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不当赘婿当合伙人 > 第一章

李员外招赘婿,邻村青年闻风而动。
写字环节,孙歪笔的墨宝被狗当骨头叼走,钱串子请的代笔当场尿了裤子。
力气考试,赵铁柱举起石锁却崩开裤带,露出红底裤引得满场哄笑。
唯有张秀才用杠杆巧移麻袋,轻松过关。
李员外宣布张秀才入选,落选者高喊舞弊。
张秀才却摔了定亲玉佩:谁稀罕当赘婿
我要当合伙人。他转向珠帘后的李小姐,令尊的账本,错得可比狗啃的骨头精彩多了。
珠帘掀开,李小姐手持账本微笑:这考题,你才是唯一看懂的人。
---
清晨的鸡还没完全睡醒,李家村就被一阵格外嚣张的狗吠撕开了口子。
紧接着,噼里啪啦!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炸开了锅。
红纸屑像中了邪的蝴蝶,在李家大院门口疯狂飞舞,落了看热闹的人群满头满脸。
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儿,混着尘土,还有一股子……怎么说呢一股子要出大事儿的躁动。
李员外,李守财,就戳在大门那高高的青石台阶顶上。
一身崭新的宝蓝绸衫,裹着他那日渐富态的腰身。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油光水滑,连只苍蝇站上去都得劈叉。
他双手背在身后,肚子腆着,下巴微微抬着。
那眼神,活像老农在秋后打量自家地里沉甸甸的、等待收割的庄稼。
只不过今天他看的,是台阶下攒动的人头。
黑的、灰的、花白的,挤挤挨挨,嗡嗡作响。
都是本村和邻村闻着味儿赶来的适龄后生。
李员外清了清嗓子,那动静,像破锣被狠狠敲了一下。
咳咳!
底下嗡嗡的人声,像被掐住了脖子,瞬间矮下去一大截。
无数双眼睛,热切地、忐忑地、藏着算计地,齐刷刷钉在他那张红光满面的圆脸上。
李员外很满意这效果,八字胡得意地翘了翘。
诸位乡亲,各位才俊!他中气十足,声音在院子里撞出回音,今日,是我李守财为小女明珠,公开招纳贤婿的大日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下面一张张年轻的脸,像是在估量牲口。
我李家虽不敢说富甲一方,但也薄有田产,铺面几间。
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拇指上的翠玉扳指绿得晃眼,朝身后那气派的青砖大瓦房、高高的粮仓、还有隐约可见的牲口棚方向比划了一圈。
只要品貌端正,才德兼备,能真心待我明珠,肯入赘我李家……
他拖长了调子,享受着下面骤然加重的呼吸声,这些,日后都是你的!
人群里轰地一声,炸开了锅。
眼睛更红了,脖子伸得更长了,议论声像滚开的粥。
我的老天爷,真舍得下本钱啊!
啧啧,少奋斗八辈子!
李明珠小姐那模样,嘿……可惜是招赘……
赘婿怎么了有这泼天富贵,当孙子都行!
台阶一侧,临时搭起的凉棚下,坐着今天的几位主角。
孙歪笔,邻村孙屠户的儿子,一身簇新的细布衣裳绷在他那墩实的身板上,勒得他直喘粗气。
他搓着蒲扇大的手,掌心全是汗,眼睛死死盯着李员外身后那扇紧闭的、通往富贵的大门,喉结上下滚动,像咽着唾沫星子。
钱串子,本村钱老抠的独苗。
个子不高,眼珠子却亮得惊人,滴溜溜转着,不停地在李家的房檐屋角、青石地板上刮来刮去,嘴里无声地念念叨叨,手指头在膝盖上飞快地掐算,仿佛在给眼前的一切估价。
赵铁柱,李家村有名的莽汉。
胳膊粗得赛过寻常人的小腿,一身疙瘩肉把衣服撑得鼓鼓囊囊。
他抱着两条粗壮的膀子,鼻孔朝天,一副舍我其谁的架势,眼神扫过旁边的竞争者,轻蔑地哼了一声,嘴角撇得能挂油瓶。
角落里,坐着张秀才张清远。
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干净,但透着寒酸。
他安静地坐在条凳上,背脊挺得笔直,像棵风雨里的小竹子。
眼神清亮,没有孙歪笔的紧张贪婪,没有钱串子的精明算计,也没有赵铁柱的目空一切。
他只是在看,看李家那高高的门槛,看院子里忙碌的下人,看远处库房门口堆着的麻袋,还有地上散落的几根撬棍。
嘴角,似乎挂着一丝极淡、极难察觉的若有所思。
管家李福,一个干瘦得像老竹竿的精明老头,捧着一个紫檀托盘,上面铺着红绒布,放着几块裁好的上等宣纸,几支簇新的狼毫,还有一方墨汁浓黑的砚台。
他走到凉棚前,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诸位才俊,第一道考题:写字!
