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正狠,铅灰色的云团像浸了水的棉絮压在楼顶,砸在地面的雨珠炸开半寸高的水花,把柏油路泡得发亮。110
的警笛声从三个街区外钻进来时,幸福小区
3
号楼的楼道里已经积了半指深的水,混着墙皮剥落的白灰,在台阶上漫出蜿蜒的浊流。
季洁的黑色风衣下摆早就湿透了,贴在膝盖外侧形成深色的褶皱。她把高跟鞋跟往积水里碾了碾,借着路灯看清单元门口那圈歪歪扭扭的警戒线
——
是片儿警临时拉的,塑料卡扣还挂着片枯黄的梧桐叶。让让。
她扬声时侧了侧头,避开迎面泼来的车灯,风衣口袋里的对讲机滋滋响了两声,江汉,具体位置。
三楼楼梯口的声控灯接触不良,有人走过才亮三分之一,昏黄的光团里浮着无数雨雾扬起的尘埃。穿蓝格子衬衫的男人缩在消防栓旁边,后颈的肌肉绷得像块冻硬的肉皮,手指深深掐进乱蓬蓬的头发里。听见脚步声他猛地抬头,眼球上布满血丝,嘴唇哆嗦着吐出半截话:不是我……
真不是我……
季姐。
江汉从虚掩的门缝里探出头,警服袖口卷到肘弯,露出的小臂上沾着几点深色污渍。他往旁边让了让,视线扫过张强时沉了沉,现场有点不对劲。
防盗门的合页发出锈涩的吱呀声。客厅的顶灯忽明忽暗,镇流器里传出细微的嗡鸣,像只被困住的飞虫。季洁戴上手套的动作顿了半秒
——
空气里有股甜腥气,混着劣质空气清新剂的香味,在潮湿的室温里发酵成令人窒息的味道。
沙发上的女人保持着侧身蜷缩的姿势,米色居家服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皮肤泛着青灰色。她的右手僵在落地扇的旋钮上,指尖焦黑得像被烟头烫过,几缕蜷曲的黑发粘在嘴角,仿佛临死前想喊却没发出声音。
李芳,35
岁。
江汉递过来的笔记本上记着潦草的字迹,他拇指无意识摩挲着纸页边缘,她丈夫张强说七点十分听到惨叫,冲进来时人已经没气了,落地扇还在转。
季洁蹲下去时,膝盖在地板上磕出轻响。落地扇是最常见的黑框款,扇叶上缠着半根头发,底座边缘有圈浅褐色的灼痕。她用戴手套的指尖碰了碰塑料外壳,冰凉的触感里透着丝异样的黏腻,像是凝结的油渍。法医初步判断是电击致死。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掠过死者圆睁的眼睛
——
瞳孔里映着顶灯晃动的光晕,那点光在凝固的恐惧里碎成星子,但这台电扇……
拍了二十年现场,头回见电风扇杀人的。
大曾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扛着摄像机的肩膀微微倾斜,灰色夹克的肘部磨出了毛边,牛仔裤膝盖处洇着深色的水迹。镜头稳稳对准落地扇,取景器里的焦痕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像道狰狞的疤,老款华生牌,至少用了五年,线路早该老化了。
季洁站起身时后腰抵到茶几边缘,杯垫上的玻璃杯还冒着白汽,杯壁凝的水珠顺着杯底往下滴,在杂志上洇出个深色的圆斑。那本翻开的家居杂志停在
老旧电器改造
专栏,某段文字被红笔划了波浪线:零线接地隐患……
张强说他们吵架了
她突然开口,视线越过江汉肩头望向门口
——
楼梯口的声控灯又灭了,张强的影子缩在黑暗里,像块被水泡涨的海绵。
三楼的王阿姨听见的。
江汉拉开半扇窗,雨水带着风灌进来,吹得窗帘猎猎作响,下午四点多,吵得挺凶,说什么‘那笔钱你到底动没动’。
他用下巴指了指窗外,片儿警说张强最近在棋牌室欠了不少,前儿有人堵到小区门口要钱。
落地扇的电源线从沙发底绕出来,插头还插在墙壁插座里。季洁顺着电线摸到插座时,发现面板边缘有圈暗黑色的印记,像是被烟熏过。她用戴手套的手指抠了抠,硬壳表面剥落细小的碎屑。小周,
她扬声喊技术科的同事,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有点发飘,电扇和插座全拆走,特别是底座接缝处,仔细查。
大曾把摄像机往肩上挪了挪,镜头转向墙上的结婚照。相框玻璃蒙着层灰,照片里的李芳穿着红色婚纱,头歪向身边的张强,嘴角的梨涡陷得很深。你觉得是人为的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镜头扫过照片上张强的手
——
正搭在李芳腰间,指节突出。
季洁没接话。她注意到沙发缝里露出半截纸条,抽出来看时发现是张银行催款单,欠款人签名处的
张强
两个字被墨水涂得看不清。把张强带回队里。
她把催款单塞进证物袋,拉链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问问他下午吵架后,具体去了哪里。
两名警员架起张强时,他突然像触电似的挣扎起来,蓝格子衬衫的袖口扯裂道口子。我没杀她!
他的声音破了个音,目光死死盯着沙发上的尸体,她就是脾气倔……
我们吵了半辈子了……
季洁看着他被拖进楼梯间,声控灯随着脚步亮起来,照亮他后颈那片汗湿的皮肤。她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拖鞋
——
是双粉色的棉拖,鞋跟处绣着的小熊图案已经磨得看不清,鞋底还沾着半片干枯的玫瑰花瓣。
窗外的雨还在下,敲得玻璃噼啪作响。大曾对着空荡荡的沙发拍了最后一个镜头,取景器里的白色墙面上,结婚照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像道迟迟不肯愈合的伤口。
走吧。
季洁拉上证物袋的拉链,金属碰撞声在雨声里格外清脆,回去看看这台电风扇,到底藏着什么把戏。
楼道里的积水漫过脚踝,每走一步都能带起细小的漩涡。江汉走在最后,关门前回头望了眼客厅
——
那台被拔掉的落地扇静静立在墙角,黑黢黢的扇叶在晃动的光影里,像是随时会再次转动起来。
审讯室的白炽灯带着嗡鸣,把张强的影子钉在斑驳的墙面上。他攥着蓝格子衬衫下摆的手指在发抖,指节顶起的骨突泛着青白,像是要把布料上磨起的毛球都嵌进肉里。
季洁把文件夹往桌上一推,金属活页撞出轻响。她没抬头看张强,指尖在
拆迁款到账记录
那行字上敲了敲:十七号晚上七点到八点,你在书房打什么游戏
张强的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滑动,像条被困住的鱼。就……
就那个打仗的,叫《突击先锋》。
他的声音劈了个叉,目光瞟向墙角的监控摄像头,我战友可以证明,我们组队呢。
战友
江汉突然开口,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他俯身凑到桌前,警服领口的纽扣蹭着桌面,三楼王阿姨听见你下午五点摔了花瓶,还吼着‘你不给钱就别想活’——
这也是跟战友学的
张强的肩膀猛地一缩,额角的青筋突突跳了两下。那是气话!
