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她笑。她嘴角在抖。水晶灯照得她脸发青。
装什么白富美我声音不高,但满屋子人都听见了,你亲爹在工地搬砖呢。
雷雨薇手里的香槟杯哐当砸在地上,碎玻璃溅了一地。红的酒液像血,淌在她昂贵的白色小羊皮高跟鞋上。
雷书意!我妈尖叫起来,冲过来就想捂我的嘴,保养得宜的脸气得发白,你发什么疯!自己干了坏事还要污蔑薇薇!
坏事我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袖子。十分钟前,雷雨薇掉进了后院的锦鲤池。当时只有我在旁边。
不是我推的。我重复,声音干巴巴的。
不是你还能有谁难道薇薇自己跳下去我爸雷振海脸色铁青,看我的眼神像看一堆垃圾,书意,你太让我失望了!嫉妒心让你变得这么恶毒!
周围的亲戚们指指点点,议论声嗡嗡响。
真是养不熟……
从小在那种地方长大,能有什么好根子……
可怜雨薇,被推下水还要被污蔑……
我成了众矢之的。就因为我是那个十八岁才被找回来的真千金。而雷雨薇,这个冒牌货,在这个家当了二十年金尊玉贵的娇小姐。
【蠢货!活该!让你回来抢我东西!】一个尖利的声音猛地扎进我脑子里。
我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雷雨薇。
她正柔弱地靠在我妈怀里,小脸惨白,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像朵被风雨摧残的小白花。可那声音,分明是她的!
【看什么看土包子!爸妈只信我!你等着被扫地出门吧!雷家的一切都是我的!】
我浑身发冷。不是错觉。我真的听见了雷雨薇心里的话!
爸,妈,雷雨薇抬起头,声音带着哭腔,可怜极了,别怪姐姐了……她可能……可能只是一时糊涂。都是我不好,我不该……不该占了姐姐的位置那么多年……她说着,眼泪又大颗大颗往下掉。
【哭啊,使劲哭!越惨越好!看爸妈心疼谁!土包子,跟我斗】
我妈心疼地搂紧她:傻孩子,这怎么能怪你!你是无辜的!是这个……她剜了我一眼,是这个没良心的东西心肠歹毒!
够了!我爸烦躁地一挥手,今天是我生日,闹成这样像什么话!雷书意,滚回你房间去!等会儿再跟你算账!
【滚吧滚吧!最好永远别出来!碍眼的东西!】雷雨薇的心声充满恶毒的得意。
我站着没动,血液冲上头顶。看着我妈小心翼翼地给雷雨薇擦眼泪,看着我爸厌恶的眼神,看着雷雨薇那张虚伪到极致的脸。
一个念头,像毒藤一样缠上来,勒得我喘不过气。凭什么
爸,我开口,声音异常平静,盖过了所有嘈杂,你查过当年那个护士吗就是把我‘弄丢’,又把雷雨薇抱到妈床边的那个护士,王春梅。
我爸一愣,眉头皱得更紧:你提这个干什么都过去多少年了!王护士早就辞职回老家了!
是吗我扯了扯嘴角,目光转向雷雨薇,她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慌乱,她老家在城南郊区清水河镇大王村,对吧她有个弟弟,叫王强。
雷雨薇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她怎么知道!不可能!】
王强,我盯着雷雨薇越来越白的脸,一字一顿,不是什么包工头。他在城南建筑工地上,就是个搬砖的。
死寂。
整个大厅像被按下了暂停键。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了。
雷雨薇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比刚才落水时还要白。她猛地攥紧了我妈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去。
姐姐!她尖叫起来,声音都劈了,你恨我就冲我来!为什么要这样污蔑我!污蔑一个去世护士的家人!你还有没有人性!她哭得撕心裂肺,浑身颤抖。
【贱人!她怎么会知道王强!她查我!】
我妈心疼得直抽气,搂着雷雨薇,对我怒目而视:雷书意!你简直疯了!为了推卸责任,连这种丧尽天良的谎话都编得出来!老王护士对我们有恩!你怎么敢!
我爸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在我脸上:雷书意,你太不像话了!立刻道歉!然后滚出去!
周围的亲戚们哗然,看我的眼神彻底变成了鄙夷和愤怒。
太恶毒了!
连死人都不放过!
真是……骨子里就坏透了!