李福的目光像小刀子,挨个刮过凉棚下的脸。
写四个大字——‘家业兴旺’!请吧。
孙歪笔第一个跳起来,像屁股底下装了弹簧。
他几步冲到条案前,抓起最大那支笔,蘸饱了墨,架势十足,仿佛要上阵杀敌。
家……业……兴……旺!他嘴里念念有词,手臂运足了力气,猛地落下!
笔尖戳在宣纸上,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墨团像个巨大的黑蜘蛛,瞬间在纸中央炸开,糊了一大片。
孙歪笔慌了,手腕一抖,想补救。
那笔却像脱缰的野驴,拖着长长的、歪歪扭扭的墨痕,一头撞出纸外,在光洁的红木条案上犁出一道丑陋的黑沟。
噗嗤!不知谁先没憋住。
紧接着,哈哈哈!整个院子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哄笑。
哎哟我的娘,这是写字还是画符驱邪呢
狗爬都比他强!
快看快看,那‘家’字,像不像个瘸腿板凳
孙歪笔的脸,瞬间涨成了煮熟的猪肝色,握着笔杆的手直哆嗦,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李福面无表情地摇摇头,两根枯瘦的手指,拈起那张惨不忍睹的墨宝,像拎着一块肮脏的抹布,嫌弃地走到院角。
随手一扔。
那团墨迹未干的纸,飘飘悠悠,恰好落在李家看门的大黄狗阿福面前。
阿福正趴着打盹,被这动静惊醒。
它好奇地嗅了嗅那团黑乎乎、散发着新鲜墨臭的东西。
狗眼一亮。
呜…汪!它欢快地叫了一声,一口叼住!
把这团墨宝当成了主人赏赐的新玩具(或者骨头),摇头晃脑,撒着欢儿跑开了。
满场再次哄堂大笑,差点掀翻了李家的屋顶。
孙歪笔僵在原地,恨不得自己就是那张被狗叼走的纸。
钱串子瞅准机会,整整衣襟,脸上堆起一个自认为最得体、最精明的笑容,踱着方步上前。
他先是对着条案上的文房四宝,装模作样地欣赏了一番,点点头,仿佛在鉴赏什么稀世珍宝。
然后,才慢条斯理地拿起一支笔,姿势倒是比孙歪笔好看不少。
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此等雅事,需得心静气凝。待小生理顺气息,再行落笔不迟。
说完,竟真的闭上眼,做起了深呼吸。
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穿着明显不合身的宽大旧长衫,鬼鬼祟祟地从看热闹的人群后面钻出来。
低着头,缩着脖子,活像只受惊的老鼠,贴着墙根,飞快地朝条案这边溜。
钱串子眼皮微微掀开一条缝,瞥见那身影,嘴角飞快地勾起一丝得意的笑。
那瘦小身影溜到钱串子身后,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还在钱串子那凝神静气的表演上,飞快地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张叠好的纸,塞到钱串子背在身后的手里!
动作快得像闪电。
钱串子不动声色地把那张纸攥紧,藏在宽大的袖笼里。
他睁开眼,脸上是成竹在胸的微笑,朗声道:有了!
