏机,标签依旧完好——那是他昨天为小宇购买的,顺路带了过来。
她悄悄将止痛片塞入口中,不敢喝水。住院部的缴费单夹在病历本里,那串数字红得刺眼。枕头底下的手机震动起来,是老家邻居发来的视频,画面中父亲躺在病床上,插着氧气管,母亲跪在地上磕头。
你醒了
新懿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医生说明天可以下床了。
悦候别过脸,望着窗外,楼下的车灯汇成一条流动的光河。手术费……
公司发了笔奖金。
他拿起苹果,开始削皮,果皮连成一条,没有断,你先养好身体。
突然,果皮断了。新懿看着地上的苹果皮,想起海燕总说他削苹果的样子像在做工程图,每一刀都要精确测量。
超市的促销海报贴满了玻璃门,悦候系着围裙,整理购物车,后腰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新懿的车停在对面的树荫下,他摇下车窗,朝她挥手,副驾驶座上放着一个粉色的书包。
给悦悦买的。
他把书包递过来,迪士尼的公主图案闪着亮片,昨天路过玩具店看见的。
太贵重了。
她想推回去,但书包带却滑进了她的手里。
就当是……
他挠挠头,笑了,庆祝你康复出院。
收银台方向传来争执声,一位穿西装的男人正指着一个小姑娘怒骂:你妈偷东西还有理了
悦候跑过去时,看见悦悦紧紧攥着一块巧克力站在货架旁,眼泪糊得小脸一片狼藉。
对不起,对不起。
她想打女儿,手腕却被男人抓住。
偷东西就要赔钱!
男人掏出手机开始录像,我要发到网上让大家评评理!
新懿突然挤进来,将她们护在身后。多少钱我赔。
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百元钞票,拍在收银台上,还有,删掉视频。
男人骂骂咧咧地离开了。悦候扯着悦悦的耳朵往仓库走,新懿跟在后面,听见她压低声音的训斥:谁让你拿别人东西的我们就是饿死也不能……
她只是个孩子。
新懿拦住她扬起的手,注意到悦悦手腕上有一圈红印。
仓库的阴影里,悦候的肩膀剧烈地抖动。我连块巧克力都买不起……
新懿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士力架,那是早上特意为小宇准备的零食。这个比巧克力还好吃。
他边说边剥开包装,塞进悦悦手里,以后想要什么,记得告诉叔叔,不许再随便拿东西了。
悦悦含着糖,点点头,糖纸从指缝间滑落,飘落在新懿擦得锃亮的皮鞋上。
海燕带着小宇来到新双城的那天,新懿正陪着悦悦办理住院手续。接到电话时,他正在缴费处排队,身后的老太太不满地抱怨他动作太慢。
我们在你公司楼下。
海燕的声音冷若冰霜,小宇说想见你。
他匆匆跑下楼,只见海燕斜靠在车门上,小宇则抱着游戏机坐在台阶上。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她伸手欲探他的额头,却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最近项目太忙。
他接过小宇递来的成绩单,发现数学成绩只有六十多分。
王老师说他上课总是睡觉。
海燕的指甲深深掐进他的胳膊,新懿,这个家你到底还要不要
悦候扶着墙从医院缓缓走出,后腰的绷带隐隐渗出血迹。她目光落在车边的新懿身上,他妻子身着米白色风衣,气质优雅,宛如杂志上的模特。悦悦手中的蜡笔不慎滚落,她弯腰去捡时,清晰地听见自己的骨头发出咯吱声。
那是谁海燕顺着新懿的目光望去,疑惑地问道。
新懿的喉结微微动了动,轻声回答:超市的员工,生病了我送她去医院。
悦候突然挺直腰板,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朝他们挥手致意,随后牵着悦悦缓缓走远。阳光洒落,将她们的影子拉得老长,仿佛两条即将断裂的细线。
下个月我爸生日,记得回来。海燕转身钻进车内,车门砰的一声关上。
新懿启动汽车,后视镜里映出母女俩的身影,她们正坐在公交站台的长椅上,悦悦专注地举着蜡笔,在妈妈的手背上认真地画着画。
暴雨再次倾盆而下,与三年前那个夜晚如出一辙。新懿将车停在超市门口,目睹悦候身披雨衣正在卸货,后腰的伤口在雨中渗出殷红的血迹。他撑着伞缓步走近,雨声滂沱,她未能察觉到他的脚步声。
我送你去医院。他紧紧抓住她的胳膊,雨衣下她的身体烫得令人心惊。
悦候摇头试图挣脱,却被他一把横抱而起。这一次,她没有发出惊呼,只是将头深深埋入他的胸口,雨水夹杂着某种温热的液体,渐渐浸湿了他的衬衫。
别再硬撑了。他将她安置进车内,发动机的轰鸣声瞬间淹没了她的哭泣。
雨刮器左右摆动,新懿凝视着前方模糊不清的道路,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海燕曾说过的话:有些东西一旦开始,就再也回不去了。
手术室的灯光熄灭时,天色已然泛白。新懿疲惫地靠在走廊的椅子上,手机里显示着十七条未接来电,无一例外都是海燕打来的。他匆匆给护士留下一张字条,怀揣着病历本,步入了晨曦之中——今天是他岳父的生日,他特意准备了一瓶上好的酒,放在副驾驶座上,瓶身的标签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悦候醒来时,病房内弥漫着淡淡的百合花香。床头柜上摆放着一个保温桶,下面压着一张字条:汤是楼下餐厅买的,记得趁热喝。那字迹遒劲有力,宛如他量尺寸时画下的笔直线条。
窗外的雨已然停歇,晾衣绳上挂着她的工作服,随风轻轻摇曳。悦悦趴在床边沉沉睡去,小手里紧握着半截蜡笔,床单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太阳。
新懿推开家门,只见海燕正将蛋糕盒扔进垃圾桶。你还知道回来她的双眼红肿,声音带着一丝绝望,我爸等了你整整一晚!