他的手掌突然拍在桌上,纸杯里的水晃出半杯,她把拆迁款锁保险柜里,连密码都改了!我就是随口说说……
季洁翻开笔记本的新一页,圆珠笔在纸面顿出个墨点。拆迁款是八十七万,
她的声音平稳得像块冰,十七号上午十点到的账,下午三点你去了趟棋牌室,输了三万七。
这句话像根针,精准刺破了张强强装的镇定。他的脸色在惨白灯光下泛着灰,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在衬衫领口洇出深色的渍痕。我没杀人!
他突然站起来,椅子被带得往后滑了半米,她是我老婆!我怎么可能……
坐下。
季洁抬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道冷硬的阴影。她把一张照片推过去
——
是从证物袋里取出来的银行催款单,被墨水涂污的签名处隐约能看出
张强
两个字,这张单子,是在你卧室床头柜找到的。
张强的视线刚碰到照片就弹开,双手在膝盖上反复摩挲,像是在擦什么看不见的脏东西。我就是……
就是想周转一下,等我赢了就还回去……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成了气音,她就是太较真……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时,大曾的胶鞋在地面踩出闷响。他把技术科的报告往季洁面前一放,纸张边缘还沾着点透明胶带
——
是刚从证物袋上撕下来的。电扇初步检测没问题,
他的拇指按在
线路完整性
那栏,原厂焊点,没动过手脚。
季洁翻报告的手指顿了顿。灯光透过纸页,把
华生牌
FS-30
的型号映得半透明。她抬眼时正撞见张强飞快瞥来的眼神,那瞬间的松弛像冰面裂开的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带下去。
她合上文件夹,金属夹扣咬合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张强被警员架起来时,右脚的皮鞋跟在地面拖出道弧线。季洁的目光落在他鞋头
——
深棕色的牛皮面上沾着块暗红的斑迹,边缘已经发乌,像是被雨水泡过的血渍。
办公室的日光灯管比审讯室的柔和些,在落地扇上投下格栅状的影子。江汉正用镊子夹着扇叶往放大镜下送,镊子尖的不锈钢映出他绷紧的下颌线。线路绝缘层完好,
他把检测报告往桌上一甩,纸页边角卷了起来,连个磨破的地方都没有。
季洁蹲在地上,鼻尖离电扇底座只有半尺远。塑料外壳的接缝处积着层灰,用手指蹭开时,隐约露出圈浅金色的痕迹。你闻。
她抬肘碰了碰江汉的膝盖。
江汉把鼻子凑过去,眉头立刻拧成个疙瘩。松香
他突然直起身,椅子背撞在铁皮柜上,这是维修电路才会用的助焊剂!
大曾端着搪瓷缸进来时,正撞见江汉把螺丝刀插进底座缝隙。缸沿的茶渍顺着指纹往下流,滴在电路图上,晕开片浅黄。别瞎折腾,
他把缸子往季洁面前推了推,张强的游戏记录核实了,七点十五分确实在线,IP
地址就是他家书房。
季洁没碰搪瓷缸,手指顺着电路图上的红线游走。从电源插头到电机接口,每段线路都标着额定电流,像串沉默的密码。在线不代表在书房。
她突然停在
电容参数
那栏,笔尖重重画了道线,查他的手机定位,十七号晚上七点到七点半。
江汉刚摸出手机,就被季洁按住了手腕。她的指尖还带着电扇底座的凉意,指甲在他警服袖口蹭出点白痕。落地扇功率多少
说明书上写着……
江汉翻出技术科拍的照片,屏幕光照亮他突然睁大的眼睛,220V,50Hz,额定功率
65
瓦……
但墙上插座的线径是
1.5
平方毫米。
季洁站起身时带倒了椅子,这种老房子的电路,最多承受
10
安培电流,也就是
2200
瓦。
她突然抓起搪瓷缸喝了口,茶水的苦涩漫过舌尖,65
瓦的电扇,怎么可能电死人
大曾的手指在搪瓷缸沿转了半圈。除非……
他的目光突然投向电扇底座,有人在电路里加了升压装置。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爬上来了,在电路图上投下片银白。江汉把放大镜架在底座接缝处,松香的气味混着茶水味漫在空气里。季洁看着那圈浅金色的焊痕,突然想起张强鞋头的暗红污渍
——
像极了李芳指甲缝里残留的那点皮屑。
再查李芳的通话记录,
她把搪瓷缸往桌上顿了顿,茶渍溅在
嫌疑人
三个字上,特别是最近一个月,有没有打过家电维修的电话。
江汉应声往外走,皮鞋跟在走廊里敲出急促的响。大曾重新拧亮台灯,光束把落地扇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个站在暗处的人。季洁用指尖划过底座的裂缝,那里的松香味似乎更浓了,像谁藏在塑料壳里的秘密。
对了,
大曾突然从文件堆里抬起头,台灯照得他半张脸亮半张脸暗,法医说李芳左手无名指上,有个新鲜的压痕,像是攥过什么细圆的东西。
季洁的目光落在电扇的电源线上。黑色的橡胶线在灯光下泛着油光,线径比普通的粗了半圈,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她突然抓起搪瓷缸,把剩下的茶水全泼在底座上
——
水顺着裂缝渗进去时,隐约露出点金属的反光。
走廊里的时钟敲了十下,惊飞了窗台上的夜蛾。季洁看着那点反光,突然想起李芳圆睁的眼睛
——
瞳孔里晃动的,或许不只是顶灯的光。
江汉的声音在走廊尽头炸开时,季洁正用镊子撬开底座的最后一块塑料板:季姐!查到了!张强十七号晚上七点十分,在小区东门的便利店买过烟!<|FCResponseEnd|>
技术科的日光灯管刚换过,亮得有些刺眼。季洁的影子被钉在工作台面上,随着她俯身的动作,在拆散的落地扇零件间游移。她的指尖捏着枚万用表探针,金属头在电容引脚处停留了三秒,表盘指针纹丝不动
——
这是她熬到凌晨三点测出的第三十七个数据。
找到了!
