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不正经科举指南 > 第一章

嘉庆年间,江南老秀才宋砚卿连考十次不中,自创奇葩科举速成班:青楼小调配《论语》、菜谱体八股文、说书式策论答辩。
本想捞点银子养老,不料学员竟真中举!
当朝堂上响起皇上圣明如红烧肉需三蒸三晒的惊世之言。
现在,御史要查舞弊,仇家要翻旧账,而宋砚卿藏在书房里的那幅《前科舞弊名录》,正被风吹开第一页……
1.
嘉庆十六年,江南贡院外。
秋风卷着落叶扫过青石板路,放榜处人头攒动,有欢呼雀跃的,也有捶胸顿足的。
宋砚卿站在人群最外围,背着手,眯着眼,远远望着那张朱笔誊写的榜单。
他已经连续看了十年,熟门熟路地找到自己的名字应该在的位置——果然,没有。
宋先生,今年又没中啊旁边一个穿绸缎长衫的年轻人笑嘻嘻地凑过来,手里摇着一把洒金折扇,要不您改行卖炊饼算了,我爹的铺子正缺个揉面的。
宋砚卿眼皮都没抬,慢悠悠道:李少爷,您爹去年买的那个举人功名,花了多少银子
李少爷脸色一变,折扇啪地合上:你胡说什么!
宋砚卿笑了笑,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硬邦邦的炊饼,掰了一角塞进嘴里,嚼得咯吱作响:急什么,我又没证据。
说罢,他拍了拍长衫上并不存在的灰,转身走了。
身后传来李少爷恼羞成怒的骂声:穷酸!活该考一辈子!
宋砚卿头也不回,只抬手挥了挥,像是赶苍蝇。
宋砚卿的家在城南一条窄巷里,三间瓦房带个小院,院墙塌了半截,用几捆柴火勉强堵着。
他推门进去,一只瘦骨嶙峋的黄狗蹿出来,绕着他脚边打转。
别叫,没吃的。宋砚卿踢了踢狗屁股,从怀里掏出剩下的半块炊饼丢给它。
屋子里比外头还冷。
他摸出火石,点了油灯,昏黄的光照亮了满墙的书——大部分是科举用书,《四书章句集注》《五经正义》《策论大全》,边角都翻得卷了边。
宋砚卿盯着这些书看了半晌,突然伸手,一把扯下最显眼处挂着的那幅字——
再落榜,就卖炊饼去也!
这是他五年前写的,当时还觉得是自嘲,如今看来,倒像是预言。
他冷笑一声,抓起桌上的茶壶灌了一口冷茶,然后从床底下拖出一个落满灰的木箱。
箱子里是一摞手稿,最上面一张写着《丁卯科贿考名录》。
这是他的秘密。
十年前,他第一次参加乡试,偶然撞见考官收受贿赂,暗中记下了名单。
本想揭发,却反被诬陷挟私报复,革除了功名。
这些年,他一边备考,一边暗中收集证据,就等着有朝一日……
宋砚卿盯着名单看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把箱子推回床底。
算了,先想想明天吃什么吧。
2.
第二天一早,宋砚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他披衣起身,拉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素白孝服,眼睛红肿,手里捧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
宋先生……少年声音沙哑,我叫周子安,家父临终前说,若我想中举,只能来求您。
宋砚卿眯起眼:你爹是谁
周世昌,做茶叶生意的。
宋砚卿想起来了。
周世昌,江南茶商,不久前刚病逝,据说死前散尽家财,就为了让儿子读书。
你爹高看我了。宋砚卿转身就要关门,我自己都考不上,怎么教你
周子安扑通跪下,把包袱往前一推:家父说,您当年是被冤枉的……这里有一百两银子,求您收我为徒!
包袱散开,白花花的银子晃得宋砚卿眼晕。
他盯着银子看了半晌,突然笑了:行啊,不过我有个条件。
您说!
若你考不上,这银子不退。
周子安咬了咬牙:……好!