他提笔,蘸墨,手腕悬空,动作流畅,竟真有几分潇洒气度。
笔走龙蛇,刷刷刷!
四个大字顷刻写成:家业兴旺。
笔锋虽不够雄浑,但也算得上工整清秀,比孙歪笔那狗啃的强了不知多少倍。
人群里响起一片咦的惊叹。
钱家小子深藏不露啊!
看不出来,肚子里还真有点墨水
连李员外都捻着胡子,微微点了点头。
钱串子脸上得意的笑容还没完全绽开。
噗——哗啦啦……
一阵极其响亮、极其突兀的水声,猛地从条案旁边传来!
所有人循声望去。
只见那个刚刚给钱串子递小抄的瘦小子,此刻正站在条案不远处。
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
两条腿紧紧夹着,裤裆处,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洇开一大片深色的、迅速扩大的水渍!
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裤管流下,在他脚边迅速积成了一小滩,在青石板上格外刺眼。
瘦小子浑身筛糠似的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吓得魂飞魄散。
他手指着钱串子,声音带着哭腔,尖利得变了调:他……他逼我的!他给我半吊钱!让我帮他写!他说……他说我要是说出去,就打断我的腿!我……我害怕啊!呜呜呜……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李家大院。
刚才的惊叹和议论声,像被一把无形的剪刀咔嚓剪断了。
所有人的目光,先是落在那滩冒着热气、散发着骚味的液体上,然后,齐刷刷地、带着难以置信的鄙夷,钉在了钱串子那张瞬间褪去所有血色、由得意转为惊恐和死灰的脸上。
钱串子手里的笔,吧嗒一声掉在刚写好的字上。
墨汁迅速晕开,把那四个工整清秀的字,彻底染成了一团模糊的污迹。
如同他此刻的名声。
哈!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充满嘲讽的嗤笑。
这声嗤笑像点燃了引线。
轰——!更大的哄笑浪潮猛地爆发出来,比刚才嘲笑孙歪笔时更猛烈、更持久,带着赤裸裸的鄙夷和看透把戏的畅快。
半吊钱就尿裤子!哈哈哈!
钱串子啊钱串子,算盘珠子都崩到祖宗脸上了!
data-fanqie-type=pay_tag>
啧啧,这作弊作的,屎尿齐流啊!
钱串子僵在原地,身体微微发抖。
他感觉那些目光像烧红的针,密密麻麻扎在他身上。
他猛地转头,恶狠狠地瞪向那个还在尿裤子、哭得稀里哗啦的瘦小子,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恨不得立刻扑上去掐死他。
李福的脸黑得像锅底。
他厌恶地挥挥手,像驱赶苍蝇:叉出去!都给我叉出去!
两个膀大腰圆的护院立刻上前,一人一个,粗暴地架起还在尿裤子的瘦小子和面如死灰的钱串子,像拖两条死狗一样,在满场的哄笑和口哨声中,毫不留情地拖出了李家大门。
凉棚下,只剩下了赵铁柱和张清远。
赵铁柱一直抱着膀子冷眼旁观,此刻,嘴角咧开一个极其不屑的弧度,重重地哼了一声。
他猛地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脖子,粗壮的骨节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
他两步走到院子中央,那里早已放好了一对青石打成的石锁。
大的那个,足有磨盘大小,乌沉沉的,看着就吓人。
小的那个,也有半人高。
赵铁柱看都没看小的,目标直指那个最大的石锁。
他朝手心狠狠啐了两口唾沫,搓了搓。
然后,双脚分开,与肩同宽,稳稳扎了个马步。
两条肌肉虬结的胳膊,像巨蟒般缠上了冰冷的石锁。
嗬——!
一声炸雷般的暴喝从他胸腔里迸发出来!
腰背肌肉瞬间坟起,粗壮的脖子和额头上青筋暴凸,像盘踞的蚯蚓。
那沉重的、磨盘大的青石锁,竟真的被他一点点、艰难地撼动了!
