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婚礼陷阱
十二下。
当顾承泽将那枚沉甸甸的、能闪瞎人眼的鸽子蛋钻戒,稳稳套进我左手无名指时,教堂顶楼那口古老的黄铜大钟,恰好敲响了第十二声。厚重悠长的钟鸣,像无形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圣彼得大教堂的穹顶之下。阳光透过七彩琉璃窗,碎成无数晃动的光斑,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两片小小的、青灰色的阴影,像两把安静等待的铡刀。
他微微俯身,温热的唇瓣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落在我戴着白色蕾丝长手套的手背上。那触感,像被毒蛇的信子舔舐过皮肤。我的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但脸上肌肉却完美地牵引着,绽放出一个新娘该有的、混合着羞涩与巨大幸福的甜笑。为了这个笑容,我在镜子前练习了整整三个月。
真美,我的新娘。顾承泽抬起头,深邃的眼眸里盛满了能溺死人的温柔,像最醇厚的蜜酒。他指尖拂过我头纱上缀着的细碎珍珠,动作轻缓得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白玫瑰与百合的馥郁香气,几乎要让人窒息。台下,是本市最顶级的权贵名流,无数双眼睛聚焦在我身上,或者说,聚焦在我身上这件耗费我无数心血、亲手设计缝制的星辰之泪婚纱上。层叠的象牙白真丝塔夫绸,缀满了施华洛世奇水晶和手工缝制的珍珠,在光线下流动着梦幻般的光泽。它是我通向顾承泽、通向复仇核心的完美通行证。
神父站在圣坛前,穿着庄严的黑色长袍,脸上是悲天悯人的肃穆。他清了清嗓子,浑厚的声音在寂静的教堂里清晰地回荡:顾承泽先生,你是否愿意娶苏晚小姐为妻无论顺境或逆境,富有或贫穷,健康或疾病,都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始终忠于她,直到生命尽头
顾承泽握着我的手,力道恰到好处,温暖而坚定。他转向神父,侧脸的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无比坚毅和深情,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精准无误,如同精心排练过无数次。
我愿意。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落入每个人耳中,也像冰锥一样扎进我的心脏。台下响起一片压抑的、满意的低叹。
神父的目光转向我,带着祝福的询问:苏晚小姐,你是否愿意嫁给顾承泽先生为妻无论顺境或逆境,富有或贫穷,健康或疾病,都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始终忠于他,直到生命尽头
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教堂里浓郁的百合花香混合着一种旧木头和灰尘的味道,猛地灌入肺腑。五年前那个冰冷刺骨、带着铁锈和绝望味道的雨夜碎片,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刺眼的车灯,震耳欲聋的金属扭曲声,玻璃碎裂的尖啸,还有父亲最后望向我的、混杂着惊恐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决绝的眼神……那眼神像烙印,烫得我灵魂都在发抖。
我挺直了脊背,仿佛要将那沉重的记忆压下去。脸上完美的新娘笑容重新浮现,嘴角上扬的弧度精确到毫米。我张开嘴,准备吐出那三个排练了无数遍、承载着我五年隐忍与血泪的字。
我……
就在第一个音节即将滑出唇齿的瞬间,顾承泽毫无征兆地倾身过来。他温热的气息猝然拂过我的耳廓,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古龙水冷冽尾调。那气息像一条冰冷的蛇,瞬间缠绕住我的脖颈。
苏晚,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最私密的呢喃,却带着地狱深渊吹来的寒风,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五年前那个雨夜,你父亲浑身是血,被按在警车前盖上戴上手铐的时候……脸上,也是你现在这副表情。
嗡——
整个世界的声音瞬间被抽离。教堂七彩斑斓的光影在我眼前扭曲、旋转,最终坍缩成一片刺目的白。宾客们模糊的脸孔、神父微动的嘴唇、空气中漂浮的花香颗粒……一切都凝固了,褪色了。只剩下他贴着我的耳朵,那恶魔般的低语,像烧红的钢针,一根根钉进我的脑髓。
隐忍,绝望,还有……那种以为能骗过所有人的愚蠢自信。他的声音更低,更轻,却更清晰地钻进我的耳膜,带着一种残忍的玩味,看着你费尽心机,改头换面,一点点爬回我身边,装出这副深情款款、纯洁无瑕的样子……苏晚,你知道吗你回来‘复仇’的样子,真是……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享受我此刻身体的僵硬和血液的冰冷。我的指尖在他掌心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冰冷一片,仿佛血液已经冻结。精心维持的笑容彻底僵死在脸上,肌肉僵硬得如同石雕。
真是……可爱极了。他吐出最后几个字,如同宣判。
轰隆!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颅腔内炸开。精心构筑了五年的堤坝,在这一刻被彻底冲垮!不是意外!从来都不是!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我是谁!他知道我为什么来!他知道我所有的伪装!我这五年像个跳梁小丑般的努力,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场供他取乐的滑稽戏!
