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别相信昨天 > 第一章

>我每次睡醒都会倒流回昨天。
>世界却总会随机出现一个抽象变化。
>昨天所有人倒着走路,前天电梯突然用文言文报楼层。
>今天醒来,所有同事都顶着熊猫头套上班。
>我淡定翻开记录本:第43次倒流,昨日异常:全球熊猫人化灾难。
>直到图书馆遇见的教授突然像素化消失。
>他消失前塞给我纸条:别相信昨天。
>窗外天色毫无征兆地从正午切到黄昏。
>书架上所有书名开始重组排列。
>我攥紧纸条,发现背面还有一行小字:
>更别相信今天。
---
闹钟没响。
把我从混沌边缘硬拽回来的,是一阵字正腔圆、抑扬顿挫的吟诵。那声音仿佛穿越了千年尘埃,带着一股子腐朽的板正劲儿,在狭小的公寓里回荡:
吾等已升至…三层矣!
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来,心脏在肋骨后面撞得生疼。不是梦。天花板上那几道熟悉的、像干涸泪痕的裂缝还在,窗外城市清晨的喧嚣也一如既往地涌进来——汽车喇叭不耐烦地嘶鸣,远处隐约的施工噪音沉闷地捶打着大地。一切都那么正常,除了这该死的、文绉绉的电梯报站声。
昨天昨天电梯还是个哑巴。前天前天它明明在用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报着三楼到了。再往前翻翻记忆的垃圾堆…哦,对,大前天它突然改唱京剧了,还是《空城计》选段,吓得楼下王大爷差点犯了心脏病。
我摸索着抓过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起的冷光刺得眼睛发酸。日期清晰无误地跳进视线:2025年8月3日,星期日。一个本该是昨天的日子。胃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块冰,又冷又硬。又来第几次了我烦躁地抓了抓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认命地掀开被子。时间又他妈打了个褶皱,把我卷回了原点。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每次醒来,这世界总会随机抽风,给你整点意想不到的惊喜。
洗漱镜里映出一张睡眠不足、胡子拉碴的脸,眼神里混合着宿命般的麻木和一丝尚未被完全磨灭的警惕。我扯了扯嘴角,镜子里的人也回给我一个疲惫的弧度。行吧,新的一天,或者说,又一个重复的昨天,开始了。让我看看,今天又是什么抽象艺术展
推开单元门,混杂着汽车尾气和早点摊油烟的城市空气扑面而来。街道上人流如织,行色匆匆。一切都似乎…过于正常了。阳光有点刺眼,我下意识地眯起眼睛,目光扫过迎面走来的人群。
等等。
那个穿着灰色西装、腋下夹着公文包、步履匆匆的男人…他的头顶,那是什么一团圆滚滚、毛茸茸的黑白两色物体,稳稳当当地扣在他的脑袋上。随着他急促的步伐,那东西还微微地上下颠簸着。不是帽子,绝对不是。那轮廓…圆耳朵,黑眼圈…活脱脱一个——
熊猫头
我僵在原地,像被按了暂停键。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地敲起了密集的鼓点。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射出去。
左边,一个踩着高跟鞋、拎着精致小包的白领丽人,头上顶着同样的熊猫头套,黑眼圈的位置正好框住她刷得根根分明的睫毛。
右边,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妈妈,车里的宝宝咿咿呀呀,而她头上那个憨态可掬的熊猫头,正随着她低头哄孩子的动作轻轻摇晃。
马路对面,公交站台上等车的人群,一排整齐划一的圆滚滚的黑白脑袋,在晨光里构成了一道极其诡异又荒诞的风景线。他们交谈,看手机,打哈欠…动作无比自然,仿佛脑袋上顶着的不是个卡通玩偶头,而是与生俱来的器官。没有一个人表现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惊讶或不适。
世界静音了。车水马龙的喧嚣,人群的嘈杂,仿佛瞬间被一层厚厚的玻璃罩子隔开。只有我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边轰鸣。一股冰冷的麻意顺着脊椎骨一路爬升,直冲天灵盖。全球…熊猫人化
这他妈比倒着走路和电梯唱京剧离谱多了!