一寸、两寸……
石锁离地了!
人群的哄笑瞬间变成了倒吸冷气的声音。
天爷!真举起来了
赵铁柱这身蛮力,牛都怕!
乖乖,这要是成了李家的女婿……
赵铁柱的脸憋成了紫红色,眼珠子都鼓了出来。
他咬紧牙关,腮帮子上的肌肉块块隆起,喉咙里发出咯咯的低吼,拼尽全力要把那石锁举过头顶!
胜利在望!
就在石锁快要举过胸口的那一刹那——
嘣!
一声极其清脆、极其响亮,甚至盖过了赵铁柱低吼声的……断裂声。
赵铁柱腰间那条崭新的、为了今天特意换上的牛皮腰带,大概承受不住主人骤然爆发的洪荒之力和紧绷到极限的腰腹压力,不堪重负地……崩断了!
牛皮的断裂声,清脆得令人心颤。
紧接着,是布料撕裂的刺耳声响。
嗤啦——!
赵铁柱那条簇新的、紧绷的靛蓝色裤子,从裤腰处,顺着崩断的腰带轨迹,猛地向两侧豁开一个巨大的、无法挽回的口子!
两片靛蓝色的布片,像被狂风吹落的破旗,颓然垂落。
里面,一团刺眼的大红色,猝不及防地、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红得像火,像血,像一面迎风招展的……兜裆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赵铁柱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憋气,所有的英雄气概,都随着那声嘣和嗤啦,瞬间泄了个一干二净。
他双臂一软。
那沉重的石锁咚!一声巨响,重重砸回地面,震得青石板都跳了一下,尘土飞扬。
而他本人,则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
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想去抓那垂落的破布片,另一只手尴尬地捂向那片鲜艳夺目的红。
他脸上那紫红色的、拼尽全力的豪迈,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迅速褪去,眨眼间换成了惊愕、茫然,最后定格为一种无地自容的、火烧火燎的羞愤。
脸皮,由紫红急速转向酱紫,再变得煞白。
噗——
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实在憋不住的笑,像漏了气的风箱。
紧接着——
哈哈哈哈哈哈——!!!
整个李家大院,彻底疯了!
笑声如同山崩海啸,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
男人们笑得捶胸顿足,捂着肚子直不起腰。
女人们笑得花枝乱颤,羞红了脸,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那抹刺眼的红。
孩子们尖叫着,指着赵铁柱的屁股满地打滚。
红……红的!哈哈哈哈!
赵铁柱!你的裤衩子比你的脸还喜庆啊!
哎哟喂,这力气没用在石锁上,全用在裤腰带上了!哈哈哈哈!
李福痛苦地闭上了眼,嘴角抽搐着。
李员外捻胡子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那点满意的红光彻底褪尽,只剩下尴尬和无奈。
赵铁柱站在笑声的漩涡中心,羞愤欲绝。
他猛地弯腰,双手死死捂住屁股后面那两片豁开的破布和那片鲜艳的红,像只被烫到的虾米。
他低着头,再不敢看任何人一眼,迈开两条依旧肌肉虬结、此刻却只想立刻逃离地球的大腿,以一种极其别扭、捂着屁股的狼狈姿势,跌跌撞撞地冲出人群,消失在院门外。
笑声还在持续,经久不息。
李福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脸上的抽搐,努力恢复管家应有的严肃。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在残留的笑声中显得有些虚弱:肃静!肃……静!