收了银子,宋砚卿总算能吃顿饱饭。
他带着周子安去了巷口的早点摊,要了两碗豆浆、四根油条,吃得满嘴流油。
周子安捧着豆浆,小心翼翼地问:先生,我们何时开始读书
宋砚卿抹了抹嘴:急什么先说说,你上次县试第几
……落榜。
府试呢
也……落榜。
宋砚卿挑了挑眉:那你爹哪来的信心,觉得你能中举
周子安低头:家父说,我记性差,但心思活,寻常先生教不了,只有您……
只有我这种‘歪门邪道’能教,是吧宋砚卿嗤笑一声,突然伸手抽走周子安手里的《论语》,背一段我听听。
周子安结结巴巴:学、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背了三句,卡壳了。
宋砚卿叹了口气,把书扔回给他:你知道青楼里的《十八摸》怎么唱吗
周子安涨红了脸:先、学生不曾去过……
我教你。宋砚卿清了清嗓子,用筷子敲着碗边,哼起小调,一摸呀,摸到圣人书,学而时习之呀,不亦说乎~
周子安目瞪口呆。
隔壁桌的食客噗地喷出豆浆,怒目而视:有辱斯文!
宋砚卿充耳不闻,继续唱:二摸呀,摸到君子堂,有朋自远方来呀,乐呵呵~
周子安捂着脸,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回到小院,周子安还在纠结:先生,这、这真的能行吗
宋砚卿翘着腿坐在藤椅上:背一遍试试。
周子安硬着头皮哼了两句,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记住了!
这……他不可置信地又背了一段,竟然一字不差。
宋砚卿得意地笑了:人脑子记不住的东西,身子能记住。你爹说得对,你确实不适合死读书。
周子安眼睛亮了起来:先生,接下来学什么
宋砚卿从袖子里摸出一本皱巴巴的册子,封面上写着《宋氏菜谱体八股真经》。
今天,教你用炖肉的法子写文章。
3.
傍晚,宋砚卿正在院子里晒书,忽听门外一阵嘈杂。
他探头一看,只见隔壁的陈秀才领着几个书生堵在门口,个个义愤填膺。
宋砚卿!你竟敢用淫词艳曲亵渎圣贤书!陈秀才指着他的鼻子骂。
宋砚卿掏了掏耳朵:陈兄,你上次县试第几来着
陈秀才脸色一僵:……关你什么事!
哦,落榜了是吧宋砚卿点点头,那你管我怎么教学生
你!陈秀才气得发抖,我要去学政那儿告你!
去吧。宋砚卿笑眯眯地挥手,记得带点银子,学政大人最近娶小妾,手头紧。
陈秀才怒极,正要冲进来,周子安突然从屋里跑出来,挡在宋砚卿面前:不许辱我先生!
他这一嗓子,倒是把众人镇住了。
宋砚卿拍了拍周子安的肩膀,对陈秀才道:听见没我学生护着我呢。你有这功夫,不如回去想想怎么把《孟子》背熟。
陈秀才咬牙切齿地走了。
周子安松了口气,回头却见宋砚卿盯着自己,目光复杂。
先生
宋砚卿忽然笑了:行,有点样子了。明天开始,教你用说书的法子答策论。
周子安:……啊
4.
周子安背《论语》背出了名。
起初只是巷子里的孩童跟着哼唱,后来连隔壁茶楼的伙计都能顺口来两句三摸呀,摸到君子心,人不知而不愠呀,真君子~。
宋砚卿的破院子门口,渐渐多了些探头探脑的书生——有看热闹的,也有真心想学的。
先生,要不咱们……收点学费周子安数着米缸里最后半碗米,小心翼翼地问。
宋砚卿正躺在藤椅上晒太阳,闻言掀了掀眼皮:怎么,嫌为师穷
不是!周子安连忙摆手,我是想着,若多几个同窗,您也能轻松些……
宋砚卿哼了一声,没搭话。
正巧这时,院门被砰地推开,一个满脸麻子的壮汉闯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畏畏缩缩的书生。
宋先生!壮汉嗓门震得房梁落灰,俺叫赵铁柱,听说您教人唱曲儿考科举俺也想学!