我强迫自己深呼吸,再深呼吸。手指有点不听使唤地伸进外套内侧口袋,摸索着。指尖触到一个熟悉的、硬邦邦的小本子边缘。掏出来。黑色塑料封皮,A6大小,边缘已经磨损得起了毛边。封面上用歪歪扭扭的记号笔写着几个大字:时间褶皱观察实录(李维专用版)。
翻开,纸页哗哗作响。前面几十页密密麻麻写满了日期和简短的记录:
8月2日(实际第42次):倒流。异常:全球人类行为模式逆转(倒行)持续12小时。备注:撞路灯柱三次,膝盖淤青未消。
8月1日(实际第41次):倒流。异常:城市公共电子设备语言模式切换为‘文言文’。备注:电梯报站如诵经,地铁广播听天书,差点坐过站。
7月31日(实际第40次):倒流。异常:所有宠物猫发出狗叫声,反之亦然。备注:楼下阿黄(狗)冲我喵喵叫,精神恍惚一整天。
……
手指快速翻动着,掠过那些或滑稽或惊悚的记录,终于停在最新的一页。昨天(从我的线性感知来说)的日期还空着。我拧开夹在本子侧面的廉价圆珠笔,笔尖在微微发黄的纸页上簌簌移动,写下:
8月3日(实际第43次):倒流确认。当前异常:全球人类头部具象化为‘熊猫’形态(暂命名:熊猫人化灾难)。范围:目测广泛,待进一步观察。时间:上午8点17分。备注:精神污染级别MAX。急需咖啡因。
写完最后一个字,我啪地合上本子,塞回口袋。手指的颤抖似乎平息了一些。恐惧和荒谬感依然盘踞在心头,但至少,记录这个动作本身,像在无边无际的混沌中钉下了一颗微小的铆钉,带来一丝虚幻的掌控感。
呼——我长长地、缓慢地吐出一口浊气,试图把胸口的憋闷也一起吐出去。行,熊猫头就熊猫头吧,至少比前天满大街倒着走撞电线杆强点。我抬脚,汇入了顶着熊猫脑袋的人流。
公司写字楼大堂的旋转门像往常一样吞吐着上班族。只是今天,每一个穿过玻璃门的身影,都顶着一个毛茸茸、憨态可掬的熊猫头。前台小姐那标志性的职业微笑,此刻被框在一个巨大的、黑眼圈浓重的熊猫脸后面,声音倒是依旧甜美:早上好,请刷卡。
早。我含糊地应了一声,掏出工牌。目光扫过她头顶那个逼真的头套,甚至能看到缝合线的痕迹和几根支棱出来的纤维毛。太真实了,真实得令人头皮发麻。这玩意儿到底是怎么一夜之间冒出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被所有人理所当然地接受的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走向电梯间。
电梯门叮一声滑开。里面已经挤了四五个人,清一色的熊猫脑袋。空间瞬间被毛绒玩具的质感填满,空气里仿佛都飘着一种布料和填充物的气味。我硬着头皮挤进去,尽量缩着肩膀,避免碰到那些近在咫尺的黑白绒毛。电梯平稳上升,轿厢内壁光洁如镜,清晰地映照出一群沉默的熊猫人和中间一个脸色发青、格格不入的正常人头颅。这场景诡异得能直接放进恐怖片片场。
电梯再次叮的一声,停在我的楼层。我几乎是逃也似的挤了出去,冲向那个熟悉的位置——市场部靠窗的角落格子间。
果然,那个身影已经在了。格子衬衫,略显臃肿的后背,还有…一颗硕大无比、毛发蓬松的熊猫头。那颗圆滚滚的脑袋正微微低着,似乎在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键盘被一双覆盖着仿真黑色绒毛手套(或者根本就是长毛的手)的爪子敲得噼啪作响。
小张我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有点干涩。
那颗熊猫头应声转了过来。浓重的黑眼圈下,一双熟悉的、带着点迷糊和惊讶的小眼睛眨了眨。正是我的同事张伟。他头顶的熊猫耳朵还随着转头的动作轻微地抖了抖。
李哥早啊!张伟的声音从那个毛绒头套下方传出来,闷闷的,带着点鼻音,但语调轻松平常,仿佛我们昨天才一起加班骂过甲方,你…今天怎么没戴啊昨天不是说好了部门统一,今天搞个‘熊猫能量日’,提升团队萌值嘛!头套是行政部昨晚紧急采购的,人手一个,就放工位上啊,你没看见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那覆盖着仿真毛发的手指了指他旁边空着的工位。果然,一个崭新的、看起来材质更高级的熊猫头套,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显示器旁边,黑眼圈空洞地注视着前方。
部门统一熊猫能量日提升团队萌值
信息量过大,我的大脑CPU差点当场烧毁。我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了,一个字也挤不出来。这他妈什么魔鬼团建活动还昨天说好了在我的时间线里,昨天所有人都在倒着走路!跟谁说好跟空气吗