人群的笑声终于慢慢平息下来,但许多人脸上还憋着笑意,肩膀一耸一耸的。
李福的目光,投向凉棚下仅剩的那个人——张清远。
张秀才,该你了。
张清远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仿佛刚才那几场闹剧与他无关。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孙歪笔的紧张,也没有钱串子的算计,更没有赵铁柱的莽撞。
他站起身,青布长衫的下摆轻轻晃动。
走到院子另一角。
这里堆着小山般的麻袋包,每个都鼓鼓囊囊,看样子分量不轻,少说也有百十斤。
麻袋堆旁边,散乱地放着几根长短不一的粗木棍和几块大小不一的青石墩。
第二道考题,力气。李福指着那堆麻袋,将麻袋从此处,移至十步外库房门口。
李福顿了顿,瞥了一眼赵铁柱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张清远那清瘦的身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嗯……只需移动一袋即可。
人群的目光都聚焦在张清远身上。
清瘦,文弱,跟刚才赵铁柱那身疙瘩肉一比,简直像豆芽菜。
秀才搬麻袋这不是难为人嘛!
就是,赵铁柱那身板都差点……咳,差点没扛住,他这……
估计够呛,等着看他怎么出丑吧。
张清远没理会那些嗡嗡的议论。
他绕着那堆麻袋和旁边的木棍、石墩走了半圈,脚步很慢,看得很仔细。
他蹲下身,拿起一根手臂粗细、约莫丈把长的结实木棍,掂了掂分量。
又看了看旁边几块大小不一的青石墩。
最后,目光落在那堆麻袋上,似乎在估算高度和距离。
喂,秀才!行不行啊不行趁早认输,别耽误大家伙儿看热闹!有人忍不住喊了一句。
张清远没应声。
他选了一块扁平的、看起来最稳固的大青石墩,费力地推到麻袋堆旁边,紧贴着麻袋堆的底部。
然后,将那根长木棍一端,稳稳地塞进了麻袋堆最底下那个麻袋的缝隙里。
另一端,则小心翼翼地架在了那个大青石墩的边缘。
做完这一切,他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走到木棍的另一端,那个远离麻袋堆、靠近库房方向的一端。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抓住木棍的末端。
没有怒吼,没有憋气,甚至没有像赵铁柱那样扎什么马步。
他只是稳稳地站住,然后,双臂开始用力。
不是蛮力下压,而是一种沉稳的、持续的后拉。
他全身的重量似乎都巧妙地压在了木棍的末端。
随着他的动作,那根架在青石墩上的木棍,开始像被唤醒的杠杆,另一端撬动着最底下的麻袋。
吱嘎——
木棍发出轻微的、不堪重负的呻吟。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最底下那个麻袋,被木棍撬动,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离开了地面!
它被撬起了一个小小的角度。
就在这个角度出现的瞬间,整个麻袋堆的重心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偏移。
哗啦……咕噜噜……
一个接一个,上面的麻袋失去了支撑,顺着被撬开的那一点空隙,像滑滑梯一样,一个压着一个,翻滚着、碰撞着,朝着库房门口的方向滚了过去!
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
尘土飞扬,麻袋滚动的声音沉闷而连贯。
十步的距离,眨眼就到。
小山般的麻袋堆,顷刻间散开。
几十个麻袋,绝大部分都滚到了库房门口,东倒西歪地堆在了一起。
只剩下最初被撬动的那一个,还孤零零地留在原地,被那根木棍撬着。
张清远松开了手。
木棍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气息平稳,额头上连一滴汗珠都没有。
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衣袖上的一点尘埃。
整个院子,再次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看着库房门口那堆滚过去的麻袋,又看看原地那个孤零零的麻袋,再看看一脸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做的张秀才。
这……这就完了有人喃喃自语,不敢相信。
他……他动了那个麻袋吗旁边的人使劲揉着眼睛。
好像……好像没动吧他就撬了一下……
可麻袋……麻袋自己滚过去了啊!
神了!真是神了!