小王突然撞开塑料椅站起来,防静电手环的线在他手腕上绕了三圈。他戴着放大眼镜的眼睛几乎贴在显微镜上,镊子尖夹着的芯片比指甲盖还小,边缘泛着层可疑的锡色,季姐你看这焊点,边缘有毛刺!
季洁凑过去时,闻到小王身上的咖啡味混着助焊剂的酸气。显微镜的光屏上,芯片引脚的焊点歪歪扭扭,与原厂规整的圆弧状截然不同,像片被踩烂的雪花。什么型号
她的指甲无意识抠着工作台边缘的胶垫,那里积着层经年的焊锡渣。
STC89C52,
小王飞快地敲着键盘,屏幕上跳出芯片参数,带无线接收模块,能通过蓝牙控制继电器……
他突然顿住,放大镜片后的眼睛猛地睁大,理论上,可以远程操控电流输出!
江汉推门进来时,正撞见季洁把芯片照片往证物袋里塞。他警服第二颗纽扣松了线,晃悠着露出里面的白色汗衫,手里捏着的打印纸边角被攥得发皱。张强的网购记录,
他把纸拍在工作台上,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半个月前在电子市场买过同款芯片,收货地址是小区门口的代收点。
季洁的指尖在
收货日期
那行字上顿了顿。5
月
3
号,正是李芳拆迁款到账的前三天。她抬头时,目光扫过江汉领口的汗渍
——
那小子昨晚肯定又趴在桌上睡着了。还有什么
李芳她妹刚打来电话,
江汉灌了半瓶矿泉水,喉结滚动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说她姐上礼拜去银行打流水,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里哭,还说要找什么‘证据’。
大曾扛着摄像机走进来时,镜头正对着块松香。那半块琥珀色的固体躺在张强家车库的工具箱底层,旁边的电烙铁头还沾着锡渣,在镜头里泛着冷光。拍着拍着发现个有意思的,
他把摄像机往台面上一放,取景器还亮着,这电烙铁的功率是
60
瓦,跟那台落地扇的额定功率正好对得上。
季洁突然抓起那枚芯片,探针在引脚处用力一划。金属碎屑落在白色工作台上,像串微小的惊叹号。他在书房打游戏时,怎么远程操作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扫过散落的零件
——
电机、扇叶、底座外壳,每样都带着被反复拆卸的痕迹,游戏记录显示他全程在线。
除非有人帮他盯着。
大曾突然按下摄像机回放键,屏幕里闪过张强家书房的画面
——
电脑屏幕亮着游戏界面,鼠标旁放着部正在充电的旧手机,或者,他用了什么远程操控软件。
季洁的手机在裤袋里震动起来,法医老李的声音带着电流声:小季,李芳指甲缝里的皮肤组织
DNA
出来了,不是张强的。还有,她左手腕内侧有个新鲜的压痕,像是被什么带纹路的东西勒过。
挂了电话,季洁突然把芯片往证物袋里一塞。江汉,查张强十七号晚上七点到七点十五分的手机基站定位,
她抓起外套往肩上披,风衣下摆扫过工作台,带倒了一摞检测报告,还有,调李芳近三个月的社交软件记录,重点查一个叫‘阳光’的账号。
江汉刚打开公安系统的查询页面,就被季洁按住了手背。她的指尖还带着芯片的凉意,在他手背上留下个浅印。查咖啡馆,
她盯着屏幕上的地图,指尖点在幸福小区东门的位置,半径五百米内所有能连
WiFi
的地方。
技术科的打印机突然吐出张纸,是李芳和
阳光
的聊天记录截图。最新一条停留在十七号下午六点十分:他今天又去棋牌室了,我把证据藏在……
后面跟着个没发完的省略号。
大曾突然把摄像机镜头对准那张纸。这个‘阳光’,IP
地址在城西的电子产业园。
他放大截图右上角的位置信息,查这个区域的网络注册信息,应该不难找。
江汉的手机在这时响了,是网安支队的同事。他听着听着,突然猛地一拍大腿:找到了!张强十七号晚上七点零三分,手机连过‘街角咖啡’的
WiFi,持续了八分十七秒!
季洁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走廊的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亮起又熄灭。江汉和大曾跟在后面,听见她嘴里反复念叨着:勒痕……
不是张强的
DNA……
阳光……
街角咖啡馆的玻璃门挂着风铃,叮当作响。季洁亮出警官证时,老板娘正用抹布擦着靠窗的桌子,木纹里还嵌着点深棕色的渍痕。十七号晚上七点多,穿蓝格子衬衫的男人
她突然指着桌角,他坐这儿,点了杯美式,手机一直架在糖罐上。
监控录像的画面有些模糊,张强的侧脸在咖啡机的蒸汽里若隐若现。他左手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右手攥着个银色的东西
——
反光太厉害看不清,但形状像是个遥控器。七点十分,他突然把手机往口袋里一塞,咖啡没喝完就冲了出去,椅腿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声响。
他跑出去的时候,
老板娘突然凑过来,压低声音,我好像听见他手机响了,铃声是……
电流的滋滋声。
季洁的目光落在监控画面的糖罐上。玻璃罐里的白砂糖堆得像座小山,边缘沾着点黑色的碎屑
——
像是从什么电器上掉下来的塑料渣。她突然想起李芳左手腕的压痕,那纹路和张强车库里那把尖嘴钳的手柄一模一样。
大曾正在给糖罐拍照,镜头里的白砂糖反射着冷光。江汉,查城西电子产业园所有叫‘阳光’的注册公司,
他突然放大画面,特别是做智能家居的。
季洁的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技术科小王:季姐,那个芯片的控制程序逆向出来了,里面有个预留的紧急指令接收号码,机主叫……
王浩。
咖啡馆外的梧桐树叶被风吹得哗哗响,季洁看着窗外掠过的警车,突然明白李芳没发完的那句话是什么
——我把证据藏在电扇底座的夹层里。
江汉已经发动了汽车,警灯在咖啡馆的玻璃上投下红蓝交错的光。王浩的住址查到了,
他把平板往季洁面前一递,屏幕上的照片里,男人穿着白大褂站在实验室,胸前的工牌映着
阳光电子
四个字,就在产业园旁边的公寓楼。
季洁系安全带的手顿了顿。她突然想起李芳朋友圈里的一张照片
——
背景是家电子元件店,货架前站着个模糊的背影,手里拿着的芯片包装盒,和张强买的那款一模一样。
车刚开出街角,季洁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法医老李:小季,李芳胃内容物检测出来了,有安眠药成分,剂量不大,但足够让人四肢无力。
油门被江汉猛地踩到底,警车像道闪电划破晨雾。季洁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突然觉得那台落地扇的底座里,藏着的可能不只是证据,还有个被掩盖的真相
——
李芳或许早就知道自己会出事。
大曾正在回放咖啡馆的监控,慢镜头里,张强冲出店门的瞬间,口袋里掉出个东西,滚到了吧台底下。让技术科的人过来,
他突然暂停画面,好像是个微型存储器。
季洁的指尖在膝盖上反复画着圈,那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安眠药……
不是张强的
DNA……
王浩……
阳光电子……
这些碎片在她脑海里旋转,渐渐拼出个模糊的轮廓。
车在电子产业园门口停下时,朝阳正从写字楼顶爬上来。季洁抬头望着
阳光电子
的招牌,突然想起李芳聊天记录里的那句话:他不止赌钱,还在帮别人改东西,说是能赚大钱……
江汉已经联系了园区保安,正拿着王浩的照片确认。大曾扛着摄像机,镜头对准写字楼的旋转门,等着那个叫
阳光
的男人出现。季洁摸了摸口袋里的证物袋,那枚芯片的棱角硌着掌心,像个不肯沉默的证人。
就在这时,江汉的对讲机响了:江汉哥,张强在看守所里试图自残,被发现了,嘴里还念叨着‘不是我杀的’……
季洁突然转身往警车跑,风衣下摆扫过地面的积水。去看守所!