巨大的屈辱和灭顶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咯咯打颤的声音,身体控制不住地想要后退,想要逃离这个可怕的男人和这个瞬间变成地狱的婚礼现场。但他握着我的手,看似温柔,实则如同铁钳,纹丝不动。那枚硕大的钻戒硌在我的指骨上,传来清晰的痛感。
就在这时,教堂顶楼的黄铜大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再次敲响。
2
真相揭晓
当——!
洪亮、悠远、宣告般的钟声,如同丧钟,穿透教堂的穹顶,重重地砸在每一个角落,也砸在我摇摇欲坠的灵魂上。余音在巨大的空间里嗡嗡震荡,带着一种宿命的回响。
钟声未歇,顾承泽已经抬起了头。他脸上那足以欺骗世人的温柔深情瞬间褪去,如同撕掉了一张完美的面具,露出底下冰冷坚硬的本质。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赤裸裸的残酷和一种掌控一切的、令人心悸的嘲弄。那眼神,像高高在上的猎食者,欣赏着爪下猎物徒劳的挣扎。
他甚至微微勾起了唇角,一个冰冷、毫无温度的弧度。
然后,在台下所有宾客惊愕、茫然、不明所以的目光注视下,在神父错愕的停顿中,在钟声的余韵里,他猛地低下头。
他的吻,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和一种惩罚般的掠夺性,重重地压在了我的嘴唇上。冰冷,坚硬,没有丝毫情欲,只有纯粹的占有和宣告。那不是一个吻,更像是一种烙铁般的印记,一种对所有权的粗暴宣示。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唇上传来的只有冰冷的压迫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屈辱。五年来支撑我的所有信念、所有精心编织的谎言、所有燃烧的仇恨,在这个吻下,轰然崩塌,碎成齑粉。
漫长的几秒钟,又或者只是一个瞬间。他离开了我的唇。残留的冰冷触感像毒液一样蔓延。
他的唇几乎还贴着我的唇角,温热的呼吸喷在我的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小的、恐惧的战栗。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深渊底部传来的私语,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钻进我的耳朵,带着一种令人血液冻结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现在,轮到我玩游戏了,苏晚。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如同冰冷的铡刀斩落。
我站在圣坛上,穿着耗尽心血打造的星辰之泪,戴着价值连城的钻戒,沐浴在众人艳羡或嫉妒的目光里。阳光依旧透过七彩琉璃窗,洒下斑斓的光影,空气中昂贵的花香依旧浓郁。但我知道,一切都完了。
精心策划的复仇,彻头彻尾成了一场笑话。我才是那个被锁定的猎物,一步步,心甘情愿地走进了猎人布下的完美陷阱。五年的隐忍、蜕变、步步为营,原来只是他漫长游戏的开场序幕。他看着我挣扎,看着我伪装,看着我自以为接近成功……然后,在最辉煌、最万众瞩目的时刻,轻轻一推,将我打入无底深渊。
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四肢百骸都冻僵了。台下那些模糊的面孔,此刻在我眼中都变成了无声的嘲笑。神父张着嘴,似乎想继续那被打断的仪式,但他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嗡嗡作响,完全听不清内容。我只看到他的嘴唇在动,表情从肃穆变成了惊疑不定。
顾承泽已经直起身,重新面向神父和宾客。他脸上那冰冷残酷的表情如同潮水般退去,快得令人心惊,瞬间又换上了一副无懈可击的、带着歉意和一丝恰到好处激动的微笑。他甚至还抬手,极其自然地、带着安抚意味地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那只刚刚被他如同铁钳般禁锢住、此刻仍在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的手。
抱歉,神父,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醇厚,带着一丝情难自禁的沙哑,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教堂里,我……太爱我的新娘了。刚才,有些情不自禁。他微微侧头,目光深情地落在我脸上,那眼神足以融化任何不知情者的心防。
台下瞬间爆发出一阵理解般的、带着善意的低笑声和窃窃私语。那些模糊的面孔重新变得清晰,目光里的惊疑迅速被原来如此的了然和艳羡取代。
顾总真是爱妻情深啊!