读书人……这脑子是咋长的
一根棍子一块石头……就把几十袋粮食搬了这……这他娘的是法术吧
人群炸开了锅,议论声比刚才嘲笑赵铁柱时还要激烈,充满了惊奇和难以置信。
李福那张干瘦的老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愕。
他快步走到麻袋堆旁,又走到库房门口,来回看了好几遍,最后目光复杂地落在张清远身上。
李员外一直绷着的脸,此刻也彻底舒展开来,捻着胡须的手又快了几分,眼睛里闪着光,那是实实在在的欣赏和满意。
他看向张清远的目光,简直像在看一块稀世璞玉。
好!好!好啊!李员外抚掌大笑,声如洪钟,盖过了所有的议论。
他几步走下台阶,红光满面地走到院子中央。
诸位乡亲!今日招赘,几道考题已毕!老夫心中,已有人选!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威严地扫视全场。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孙歪笔、钱串子、赵铁柱虽然被淘汰,但都挤在人群里没走,此刻更是伸长了脖子。
钱串子的眼神尤其复杂,有嫉妒,有不甘。
李员外的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猛地指向依旧安静站在角落的张清远。
清河村张清远,张秀才!
声音洪亮,字字清晰。
字,虽未考,但观其行止,自有章法!
算账,虽未试,然其巧思妙计,远超锱铢必较!
力气,更是以巧破千斤,智勇双全!
李员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都快喷出来了。
品貌端正,才德兼备!正是我李家赘婿的不二人选!
他转向张清远,脸上堆满了热切的笑容,语气近乎讨好:贤婿!快上前来!管家,取定亲玉佩来!
管家李福立刻捧着一个锦盒上前,盒子里躺着一块温润的白玉佩,雕着缠枝莲纹,一看就价值不菲。
人群爆发出复杂的声浪。
有真心佩服的赞叹:张秀才是真有本事!
服气!这本事,咱学不来!
李家小姐有福了!
也有压低的、酸溜溜的议论:哼,不过是取巧……
就是,真刀真枪的力气活,还得看赵铁柱!
谁知道是不是早就……
孙歪笔、钱串子、赵铁柱三人,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尤其是钱串子,刚才的羞辱和此刻的落选,像两把火在心头交织燃烧。
嫉妒和不甘冲垮了理智。
就在李福捧着玉佩,笑容满面地要递给张清远的那一刻——
慢着!
一声尖利刺耳、带着浓浓怨毒和不忿的叫喊,猛地从人群里炸开!
钱串子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人堆里蹿了出来!
他脸色铁青,指着张清远,又指向李员外,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舞弊!这是赤裸裸的舞弊!他嘶声力竭地大喊,声音因为激动而劈了叉,李员外!你偏心!你早就内定了这张秀才!
他唾沫横飞,转向人群,试图煽动:乡亲们!你们都看见了!他张清远写了吗没写!他算账了吗没算!他搬麻袋了吗那麻袋是自己滚过去的!他根本就没用力!
他越说越激动,脖子上的青筋都蹦了起来。
这叫什么力气考试这分明是糊弄鬼!是李员外看上了他读书人的身份,故意放水!这对我们公平吗啊!
孙歪笔和赵铁柱也立刻被点燃了。
孙歪笔挥舞着拳头,脸红脖子粗地吼:对!不公平!凭啥他撬根棍子就算数俺写的字……俺……他想起自己那被狗叼走的墨宝,后面的话噎住了,只剩下愤怒的咆哮。
赵铁柱更是怒不可遏,想到自己崩断裤带当众出丑,这张秀才却轻松过关,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他猛地拍了一下大腿,震得旁边人一哆嗦,瓮声瓮气地吼:黑!太黑了!李员外,你今天不给我们个说法,没完!
三个落选者如同打了鸡血,围在院子中央,脸红脖子粗,唾沫星子乱飞,一声高过一声地喊着舞弊、黑幕、不公平。
场面瞬间混乱起来。
看热闹的人群也骚动了,嗡嗡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各种目光在李员外、张清远和那三个闹事者之间来回扫射,怀疑、好奇、幸灾乐祸……不一而足。
李员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钱串子:你……你血口喷人!
李福也上前呵斥:放肆!休得胡言!