她拉开车门,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他要藏的不是自己,是那个真正动手的人!
警笛声再次响起,刺破清晨的宁静。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亮了街角咖啡馆的玻璃窗,也照亮了落地扇底座里那个隐藏的夹层
——
那里,或许就藏着解开所有谜团的钥匙。
街角咖啡馆的空调开得太足,玻璃上凝着层白雾。季洁用指尖在雾面划开道弧线,露出对面幸福小区
3
号楼的阳台
——
李芳家的晾衣绳还空着,米色的床单在昨天的暴雨里被卷进了楼下的灌木丛。
她坐在张强坐过的位置,桌角那圈浅褐色的咖啡渍已经干透,用指甲刮能掉下细碎的渣。阳光穿过云层时,渍痕在桌面上投下变形的影子,像块凝固的血痂。
穿蓝格子衬衫那个,
穿围裙的服务员正用咖啡机压粉,蒸汽嘶嘶地裹着咖啡豆的焦香,十七号晚上七点多来的,点了杯美式没动,手机架在糖罐上对着街面。
他用抹布擦着吧台边缘,时不时往对面瞅,跟等信号似的。
季洁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放大小区平面图,3
号楼的位置被红笔圈着。从咖啡馆靠窗的位置望过去,正好能看见李芳家客厅的窗户
——
如果拉开窗帘的话。他有没有接电话
好像响过一次,
服务员突然顿住,金属杯勺在吧台上磕出轻响,但他没接,直接按掉了。手机壳是黑色的,边角磕掉块漆。
江汉推门进来时带起阵风,把玻璃上的白雾吹得七零八落。他手里的文件袋沾着点雨水,封口处的红线绳松松垮垮。李芳的流水,
他把打印纸拍在桌上,指节敲着其中一行,案发前一天转了二十万给个叫‘赵磊’的账户,备注是‘还款’。
季洁的目光在
赵磊
两个字上停了三秒。这个名字在张强的赌债记录里出现过
——
是小区门口棋牌室的老板,据说放高利贷起家。查赵磊和李芳的关系,
她突然抬头,窗外的阳光正好落在文件上,把
200000
的数字照得刺眼,还有这笔钱的来路。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技术科小王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季姐,‘阳光’的真实身份查到了,王浩,37
岁,阳光电子的工程师,住城西科创园公寓。
江汉发动警车时,雨刮器还在来回晃。季洁翻着王浩的资料,照片上的男人戴着黑框眼镜,发际线有点后移,穿件印着电路板图案的
T
恤。电子科技大学毕业,
她指尖划过
专业方向
一栏,电力电子与电力传动
——
正好是搞电路改装的。
王浩家的防盗门刷着米白色漆,猫眼后有圈淡淡的划痕,像是常被人从里面往外看。开门时,季洁闻到股香蕉水的味道,混着焊锡的金属气
——
是电路板清洗剂的味道。
警察同志
王浩的眼镜片反着光,手里还攥着把螺丝刀,蓝色工装裤的膝盖处沾着点银灰色的焊锡渣,我没犯法啊。
客厅的茶几上摊着块电路板,绿色基板上的铜箔线路像张复杂的网。季洁的目光扫过墙角的货架,上面摆着十几本电子工程教材,其中《家电电路改造大全》的书脊磨得发亮,扉页上有行娟秀的字迹:赠王浩,共勉。
你认识李芳
江汉突然拿起茶几上的笔记本,纸页边缘卷得像波浪,这是她的字迹吧。
王浩的喉结动了动,伸手想把笔记本拿回去,指尖在半空停住了。网上认识的,
他转身给饮水机接水,玻璃杯在托盘上磕出轻响,都喜欢摆弄电路,就多聊了几句。
季洁翻开笔记本,某页画着落地扇的拆解图,电机位置标着个红色问号,旁边写着
加装传感器。纸页边缘有圈浅褐色的印记,像是咖啡渍
——
和咖啡馆桌角的那圈形状惊人地相似。
她给你转了二十万,
季洁的指尖点在那行字上,纸张被按出个浅窝,案发前一天。
王浩接水的手猛地一抖,水流在桌面上漫开,浸湿了笔记本的边角。是……
是货款,
他慌忙用抹布去擦,声音发紧,她想做套智能家居系统,让我帮着买零件。
什么样的系统需要二十万
江汉突然俯身,鼻尖快碰到电路板,就算用进口芯片,顶天五万块。
王浩的眼镜滑到鼻尖,露出泛红的眼白。她……
她要求高,
他扶眼镜的手在抖,说要最好的传感器,能远程监控家里所有电器……
季洁突然翻到笔记本的中间,那里缺了一页,边缘留着参差不齐的纸毛,像是被人硬生生撕掉的。这页怎么回事
她把笔记本举起来,光从纸背透过来,能看见残留的铅笔印
——
像是串电话号码。
不知道,
王浩的脸瞬间涨红,手在工装裤上反复蹭,可能是不小心扯掉的。
离开时,季洁故意把自己的名片落在鞋柜上,名片边缘压着颗焊锡渣。关门前,她瞥见阳台的角落里,藏着个华生牌落地扇的包装盒
——
和李芳家那台型号一样。
局里的日光灯下,大曾正用镊子夹着张
SIM
卡。是技术科从咖啡馆吧台底下找到的,黑色卡托上刻着个
强
字。已经恢复数据了,
他把打印出的通话记录推过来,纸页边缘还沾着点咖啡渍,十七号晚上七点零八分,给王浩打过电话,响了三声就挂了。
季洁的指尖在
王浩
的名字上顿住。这时,江汉撞开办公室的门,手里的文件袋差点散开。查到了!