宋砚卿差点从藤椅上滑下来:……你考科举
赵铁柱挠头:俺爹说,考个秀才,家里免赋税。
宋砚卿扶额:《论语》会背吗
不会!
《孟子》呢
没听过!
那你凭什么觉得我能教会你
赵铁柱一拍胸脯:俺力气大!您要劈柴挑水,俺全包了!
宋砚卿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笑了:行啊,学费每月二两银子,考不上不退。
周子安瞪大眼睛:先生!您不是说……
为师改主意了。宋砚卿伸了个懒腰,去,把为师珍藏的《宋氏菜谱体八股真经》拿来。
宋砚卿的学生很快从一人变成了七人。
除了周子安和赵铁柱,还有被《十八摸论语》吸引来的穷书生、想走捷径的商贾之子、甚至有个四十多岁的老童生——据说是听了宋砚卿的名声,连夜从邻县赶来的。
今日教你们破题。宋砚卿敲了敲黑板(一块刷了墨的门板),题目是‘治大国如烹小鲜’,谁来试试
众人面面相觑。
周子安硬着头皮举手:学生以为,治国当如烹饪,需掌握火候……
错!宋砚卿打断,太死板!看为师的——
他抓起粉笔(一截烧焦的木炭),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地写道:
取民心三钱,文武火交替煨之;去贪官如去鱼鳞,务净;变法如加盐,宜缓不宜急……
满堂寂静。
赵铁柱呆呆地问:先生,这、这能行吗
宋砚卿挑眉:你做过饭没
做过……
那你说,火候重不重要
重要……
调料放多了会怎样
齁嗓子……
data-fanqie-type=pay_tag>
治国不也一样宋砚卿一拍桌子,记住了!考官看腻了之乎者也,咱们就给他上盘红烧肉!
5.
一个月后,县试放榜。
宋砚卿带着学生们挤在榜前,周子安的名字赫然在列——第二十七名。
中了!我中了!周子安激动得语无伦次。
赵铁柱更夸张,直接跪下来咣咣磕头:先生神了!俺背了三天‘摸圣人’,居然真管用!
围观的书生们炸开了锅。
听说没那个唱艳曲的周子安考上了!
宋砚卿教的!我邻居的表侄亲眼所见,他们写文章像开菜谱……
宋砚卿被团团围住,无数双手举着银子往他怀里塞。
宋先生!收我为徒吧!
我出双倍学费!
宋砚卿眯着眼,慢悠悠地掏出一本册子:排队登记,先交定金。
当晚,宋家小院灯火通明。
宋砚卿数着桌上的银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周子安忍不住问:先生,咱们是不是该低调些我听说学政大人……
怕什么宋砚卿满不在乎,他又没证据说咱们舞弊。
正说着,院门突然被敲响。
一个穿官靴的差役冷着脸递上一份公文:宋砚卿,学政大人三日后亲临查访,你好自为之。
学政张承恩要来查异端学堂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全城。
宋砚卿的学生们慌了神,有人卷铺盖跑了,有人跪求退学费。
只有周子安和赵铁柱还坚持每日来上课。
先生,咱们怎么办周子安急得嘴角起泡。
宋砚卿却老神在在地翻着一本《笑林广记》:急什么去,把为师新编的《说书式策论答辩手册》拿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
正是时候。宋砚卿合上书,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张承恩最恨什么死板文章。咱们偏要活给他看!
第二天,宋砚卿带着学生们把课堂搬到了茶馆。
他雇了城里最好的说书人,模拟殿试场景——
假如皇上问‘漕运之弊’,你们怎么答
说书人一拍惊堂木,捏着嗓子装皇帝:爱卿可有良策
赵铁柱腾地站起来,抱拳拱手:回皇上!这事儿好比俺家运粮食,河道是碗,漕工是筷,碗漏了得补,筷折了得换!
满堂哄笑。
宋砚卿却点头:不错,但少了点气势。看为师的——
他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子,突然变脸,学着老学究的腔调:启禀陛下!臣以为漕运之弊,犹如老妪啃骨,肉少筋多!(猛地拍桌)当以快刀斩之!