铺天盖地的指责几乎要将我淹没。雷雨薇伏在我妈肩上,肩膀一耸一耸,哭得伤心欲绝,只有我能听见她心底那嚣张的狂笑。
【哈哈哈!蠢货!跟我斗爸妈永远站在我这边!你等着被赶出雷家吧!土包子就该滚回你的垃圾堆!】
愤怒和一种冰冷的绝望在我身体里冲撞。我看着这对被蒙蔽了双眼的父母,看着那个鸠占鹊巢还得意洋洋的假货。
行。你们不是不信吗
王强,我提高了音量,压过所有的议论,清晰地吐出一串数字,工地在‘金茂府’三期,他用的电话号码是
138xxxx7468。爸,你现在就可以打过去问,问问他认不认识二十年前在仁爱医院妇产科当护士的王春梅,问问他姐姐当年抱回来的那个女婴,是不是他亲外甥女!
最后几个字,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整个大厅,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雷雨薇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抬起头,惊恐地看着我,那张漂亮的脸蛋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
【她怎么知道号码!她到底查到了多少!完了……不!不会的!爸妈不会信的!】
我爸雷振海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锐利得像鹰。他没说话,但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关节捏得发白。空气凝固得让人窒息。
振海……我妈张了张嘴,声音发虚,她下意识地松开了搂着雷雨薇的手,眼神惊疑不定地在雷雨薇和我之间来回扫视。
雷雨薇慌了,她扑过去想抓我爸的手臂:爸!你别信她!她是疯子!她在胡说八道!她嫉妒我!她想毁了我!
我爸猛地一抬手,避开了她的碰触。他掏出手机,手指悬在按键上,却迟迟没有动作。他的眼神复杂极了,震惊、怀疑、愤怒,还有一丝……被愚弄的难堪。
爸……雷雨薇的声音带上了一种绝望的哭腔,我是您女儿啊!您养了我二十年!您宁愿信一个回来才半年的外人,也不信我吗她哭得情真意切。
【赌一把!赌爸爸更在乎二十年的感情!赌他拉不下这个脸去查!】
查!我斩钉截铁,逼视着我爸,就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拨那个电话!开免提!是非黑白,让那个王强亲口说!如果他否认,我雷书意今天就从雷家滚出去,再也不踏进半步!如果他说是……我冷笑一声,目光像冰锥一样刺向雷雨薇,那该滚的人是谁,大家心里清楚!
这无异于一场公开的审判。亲戚们都屏住了呼吸,没人敢出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爸身上,聚焦在他那只握着手机、微微颤抖的手上。
雷雨薇的脸,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惨白得像一张纸。她死死咬着下唇,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不能打!绝对不能打!怎么办!】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我爸雷振海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眼神一厉,手指重重地按了下去。
嘟…嘟…嘟…
免提的拨号音,在死寂的大厅里清晰地回荡,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雷雨薇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被旁边一个眼疾手快的婶婶扶住。她眼神涣散,嘴里无意识地喃喃:不……不要……
电话接通了。
一个粗嘎、带着浓重方言口音的男声响起,背景音嘈杂,隐约还有机器的轰鸣:喂哪位
我爸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绷得很紧:请问,是王强先生吗
是我,你哪位
我姓雷。我爸的声音低沉,冒昧打扰。我想向您打听一个人,王春梅女士,她……是您姐姐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语气变得警惕:你打听我姐干啥她人都走了好几年了!
是这样的,我爸深吸一口气,目光沉沉地扫过面无人色的雷雨薇,我是她以前工作过的仁爱医院一位病患家属。我夫人当年生产时,承蒙王护士照顾。我听说……她后来收养了一个孩子
收养王强的声音拔高了,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一种底层人特有的粗鲁直率,扯啥淡呢!我姐自己都拉扯不大几个娃,还收养她哪有那闲钱!哦,你说她抱回去那个丫头片子啊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那是我姐捡的!呸,也不能算捡!王强的声音透着股混不吝,那年头医院管理乱得很!我姐胆子大,瞅准了机会!那家有钱,生的又是个闺女!我姐就……嘿嘿,顺手牵羊呗!把那有钱人家的闺女抱走了,把自己刚生下来那个赔钱货换过去了!就想着那丫头片子能在有钱人家过好日子,将来也能拉扯拉扯我们这些穷亲戚!谁成想……
王强啐了一口,声音满是抱怨和市侩:那死丫头片子!真当自己是凤凰了!进了金窝窝,翅膀硬了,翻脸不认人!嫌我们穷,嫌我们丢人!找她要过几回钱,跟打发叫花子似的!白眼狼一个!早知道当年就该把她扔沟里淹死!白瞎我姐一番心思!