他把加密文件夹的截图拍在桌上,屏幕里张强和陌生女人的聊天记录刺眼得很,张强给这个叫刘艳的转了十五万,备注是‘生活费’。
刘艳在
夜色
酒吧的吧台后面调威士忌,冰块在杯壁撞出脆响。她穿件黑色吊带裙,锁骨处有颗小小的朱砂痣,指甲涂着酒红色的甲油,握着调酒器的手指却在抖。
张强给你的十五万,
大曾把转账记录拍在吧台上,霓虹灯的光在纸页上明明灭灭,是‘生活费’
刘艳的甲油蹭在调酒器上,留下道红痕。是借款,
她转身去拿杯垫,声音里带着酒气,我想盘个服装店,他说先借我周转。
季洁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银镯子内侧有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带棱角的东西刮的。十七号晚上七点多,他给你打电话说什么
冰块在杯里化了半杯,刘艳的指尖在杯口画着圈。就说家里有事,
她突然灌了口威士忌,喉结动得很用力,让我别给他打电话……
什么事
江汉追问时,吧台上的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的瞬间,季洁看见屏保是刘艳和张强的合影
——
男人搂着她的腰,背景是家电子市场,货架上摆着的芯片包装盒,和王浩家的一模一样。
刘艳慌忙把手机扣在桌上,指甲缝里还沾着点银灰色的粉末
——
是焊锡渣。我不知道,
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又猛地压低,他就说……
说李芳发现了,要闹。
离开酒吧时,江汉突然回头,看见刘艳正用酒吧的座机打电话,手指在拨号键上按得飞快,嘴唇动着,像是在说
警察来了。
局里的会议桌上,散落着各种证据:王浩的笔记本、刘艳的转账记录、赵磊的账户信息,还有那张被撕掉的纸页残片。季洁用红笔在白板上画着线,把这些名字串成个圈
——
李芳在中间,像个被蛛网困住的猎物。
王浩隐瞒了什么,
大曾突然把摄像机往桌上一放,屏幕里是王浩家的阳台,那台落地扇的包装盒,生产日期是三个月前
——
和李芳家的电扇是同一批。
江汉正在查赵磊的底细,键盘敲得噼啪响。赵磊不仅开棋牌室,
他突然停住,屏幕上跳出张照片,赵磊和王浩站在电子市场门口,手里举着块电路板,还倒卖改装电器。
季洁的目光落在白板上,突然在
二十万
旁边画了个问号。如果李芳是给赵磊还赌债,为什么要通过王浩如果王浩和赵磊认识,那他们是不是早就串通好了
窗外的天渐渐黑了,路灯在会议桌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季洁拿起那枚从咖啡馆找到的
SIM
卡,金属芯片上还沾着点咖啡渍
——
和李芳笔记本上的那圈,和咖啡馆桌角的那圈,一模一样。
查王浩和赵磊的通话记录,
她突然起身,椅子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响,还有,去李芳家的垃圾桶里找
——
被撕掉的那页纸,可能在那儿。
警车开出警局时,江汉的对讲机响了:江汉哥,技术科在李芳电脑的回收站里恢复了个文件,是段录音……
季洁按下免提键,李芳的声音带着电流声传出来,断断续续的:……
他把芯片藏在电扇底座……
王浩说这样最隐蔽……
赵磊那边催得紧……
车窗外的霓虹灯飞快掠过,季洁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突然明白王浩为什么要撕掉那页纸
——
上面记着的,可能不只是电话号码,还有他们三个人的交易记录。
江汉猛地踩下油门,警车像支离弦的箭。季洁抓紧扶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在王浩销毁证据前找到他
——
李芳的录音里,还提到个更可怕的词:不止是电扇……
审讯室的铁椅子冰得刺骨,刘艳把胳膊肘往膝盖上压了压,黑色吊带裙的肩带滑到臂弯,露出的锁骨处还留着道淡红色的指痕。她的指甲在掌心掐出五个月牙形的白印,酒红色甲油崩了块角,像滴凝固的血。
那十五万到底是什么钱
季洁把水杯往她面前推了推,杯壁的水珠滴在桌面上,晕开个小小的圈,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
刘艳的喉结动了动,抓起水杯的手抖得厉害,水洒在膝盖上,洇出深色的渍痕。是……
是分手费,
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又猛地压低,我怀了他的孩子,他说……
他说现在不能要。
大曾突然把一沓照片拍在桌上,最上面那张是张强和刘艳在酒店的合影,男人搂着她的腰,手正好按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
拍摄日期是上个月,距离她说的怀孕时间对不上。这张照片是三周前拍的,
他的拇指按在照片边缘,你那时候怎么没显怀
刘艳的脸瞬间白了,抓起照片就往桌上摔,指节撞在铁桌面上,发出闷响。他骗我!
她突然哭出声,眼泪砸在照片上,把张强的脸泡得发皱,他说等他拿到拆迁款就离婚,让我先把孩子打掉……
结果钱到账了,他就变卦了!
季洁的目光落在她胳膊上的淤青上,青紫色的斑块边缘带着点锯齿状,像是被人拧出来的。十七号晚上七点十五分,
她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块冰,张强给你打电话时,背景音里有什么
刘艳的哭声戛然而止,眼睛瞪得圆圆的。有……
有风声,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摆,还有……
好像是电流的滋滋声,跟电视没信号似的。
走出审讯室时,大曾把照片往文件夹里一塞,金属夹片咬得
咔哒
响。这娘们没说实话,
他的胶鞋在走廊里踩出沉重的响,那淤青一看就是新的,像是被人打的。
季洁的指尖还残留着水杯的凉意。她突然想起李芳左手腕的压痕,形状和刘艳胳膊上的淤青边缘有点像
——
都是带着棱角的纹路。去张强家,
她转身往楼梯口走,风衣下摆扫过墙角的拖把,再搜一遍,重点找带棱角的金属物件。
张强家的防盗门还贴着封条,撕开时胶带发出刺耳的响。客厅里的血腥味淡了些,混着雨后的霉味,在空气里凝成股呛人的味道。季洁推开卧室门时,看见床头柜的抽屉半开着,里面的首饰盒摔在地毯上,绒布面沾着根褐色的长发
——
不是李芳的。
她捡起首饰盒时,金属搭扣在掌心硌出个红印。打开一看,里面的金镯子旁边压着张折叠的纸条,字迹被汗水泡得发皱:艳,等我处理完家里的事,就用拆迁款给你盘家店,永远在一起。
末尾的日期是十七号上午,距离案发不到十二个小时。
这孙子根本没想分手。
大曾的声音从书房传来,他正用
U
盘拷贝电脑里的文件,屏幕上跳出张强和刘艳的聊天记录:等她死了,钱和房子都是我们的。
发送时间是十五号晚上。
季洁把纸条塞进证物袋,指尖在
永远在一起
那行字上顿了顿。她突然想起刘艳说的电流声
——
和落地扇底座发出的声音一模一样。江汉那边有消息吗
大曾刚要说话,季洁的手机就响了,江汉的声音带着喘:季姐,赵磊的底查到了!他不仅放高利贷,还倒卖改装电器,张强在他那儿贷了三十万,利滚利现在变成五十万了!