他将酒瓶放在玄关柜上,标签不慎碎落一地。项目上出了点紧急情况。
是急事,还是‘她’的事海燕指着他衬衫上的血迹,语气冷冽,新懿,我们离婚吧。
儿子的房间传来一阵摔东西的声响,新懿正欲上前敲门,却被海燕拦住。小宇昨天看见你抱着那个女人上车了。她的声音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他问我,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客厅的挂钟敲响了十二下,新懿望着窗外的皎洁月光,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烟瘾。最后一次见岳父时,老人曾握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说:男人做事要有分寸。他当时点头应允,口袋里还揣着那张为悦候缴纳住院费的银行卡。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谢谢你,手术很成功。医药费我会慢慢还给你。
后面跟着一个笑脸表情,宛如悦悦笔下的太阳。
新懿将手机塞回裤兜,转身步入书房。书架上摆放着他与海燕的结婚照,照片中的她身着婚纱,笑容灿烂如盛开的栀子花。他从抽屉里取出离婚协议书,笔尖悬停在签名栏上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多年前的那个雨夜,他初次遇见悦候的情景,她后颈的那颗痣,仿佛一粒被遗忘的尘埃。
医院的消毒水味夹杂着百合花香,悦候正给女儿削苹果,果皮却断了好几次。护士走进来换输液袋,笑着说:你先生真细心,早上来的时候还叮嘱我们……
他不是我先生。她低下头,苹果核滚落在垃圾桶里。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是老家的医院打来的。悦候握着听筒的手开始发抖,母亲的哭声从听筒里涌出来,如同决堤的洪水。
悦姐,有人找你。护士探进头来。
悦候抬头,看见新懿站在门口,眼下的青黑尤为浓重。我来送点东西。他把帆布包放在床头柜上,里面装着换洗衣物和几本童话书。
医药费……
先养好身体。他打断她,目光落在床单上的蜡笔画,悦悦画得真好。
走廊里传来推车的声音,新懿往门口退了退。我还有事,先走了。
新经理。悦候突然开口,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他扯出一个笑脸,没有说话。晨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他鬓角的白发上跳跃。第一次在暴雨中送她回家时,这头发还是乌黑的。
悦候目送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走廊的尽头,突然察觉到他的肩膀似乎比上次见面时略显佝偻。床头柜上的手机依旧响个不停,她深吸一口气,拿起听筒,耳畔传来医生冷漠而平静的声音:你父亲的情况不太乐观,家属最好尽快回来一趟……
新懿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手中紧握着那份离婚协议书,海燕的签名在上面显得龙飞凤舞。回想起上周在民政局门口的情景,她突然提出想吃他亲手做的糖醋排骨。就在他转身去购买调料的片刻,她却悄然离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悦候发来的视频请求。屏幕上,悦悦高举着满分的试卷,冲他露出灿烂的笑容,病房的墙上贴着几朵歪歪扭扭的小红花。叔叔,妈妈说等她出院了,就教我做饼干。
他笑着点头,目光转向站在窗边的悦候,注意到她后腰的绷带尚未拆除。我爸……
她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可能不行了。
新懿紧握手机,站起身来,阳光透过走廊的玻璃窗,在地上洒下斑驳的格子状光斑。我陪你回去。
不用了。
她轻轻摇头,我已经请好假了。我们一起回吧
视频里传来护士的声音,悦候匆忙说了句再见便挂断了电话。新懿盯着逐渐暗淡的屏幕,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烟瘾。口袋里的打火机是海燕买的,上面刻着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老家的土路坑洼不平,悦候抱着骨灰盒坐在副驾驶座上,车窗留了一条缝隙,纸钱的灰烬随风飘入,落在她的发间。新懿握着方向盘的手异常沉稳,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她的老家,路边的白杨树排成长队,宛如一群沉默的送葬者。