张清远站在风暴中心,却异常平静。
他看着眼前这场闹剧,看着钱串子那张因嫉妒而扭曲的脸,看着李员外气得发白的胡子,又似乎不经意地扫了一眼主屋那垂下的、纹丝不动的珠帘。
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笑意,掠过他的嘴角。
李福终于捧着那装着定亲玉佩的锦盒,挤到了张清远面前。
脸上堆着强挤出来的、近乎谄媚的笑容,声音带着安抚和催促:张公子,张姑爷!莫听他们胡吣!快,快接了玉佩!今日大喜,莫让几个浑人搅了!
锦盒打开,那块缠枝莲纹的白玉佩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张清远身上,等着他伸手去接这泼天的富贵和唾手可得的李家女婿身份。
李员外也稍微缓过气,急切地看着他。
钱串子、孙歪笔、赵铁柱的叫骂声也下意识地低了下去,眼睛死死盯着那块玉佩,嫉妒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就在这万众瞩目的一刻——
张清远动了。
他没有伸手去接那锦盒。
他甚至连看都没看那块价值不菲的玉佩一眼。
他的手,快如闪电,猛地伸向锦盒!
却不是去拿玉佩。
而是五指箕张,一把扣住了锦盒的底部!
在所有人惊愕、不解、甚至李福那谄媚笑容都僵在脸上的瞬间,他手臂猛地发力,向上一掀!
哗啦——!
锦盒被整个掀翻!
那块温润的、象征着李家姑爷身份的缠枝莲纹白玉佩,连同铺在盒底的红色绒布,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眼的弧线,然后——
啪嚓!
一声脆响!
狠狠摔在坚硬的青石地板上!
玉佩瞬间四分五裂!
莹白的碎片带着决绝的力道,飞溅开来,有几片甚至弹到了李员外的绸缎鞋面上。
整个李家大院,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声音。
死寂。
比刚才赵铁柱崩开裤带时更彻底、更压抑的死寂。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出来,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
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那堆刺眼的碎玉,又看看那个一脸平静、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的张清远。
李员外的脸,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最后变得一片煞白。
他指着张清远,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像是随时要背过气去。
李福更是彻底傻了,捧着空了的锦盒底座,僵在原地,像尊风干的泥塑。
钱串子、孙歪笔、赵铁柱三人脸上的愤怒和不甘瞬间凝固,变成了巨大的茫然和错愕。
赘婿
张清远终于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像冰珠子砸在青石板上,清清楚楚传进每个人耳朵里。
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轻蔑。
他微微扬起下巴,目光扫过李员外那张失魂落魄的老脸,扫过地上那堆碎玉,最后,落在了主屋门口那垂下的、纹丝不动的珠帘上。
嘴角勾起一个清晰的、带着挑衅的弧度。
谁稀罕
三个字,像三记响亮的耳光,抽得整个院子鸦雀无声。
他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朝着库房的方向走了两步,似乎要离开这闹剧的中心。
但脚步又顿住了。
他侧过身,目光再次精准地投向那静默的珠帘。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锐利,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
李员外!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令尊的账本,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那层珠帘。
错得可比狗啃的骨头精彩多了!
轰——!
这句话,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冰水!
瞬间炸开了锅!
账本!
什么账本
错得比狗啃的骨头还厉害这……这什么意思
李家账本……出问题了
人群的议论声如同海啸般轰然爆发,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都要惊疑不定。
无数道惊骇、探究、难以置信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台阶上摇摇欲坠的李员外。
李员外那张煞白的脸,在听到账本二字的瞬间,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变得惨白如纸,如同死人。
他眼睛猛地瞪大,瞳孔急剧收缩,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骇然!
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要不是李福眼疾手快在旁边扶了一把,差点直接瘫倒在地。
他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脖子。
你……你……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垂死的挣扎。
然而,他的惊恐和失态,落在众人眼里,无异于不打自招!