轰——
真相像一颗炸弹,在华丽的水晶吊灯下轰然爆开,炸得所有人魂飞魄散。
捡的换的为了让孩子过好日子还有……要钱白眼狼
每一个词,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雷振海和我妈周敏的脸上,抽在所有刚才还义愤填膺指责我的亲戚们脸上!
不——!!!雷雨薇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挣脱了搀扶的人,像疯了一样扑向我爸手里的手机,关掉!他是骗子!他撒谎!爸!他在撒谎!关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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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歇斯底里地去抢手机,状若疯癫。
我爸雷振海却像被定在了原地,脸色由铁青转为煞白,再由煞白涨成一种难堪的紫红。他握着手机的手青筋暴起,手背上血管突突直跳。周敏则彻底懵了,眼神空洞地看着发疯的雷雨薇,身体晃了晃,被旁边的佣人扶住才没倒下。
啪嗒!
手机掉在了厚厚的地毯上,王强还在那边骂骂咧咧:喂喂你他妈到底谁啊打听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干啥神经病啊!电话被自动挂断了。
大厅里只剩下雷雨薇绝望的哭嚎和粗重的喘息。
【完了!全完了!都怪那个贱人!都怪雷书意!她毁了我!她毁了我的一切!】
我冷冷地看着这场闹剧,心里没有半分波澜。早该如此。
我爸雷振海终于动了。他慢慢地弯下腰,捡起地上的手机。动作迟缓得像一个垂暮的老人。他直起身,没有再看雷雨薇一眼,目光缓缓扫过大厅里那些表情精彩纷呈的亲戚。
诸位,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疲惫和风暴,家门不幸,让大家看笑话了。今天……就到这里吧。管家,送客。
逐客令下得毫不客气。亲戚们面面相觑,脸上火辣辣的,谁也没脸再待下去,一个个尴尬地、悄无声息地快速离开了。
沉重的大门缓缓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富丽堂皇的大厅,瞬间只剩下我们四个人,空气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雷雨薇瘫坐在地上,头发散乱,妆容哭花,昂贵的礼服皱成一团,哪里还有半分豪门千金的模样。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爸和我妈,哀哀地哭求:爸……妈……你们别信那个人的话!他是骗子!他是雷书意找来害我的!我是你们的女儿啊!我是薇薇啊!你们养了我二十年……妈!你最疼我的啊!她膝行着扑向周敏,想抱住她的腿。
周敏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触碰。她看着雷雨薇的眼神,充满了惊骇、陌生,还有被欺骗的痛楚。
妈……雷雨薇的手僵在半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别叫我妈!周敏的声音尖利地响起,带着哭腔和一种崩溃的歇斯底里,我不是你妈!我的女儿……我的女儿被她……她指向瘫坐在地的雷雨薇,手指抖得厉害,话都说不下去,巨大的悲痛和荒谬感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我爸雷振海走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妻子。他看向雷雨薇,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一件垃圾,再没有半分温情。
雷雨薇,他的声音低沉,却蕴含着雷霆般的怒火,你听着。从今天起,雷家没有你这个女儿。
雷雨薇如遭雷击,瘫软在地,眼神彻底绝望。
【不!不能这样!我的一切!我的身份!我的钱!我的地位!都是我的!】
你身上所有雷家给你的东西,银行卡、车钥匙、保险柜密码卡、珠宝首饰……全部留下。我爸的声音毫无温度,我给你三天时间,收拾好你自己的东西,滚出雷家。从此以后,不许你再踏进雷家一步!不许你再以雷家女儿的身份自居!否则,我会让律师来处理,让你把过去二十年花掉的每一分钱,都吐出来!
爸!你不能这样对我!雷雨薇尖叫起来,声音凄厉,我是薇薇!我是你看着长大的女儿啊!你忘了吗小时候你带我去游乐场,给我买最大的冰淇淋!妈!你忘了你生病的时候是谁整夜守在你床边吗是我啊!雷书意她回来才多久她根本不爱你们!她就是个乡下回来的野丫头!她配不上雷家!