前面就是我家了。
她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
土坯房的门虚掩着,母亲坐在门槛上纳鞋底,看见他们回来,手中的针线顿时掉落在地。你爸说……想最后看你一眼……
新懿帮忙搭起灵堂,悦悦跪在蒲团上烧纸,火苗轻舔着她的小手。夜里守灵时,他听见悦悦和母亲低声交谈,提及了住院费、手术,以及那个永远填不满的窟窿。
那个男人……对你是不是有意思
母亲的声音透过薄薄的土墙传来。
悦候的沉默如同一块沉重的石头,沉没在无边的黑夜之中。新懿凝视着供桌上的黑白照片,照片中的老人身着中山装,眼神柔和得仿佛月光般温暖。
香烛的烟气在她眼前缭绕,后腰的旧伤突然像是被冰锥刺中,疼得她不得不扶住供桌边缘才勉强站稳。指尖触到新懿刚擦拭过的桌面,仍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这个男人已为她守了三天灵,昨夜在灵堂角落蜷缩着打盹,肩膀被香灰烫出燎泡也未曾吭声。
她记得父亲弥留之际,是新懿跪在病床前聆听老人含糊的遗嘱;记得住院费催缴单贴满病房门时,他默默抵押了妻子陪嫁的金镯子;记得自己抱着父亲的遗像在雨中步履维艰,是他脱下外套裹住她,轻声说:天塌下来有我撑着。这些记忆碎片在她胸腔里翻滚,灼热如团火,除了这具被生活磋磨得伤痕累累的躯体,她实在无力偿还。
悦候突然俯身按住新懿的肩膀,膝盖顶开他的双腿时,听见他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惊惶。后腰的剧痛使她不得不撑着他的胸膛才能稳住身形,孝服的衣襟垂落,遮住了两人交叠的影子。别躲。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指尖解开他腰带的动作却异常坚定,我知道你有家,可我……除了这个,什么都给不了。
新懿的手悬在半空,既未推拒也未迎合。当悦候的重量完全覆上来时,他闻到她发间混合着艾草味和淡淡的血腥味——那是她强撑着守灵时流的血,浸透了孝服的里衬。她的动作因腰痛而带着滞涩的颤抖,却仍咬紧牙关挺直脊背,宛如暴雨中不肯弯折的野草。新懿望着供桌上父亲温和的目光,突然觉得这场景既荒唐又宿命,他本该推开她的,但指尖触到她后腰那处隆起的疤痕时,所有的理智都如同被香烛烧化的蜡油,黏稠地凝固在心底。
你不该这样……他的话被她急促的呼吸淹没。悦候俯身在他颈间啃咬,留下深浅不一的印记,仿佛要在他的身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后腰的剧痛使她额角渗出冷汗,但她却更用力地贴近,仿佛要将这具躯体嵌进他的骨血里。新懿的手最终还是环住了她的腰,掌心覆盖在那道狰狞的疤痕上,感受着她每一次因疼痛而绷紧的肌肉。
供桌的抽屉被撞得发出声响,相框里的老人依旧微笑着。新懿闭上眼,妻子熨烫平整的衬衫、儿子作业本上稚嫩的字迹、饭桌上热气腾腾的排骨汤……这些画面如退潮的海水般渐行渐远。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悦候落在他锁骨上的吻,带着赎罪般的虔诚,这个被生活碾碎又重新拼凑起来的女人,正用最原始的方式将他拖进深渊。而他,竟在这疼痛与喘息交织的混沌中,生出一种破罐破摔的纵容——或许是她太苦了,或许是自己太想逃了,总之,他认了。
出殡的那天,细雨绵绵,新懿要以远房亲戚的身份扶着灵柩。悦候身穿孝服,腰板挺得笔直,后腰的伤口想必又在隐隐作痛。他回想起她趴在仓库货架上贴价签的情景,回想起她悄悄在腰上贴止痛膏的模样,回想起她在手术室门口轻声说老毛病了的那一刻。
雨点儿越下越大,新懿远远地瞧见海燕撑着把伞站在路口,那米色的风衣在阴沉的雨幕里特别抢眼。她身后停着辆黑乎乎的轿车,车牌一看就是城里的。
我来接你回家啦!她的声音穿过雨帘,像是根细细的线。
新懿猛地回头,看见海燕撑着把褪色的蓝布伞站在灵堂门口,裤脚沾满了泥点,显然是走了很远的路。他的喉咙突然发紧,上次见她偷偷在超市货架前,抱着儿子买酸奶,看见他时眼神躲闪,像只受惊的雀鸟。
你怎么来了
新懿的声音涩得厉害,掌心的松木纹路仿佛要嵌进肉里。海燕把伞往旁边挪了挪,露出身后背着的包,拉链没拉严,能看见里面叠着的干净衬衫。父亲说你好久没回家了。
她的目光扫过供桌上的黑白照片,又落在悦候身上那件孝服上,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重话。