看着张伟那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你怎么这么不合群的困惑眼神,一股强烈的、混合着荒谬和孤立无援的窒息感瞬间攫住了我。解释告诉他们时间在倒流世界每天抽风我大概会被直接扭送进本市最著名的青山精神康复中心,享受VIP单间待遇。
……哦,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感觉喉咙里像吞了块砂纸,昨晚…睡迷糊了,忘了。
声音干巴巴的,毫无说服力。
data-fanqie-type=pay_tag>
赶紧戴上吧李哥!张伟的熊猫脸上似乎努力想做出一个热情鼓励的表情,但毛绒结构限制了他的发挥,只让那个黑眼圈看起来更扭曲了,行政王姐说了,今天不戴要扣部门活动分的!你看,多可爱啊!
他甚至还特意晃了晃自己那颗大脑袋,耳朵扑棱棱地扇动了两下。
可爱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看着那个崭新的、空洞地凝视着我的熊猫头套,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戴上它成为这诡异荒诞剧的一员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NPC一样,顶着个毛绒玩具脑袋,假装一切正常地工作、开会、讨论该死的KPI
不。绝不。
我…我去趟洗手间!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尖利得把自己都吓了一跳。没等张伟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做出任何反应,我猛地转身,像避开什么致命瘟疫一样,逃离了那片弥漫着可爱气息的工位区。背后似乎还能感受到张伟和其他几个熊猫人同事投射过来的、混合着不解和一丝丝这人好怪的目光,如芒在背。
冲进洗手间,反手锁上隔间的门。冰冷的隔板贴在汗湿的后背上,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刺激。我靠着门板,大口喘着气,仿佛刚刚逃离的不是办公室,而是某个光怪陆离的异次元空间。镜子里(幸好洗手间隔间里没有镜子)那张苍白的脸,和外面那些顶着熊猫头套的同事形成了惨烈的对比。格格不入。彻头彻尾的异类。
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像只无头苍蝇一样被困在这个该死的、不断重置又不断变异的时间牢笼里。前几十次的倒流日,我大多选择了苟——躲在公寓里拉上窗帘,试图假装世界末日与我无关,或者硬着头皮去上班,在熊猫头、倒走族和文言文广播的包围中装聋作哑。但结果呢除了在时间褶皱观察实录上多添几笔荒诞的注脚,毫无进展。时间依旧像个坏掉的复读机,固执地把我摁在8月3日这一天反复摩擦。
不能再这样了。被动等待,只会被这越来越离谱的异常逼疯。我需要答案,需要线索,需要撕开这层荒诞表象,看看背后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在捣鬼!
念头一旦清晰,行动就有了方向。市图书馆!那里有最全的纸质文献,有相对安静独立的空间,更重要的是——网络和电子设备太不可靠了。天知道今天的异常会不会波及到数字世界万一所有屏幕突然开始播放熊猫吃竹子的24小时直播,或者搜索引擎只返回《山海经》里的怪兽词条,那乐子可就大了。纸质的、落满灰尘的书本,此刻成了我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物理学玄学都市传说哪怕是最不着边际的科幻小说…只要沾点时间、异常、集体幻觉的边,我都要翻出来看看!
决心已定,那股盘踞在心头的恐慌似乎被压下去了一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悲壮的孤勇。我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衬衫领子,深吸一口气,推开隔间门。镜子里的自己,眼神里终于有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不再是完全的麻木和惊恐,而是带着一丝豁出去的决绝。
回到工位,无视旁边张伟那颗熊猫头上投来的欲言又止的目光(他大概在犹豫要不要再提醒我戴头套的事),我飞快地打开电脑,调出请假申请单。理由栏,我手指悬在键盘上犹豫了半秒,然后噼里啪啦敲下:突发性、剧烈且持续的头晕目眩,疑似急性病毒性脑膜炎前兆(待查),需紧急就医。附:精神恍惚,已出现轻微幻视(看见熊猫)。
最后还加了个括号备注:情况危急,望领导速批为感!