珠帘动了!有人眼尖地喊了一声。
果然,主屋门口那一直纹丝不动的珠帘,此刻微微晃动起来。
珠玉碰撞,发出清脆细碎的声响。
一只素白的手,纤长而稳定,从帘后伸出。
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透着健康的粉色。
这只手稳稳地、没有丝毫犹豫地,拨开了那层隔绝内外的珠帘。
珠帘向两侧分开,碰撞声如同清泉击石。
一个身影,款款走了出来。
正是李员外的独女,李明珠。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鹅黄色襦裙,发髻简单,只簪了一支白玉簪。
脸上未施粉黛,却眉目如画,肌肤胜雪。
尤其那双眼睛,清澈明亮,此刻正带着一种沉静的、了然于胸的光芒。
她的目光,没有丝毫慌乱或羞涩,径直越过了惊惶失措的父亲,越过了满院子目瞪口呆的众人。
最终,稳稳地落在了张清远身上。
她的手里,赫然拿着一本厚厚的、蓝布封皮的账册!
那账册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边角磨损,封皮上沾着几点墨渍。
李明珠唇角微扬,绽开一个清浅却无比明晰的笑容。
那笑容里,有赞赏,有默契,更有一丝尘埃落定的从容。
她举起手中的账册,声音清越,如同珠落玉盘,清晰地响彻在寂静下来的院子里:
张公子说得没错。
她的目光扫过父亲惨白如纸的脸,掠过管家李福惊恐的眼神,最后环视着满院惊疑不定的乡邻。
这账本,错得离谱。
虚报损耗,私挪库银,一笔笔,一项项……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砸在每个人心头。
而这,
她再次看向张清远,眼神明亮如星。
才是我今日真正的考题。
满院死寂。
阳光炽烈,穿透院中槐树的枝叶,在地上投下细碎摇晃的光斑。
李员外瘫在太师椅里,面如金纸,嘴唇哆嗦着,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李福垂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塞进地缝。
钱串子、孙歪笔、赵铁柱三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茫然呆立。
看客们脸上的震惊,渐渐被一种恍然和敬畏取代。
张清远站在光斑与树影的交界处,青布长衫被风微微拂动。
他看着李明珠手中的账本,又抬眼看向她。
李明珠也看着他,手中的账册稳稳当当。
考题张清远眉梢微挑,声音平静无波,李小姐的考题,未免太过曲折。
李明珠向前一步,走下台阶。
裙裾拂过微尘,步履从容。
若非曲折,怎能筛掉魑魅魍魉她停在张清远面前三步之遥,目光清亮,张公子于喧嚣中独见账簿尘埃,于乱麻中直取关窍。这本事,比搬动十座粮仓更难得。
她微微一顿,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清晰。
只是,公子方才摔了玉佩,掀了桌子,说不稀罕赘婿之位。
她眼波流转,带着一丝狡黠的探询。
不知这‘合伙人’三个字,公子还作不作数
张清远的目光,越过她,落在那库房敞开的门洞上。
隐约可见里面堆积如山的麻袋,整齐码放的货箱。
作数。他收回目光,唇角终于牵起一个真切的弧度,自然作数。不过,
他话锋一转,直视李明珠。
合伙,讲究权责分明。李小姐这盘棋布得精妙,却不知,打算给我几成话语权
李明珠笑了。
那笑容如同冰河解冻,春水初生。
她从袖中取出另一本崭新的簿册。
纸页雪白,墨迹犹新。
空口无凭,契约为证。她将簿册递向张清远,利润五五,权责共担。张公子可敢落笔
张清远没有立刻去接。
他垂眸看着那雪白的纸页,又抬眼看了看李明珠眼中跳动的光芒。
李小姐,他缓缓开口,这账簿上的窟窿,可都得先填平了,才谈得上分利。
那是自然。李明珠答得干脆,窟窿我来填平。公子只需告诉我,这合伙的路,你愿不愿一同走下去
张清远终于伸出手。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干净有力。
他没有去接那本账簿。
而是稳稳地,握住了李明珠递出簿册的手腕。
隔着薄薄的衣袖,能感受到彼此脉搏的跳动。
一个沉稳,一个有力。
路,自然要一起走。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
不过李小姐,他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填窟窿之前,是不是该先请令尊大人,把库房的钥匙交出来了
他的目光,如刀锋般转向瘫在椅中、面无人色的李守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