新懿突然觉得胸口像被巨石压住,那些在仓库里与悦候偷吻的温热、在出租屋与悦候纠缠的喘息,此刻都变成了扎人的针。真的冷落了自己的老婆海燕,他看着海燕冻得发红的鼻尖,想起先前她总在冬天手脚冰凉,每晚都要他焐着才能睡着。对不起。
这三个字堵在喉咙里,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海燕却笑了笑,眼角的细纹在雨雾里显得格外柔和。叔走了,你帮衬着是应该的。
她走上前,把帆布包递给他,悦候一个人不容易,白事总要有人搭把手。
她的手指触到他的手背,冰凉的,像带着雨水的清冽。新懿突然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让她吃了一惊。
等办完这事,我就回去。
他的声音发颤,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海燕的眼眶红了,却用力摇摇头:我不要什么,我只要你回家。
这句话像根针,刺破了新懿所有的伪装,他猛地把她拽进怀里,伞骨在两人之间硌出钝痛。
灵堂的香烛还在明明灭灭,照片里的老人温和地注视着他们。海燕的肩膀微微颤抖,却没有推开他,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在安抚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知道你心软,看不得人受苦。
她的声音埋在他的胸口,带着潮湿的暖意,但日子总要过下去,我们回家好好过,好不好
新懿的手还搁在灵柩上,松木的纹路压得手心好疼。悦候转过头,雨水顺着她的脸往下淌,根本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眼泪。
灵柩缓缓抬起,新懿凝视着前方的道路,白杨树的倒影在泥泞中扭曲变形。他回想起多年前的那个暴雨之夜,同样是这条泥泞难行的路途,他将车停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前,目送着悦候的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楼道口,仿佛一滴水珠悄然融入了浩瀚的大海。那时,他尚未意识到,有些水珠会在心底悄然生根、发芽,最终长成参天大树。
超市的卷帘门缓缓升起,晨光恰好洒在悦候的工牌上。新懿的车停在对面的路边,他摇下车窗,向她挥手致意。副驾驶座上摆放着一个崭新的书包——这是他为小宇准备的,孩子昨天还念叨着想要一个和悦悦一样的书包。
悦姐,这是你的快递。
前台的小姑娘递过来一个信封,邮票上清晰地盖着城里的邮戳。悦候拆开信封时,手指微微颤抖。里面是一张银行卡和一张字条,字迹遒劲有力:医药费不用还了,好好生活。
仓库的荧光灯亮起,悦候凝视着窗外的阳光,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制作饼干的冲动。昨天悦悦曾说想吃巧克力味的,于是她从货架上取下可可粉,弯腰时后腰的伤口隐约作痛,但已不再像过去那般尖锐。
新懿启动汽车时,瞥见悦候站在超市门口,正将帆布包挎上肩头。晨光洒在她的发顶,仿佛三年前在咖啡馆初见时那般,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色。他转动方向盘掉头,车内还残留着海燕的香水味,那是种淡淡的茉莉香,以前总让他想起阳台上晾晒的床单。
哎呀,知道你心肠软。海燕的声音冷不丁在副驾驶座上响起,她正忙着用纸巾擦着他西装上的褶皱——那是早上匆忙穿衣服时蹭到的灰尘。
你从超市货架后面偷偷看她的眼神,跟以前看那只流浪猫一模一样。新懿的手指突然紧握方向盘,皮革发出轻轻的吱吱声。后视镜里,悦候正弯腰给门口的盆栽浇水,腰间的护腰带隐隐约约露了出来。
海燕突然凑过来,手指轻抚过他下巴上的胡茬。你不会回头的,对吧她的呼吸带着薄荷牙膏的清新,从你偷偷帮她爸付医药费的那天起,从你们在仓库里躲着亲吻的那天起,你就已经决定了。新懿的喉咙咕噜了一下,想说什么,却被她一个吻堵住了嘴。这个吻带着一丝决绝的温柔,像是告别,又像是确认。
我查过了,你们在医院附近的旅馆开了三次房。海燕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车窗外的梧桐树叶影子在她脸上忽明忽暗,过意不去吧觉得她一个人带着孩子,还拖着受伤的腰,太可怜了。
她突然笑了,但眼角却泛着红,你甚至想给她个名分,对不对可我们还没离婚呢。