点击发送。很好,理由充分,且完美契合了当下熊猫人化的异常背景。就算经理那颗熊猫脑袋里充满了疑问,面对脑膜炎和幻视熊猫这种字眼,估计也不敢多耽搁。
果然,不到三分钟,邮箱提示音响起。请假条火速获批,经理还贴心地回复了一句:李维同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务必好好检查,早日康复!(熊猫加油.jpg)
邮件末尾还附带了一个系统自带的、像素风的熊猫举着加油小旗子的表情。
我面无表情地关掉邮箱,拔掉电源,抓起椅背上的外套。经过张伟的工位时,他正戴着耳机,那颗毛茸茸的大脑袋随着音乐节奏一点一点,两只覆盖着黑毛的爪子还在键盘上笨拙地敲打着什么。他似乎想开口问我,但我没给他机会,脚步不停,径直穿过一排排顶着熊猫脑袋、沉浸在各自工作中的同事,推开玻璃门,头也不回地扎进了电梯间。
电梯下行,那文绉绉的报站声再次响起:吾等已降之…首层矣!
这一次,这声音听起来竟然没那么刺耳了,反而像某种出征前的号角。
走出写字楼,午后的阳光有点晃眼。满街的熊猫头在日光下构成一片流动的黑白毛绒海洋。我拉高了外套的领子,试图遮挡住自己这张不合时宜的脸,快步汇入人流。目标明确:市图书馆。
穿过两个街区,城市的喧嚣在身后渐渐沉淀。图书馆那栋颇有年头的苏式建筑出现在视野里,灰扑扑的墙面爬满了深绿色的爬山虎,像一位沉默而固执的老者,矗立在信息爆炸时代的边缘。门口巨大的石阶被岁月磨得光滑,此刻空荡荡的,只有几片落叶被风卷着打旋。这安静肃穆的气氛,与外面那个顶着熊猫头熙熙攘攘的世界形成了奇异的割裂感。
推开厚重的黄铜包边玻璃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旧纸张、灰尘和木头书架气味的凉意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外界的浮躁。高大的穹顶下,光线透过高窗斜射进来,在磨得发亮的深色水磨石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光柱,无数微尘在光柱里无声地舞蹈。
阅览大厅空旷得惊人。只有寥寥几个读者散落在巨大的红木长桌旁,如同汪洋里的几叶孤舟。他们无一例外地——顶着我已开始习惯的熊猫头套。一个戴着老花镜的熊猫头老者,正捧着一本厚重的硬皮书,毛茸茸的爪子翻动书页时小心翼翼。不远处,一个学生模样的熊猫人,面前摊着几本参考书,覆盖着黑毛的手指正笨拙地在一台笔记本电脑的触摸板上滑动。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
没有前台。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孤零零矗立在大厅入口旁的、半人高的银色自助登记终端。屏幕亮着,上面只有一行简洁的宋体字:访客登记:请扫描证件或输入身份证号。
我掏出身份证,在扫描区晃了一下。滴的一声轻响,屏幕刷新:访客:李维。权限:开放阅览区。祝您探索愉快。
终端侧面吐出一张印着二维码的小纸条,算是入门凭证。
没有管理员指引。我环顾四周,凭着记忆和墙上的指示牌,朝着标有自然科学(含物理学)的区域走去。一排排顶天立地的深褐色木质书架,像沉默的士兵方阵,投下浓重的阴影。空气里的灰尘味更浓了。越往里走,光线越暗,只有书架顶端间隔安装的节能灯管发出微弱冷白的光。
就在我快要走到物理学分区时,一个极其细微、却与这静谧环境格格不入的声音钻进了耳朵。
嘀…嘀嘀…嘀…嘀嘀嘀…
是摩斯密码我下意识地放轻脚步,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小心地绕过两排书架。
眼前的景象让我的脚步彻底钉在了原地。
在书架之间狭窄的过道里,站着一对年轻的情侣。或者说,曾经是情侣他们面对面站着,距离很近,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如果他们还有正常的呼吸的话)。然而,他们之间的气氛却剑拔弩张,充满了无声的硝烟。
最诡异的是他们的交流方式。
男孩(从他的穿着和体型判断)顶着一个略显滑稽的小号熊猫头套,此刻正激动地挥舞着他那覆盖着黑色绒毛的手臂。每一次挥舞,都伴随着一个短促而清晰的电子音:嘀!