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命诉说着过去二十年的点滴温情,试图唤起父母的怜悯。她哭得肝肠寸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装!继续装可怜!只要他们心软一点点……只要一点点……我就能翻身!】
我冷眼旁观。果然,我看到我妈周敏的眼神剧烈地挣扎起来。她看着哭成泪人的雷雨薇,那些共同生活二十年的记忆汹涌而来,让她的心防开始动摇。她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无比清晰、恶毒到骨髓里的声音,再次狠狠撞进我的脑海:
【老不死的!老糊涂!白养你们二十年了!一点情分都不讲!还有那个贱人雷书意!我诅咒你们!诅咒雷家破产!诅咒你们一个个不得好死!我的东西,你们休想夺走!等我缓过来……等我找到机会……我一定要你们好看!把你们加在我身上的羞辱,十倍百倍地还回去!老东西,走着瞧!】
这心声,充满了淬毒的怨恨和疯狂的报复欲,与她此刻梨花带雨、哀哀求饶的表象,形成了最恐怖、最令人作呕的反差!
我猛地看向我妈周敏。她离雷雨薇很近很近。
果然,周敏的身体狠狠一震!她脸上那点刚刚浮现的动摇和挣扎瞬间凝固,紧接着,被一种极致的惊恐和冰冷所取代!她的眼睛骤然瞪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脚下还在哭诉的雷雨薇,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
【她……她刚才……是薇薇在……在诅咒我们诅咒振海破产诅咒我们不得好死还说要报复】周敏的心声充满了极度的恐惧和混乱。
雷雨薇还在哭诉:妈……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乖乖的……我把姐姐当亲姐姐……我再也不惹你们生气了……求求你们别赶我走……离开雷家我会死的……
【假惺惺的老女人!装什么慈母!要不是看你有钱……呸!现在翻脸不认人!等我以后……哼!】
周敏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像是被无形的毒蛇咬了一口,触电般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死死抓住我爸的手臂,指甲深深掐进去。她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看向雷雨薇的眼神,只剩下全然的恐惧和厌恶。
振……振海……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让她走……马上……让她走……我害怕……我受不了了……
我爸雷振海虽然听不见那些恶毒的心声,但他清晰地看到了妻子瞬间的剧变和眼中那真实的恐惧。他再无疑虑,心中最后一丝因二十年养育而产生的不忍也彻底烟消云散,只剩下被欺骗、被愚弄的滔天怒火和被诅咒的冰冷寒意。
管家!他厉声喝道,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一直守在角落、同样被真相震得魂不守舍的老管家一个激灵,连忙上前:先生!
立刻!马上!雷振海指着地上失魂落魄的雷雨薇,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把她带回房间!看着她!只许她带走她自己的贴身衣物!其他任何一件属于雷家的东西,都不准她带走!三个小时后,送她离开!以后不许她再靠近雷家半步!
是!先生!管家不敢怠慢,叫了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佣过来。
不——!爸!妈!你们不能这样!你们会被雷书意这个贱人骗的!她才是灾星!她……雷雨薇被两个佣人架起来往外拖,她疯狂地挣扎、尖叫、咒骂,像个真正的疯婆子。
【雷书意!你这个贱人!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给我等着!老东西!你们会后悔的!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那充满怨毒的心声,如同跗骨之蛆,直到她被拖上楼梯,消失在拐角,才彻底断绝。
大厅里终于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爸雷振海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高大的身躯晃了晃,颓然跌坐在昂贵的真皮沙发上,双手捂住了脸,肩膀微微耸动。周敏则瘫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无声地流泪,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灵魂。
我站在原地,看着这对刚刚经历了一场巨大背叛和颠覆的父母,看着这瞬间失去了所有温度、只剩下冰冷和狼藉的家。没有想象中的畅快,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荒谬。
过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都暗了下来。我爸才放下手,抬起头。他的眼睛布满血丝,脸上带着一种深刻的疲惫和苍老。他看向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愧疚,有痛苦,有审视,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探寻。