赵磊的公司藏在写字楼的地下室,走廊里堆着半人高的纸箱,上面印着
华生牌落地扇
的字样。推开门时,一股烟味混着焊锡的味道扑面而来,几个光着膀子的男人正在拆电扇,松香的酸气在闷热的空气里发酵。
警察同志稀客啊。
赵磊从老板椅上站起来,肚子上的肥肉晃了晃,脸上的刀疤在荧光灯下像条蚯蚓,找我有事
季洁的目光掠过墙角的落地扇
——
和李芳家那台一模一样,黑框扇叶上还沾着点松香。张强在你这儿贷了五十万
她的手按在腰间的手铐上,金属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爬。
赵磊往紫砂壶里续着水,沸水冲起的茶叶在水面打转。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他的指甲缝里嵌着黑泥,但我可没逼他,是他自己找上门的。
大曾突然指着墙角的电扇:这玩意儿哪来的
赵磊的倒水的手顿了顿,壶嘴的热水滴在桌面上,烫出个白印。朋友送的,
他嘿嘿笑了两声,刀疤扯成道歪歪扭扭的线,说夏天用着凉快。
季洁的指尖在电扇底座划了圈,指甲沾起点银灰色的粉末
——
是焊锡渣。十七号晚上七点到八点,你在哪
在公司加班啊,
赵磊指了指墙角的监控,硬盘里有录像,警察同志可以调去看。
他突然凑近,嘴里的烟味喷在季洁脸上,不过我可提醒你们,张强那小子,不止欠我一个人的钱。
离开地下室时,江汉的电话打了进来,背景音里有键盘敲击声。季姐,查到了!赵磊说的朋友就是王浩!
他的声音带着兴奋,三个月前,王浩给赵磊送过十台落地扇,说是‘试验品’!
季洁突然转身往回走,高跟鞋在走廊的水泥地上敲出急促的响。把那台电扇带回局里,
她的手按在门把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重点查底座,用
X
光扫!
技术科的检测报告出来时,季洁正在看赵磊公司的监控。屏幕里,十七号晚上七点十分,赵磊确实在拆电扇,但他的手机一直架在工作台边,屏幕亮着,像是在等消息。
找到了!
小王举着检测报告冲进来,眼镜滑到鼻尖,赵磊那台电扇里也有
STC89C52
芯片,和李芳家的一模一样!而且……
他突然压低声音,芯片里的控制程序,有王浩的签名代码!
大曾正在对比两台电扇的
X
光片,屏幕上的金属部件像幅抽象画。你看这里,
他指着底座的阴影,有个微型继电器,能瞬间把电压提到
380
伏
——
足够电死人了。
季洁的目光落在赵磊的监控画面上,七点十五分时,他突然拿起手机,嘴角咧开个笑,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按了几下。而这个时间,正好是李芳的死亡时间。
江汉,查赵磊和王浩的通话记录,
她突然抓起外套,还有,申请搜查令,去王浩的公司!
警车开出警局时,天边压着厚厚的乌云,像是又要下雨。季洁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突然想起刘艳胳膊上的淤青
——
和赵磊办公室的折叠椅边角形状一模一样。
你说,
大曾突然开口,摄像机在仪表盘上晃了晃,王浩为什么要帮赵磊改装电扇
季洁的指尖在膝盖上画着圈,那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可能不止是帮忙,
她突然抬头,雨刷器正好扫过
windshield,李芳的二十万,很可能不是给赵磊的,是给王浩的
——
买他手里的证据。
江汉的微信在这时弹出条消息,是技术科发来的王浩公司资料:阳光电子,主营智能家居,三个月前接了笔大单,客户是……
赵磊的贷款公司。
车刚拐进科创园,季洁就看见王浩正往车上搬纸箱,箱子上印着
芯片销毁
的字样。她突然加速冲过去,警车在王浩的车后停下,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刺破了园区的宁静。
王浩,
季洁推开车门,手铐在掌心晃了晃,你那十台改装电扇,卖了多少钱
王浩的脸瞬间白了,手里的纸箱
啪
地掉在地上,芯片撒了一地,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其中一枚滚到季洁脚边,上面刻着个小小的
磊
字。
就在这时,大曾的对讲机响了:大曾哥,看守所传来消息,张强招了!他说……
他说李芳发现了赵磊用改装电扇骗保的事,想报警……
季洁的目光落在散落的芯片上,突然明白李芳笔记本上被撕掉的那页写着什么
——
是赵磊用改装家电制造意外死亡,骗取保险金的名单。而李芳,很可能就是下一个目标。
雨又开始下了,豆大的雨点砸在车顶上,像是无数只手在敲打着节奏。重案六组的队员们知道,他们终于摸到了真相的边缘,但这边缘之外,可能还藏着更可怕的秘密。王浩的车后备箱里,还放着七台没来得及处理的落地扇
——
每一台,都可能是致命的凶器。
王浩家的储物间积着半寸厚的灰,阳光从气窗斜射进来,在灰尘里照出无数翻滚的微粒。江汉的胶鞋踢到个木箱时,木板与水泥地摩擦的声响惊飞了梁上的蜘蛛。箱子上的铜锁锈得发绿,钥匙孔里塞满了棉絮,像是刻意藏起来的秘密。
季姐,这玩意儿锁得挺死。
江汉从工具箱里翻出撬棍,金属尖插进锁扣缝隙时,锈屑簌簌往下掉。他憋足劲一撬,锁芯崩出个弹簧,弹在对面的电路板堆上,发出清脆的响。
季洁蹲下身时,膝盖在木箱边缘磕出轻响。箱底铺着层褪色的蓝布,掀开时闻到股樟脑混合焊锡的味道
——
底下码着整整齐齐的电子元件,电阻电容按规格排得像列士兵,最上面压着本牛皮封面的日记,边角卷得像朵喇叭花。
她翻开第一页时,指腹蹭过泛黄的纸页。钢笔字迹娟秀,在
电子系
98
级毕业合影
字样旁边,有行小字:王浩说,我的电路图比教科书还工整。