(短点)
或者
嘀——嘀嘀!
(短点-长点-长点,代表字母U)。
女孩(同样顶着熊猫头)则毫不示弱地回击。她没有挥舞手臂,而是用一种更激烈的方式——跺脚!她穿着帆布鞋的脚用力地、有节奏地踩踏着光滑的水磨石地面。
嗒!
(短点,代表字母E)
嗒——嗒嗒!
(短点-长点-长点等等,这组合有点怪…)
嗒嗒嗒嗒!
(急促的四个短点,代表字母H)
这…这根本不成词句!完全是混乱的点划组合!男孩的嘀嘀嘀也毫无章法,像是在胡乱敲打电键。
他们在用摩斯密码吵架而且双方显然都只记得几个零散的字母,或者干脆就是在瞎按
男孩的熊猫头猛地转向我这边,黑眼圈里的眼睛(大概是眼睛的位置)似乎瞪了我一眼,发出一个拖长的、带着明显警告意味的:嘀——嘀——嘀——!
(长点-长点-长点,代表字母O)。
女孩也停止了跺脚,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也转向我,虽然看不清表情,但肢体语言充满了被打扰的不悦。
空气凝固了。我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尴尬,荒谬,还有一丝被卷入不明争端的不安。我立刻举起双手,做了个我路过,你们继续的投降姿势,然后屏住呼吸,用最轻最快的速度,贴着冰冷的书架,从这对正在用残缺摩斯密码进行激烈情感交流的熊猫侠侣旁边溜了过去,一头扎进了旁边标着物理学史与理论的书架通道里。
心脏还在怦怦直跳。这鬼地方,连吵架都这么硬核抽象。我靠在书架上缓了口气,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到此行的目标上。目光快速扫过书架上一排排烫金或压印的书脊:《时间简史》、《量子力学导论》、《时空的几何》、《哥德尔、艾舍尔、巴赫》……大部分书名都透着一股高深莫测的疏离感。
就在我犹豫着该从哪本大部头开始啃起时,视线无意间落在了书架通道尽头、靠窗的位置。
那里放着一张孤零零的老式橡木阅览桌。桌旁坐着一个身影。
他没有戴熊猫头套。
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熨帖的旧款灰色中山装,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镜片一圈一圈的近视眼镜。他微微佝偻着背,整个人几乎要埋进桌面上摊开的几本厚重的典籍里。一本摊开的硬皮笔记本压在胳膊下,旁边放着一支老式的黑色钢笔。阳光透过高窗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专注而沉静的轮廓。
在这个被熊猫头套统治的荒诞世界里,这个正常的身影,如同沙漠中的一片绿洲,瞬间吸引了我的全部注意力,也让我心中那根早已绷紧的弦,猛地被拨动了一下。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放轻脚步,朝着那张靠窗的桌子走去。脚步声在空旷高大的书架间带起轻微的回响。他似乎太过于专注,直到我走到桌边,影子落在他的书页上,他才像受惊般猛地抬起头。
镜片后的眼睛有些浑浊,带着长期阅读的疲惫,但在看到我的瞬间,那浑浊中骤然爆发出一种极其锐利、仿佛能穿透皮囊的光芒。那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两秒,又飞快地扫了一眼我空荡荡的头顶,随即,一种了然、甚至混合着某种悲悯和…警惕的神色,迅速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掠过。
教授我试探着开口,声音压得很低。他身上的学者气质太明显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又审视了我片刻,才缓缓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沙哑,像砂纸摩擦木头:年轻人…很少见。这种时候,还来这里找书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阅览大厅的方向,那里零星坐着几个熊猫头读者。
我…我需要弄清楚一些事。我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小心地坐下,目光扫过他摊开的书籍。一本是泛黄的《时间与空间的本体论思辨》,另一本封面印着复杂数学符号,书名是《非线性动力学与混沌系统中的奇异吸引子》,还有一本摊开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极其潦草、夹杂着大量复杂公式和符号的笔记。
关于…时间我鼓起勇气,直接点题,目光紧紧锁住他。
老教授布满老年斑的手轻轻抚过笔记本上那些狂乱的公式,指关节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没有看我,视线落在窗外,仿佛穿透了图书馆厚重的墙壁,投向某个不可知的维度。
时间…不是一条河。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梦呓般的飘忽,却又异常沉重,它更像…一块被揉皱又试图展平的旧帆布。褶皱…无处不在。有些褶皱深得能吞噬光,有些…则只是微不足道的涟漪。
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重新聚焦,锐利地刺向我,你在褶皱里…困了很久了,是不是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凿开了我强自镇定的外壳。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四肢又急速退去,指尖一片冰凉。他知道!他真的知道!