茶客们笑得前仰后合,连说书人都忍不住鼓掌。
角落里,一个戴斗笠的男子默默放下茶钱,起身离去。
查访当日,宋家小院被围得水泄不通。
张承恩带着一队差役闯进来时,宋砚卿正领着学生们高声合唱《孟子·告子下》——调子是《清平调》。
宋砚卿!张承恩脸色铁青,你可知罪
宋砚卿躬身行礼:学生不知,请大人明示。
妖言惑众!亵渎圣学!张承恩厉喝,来人,搜!
差役们翻箱倒柜,把《菜谱体八股》《说书策论》全抄了出来。张承恩翻看几页,气得胡子直抖:荒谬!荒唐!朝廷取士,岂容你这等儿戏!
宋砚卿不慌不忙:大人,学生们的县试文章可都是正经答卷,何来儿戏
还敢狡辩!张承恩猛地拍桌,从今日起,你这学堂——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圣旨到——
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个太监捧着黄绢迈入院门,尖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江南士子周子安,殿试策论别具一格,深合朕心,特赐同进士出身,即日授翰林院庶吉士……
满院死寂。
张承恩的脸绿了。
宋砚卿眨了眨眼,突然笑了:大人,您刚才说……要封我的学堂
6.
当晚,宋砚卿破天荒地买了壶好酒,和周子安对酌。
先生,学生……周子安眼眶发红,若非您……
打住。宋砚卿摆摆手,是你自己有本事。
他仰头灌了口酒,忽然压低声音:子安,为师有件事要告诉你。
您说。
宋砚卿从袖中掏出一页残破的纸:这是十年前丁卯科乡试的贿考名单,你收好。
周子安接过一看,大惊失色:这、这是……
张承恩的儿子,当年花了五百两买的举人。宋砚卿冷笑,他今日来查我,就是怕这事败露。
周子安手直发抖:先生为何现在才说
因为为师一直在等。宋砚卿望向窗外的月光,等一个能把这烂摊子捅到天上去的人。
他拍了拍周子安的肩膀:现在,这个人有了。
7.
周子安中进士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飞遍江南。
宋砚卿的艳曲菜谱学堂彻底火了。
大清早,院门就被前来报名的书生们挤得水泄不通,连门槛都被踩塌了半截。
宋砚卿叼着炊饼,翘着腿坐在藤椅上,面前摆着一摞新印的《宋氏科举速成手册》,明码标价:
白银十两,考不上不退。
先生!赵铁柱满头大汗地挤进来,外头来了个穿绸缎的,说要包年!
宋砚卿眼皮都没抬:先交钱,后排队。
话音未落,一个锦袍少年已经甩开众人闯了进来,身后跟着四个抬箱子的家丁。
箱子一打开——白花花的银子晃得人眼晕。
家父浙江布政使。少年倨傲地抬着下巴,这一千两,买宋先生专教我一人。
院子里瞬间安静。
宋砚卿慢悠悠咽下最后一口炊饼,笑了:公子,《论语》会背吗
少年一愣:……不会。
《孟子》呢
没读过。
那您凭什么觉得能考上
少年不耐烦地挥手:银子不够再加五百两!
宋砚卿突然抄起桌上的《速成手册》,啪地拍在少年脸上:回去告诉你爹,我这儿不卖功名,只教本事!
满院哗然。
赵铁柱急得直跺脚:先生!那可是布政使的公子……
天王老子的儿子也不行!宋砚卿冷哼,都听好了——凡入我门者,需先背《十八摸论语》,再啃三年冷炊饼!吃不了苦的,趁早滚蛋!
人群静了一瞬,突然爆发出更大的喧哗。
宋先生高义!
这才是真学问!
宋砚卿背着手踱回屋,深藏功与名——如果忽略他进屋后立刻扒着门缝数银子的动作的话。
五日后,周子安衣锦还乡。
他穿着崭新的进士服,骑着高头大马,后头跟着一队敲锣打鼓的衙役,引得满城百姓围观。
宋砚卿蹲在院门口啃炊饼,远远瞧见这阵仗,差点噎着:这小子……排场比知府还大
周子安下马就拜:学生叩谢恩师!