日期是十七年前,照片里穿白衬衫的年轻男女挤在一起,男生手里举着块电路板,女生的马尾辫扫过他的肩膀。
他们是同学
江汉凑过来看时,鼻尖差点碰到照片,这王浩藏得够深的。
季洁翻到日记中间,某页被泪水泡得发皱:他说要和我考同一所研究生,可张强的玫瑰花突然出现在实验室……
后面的字迹被晕开,只剩
对不起
三个字还能辨认。她突然想起李芳家的结婚照,照片上的女人笑得僵硬,左手无名指的戒指松松垮垮。
难怪他书房里有本《家电维修大全》,
季洁的指尖在
落地扇改装草图
上顿住,铅笔线条和李芳笔记本上的如出一辙,是李芳画的,他照着改的。
江汉突然指着箱底的银行流水单,纸张边缘粘着片干枯的玫瑰花瓣。王浩案发前三天取了二十万,
他的指甲划过转账日期,正好是李芳给赵磊转钱的前一天。
季洁的手机在这时震动,技术科小王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季姐,恢复了王浩的通话记录,十七号早上九点,他和李芳聊了十七分钟,最后一句是‘我帮你备着,实在不行就离婚’。
警车停在赵磊公司楼下时,江汉正用铅笔在笔记本上画关系图。王浩借钱给李芳,李芳转头给了赵磊,
他把
二十万
三个字圈成个圈,这哪是替张强还债,更像……
封口费。
赵磊的办公室多了台新风扇,旧的那台被技术科拉走了,墙角留着个浅印。他看见季洁手里的日记时,正在盘的核桃突然掉在地上,滚到办公桌底露出的电线上。
李芳给你的二十万,
季洁把流水单拍在核桃旁边,纸页边角被风吹得卷起来,是王浩的钱,对吗
赵磊的喉结在双下巴里滚了滚,抓起紫砂壶想倒水,壶盖却
啪
地掉在地上,碎成三瓣。是……
是她自己要还的,
他的胖手在桌面上乱摸,想抓什么又没抓到,说怕张强再去赌……
怕你用改装电扇的事威胁他吧
大曾突然把
X
光片往桌上一铺,底座里的微型继电器在光线下像只蜷着的虫子,李芳是不是发现你用这玩意儿骗保了
赵磊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抓起碎壶盖就往地上砸,瓷片溅到季洁的鞋边。那娘们多管闲事!
他突然吼起来,刀疤在脸上拧成条蚯蚓,她发现我给老王家的电扇动了手脚,就来要挟我,说要报警……
季洁的指尖在日记某页停住,上面写着:赵老板的仓库里有七台电扇,和我家的一样,王浩说里面有猫腻。
旁边画着个小小的保险单图案。
案发当晚七点十五分,
她突然逼近一步,香水味混着霉味扑在赵磊脸上,你给张强打电话说什么了
赵磊的胖腿一软,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我……
我就说李芳知道了,让他赶紧处理……
他的声音突然变调,但我没让他杀人啊!是他自己说,干脆一了百了……
审讯室的白炽灯照在张强脸上时,他的胡茬已经冒出青黑色。季洁把日记推过去,照片上的年轻男女笑得刺眼。你知道李芳为什么学电子吗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她想自己找出你出轨的证据,不想麻烦王浩。
张强的手指突然抓住铁椅扶手,指节泛白得像要裂开。她就是装纯!
他猛地抬头,眼球上的血丝爬满眼白,她早就和王浩藕断丝连了!那二十万根本不是还债,是给奸夫的!
大曾突然播放那段咖啡馆的监控,慢镜头里张强掏出手机的瞬间,屏幕映出他狰狞的脸。你在咖啡馆不是控制电扇,是等赵磊的信号吧
他把通话记录拍在张强面前,他说李芳要报警,你就按下了开关。
张强的心理防线像被踩碎的瓷壶,瞬间垮了。他突然捂住脸,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是她逼我的……
他的声音从指缝里挤出来,带着哭腔,她不仅要分财产,还要去告我做假账……
我没办法啊……
原来李芳发现的不只是出轨和赌债。张强用公司名义做假账洗钱,账本被李芳藏在了落地扇底座的夹层里
——
就是王浩帮她改装的那个暗格。案发当晚,她正准备把账本取出来交给律师,张强却从咖啡馆赶回来,两人在客厅扭打起来。
她抓了我的胳膊,
张强的声音突然发颤,卷起袖子露出道淡红色的疤,我就把她往电扇那边推……
然后……
然后就按了手机里的程序……
季洁看着他胳膊上的抓痕,形状和李芳指甲缝里的皮肤组织完全吻合。技术科刚发来消息,落地扇底座的暗格里,果然藏着本记满假账的笔记本,纸页边缘沾着点李芳的血迹。
走出看守所时,江汉正把刘艳带上警车。她的吊带裙换成了囚服,锁骨的朱砂痣被遮住了,只有手腕上的银镯子还在晃,叮当作响。我真不知道他洗钱,
她突然回头,眼里的泪掉在警车踏板上,我就是……
就是想要个家。
王浩在拘留室里看着那本日记,手指抚过李芳写的
等孩子生下来,就和他离婚。原来她不仅怀了孕,还打算把孩子生下来
——
不是张强的,是她和王浩上个月意外怀上的。那二十万,是准备用来打官司争抚养权的。
季洁把孕检报告从铁窗递进去时,王浩的眼泪砸在纸上,晕开了
孕六周
三个字。她怕我有负担,
他的声音哽咽得不成调,说自己能搞定……
夕阳把重案六组的办公室染成暖黄色。江汉正在整理卷宗,把王浩的日记和李芳的笔记本放在一起,两本封面磨损的本子靠在一块儿,像对久别重逢的朋友。
大曾把那台落地扇装进证物袋,拉链拉到一半时停住了。底座的暗格里,还藏着片干枯的玫瑰花瓣
——
和王浩木箱里的那片,是同一种玫瑰。
季洁的手机响了,是法医老李:小季,李芳胃里的安眠药成分查清楚了,剂量很小,像是自己吃的
——
可能是怕晚上失眠影响第二天见律师。
窗外的晚霞红得像血。季洁看着证物袋里的落地扇,突然想起李芳日记里的最后一句:希望明天醒来,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江汉合上卷宗的瞬间,走廊传来新的警笛声。季洁抓起风衣往外走,高跟鞋在地面敲出清脆的节奏,像在为过去的故事画上句号,又像在为新的案件拉开序幕。