您…您怎么…我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
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布满皱纹的脸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秘传般的郑重:‘观测者效应’…在宏观尺度被扭曲放大了。每一次‘重置’,每一次‘异常’,都是这块帆布在试图抵抗…抵抗那个强行将它‘展平’的力量。我们看到的‘异常’…不过是帆布本身痛苦挣扎的褶皱和裂痕…
他枯瘦的手指用力点了点摊开的《非线性动力学》,…就像混沌系统对初始条件的极端敏感!一个微小的扰动…被那个‘重置’机制无限放大…最终呈现为你们所见的…荒诞。
重置机制是什么谁在展平它我急切地追问,身体不自觉地前倾,心脏狂跳。终于…终于有人能理解,甚至能解释这一切!
谁教授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混合着深切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了然,它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寻。它可能是一个错误,一个漏洞,一个…被激活的古老协议…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飘忽,目光似乎穿透了我,投向某个更遥远、更可怕的地方。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老教授的话音戛然而止。他整个身体猛地一僵,像被一股无形的电流击中。紧接着,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那专注,那锐利,那深切的疲惫和了然——瞬间凝固、僵化,然后…开始分解!
不是碎裂,不是消失,而是…像素化!
就像一台信号极差的老旧电视屏幕突然受到干扰。他花白的头发边缘,他灰色中山装的领口,他布满皱纹的脸颊…开始出现极其微小的、闪烁的彩色马赛克方块!这些方块迅速蔓延、侵蚀,如同某种致命的数字霉菌,疯狂地吞噬着他的实体!
教…教授!
我失声惊叫,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恐惧像冰水瞬间浇遍全身。
教授似乎想最后看我一眼。他那正在被像素洪流吞噬的头颅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滞涩感,朝我这边转动了极其微小的一个角度。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只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类似电子设备短路的滋…滋…声。镜片后的眼睛,那最后一点属于人类的光芒,在无数跳跃闪烁的彩色马赛克中,如同风中残烛,倏然熄灭。
下一秒,像素化的浪潮席卷了他整个身躯!无数闪烁的、色彩失真的方块疯狂地抖动、重组、湮灭…那个坐在橡木桌旁的身影,连同他摊开的书籍、笔记本和钢笔,就在我眼前,在不到两秒钟的时间里,彻底分解、消散!
没有声音,没有光影特效,没有留下任何物理痕迹。
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只有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难以捕捉的…类似臭氧灼烧后的气味。还有那张他刚才坐过的椅子,空荡荡地留在原地,无声地证明着刚才那恐怖一幕的真实性。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极致的恐惧扼住了喉咙,连尖叫都发不出来。只能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僵硬地站在原地,瞳孔因极度惊骇而放大,死死盯着那张空椅子。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丝异动。
桌面上,在老教授消失的位置,那本摊开的、写满狂草公式的硬皮笔记本旁边,无声无息地多出了一小片东西。
不是教授留下的。它像是凭空出现。
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边缘有些毛糙的普通白色便签纸。
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我的四肢百骸,驱散了部分僵硬。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纯粹的恐惧。我几乎是扑了过去,一把抓起那张纸条。入手微凉,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非纸非塑料的奇异触感。
手指因为剧烈的颤抖而有些不听使唤,我用力捻开折叠的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字。
手写的。墨迹很新,带着一种近乎锋利的潦草,像是用尽最后力气刻下的警告:
别相信昨天。
嗡——!