年轻人嘛,激动点正常!
苏小姐好福气!
那些细碎的议论声像针一样扎进我的耳朵。福气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屈辱感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无法呼吸。我看着顾承泽完美的侧脸,看着他唇角那抹无懈可击的温柔笑意,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他怎么能……他怎么可以如此轻松地颠倒黑白,将一场残忍的宣判,粉饰成深情的冲动
我成了他戏台上最可笑的道具,一个配合他演出的、身不由己的小丑。而我精心准备的、本该在婚礼尾声作为惊喜揭露他父亲沈国豪罪证的微型投影仪,此刻正冰冷地贴在我的大腿内侧,隔着层层叠叠的婚纱布料,像一个无声的讽刺。
神父显然也被顾承泽精湛的演技说服了,脸上重新露出慈祥的笑容:啊,理解,理解。主的荣光下,真爱总是令人动容。他清了清嗓子,重新看向我,眼神温和而鼓励,那么,苏晚小姐,请继续回答刚才的问题。您是否愿意嫁给顾承泽先生为妻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我身上。那些目光里充满了祝福、期待、羡慕……像无数盏聚光灯,灼烧着我摇摇欲坠的灵魂。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如同被砂纸磨过,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三个字——我愿意——此刻重逾千斤,带着剧毒,一旦出口,便是彻底将自己钉死在耻辱柱上。
顾承泽握着我的手,力道似乎不经意地加重了一分。那细微的压迫感,带着无声的威胁。他侧过头,对我露出一个只有我能看清其底色的、温柔的微笑,眼神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警告:配合演下去。
我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扫过台下前排贵宾席。顾承泽的父亲,沈国豪,那个我真正的复仇目标,正端坐着。他穿着剪裁考究的深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矜持而满意的笑容,正和身边一位政要低声交谈着。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圣坛上这瞬间的风暴,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在他眼中,这不过是他儿子成功收购的又一件物品罢了。那副志得意满、心安理得的模样,像一桶滚油,猛地浇在我濒临崩溃的理智上。
五年前那个雨夜的画面,带着血腥气和绝望的冰冷雨水,又一次无比清晰地撞进脑海。父亲布满血污和惊恐的脸,警车刺耳的鸣笛,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有沈国豪当时站在人群之外,那冷漠的、如同看蝼蚁般的眼神……所有被强行压抑的仇恨,在这一刻被沈国豪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彻底点燃,轰然爆发!
我……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在寂静的教堂里微弱地响起。无数道目光瞬间变得更加灼热。
顾承泽握着我的手似乎又紧了一分,指节微微发白。
3
混乱风暴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窒息时刻,教堂侧后方,靠近巨大管风琴的位置,突然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像是有人不小心撞倒了什么东西,发出哐当一声脆响,紧接着是几声低低的惊呼和抱怨。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圣坛前几乎凝固的张力。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顾承泽、神父、沈国豪,都不由自主地被那阵骚动吸引了过去。虽然只是短短一两秒的干扰,却如同黑暗中的一道缝隙,给了我一丝喘息之机。
借着这瞬间的混乱,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我不能崩溃在这里!绝不能!即使复仇已经变成了一场可笑的闹剧,即使我落入了顾承泽的陷阱,我也不能让沈国豪这个真正的凶手,就这样安然无恙地坐在台下,享受他偷来的人生!