大曾扛着摄像机跟在后面,镜头扫过办公桌上的玫瑰花瓣,在取景器里留下一点温暖的红。他知道,有些案子会结束,但那些关于爱与欲望的故事,永远在城市的角落里上演。
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把季洁的影子钉在堆满卷宗的桌面上。她手里的牛皮日记本翻过第三十七页时,指尖在
6
月
1
日,给她买了支孕检笔
那行字上顿住
——
墨迹边缘有圈浅浅的水痕,像是被眼泪泡过。
电话接通的瞬间,听筒里传来金属摩擦的轻响
——
是拘留室的铁门在动。王浩,
季洁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半度,窗外的蝉鸣突然钻进听筒,张强判了死刑,刘艳三年。
沉默在电流里漫延了七秒,长到足够季洁数清桌面上的咖啡渍。她总说我太心软,
王浩的声音像是从砂纸里磨过,要是当初我拦住她……
李芳不是被你劝住的人。
季洁翻开李芳的笔记本,最后一页画着个小小的婴儿房草图,角落里写着
等孩子出生就辞职。她突然想起王浩储物间的木箱,里面那半盒玫瑰花瓣,和李芳墓碑前的菊花一样,都带着被风干的倔强。
挂了电话,江汉抱着摞文件撞开玻璃门,警服后领沾着片梧桐叶。刘艳的补充笔录,
他把纸拍在桌上,指腹蹭过
非法所得
那栏,她承认帮张强转过三笔账,都走的地下钱庄。
大曾端着搪瓷缸进来时,缸沿的茶渍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他把缸子往季洁面前推了推,茶叶梗在水面打着旋:法院的人刚来过,说张强当庭翻供,又说电扇是王浩改的。
季洁没碰搪瓷缸,指尖在王浩的日记上划出浅痕。某页贴着张泛黄的电影票根,《泰坦尼克号》的场次印着
2008
年
——
那年他们刚毕业,李芳在票根背面写
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他翻供也没用,
她突然笑了笑,眼底却没什么暖意,咖啡馆的监控,他手机里的控制程序,够钉死他了。
江汉突然指着窗外,一辆警车正从楼下驶过,警灯在玻璃上投下红蓝交错的光。说起来,那台落地扇最后怎么处理了
归档了。
大曾灌了口茶,喉结滚动的声响混着蝉鸣,技术科说要留着做教材,告诉大家别瞎改电器。
他突然压低声音,不过我偷偷拍了张照,底座暗格里那片玫瑰花瓣,跟王浩箱子里的是同个品种。
季洁的目光落在卷宗袋上,证物清单里
玫瑰花瓣
四个字被红笔划了波浪线。她突然想起李芳的妹妹说过,姐姐每次和王浩吵架,都会买束玫瑰放在窗台
——
说是
等花谢了就原谅他。
判决下来那天,季洁特意绕去花店,白菊的清香混着雨水的湿气钻进鼻腔。墓地在半山腰,松柏的影子斜斜地打在墓碑上,照片里的女人笑得眉眼弯弯,左手无名指的戒指痕浅得快看不见。
李芳,
季洁把花放在碑前,指尖擦过冰凉的石面,张强上诉被驳回了,死刑定了。
风突然卷起花瓣,打着旋落在她的警鞋上,王浩说,等他出来,会把你的孕检报告烧给你。
大曾扛着摄像机站在不远处,镜头对着墓碑旁的野菊。他没录像,只是静静地举着,像是在给逝者留段安静的时光。江汉蹲在柏树下抽烟,火星在阴影里明明灭灭,烟蒂扔在地上时,他用鞋跟碾了很久。
下山时,江汉突然开口:你们说,她要是没发现张强洗钱,是不是就……
她会发现的。
季洁打断他,风掀起她的风衣下摆,露出腰间的手铐,她连王浩藏在电路板里的情书都能找到,怎么会看不出张强的猫腻。
回到局里,办公室的日光灯管换了新的,亮得有些刺眼。江汉在整理证物照片,把王浩和李芳的毕业照摆在最上面,年轻的男女在镜头里笑得张扬,男生手里的电路板反射着阳光。
对了,
大曾突然从文件堆里抬起头,王浩托律师带话,说想把那本日记留给李芳的父母。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还说……
谢谢我们让他知道真相。
季洁翻开日记的最后一页,空白处有行新写的字迹,笔锋抖得厉害:原来她一直没忘。
墨迹没干,晕在纸页上像朵盛开的墨菊。她突然想起王浩说过,李芳总嫌他写字太潦草,却偷偷把他的电路图都整理成册。
秋老虎肆虐的午后,办公室的吊扇转得有气无力。江汉在打印新的案件材料,打印机的嗡鸣里,季洁听见大曾在跟新人讲那个家电杀人案。
……
所以说,别小看那些不起眼的细节,
他的声音透过隔断传过来,比如电扇底座的焦痕,咖啡杯里的冰块,还有……
藏在日记里的爱。
季洁的目光落在窗外,梧桐树的叶子开始泛黄,一片枯叶打着旋落在警车顶上。她拿起桌上的卷宗,新的命案在城南发生,死者被发现时,手里攥着半块电路板
——
和李芳家的那台落地扇用的是同个型号。
走了。
她抓起风衣往肩上披,金属纽扣撞出轻响,新案子。
江汉立刻关掉打印机,大曾扛起摄像机,镜头对着门口的方向。电梯下行时,季洁看着镜面里的自己,警服第二颗纽扣松了线,像极了李芳结婚照里那枚松垮的戒指。
警笛声在街道上炸开时,季洁突然想起王浩日记里的最后一句话:爱要是能像电路一样,有开关就好了。
她笑了笑,拉响警笛的瞬间,心里却清楚
——
有些电流一旦接通,就再也断不开了。
车窗外的街景飞快倒退,江汉在报死者信息,大曾调整着摄像机角度。季洁的指尖在膝盖上画着圈,那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她知道,这个案子结束了,但城市里还有无数个秘密在发酵,像落地扇底座的暗格,藏着不为人知的爱恨。
而重案六组的警灯,会一直亮下去,在每个需要真相的角落,投下不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