宋砚卿赶紧把人拽起来:行了行了,进屋说。
一关上门,周子安就变了脸色:先生,出大事了!
他从袖中掏出一封密信:皇上看了我的‘菜谱体’答卷,龙颜大悦,要召您入京面圣!
宋砚卿手一抖,炊饼掉在了地上。
还、还有……周子安压低声音,张承恩连夜进京,弹劾您‘蛊惑学子,亵渎科举’!
宋砚卿沉默半晌,突然笑了:好啊,那就看看,是皇上的金口玉言硬,还是他张承恩的脖子硬!
8.
进京前夜,宋砚卿翻出了床底下那个落满灰的木箱。
《丁卯科贿考名录》已经泛黄,但墨迹依旧清晰。
他盯着张承恩儿子那行字看了许久,最终把名单折好,塞进了贴身的荷包。
先生真要带这个进宫周子安忧心忡忡。
不然呢宋砚卿冷笑,等着被张承恩倒打一耙
他拍了拍弟子的肩:明日殿上,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别插嘴。
周子安还想说什么,院外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宋砚卿接旨——
两人慌忙跪地。
太监尖细的嗓音刺破夜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江南奇士宋砚卿,教学别具一格,特赐明日乾清宫觐见,钦此。
宋砚卿叩首谢恩,心里却咯噔一下——
乾清宫那可是议政的地方!
紫禁城的红墙比想象中更高。
宋砚卿穿着临时赶制的六品官服(礼部坚持白身不得面圣),跟着太监穿过一道道宫门。
靴底敲在金砖上,回声大得让他头皮发麻。
宋先生,领路的太监突然低声道,待会儿见了万岁爷,可千万别提‘红烧肉’。
宋砚卿一愣:为何
昨儿个张大人进宫,说您教学生用炖肉比喻朝政……太监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龙颜大怒啊!
宋砚卿后背瞬间湿透。
乾清宫里,嘉庆帝正翻着一份奏折,眉头紧锁。
张承恩跪在下方,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冷笑。
臣宋砚卿,叩见皇上!
嘉庆帝抬头,目光如电:你就是那个教‘菜谱八股’的
宋砚卿伏地:微臣惶恐。
惶恐皇帝突然把奏折摔在他面前,看看你的好学生写了什么!
宋砚卿颤着手拾起奏折——是周子安的《论漕运之弊》,通篇用炖肉打比方,最后一句赫然写着:
故臣以为,治国如烹小鲜,陛下当为掌勺之圣厨!
张承恩趁机高呼:陛下!此等亵渎之词,当治大不敬之罪!
殿内空气凝固了。
宋砚卿深吸一口气,突然笑了:陛下,臣有一问。
讲。
您吃过红烧肉吗
满朝哗然。
张承恩厉喝:放肆!
嘉庆帝却抬手制止,眯起眼:……接着说。
宋砚卿直起身子:炖肉火候过了会柴,急了会腥。治国亦然——张大人当年在江南清丈田亩,一刀切下去,逼反了三县百姓,这不就是火候过了
张承恩脸色大变:你血口喷人!
还有漕运改道。宋砚卿不紧不慢,急着疏通新河道,结果雨季决堤,淹了十万良田——这不就是没焯水就去腥
朝臣们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嘉庆帝的嘴角抽了抽,突然问:若依你之见,当下吏治该如何‘调味’
宋砚卿从袖中掏出荷包:请陛下先看看这个。
当《丁卯科贿考名录》呈到御前时,张承恩的脸彻底白了。
这……这是诬陷!他扑通跪下,陛下明鉴!
宋砚卿冷笑:张大人,令郎当年花五百两买的举人,如今在户部当差吧要不要查查他经手的漕银账目
嘉庆帝的脸色越来越沉。
突然,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侍卫慌张跪报:
陛下!翰林院编修周子安撞了登闻鼓,说要告御状!