书意……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你……你是怎么知道……王强的事的
我妈也抬起头,红肿的眼睛茫然又带着一丝希冀地看着我。
来了。这个问题避无可避。
我沉默了几秒,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极其苦涩的笑:如果我说,我能听见她心里在想什么,你们信吗
两人同时愣住了,脸上的表情凝固。
从她落水前,我扶住她的时候开始。我平静地叙述,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我就听见了。听见她在心里得意地笑,说‘蠢货,活该’;听见她盘算着怎么把推她下水的罪名扣在我头上;听见她骂我是土包子,说雷家的一切都是她的;听见她诅咒你们破产,不得好死,还说以后要报复……
我每说一句,我爸和我妈的脸色就白一分,身体就抖一下。那些恶毒的话语,从我这个真女儿口中复述出来,比刚才王强的电话更具冲击力,更让他们感到刺骨的寒意和……后怕。
刚才,她抱着妈的腿哭诉的时候,心里还在骂妈是‘假惺惺的老女人’,说‘要不是看你有钱’……我顿了顿,看向周敏惨白的脸,妈,你刚才是不是也……听到了什么
周敏猛地一颤,像是被戳中了最隐秘的恐惧,她惊恐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只是拼命地点头,眼泪又涌了出来。
我爸雷振海猛地闭上眼睛,痛苦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他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沉痛和一种迟来的、笨拙的歉意。
书意……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对不起……我们……我们……
我们被猪油蒙了心啊!周敏终于哭出声,她踉跄着站起来,扑到我面前,想抓住我的手,却又在半途停住,像是不敢碰我,只是流着泪,语无伦次地忏悔,书意!我的女儿!妈妈对不起你!妈妈瞎了眼!被那个蛇蝎心肠的东西骗了那么多年!让你受委屈了!让你被我们冤枉!妈妈……妈妈该死啊!她说着,扬起手就要抽自己耳光。
我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手冰凉,还在剧烈地颤抖。皮肤接触的刹那,一个清晰又带着巨大恐慌和愧疚的心声撞了进来:【怎么办书意会不会恨死我们了她会不会永远不原谅我们我们配做父母吗】
我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里面是真切的悔恨和痛苦。再看我爸,他坐在沙发上,背脊佝偻着,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看着我的眼神里,是沉重的负疚。
恨吗当然恨过。在他们不分青红皂白指责我、护着雷雨薇的时候,恨意像毒藤一样缠绕着心脏。
但此刻,看着他们失魂落魄、悔恨交加的样子,看着这个瞬间崩塌又显露出脆弱内里的家,那强烈的恨意,似乎被一种更深的疲惫和茫然冲淡了。
都过去了。我松开周敏的手腕,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她走了就好。
这句都过去了,像是一把钝刀子,割在我爸和我妈的心上。他们听出了里面的疏离和……放弃。不是原谅,而是算了。
周敏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我爸重重地叹了口气,仿佛要把胸腔里所有的浊气都吐出来。
书意,他再次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和小心,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们……我和你妈,会补偿你。用我们的下半辈子补偿你。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好吗
补偿机会
我看着他们。这个家很大,很华丽,却也很空,很冷。我在这里生活了半年,像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亲情不是靠补偿就能立刻建立的,裂痕也不是一句道歉就能轻易抹平。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觉得累,很累。
我有点累,想回房间休息。我避开了他们殷切又忐忑的目光,转身朝楼梯走去。
身后,是长久的沉默,还有压抑的、痛苦的啜泣声。
三天后,雷雨薇被请出了雷家。据说她只带走了几件换洗衣服,走的时候异常安静,没有哭闹,只是那双眼睛,阴沉得可怕,像淬了毒的蛇。管家说,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雷家的大门,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她去了哪里,没人知道,也没人关心。雷家彻底抹去了她存在过的所有痕迹。她的房间被清空,重新粉刷,仿佛从未有人住过。她的名字,成了家里的禁忌。
日子似乎恢复了平静。
我爸雷振海开始笨拙地尝试和我交流。他会刻意在我下班(我坚持在一家设计公司上班)的时间回家,坐在客厅看报纸,等我进门,然后装作不经意地问一句今天工作累不累或者晚饭想吃什么生硬又刻意。