新懿猛地踩下刹车,车在路边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对不起……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海燕却摇摇头,伸手解开他的衬衫纽扣:别跟我说对不起。婚姻法不允许一夫两妻,但我们总能找到新的生活方式。她的手掌贴着他的胸膛,感受着他急促的心跳,我们离了婚,对外就不是夫妻了。但关上门来,你随时可以回来我这儿,我给你留着门,留着热饭。
车座放倒时发出沉闷的声响,海燕跨坐在他腿上,阳光透过车窗在她锁骨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就当……是最后一次好好告别。她的吻落在他的伤疤上,那些生活中的磕磕碰碰,此刻都成了难以割舍的记忆。车震的颠簸让后视镜摇晃不停,悦候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街角,只有车载电台里的老歌还在循环:时光一去不复返,往事只能回味……
不知过了多久,海燕整理着凌乱的衣领,她的声音平静得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想看儿子了,随时欢迎。新懿看着她眼角的细纹,突然想起刚结婚时,她也是这样笑着,说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他伸手把她拉进怀里,紧紧抱着,好像要把这十几年的时光都抱在怀里。
好聚好散。海燕拍着他的背,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以后……对自己好点,别总想着帮别人,累坏了腰。车再次启动时,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有后视镜里的街景不断倒退,就像一卷被快进的旧胶片。
与车载电台中播放的老歌交织在一起。时光一去不复返,往事只能回味……
他望着后视镜里逐渐缩小的身影,突然笑了。有些故事,或许并不需要结局。正如这新双城的风,掠过超市的玻璃门,拂过医院的走廊,轻扫土坯房的屋檐,最终会在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驻足,化作一道温暖的痕迹。
悦候将最后一盘饼干放入烤箱时,口袋里的手机微微震动。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小宇说谢谢你的饼干,他很喜欢。
后面附着一个笑脸表情,宛如悦悦笔下的太阳。
她斜靠在料理台上,后腰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但已不再像从前那般令人绝望。烤箱发出轻柔的嗡鸣声,可可粉的香气四溢,仿佛一个温柔的拥抱。
窗外的阳光恰到好处,悦悦趴在桌上专注地画着太阳,蜡笔在纸上铺展出一片片灿烂的金黄。
落叶归根
新懿将最后一个纸箱搬上车时,楼道里的声控灯骤然熄灭。他在黑暗中摸索着下楼,膝盖不慎在台阶上磕出沉闷的声响——离婚协议上的红章仍在眼前挥之不去,仿佛海燕结婚那天,她礼服上别着的那枚石榴红胸针。
爸,真的要搬去新双城吗小宇抱着游戏机站在单元门口,校服领口歪斜着。上周的家长会上,王老师提到这孩子总在课堂上画些奇异的太阳,红得仿佛要燃烧起来。
新懿将纸箱塞进后备箱,白色别克的减震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那边离你学校近。他撒谎时不敢直视儿子的眼睛,实际上那里离超市更近,离悦候也更近。
搬家公司的卡车轰隆隆驶过,扬起的灰尘中,新懿瞥见了海燕站在阳台上。她依旧偏爱那件米白色的风衣,风将衣摆吹得如同折翼的飞鸟。离婚那天,她并未落泪,只是凝视着民政局的玻璃窗,轻声说道:新懿,你这辈子投身于工程,却始终算不清良心的这笔账。
车载电台正在播放天气预报,预报称未来一周将持续晴朗。新懿调高了音量,试图掩盖小宇的抽泣声。透过后视镜,老房子的屋顶逐渐缩小,宛如一块被遗忘的橡皮擦。
超市仓库的卷帘门缓缓升起时,悦候正踩着梯子专注地贴价签。每逢阴雨天,她后腰的旧伤总会复发,此刻她扶着货架稍作喘息。就在这片刻间,她瞥见新懿的车停在了对面。他斜倚着车门,手中夹着香烟,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胳膊上,袖口还沾着搬家时不慎蹭到的灰尘。。
新经理
她从梯子上缓缓下来,帆布包的带子在肩膀上勒出一道红痕。上周听前台提起,看到他妻子在公司楼下哭泣,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纸。
新懿将烟蒂按在鞋底,火星四溅在柏油路面上。搬过来住了。
他朝小区方向扬了扬下巴,以后就是邻居了。
悦悦抱着蜡笔跑了出来,书包上的迪士尼公主图案沾满了巧克力。叔叔!