所告何事
他说……说张承恩十年前构陷恩师,今日又欺君罔上!
张承恩浑身发抖,突然暴起扑向宋砚卿:奸人!我杀了你——
护驾!
侍卫一拥而上,把张承恩按倒在地。
嘉庆帝拂袖而起:押下去!着三司会审!
他转头看向宋砚卿,目光复杂:宋卿,你……
宋砚卿立刻伏地:臣有罪!臣不该用炖肉比喻朝政……
行了。皇帝突然笑了,朕倒觉得,比那些‘之乎者也’明白多了。
满朝文武目瞪口呆。
9.
三日后,圣旨下:
张承恩革职流放,其子夺功名;
宋砚卿赐翰林院侍讲,专教新科进士深入浅出之道;
最离谱的是最后一条——
着光禄寺研制‘治国如烹小鲜’御膳,列入万寿节菜单。
离宫时,周子安追上来:先生,您真要留在京城
宋砚卿望着远处的炊烟,突然从怀里摸出半块冷炊饼:子安啊,为师教你最后一课。
您说。
这做官和做饭一样——他咬了口炊饼,含糊不清地笑了,火候到了,夹生饭也能焖香。
10.
宋砚卿搬进了翰林院分给他的小院,距离紫禁城不过一炷香的路程。
院门口,那块再落榜,就卖炊饼去也的横幅被重新挂了起来,只是旁边多了一块御赐金匾——文火治学。
先生,这……不太合适吧周子安看着匾额旁边随风晃荡的破布条,嘴角抽搐。
宋砚卿揣着手,笑眯眯道:怎么不合适皇上亲口说的,‘治国如烹小鲜’,文火慢炖才是正道。
正说着,院门被砰地推开,赵铁柱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先生!不好了!张承恩那老贼在流放路上跑了!
宋砚卿手里的茶碗一顿:什么时候的事
昨儿夜里!押解的差役全被杀了,墙上还用血写着……赵铁柱咽了口唾沫,‘宋砚卿,血债血偿’。
周子安脸色骤变:先生,得立刻禀报皇上!
急什么宋砚卿慢悠悠地啜了口茶,他要是真有本事杀我,还会提前写墙上
话音刚落,一支弩箭嗖地钉入院墙,箭尾绑着一张字条。
赵铁柱一把拔下箭,展开字条念道:‘三日后,取你狗命’……这老贼还挺讲规矩
宋砚卿接过字条,对着阳光看了看,突然笑了:子安,你闻闻。
周子安凑近一嗅,眉头紧皱:……墨里有麝香
上好的松烟墨,掺了龙涎香。宋砚卿随手把字条扔进茶炉,一个逃犯,哪来的闲钱用这种好东西
周子安瞳孔一缩:先生是说……
有人帮他。宋砚卿拍了拍衣袖,走,去会会咱们的老朋友。
刑部大牢最深处,前户部侍郎刘墉蜷缩在草堆里,听到脚步声连头都没抬。
刘大人,别来无恙啊。宋砚卿蹲在牢门外,从食盒里端出一碟红烧肉。
刘墉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是你!
尝尝宋砚卿把筷子递进去,光禄寺新研制的‘治国如烹小鲜’御膳。
刘墉一把打翻碟子:少在这猫哭耗子!张兄是被你害的!
张承恩的供词里,可提了您十三次。宋砚卿不紧不慢地捡起肉块,说什么‘漕银分账’‘田亩隐报’……对了,还有‘丁卯科卖题’。
刘墉脸色铁青:血口喷人!
是不是喷人,您心里清楚。宋砚卿突然压低声音,刘大人,您那外宅的丫头,上个月生了个大胖小子吧
刘墉浑身一颤:你……你怎么知道
孩子左臀有块胎记,形如铜钱。宋砚卿眯起眼,巧了,张承恩儿子身上也有。
牢房里死一般寂静。
刘墉突然疯了似的扑到栅栏前:宋砚卿!你到底想怎样!
简单。宋砚卿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把当年参与卖题的人都写下来,我保你儿子活命。
11.