我妈周敏则小心翼翼到了极点。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带着审视和挑剔的目光看我,反而变得有些……讨好。她会记住我随口提过想吃的菜,让厨房准备;会在我换季时,默默把搭配好的衣服放在我床上,尺码和风格都意外地合我心意;她甚至开始学着泡我喜欢的、不加糖的苦咖啡,尽管她以前最讨厌咖啡的苦味。
我能清晰地听见他们心里的声音。
我爸:【书意好像喜欢喝这个牌子的牛奶明天让助理多订点。】【今天她对我笑了一下是不是没那么排斥了】
我妈:【这件外套颜色书意会喜欢吗会不会太老气】【咖啡好像还是太苦了要不要偷偷放一点点糖不行,书意说了不要糖……】【她怎么又加班这么晚身体怎么吃得消……】
那些心声里,充满了笨拙的讨好、小心翼翼的试探、还有挥之不去的愧疚和想要弥补的急切。
他们像一对做错了事、拼命想要讨好大人的孩子,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谨慎。这让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复杂。被重视的感觉是陌生的,但这种重视背后沉重的愧疚感,又像一层无形的隔膜。
我依旧保持着距离。按时上下班,周末偶尔在家,更多时候会约朋友出去。他们给我的副卡,我基本不用。给我买的贵重物品,我都收在柜子里。
这种微妙的平衡,持续了大概两个月。
直到一个周五的傍晚。
我因为赶一个设计稿,比平时晚了一个多小时到家。刚推开家门,就感觉到气氛不对。
客厅里灯火通明。我爸雷振海和我妈周敏都坐在沙发上,脸色异常凝重,茶几上放着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
书意,你回来了。我爸看见我,立刻站起身,神情严肃,过来坐,有件事……要跟你说。
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雷雨薇又作妖了
我走过去坐下。周敏担忧地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爸拿起那个文件袋,抽出里面的一叠文件,最上面是几张照片。他递给我。
我接过来一看,照片上是雷雨薇。背景是一个看起来有些破旧的小区门口。她穿着一件廉价的呢子大衣,脸色憔悴,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里的怨毒和刻薄,隔着照片都清晰可见。她正和一个戴着金链子、流里流气的光头男人在争执什么,表情激动。
这是我皱起眉。
她没走远。我爸的声音很沉,就在城西的老城区。我们一直派人……留意着她的动向。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她这段时间,一直在接触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这个光头,叫张彪,是那片有名的地痞混混,放高利贷的,手上不干净。
我的心沉了下去。
她想干什么
她想干什么我爸冷笑一声,把文件袋里的其他资料也摊开在茶几上,是几张模糊的打印出来的聊天记录截图,她找不到我们,就把主意打到了你身上!她想买凶!
买凶!周敏惊呼出声,吓得捂住了嘴。
对!我爸指着其中一张截图,上面是一个叫蔷薇的用户和一个叫彪哥的用户的对话。
蔷薇:【彪哥,价钱好说。我要那个贱人一只手!要她这辈子都拿不了画笔!事成之后,再付另一半!】
彪哥:【妹子,这活风险大啊。那妞现在可是雷家正经大小姐了。】
蔷薇:【屁的大小姐!就是个乡下土包子!雷家现在防我跟防贼似的,根本不管她死活!二十万!先付十万定金!干不干】
彪哥:【行!妹子爽快!地址发来,哥找机会给你办得漂漂亮亮!保管让她变残废!】
聊天记录的时间,是昨天下午。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二十万买我一只手就为了让我画不了画雷雨薇的恨意和疯狂,简直超出了我的想象!
【这个疯子!这个毒妇!她怎么敢!她怎么敢这样对我的书意!】周敏的心声充满了极致的愤怒和恐惧,她气得浑身发抖。
我爸雷振海的脸色更是阴沉得可怕,眼中翻涌着风暴:看来,是我们太仁慈了!给她留了条活路,她反而要爬回来咬人!
他猛地站起身,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雄狮,在客厅里焦躁地踱了两步,然后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冷硬如铁:
老陈,是我。立刻办两件事:第一,把城西那个放高利贷的张彪,和他手下那几个杂碎,给我‘请’到安保公司去‘好好聊聊’,让他们把该吐的都吐干净!第二,找到雷雨薇!不用跟她废话,直接把人控制起来,送走!越远越好!送到那种……一辈子都爬不回来的地方!告诉她,再敢动我女儿一根汗毛,我要她生不如死!我说到做到!
他的语气狠厉决绝,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冷酷。这才是真正的雷氏掌舵人。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被他的气势震慑,连声应下。
挂了电话,我爸胸口还在剧烈起伏。他看向我,眼神里的狠厉瞬间被一种后怕和坚定取代:书意,别怕。有爸爸在,谁也别想动你一根头发!这次,爸爸绝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委屈!
周敏也扑过来,紧紧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冰凉,还在抖:书意!不怕!妈妈在!那个疯子!那个疯子她休想得逞!