这四个字像四颗子弹,狠狠射穿了我的颅骨!所有的混乱,所有的倒流,所有的熊猫头、倒走族、文言文电梯…所有累积的荒诞和恐惧,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短暂却无比尖锐的聚焦点!教授消失前那绝望的眼神,他口中那个重置机制、展平帆布的力量…与这张凭空出现的纸条瞬间串联起来!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炸开,瞬间冻僵了全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我死死攥着这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纸条,指关节捏得发白,仿佛它是唯一能连接现实与虚无的锚点。
别相信昨天…
我无声地翕动着嘴唇,反复咀嚼着这五个字,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冰碴。昨天我经历的哪一个昨天是真实的倒着走路还是熊猫头灾难或者…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某种巨大骗局的一部分教授…他知道什么他又是被什么抹除的
巨大的疑问和冰冷的恐惧交织着,几乎要将我的理智撕碎。我猛地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窗外,仿佛想从那片广阔的天空中寻求一丝答案或慰藉。
窗外,正午的阳光不知何时消失了。
不是被云层遮蔽。是毫无征兆地、彻底地、突兀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浓稠得化不开的、深紫罗兰色的黄昏暮色。金红色的晚霞如同凝固的血液,涂抹在天际,将图书馆巨大的窗框染上一层不祥的暖调。光线转换之快,如同舞台灯光师粗暴地切换了场景。前一秒还是刺目的正午骄阳,下一秒就是沉郁的黄昏,中间没有任何过渡!
这违反物理定律的剧变,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本已脆弱不堪的神经上。比熊猫头,比像素化消失的教授,更加直接地宣告着这个世界根基的彻底崩塌!我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因为极致的惊骇而缩成了针尖。
然而,更恐怖的景象接踵而至。
我的视线还凝固在窗外那诡异切换的黄昏天色上,眼角的余光却捕捉到了更近处的、书架上的异动。
那些书!
那些刚刚还静静矗立在书架上的、承载着人类知识与思想的厚重典籍!
它们书脊上印着的书名、作者名、出版社标识…所有的文字,如同被投入沸水的活物,开始疯狂地蠕动、扭曲、分解、重组!
《时间简史》的史字,像一条受惊的蚯蚓,剧烈地扭动了几下,然后砰然炸开,化作一团墨点,随即又迅速拉长、变形,拼凑出一个完全陌生的、结构怪异的字符。《量子力学导论》的导字,则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抹去,原地浮现出几个扭曲的、仿佛来自异界的象形符号。《哥德尔、艾舍尔、巴赫》那长长的名字,更是在书脊上分裂、旋转、跳跃,如同被施了魔法的字符碎片,在疯狂地寻找新的、毫无逻辑的组合方式!
整个视野所及的书架,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混乱的活字印刷盘!成千上万的字符在跳跃、沸腾、尖叫!无声的尖叫!它们撕碎旧有的意义,以完全不可理解、不可预测的方式拼凑出全新的、充满恶意的词语!
嗬…
一声短促而破碎的抽气声从我喉咙里挤出来。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考能力被眼前这超越想象极限的恐怖景象彻底摧毁。只剩下最原始的、刻在基因里的恐惧在疯狂咆哮!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脚跟撞到身后的椅子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攥着纸条的手心瞬间被冷汗浸透,那张脆弱的纸片几乎要被揉烂。
就在这精神即将彻底崩溃的边缘,在书架疯狂扭曲的字符之舞和窗外诡异黄昏的包围下,一个极其微小的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丝浮木,强行挤入了我混乱的意识。
纸条…背面
刚才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我只看到了纸条正面那触目惊心的警告。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绝望和最后一丝渺茫希望的冲动驱使着我。我用尽全身力气,控制着筛糠般颤抖的手指,将那张几乎被汗水濡湿的纸条,艰难地翻了过来。
背面。
在粗糙的纸面下方,靠近边缘的位置。
果然,还有一行字。
比正面的字迹更小,更细,笔画却带着一种更加急促、更加深入骨髓的惊惶,仿佛书写者是在某种极致的恐惧和紧迫下仓促刻下的:
更别相信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