从刑部出来,周子安忍不住问:先生,您真能保那孩子
宋砚卿冷笑:保什么保我连他外宅在哪儿都不知道。
那胎记……
诈他的。宋砚卿展开刘墉写的名单,眉头越皱越紧,好家伙,六部九卿,占了小半……
赵铁柱倒吸一口凉气:这、这要捅出去,朝廷不得塌了天
所以张承恩才敢逃。宋砚卿把名单折好塞进怀里,他知道,有人比咱们更怕这事见光。
正说着,街角突然闪过一道黑影。
小心!
一支袖箭直奔宋砚卿面门,周子安拔剑格挡,铛地一声脆响,箭尖堪堪擦过他的衣袖。
追!
赵铁柱怒吼一声冲出去,却只捡回一块黑布——上面用金线绣着火焰莲花的纹样。
魔教!周子安失声惊呼。
宋砚卿盯着纹样看了半晌,突然笑了:好一个张承恩,连魔教都勾搭上了。
他转身就往翰林院走:子安,去请皇上身边的王公公,就说……
说什么
说我要在乾清宫门口,支个炊饼摊。
三日后,清晨。
乾清宫外的广场上,宋砚卿真的摆起了炊饼摊。
炭火炉子支得稳稳当当,面团揉得光滑细腻,芝麻撒得均匀漂亮。
来上朝的文武百官经过时,个个目瞪口呆。
宋侍讲,您这是……礼部尚书胡子直抖。
体验民生。宋砚卿笑眯眯地递上一个炊饼,大人尝尝三文钱一个。
王公公小跑过来:宋大人,万岁爷宣您呢!
宋砚卿拍拍面粉:等会儿,这炉饼还没熟。
满朝哗然。
嘉庆帝听到禀报,气得摔了茶盏:让他滚进来!
宋砚卿进殿时,手里还拎着个食盒:陛下,刚出炉的炊饼,您……
宋砚卿!皇帝拍案而起,你真当朕不敢砍你的头!
陛下息怒。宋砚卿不慌不忙地打开食盒,臣是来献计的。
食盒里,赫然是刘墉供述的名单,被做成了炊饼馅儿。
嘉庆帝盯着馅儿看了半晌,突然笑了:好一个‘文火慢炖’……说吧,要朕怎么配合
黄昏时分,宋砚卿独自走在回府的路上,手里晃悠着半块冷炊饼。
拐进小巷时,阴影里传来一声冷笑:宋大人,好雅兴啊。
张承恩缓缓走出,手中长剑泛着寒光。
他身后,十几个黑衣人无声围拢,胸前皆绣着火焰莲花。
张大人。宋砚卿啃了口炊饼,流放路上一路可好
托你的福。张承恩狞笑,今日,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宋砚卿叹了口气:你就不奇怪,我怎么敢一个人溜达
话音未落,四周屋顶突然亮起无数火把。
奉旨擒贼!周子安率禁军跃下,长剑直指张承恩,逆贼勾结魔教,罪不容诛!
张承恩狂笑:就凭你们!
他猛地撕开衣襟——胸膛上赫然纹着一朵燃烧的莲花。
圣火不灭!张承恩一声厉啸,皮肤突然泛起诡异的赤红,今日就让你们见识下,什么是真正的焚心大法!
宋砚卿脸色骤变:子安退后!他要自爆心脉!
12.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影掠过。
咻——
一根银针精准刺入张承恩后颈,他浑身一僵,赤红的皮肤迅速褪色,噗通栽倒在地。
师父!周子安惊喜回头。
白衣飘飘的李时珍负手而立,身后跟着十几个药童,人手一包银针。
焚心散改良版。老神医踢了踢昏迷的张承恩,魔教拿活人试药,这厮已经毒入骨髓了。
宋砚卿长舒一口气,突然想起什么:等等,您怎么在京城
李时珍捋须微笑:皇上宣老夫来研究‘治大国如烹小鲜’的药膳方子。
众人:……
当夜,嘉庆帝在养心殿召见宋砚卿。
名单上的人,朕已秘密控制。皇帝揉着太阳穴,但魔教渗透朝堂之事,必须彻查。
宋砚卿躬身:臣请辞官。
什么!