他们的手一个滚烫(愤怒),一个冰凉(恐惧),却都传递着一种从未有过的、真实的保护欲。
看着他们焦急愤怒的脸,感受着他们心底汹涌的、为我而起的滔天怒火和不顾一切的决心,心底那块一直冰封的角落,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撬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原来,被父母这样毫无保留地保护着,是这样的感觉。
第二天,消息就传了回来。
张彪那伙人被请去安保公司喝茶,吓得屁滚尿流,竹筒倒豆子般把雷雨薇如何联系他、如何谈价、如何计划找机会在我下班路上动手的细节全交代了,还交出了雷雨薇预付的十万块现金(她自己最后那点积蓄)。张彪赌咒发誓,说只是见钱眼开,还没来得及动手,并表示再也不敢了,愿意把钱吐出来。
至于雷雨薇,据说被找到时,正在那个破出租屋里,对着我的照片扎小人(张彪手下交代的)。安保人员直接破门而入,没给她任何反抗和撒泼的机会,堵上嘴,套上头套,塞进车里带走了。等待她的,将是遥远西北某个荒凉小镇上一个老实人的家,以及一辈子的安分守己。雷振海说到做到。
尘埃落定。
家里紧绷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但经历了这场未遂的买凶风波,我爸妈对我更是小心翼翼到了极点。我爸雷振海甚至提出要给我配保镖,被我坚决拒绝了。周敏则恨不得一天给我打八个电话确认我的安全。
这种过度的紧张和保护,让我有些哭笑不得,但心底那点陌生的暖意,却在悄然滋生。
周末的下午,阳光很好。我难得没有出门,窝在客厅落地窗边的单人沙发里看书。
周敏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上面放着一碟切好的水果,还有一小碗……西红柿鸡蛋面清汤寡水,飘着几根蔫蔫的青菜,西红柿没炒出红油,鸡蛋也碎碎的,一看就没什么卖相。
书意,她有些局促地把托盘放在我旁边的小几上,眼神带着期待和忐忑,看书累了吧吃点水果。还有……妈……妈试着煮了碗面,你小时候……在老家那边,是不是常吃这个我看网上说,这是家常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点不好意思。
【也不知道能不能吃……盐放多了还是少了西红柿好像没炒透……鸡蛋是不是老了唉,第一次做……真笨……】
我抬起头,看着她。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她精心保养却依然难掩疲惫和些许皱纹的脸上。她的眼神那么小心,那么期待,又带着生怕被嫌弃的忐忑。
我想起刚被接回雷家时,餐桌上永远精致却冰冷的山珍海味。想起她曾经挑剔的眼神,和雷雨薇故作体贴地给我夹菜时,她欣慰的笑容。
视线落回那碗卖相实在不佳的西红柿鸡蛋面上。热气袅袅,散发着最简单、最朴实的食物香气。
心里某个地方,突然就软了一下。
我放下书,拿起小几上的筷子。
谢谢妈。我说。
然后,我低下头,挑起几根面条,吹了吹,送进嘴里。
面条煮得有点软了。汤底很清淡,盐确实放少了点,西红柿的酸味没出来,鸡蛋也有点老。
味道很普通。甚至……不太好吃。
但我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着。
周敏站在旁边,紧张地看着我,手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怎么样会不会太难吃了她会不会觉得我故意煮这么难吃】
我爸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假装看窗外的风景,眼神却时不时瞟过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这面……看着就不怎么样。敏敏也是,第一次做……书意这孩子,别勉强自己……】
我咽下最后一口面,连汤都喝光了。
放下碗,我抬起头,看向一脸紧张的周敏,很认真地说:
妈,味道挺好的。就是……下次西红柿可以多炒一会儿,炒出红油,汤会更浓一点。盐……也稍微多放一点点。
周敏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几秒钟后,巨大的惊喜和如释重负的笑容在她脸上绽开,眼睛瞬间就红了,闪着水光。
哎!哎!好!妈记住了!下次妈一定炒出红油!多放一点点盐!她忙不迭地点头,声音哽咽,带着巨大的欢喜,你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她吃了!她说好吃!还教我怎么煮!她叫我妈了!她真的叫我妈了!】
我爸雷振海也转过身,脸上紧绷的线条柔和下来,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他没说什么,只是走到周敏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然后看向我,眼神温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释然和暖意。
阳光暖暖地洒在我们三人身上,客厅里弥漫着一种久违的、带着烟火气的宁静。
窗明几净,碗底空空。
那碗面,滋味平平。
但好像,又有点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