小姑娘高举着画纸扑过来,纸上歪歪扭扭地画着四个人,太阳依然红得刺眼。新懿蹲下身揉了揉她的头发,指腹触到有些扎手的发茬。画得真好。
他说这话时,注意到悦候正在围裙上擦拭双手,指节比上次见面时显得更瘦了。
仓库内突然传来激烈的争执声,小张高举着计算器大声喊道:这个月盘点又发现少了东西,肯定是内部有人搞鬼!悦候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新懿则回想起上次丢失巧克力时,她紧紧攥住悦悦手腕的情景,指甲几乎深深嵌入肉中。
我调监控看看。
他轻轻拍了拍悦候的肩膀,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她后颈的那颗痣——那是三年前那个暴雨夜他曾见过的,宛如一粒倔强不驯的尘埃。
监控录像在保安室循环播放,新懿紧盯着屏幕中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突然回想起海燕的话:有些人你帮了就是帮了,别指望他们会感恩。画面中的小张正往口袋里塞火腿肠,动作娴熟得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算了。悦候突然拉了拉他的胳膊,都是同事……
不行。新懿果断按下暂停键,屏幕定格在小张转身的瞬间,你总是这样,别人只会觉得你好欺负。
他去找店长理论时,突然听见仓库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急忙跑回去,只见悦候蹲在地上捡拾碗片,保温桶滚落在脚边,鸡汤在水泥地上四溢开来,混着碎瓷片闪烁着微光——那是她早上特意为悦悦准备的早餐。
手破了。
新懿迅速握住她的手腕,血珠正从指缝间缓缓渗出。他脑海中闪现上次在医院为她签字时,笔尖滴落在关系栏的墨迹,同样如此晕染开来。悦候猛地抽回手,随意在围裙上蹭了蹭,轻声说:不碍事。
她低头去捡起保温桶,后腰处绷带透过衬衫凸显出来,宛如一道丑陋的伤疤。
小宇在超市门口不慎摔落了游戏机,此时新懿正忙着帮悦候搬运促销货架。随着塑料外壳裂开的声响,他注意到儿子目光如冰般冷冽,死死盯着悦悦手中的公主书包。
你凭什么给她买新书包小宇的哭喊声惊飞了树梢上的麻雀,我妈说了,就是因为她,你才不要我们了!
悦候瞬间将悦悦拉到身后,动作迅速如护崽的母兽。新懿试图去拉住小宇,却被他狠狠甩开胳膊,我讨厌你!讨厌这个女人!
便利店的玻璃门被撞击得砰砰作响,小宇冲进去时不慎带倒了货架,泡面纷纷滚落一地,情形与悦候当年在仓库弄洒泡面的场景如出一辙。新懿目睹这满地狼藉,心头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抽烟冲动,然而他翻遍口袋,却始终找不到打火机——那个海燕买来、刻有结婚纪念日的打火机,早在搬离老房子时就已不翼而飞。
哎呀,抱歉啊。悦候的声音有点抖,我不应该这样...
这事儿不怪你。
新懿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包,上面的迪士尼公主亮片掉了好几颗,这孩子就是被宠坏了。
悦悦忽然举着蜡笔跑了过来,把画纸往小宇刚才站的地方一塞。这是给哥哥的。
她仰着小脸笑得灿烂,门牙缺了一颗,妈妈说,分享会让人更快乐哦。
瞧那画纸上,太阳旁边又多了颗画得歪七扭八的小星星呢!
海燕来接小宇的时候,新懿正在协助悦候修理仓库的卷帘门。在电钻的轰鸣声中,他瞥见一件米白色风衣掠过超市的玻璃门,宛如一片随风飘来的云朵。
王老师反映小宇在课堂上发生了打斗。
海燕将家长会通知单重重拍在引擎盖上,新懿,你就是这样教育孩子的吗
新懿关掉电钻,掌心仍感受着金属的余震。他只是……
只是被那个女人带坏了!
海燕的声音骤然提高,惊得悦候怀里的悦悦急忙躲到妈妈身后,我早就说过,她就是个无底洞……
海燕!
新懿紧紧握住她扬起的手,她的指甲在他胳膊上留下了月牙状的红痕,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模样!
仓库门口骤然响起货架坍塌的巨响,悦候正抱着悦悦迅速后退,后腰不慎撞上铁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新懿猛地挣脱海燕的手,冲过去时,只见她疼得蜷缩成一团,冷汗浸透了衬衫。
我带你去医院吧。
他蹲下来想抱起她,但被她按住肩膀不让。
不用啦。
悦悦紧咬着牙摇头,手指缝里渗出血来——刚才捡起碎瓷片时划破的伤口又裂开了,你......你还是陪着小宇吧。
海燕突然咯咯地笑起来,笑声犹如碎玻璃在水泥地上划过的尖锐声响。新懿,你看她多体贴啊。她一把抓住小宇,用力往车上拖,我们走,别在这儿添乱了。
小宇突然挣脱了她的手,迅速往悦悦手里塞了一颗糖。我不是故意的。话音未落,他便飞快地跑开了,书包上的奥特曼挂件剧烈地摇晃着。