臣一介白身,才好混迹市井。宋砚卿抬起头,眼中精光闪烁,比如……开个连锁炊饼铺
嘉庆帝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大笑:准了!朕再赐你一道密旨——凡五品以下官员,吃饼不给钱的,就地革职!
13.
半年后,京城最热闹的朱雀大街上,一家名为御赐金炊饼的铺子开张了。
红绸揭开的瞬间,围观的百姓爆发出一阵惊呼——匾额右下角赫然盖着明黄玉玺!
真、真是皇上赐的一个老汉颤巍巍地问。
宋砚卿系着白围裙,笑眯眯地敲了敲灶台:童叟无欺,三文钱一个,不给钱也行。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密旨,不过得留下官职姓名。
人群哄笑。
谁也没注意到,铺子后院的地窖里,周子安正对着满墙情报皱眉:先生,工部刘侍郎昨日买了二十个炊饼
嗯,偷偷塞了张字条。宋砚卿从面缸底下摸出油纸包,说魔教在黄河堤坝做了手脚。
赵铁柱拎着菜刀冲进来:先生!对面茶楼有眼线!
知道。宋砚卿慢悠悠揉面团,东厂的人盯三天了——去,给他们送盘免费葱花饼。
深秋的夜雨敲打着窗棂。
宋砚卿伏案疾书,突然笔尖一顿。
房梁上传来极轻的咯吱声。
既然来了,喝杯茶再走他头也不抬。
黑影倏忽落地,竟是个蒙面女子,胸前火焰莲纹若隐若现:宋大人好耳力。
不敢当。宋砚卿推过茶盏,圣姑亲自来访,是要谈生意
女子瞳孔一缩:你怎知我......
焚心散解药,换你们撤出黄河工地的条件。宋砚卿从抽屉取出瓷瓶,如何
不够。女子冷笑,还要《丁卯科名录》原件。
宋砚卿突然笑了:巧了,今早刚用它换了皇上一道口谕——他猛地掀开桌布,露出底下机关,凡魔教中人,缴械不杀!
嗖嗖嗖!埋伏多时的禁军破窗而入。
14.
圣姑的弯刀架在宋砚卿脖子上时,乾清宫的更漏刚过三更。
都退下!她厉喝,否则我烧了《名录》!
火光映照下,那卷泛黄的名单正在她掌心摇曳。
嘉庆帝脸色铁青:你敢!
陛下!周子安急呼,不能放她走!那名单是......
假的。宋砚卿突然开口。
圣姑手一抖:什么
真的在这儿。宋砚卿扯开衣领,露出胸口纹身——密密麻麻的名字竟刺在皮肤上!李时珍的独门药墨,见火显形。
趁圣姑愣神,周子安一剑挑飞弯刀。
绑了!嘉庆帝拍案而起,传旨!即日起......
陛下且慢。宋砚卿整了整衣领,臣有个更好的主意。
他走到圣姑跟前蹲下:姑娘,想不想救你那些被焚心散控制的教众
三个月后的万寿节,光禄寺推出新菜文火治世羹。
百官品尝时,宋砚卿正蹲在御膳房后门啃炊饼。
李时珍匆匆赶来:配方调整好了,掺了你的血......
嘘!宋砚卿指指屋檐。
东厂提督的皂靴一晃而过。
当夜,京城所有魔教暗桩都收到一份御赐药膳。
没人知道,这正是焚心散的终极解药。
又是一年放榜日。
御赐金炊饼分号开遍十八省,每家店堂都挂着同样的横幅:
落第不要紧,炊饼管饱吃。
周子安外放归来,看见宋砚卿正教新徒弟用算盘打《论语》节拍,笑着摇头:先生,您这学问......
怎么宋砚卿抛给他一个金灿灿的炊饼模型,治大国如烹小鲜,教学生如揉面团——火候到了,自然开花。
夕阳把师徒俩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新科进士们结队而来,最年轻的举子正高声背诵:
三摸呀,摸到圣贤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