悦候凝视着那颗水果糖,突然捂住嘴剧烈地咳嗽,后腰的绷带渗出深色的痕迹。新懿扶她站起来时,闻到她发间混杂着消毒水和洗洁精的气息,仿佛一株被雨水打蔫的野草。
医院的CT片摊在灯箱上,骨科主任叹了口气。怎么才来他用红笔在椎间盘突出的位置画了个圈,再拖下去可能会瘫痪。
新懿的手指在病历本上洇出墨迹。手术费大概需要多少
最少五万。主任摘下眼镜擦了擦,上次给你岳父做搭桥手术时,我就跟你说过,别总把别人的事扛在自己肩上。
走廊尽头传来轮椅轱辘的滚动声,新懿回头,只见海燕正推着岳父缓缓走来。老人相较于上次见面,明显消瘦了许多,鼻孔里插着氧气瓶的管子,宛如两条透明的虫子般显眼。
小懿啊。老人的声音微弱而飘忽,海燕脾气虽然倔强,但她所言……皆为实情。
新懿的喉结轻轻动了动,却未发一言。他不禁回想起结婚那天,老人将海燕的手轻轻放在他的掌心,语重心长地说:我这女儿虽被宠坏了,但心地善良。
那日的喜糖散发着水果的清香,竟与刚才小宇递给悦悦的那颗糖果味道如出一辙。
手术我来安排。
海燕突然开口,声音冷冽如冰,但新懿,这是最后一次。
她转身去缴费,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格外刺耳。新懿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注意到她风衣的下摆沾着一片枯叶,那是从超市门口带过来的。
悦候醒来时,发现病房的窗帘并未完全拉拢,月光透过缝隙,在被单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刃。床头柜上摆放着一个保温桶,上面贴着海燕的字条:我爸特意送来的,鸽子汤。
走廊里传来护士轻盈的脚步声,她急忙将止痛片塞入口中。上周收到老家的汇款单,母亲已将父亲留下的老房子出售,备注栏里歪斜地写着:别再麻烦人家了。
醒了新懿推门而入,手中提着一个粉色的保温桶,悦悦说她想你了。
保温桶上贴着小姑娘的画作,太阳旁边多了一个打着石膏的小人,旁边写着:妈妈快点好。后面跟着三个歪歪扭扭的感叹号。
新懿削苹果的动作依旧娴熟,果皮连成一条不断。海燕……
他突然开口,果皮啪地一声掉在地上,她给你送汤了
悦候轻轻点头,不敢提及汇款单的事。后腰的伤口隐隐作痛,仿佛有只手紧紧攥着神经,拼命往下拽。
手术费……
公司发了年终奖。
新懿将苹果切成小块,插上牙签递过来,你别担心。
他说谎时耳根会泛红,这点与小宇如出一辙。悦候凝视着窗外的明月,突然忆起母亲曾说过的话: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那年,她父亲刚被诊断出肺癌,新懿硬塞给她的三万块钱,至今仍未还清。
仓库的货架经过重新整理,悦候站在新贴的价签前,后腰的护腰带勒得紧紧的。小张被开除那天哭得撕心裂肺,扬言要举报新懿与她有染,最终却被店长拿着监控录像赶了出去。
悦姐,有人找。前台的小姑娘眉眼间透着促狭,是个帅哥。
悦候转身,看见一位身穿白大褂的男人,胸前的铭牌赫然写着陈医生。我是悦候的主治医生。他递过来一个信封,说道,新先生让我转交的。
信封里装着一张银行卡和一张字条,字迹遒劲有力:这是你爸房子的钱,我托人额外加了一些,足够开家小超市了。
仓库的荧光灯突然闪烁不定,悦候扶住货架,才勉强站稳。她回想起上周去拆线时,听到护士们议论,说新经理为了凑齐手术费,竟然把刚买的公寓抵押了。
新经理呢她紧紧抓住陈医生的白大褂,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在楼下。陈医生朝窗外示意了一下,好像在等什么人。
悦候趴在玻璃窗上往下看,只见新懿的白色别克停在路边,海燕正从车上下来。她手里捧着一个保温桶,和上次送来的鸽子汤时用的那个一模一样。
听说你把房子抵押了
海燕的声音透过半开的车窗飘了上来,新懿,你是不是疯了
新懿点燃一支烟,烟雾在风中迅速消散。小宇说想换个大点的房子。
他又在撒谎,耳根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海燕突然笑了,将保温桶塞进他怀里。我爸做的糖醋排骨,你以前最爱吃的。
她转身离去时,风衣下摆掠过车轮,带起一片枯叶,下周小宇生日,早点回来。
新懿目送她的车消失在路口,突然将烟头摁进空易拉罐里。悦候看到他抬手抹了把脸,那动作与那天在民政局门口的情形如出一辙。
超市的玻璃门被推开时,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新懿抬头,看见悦候站在门口,手里紧攥着那个信封,指节因用力而显得异常苍白。
这个……她将信封递过来,声音颤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我不能要。
拿着。新懿将信封推回给她,这不是给你的,是给悦悦的。
小姑娘突然从妈妈身后探出头来,手中高举着一张画纸。画纸上描绘着一栋歪歪扭扭的小房子,门口站立着五个人,上面还有海燕,新懿,小宇,悦候。太阳旁的星星又增添了几颗。
叔叔,妈妈说要开超市。
悦悦的门牙尚未长齐,说话时带着漏风,她说要请哥哥来当收银员。
新懿蹲下身,轻揉她的头发,突然听见悦候抽了抽鼻子。他抬头望去,只见她凝视着街对面的梧桐树,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洒落在她后颈的痣上,宛如一颗被阳光轻吻的尘埃。
海燕的车在路口掉头时,后视镜中映出三个身影。新懿正帮悦候将旺铺转让的牌子挂在玻璃门上,而悦悦则高举蜡笔,在上面描绘着太阳,那红色仿佛一团跃动的火焰。
她突然踩下刹车,后备箱里的糖醋排骨晃动,汤汁溢出,在垫布上洇染出深色的痕迹。上周去养老院探望父亲,老人握着她的手,轻声说道:有些落叶,总要找到自己的根。
车载电台播放着老歌,依然是那首熟悉的时光一去不复返。海燕望着后视镜里逐渐缩小的身影,突然将方向盘打向反方向——小宇的生日蛋糕还没买,他曾说想要巧克力味的,就像悦悦画的太阳那样色彩。
新懿搬进最后一箱货架时,悦候正在仔细贴着价签。后腰上换上了新的护腰带,这是海燕托人送来的,据说材质进口,比医院提供的那款更为舒适。
小宇呢
她往门口望了望,只见小姑娘正趴在柜台上专心致志地画海报,上面赫然写着开业大酬宾。
在后面玩游戏呢。
新懿抹了把汗,目光落在冰柜上贴着的一幅画,那是小宇画的奥特曼,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保护超市。
随着玻璃门被推开,风铃再次响起。海燕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个巨大的蛋糕盒,上面的太阳图案与孩子们画的如出一辙。
爸说要来剪彩。
她将蛋糕轻轻放在柜台上,目光扫过墙上的全家福——那是昨天新懿偷偷贴上去的,照片里四个人笑得格外灿烂。他还说,以后每周三会来当收银员。
悦悦突然举着蜡笔跑过来,在海燕的风衣上画了颗星星。姑姑也来。
她奶声奶气地说,缺了的门牙漏着风。
新懿望着窗外的阳光,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暴雨夜。那时他还不知道,有些水珠落在心里,会悄然发芽,会悄然开花,会在某个晴朗的午后,长成一片可以遮风挡雨的森林。
仓库的卷帘门缓缓落下时,夕阳把所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悦候的后腰还在隐隐作痛,但这次,她没再往伤口上贴止痛膏。
新懿刚清点完最里面货架的临期商品,转身时撞见她正扶着铁架弯腰喘气,后腰的弧度绷得像张拉满的弓。他走过去的脚步很轻,帆布鞋底蹭过水泥地,惊起一串细小的灰尘在光柱里翻飞。
还疼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要被远处冰柜的嗡鸣吞没。悦候摇摇头,指尖却无意识地抠着货架边缘的锈迹
——
那里还留着上次贴价签时蹭掉的漆。新懿突然拽着她往两排货架的夹缝里躲,金属货箱碰撞的哐当声惊得她心跳漏了半拍,刚要开口问,嘴唇就被他温热的呼吸裹住了。
这吻来得又急又慌,带着仓库里特有的樟脑丸气味。新懿的手掌垫在她后腰的护腰带上,隔着厚厚的帆布都能感受到他指尖的颤抖。悦候的后背抵着堆满罐头的纸箱,冰凉的铁皮透过薄薄的工服渗进来,却抵不过他舌尖扫过齿间的热度。货架顶层的方便面盒子突然晃了晃,她吓得猛地攥住他胸前的工牌,塑料外壳在掌心硌出浅浅的印子。
有人……
她含糊地呢喃,却被他更深地按向自己。新懿的胡茬蹭过她的下颌,带着点扎人的痒意,像在提醒这不是什么安稳的梦境。他的吻从唇角滑到耳垂,温热的气息让她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后腰的钝痛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冲淡了些。远处传来小宇和悦悦争抢蜡笔的笑闹声,隔着层层叠叠的货架,像隔着一个遥远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悦候推开他时,看见他鼻尖沾着点灰色的灰尘,像只偷吃东西的猫。她伸手去擦,指尖刚触到他的皮肤就被攥住,他的掌心沁着薄汗,把她的手指焐得发烫。别闹。
她红着脸瞪他,却在转身时被他拉住手腕,重新拽回怀里。这次的吻轻得像羽毛,落在她的眉骨上,带着某种小心翼翼的珍视。
新懿握着她的手穿过货架,掌心的温度透过护腰带传过来,宛如一个温柔的承诺。
冰柜嗡嗡地响着,里面放着海燕带来的冰淇淋,巧克力味的。小宇和悦悦正趴在地上画海报,蜡笔在纸上涂出大片大片的金黄,仿佛无数个被阳光吻过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