我……我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大了一些,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嘶哑和某种孤注一掷的尖锐。这声音成功地让刚刚被骚动吸引的目光重新聚焦回我身上。
顾承泽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更加锐利,握着我手的力道几乎要将我的指骨捏碎。他在警告我,用无声的暴力。
我愿意。我终于吐出了那三个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教堂的每一个角落。没有甜蜜,没有幸福,只有一种被抽空了灵魂般的空洞和冰冷。
神父如释重负,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好!好!主见证你们的誓言!现在,我宣布你们……
等等!
一个清亮、甚至带着点愤怒的女声,突兀地响起,如同利剑划破了刚刚恢复的祥和气氛,硬生生打断了神父最后的宣告。
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唰地一下,齐刷刷地转向声音的来源——教堂侧门入口处。
逆着门外涌入的光线,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与教堂内华服盛装的宾客们格格不入。她似乎是一路跑来的,胸口微微起伏,额角还带着汗珠。一头略显凌乱的短发下,是一张因为激动和愤怒而涨红的脸庞,眼睛睁得很大,死死地盯着圣坛方向,更准确地说,是死死地盯着我身边的顾承泽。
她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层层波澜。宾客席中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诧的吸气声和嗡嗡的议论声。这女孩是谁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想要干什么
顾承泽脸上的温柔面具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裂痕。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女孩身上,眼神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惊讶恼怒还有一丝……难以捕捉的忌惮他握着我的手,不自觉地又收紧了几分,仿佛想通过这种力量来控制局面。
女孩无视了所有的目光和议论,她深吸一口气,挺直了瘦弱的脊背,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指着顾承泽,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响亮,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顾承泽!你骗人!你根本不爱她!你只是在利用她!你……你书房抽屉最底下那个旧盒子里,藏着的那个女人的照片是谁那个项链……那个刻着‘L.M’字母的项链,又是什么!她一口气吼完,胸膛剧烈起伏,眼中闪烁着委屈和愤怒的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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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M!
这两个字母像两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我混乱的思绪!顾承泽书房照片项链L.M!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无数碎片般的记忆涌了上来。那几次我借口送咖啡或文件,小心翼翼地潜入他那个守卫森严的书房,试图寻找沈国豪罪证的蛛丝马迹。我确实在书桌最底层那个上锁的抽屉缝隙里,瞥见过一个非常不起眼的、蒙着灰尘的旧木盒一角。当时只觉得是个无关紧要的旧物……L.M……L.M……
一个几乎被我遗忘的细节猛地跳了出来!五年前那个雨夜,父亲被拖上警车前,混乱中,我似乎看到他拼命想将一个小小的、闪着银光的东西塞进旁边一个下水道格栅里!那匆忙一瞥的印象极其模糊,形状……似乎像一条项链的链子难道……
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近乎荒谬的猜想瞬间攫住了我!我的目光猛地从那个愤怒的女孩身上移开,死死钉在顾承泽脸上!
顾承泽的脸色,在女孩喊出L.M的瞬间,彻底变了。那张俊美无俦、总是从容不迫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狼狈的裂痕。他眼中那抹掌控一切的嘲弄和冰冷瞬间被一种猝不及防的震惊和……某种深沉的痛楚所取代。他甚至下意识地松开了紧握着我的手,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虽然这失态极其短暂,几乎在下一秒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重新覆盖上冰冷的愠怒,但那一瞬间的破绽,已经足够我看清!
那旧木盒里的东西,那个L.M,对他而言,绝对非同小可!一个远超他精心布置的这个婚礼陷阱的秘密!
保安!把这个捣乱的人带出去!沈国豪威严而带着怒意的声音从台下前排响起,他站起身,脸色阴沉如水,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搅局者感到极度不满。
几名穿着黑色制服的安保人员立刻从教堂两侧快步朝那个女孩围拢过去。
放开我!顾承泽!你这个伪君子!你心虚了是不是!女孩奋力挣扎着,尖利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堂里回荡,充满了不甘和指控。
混乱!
教堂内彻底炸开了锅!刚才还沉浸在婚礼神圣氛围中的宾客们,此刻脸上写满了惊愕、疑惑、兴奋和看好戏的表情。嗡嗡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再也无法压制。闪光灯此起彼伏地亮起——虽然婚礼前明确要求不允许记者进入,但显然有人偷偷带了设备,或者本身就是受邀宾客。
圣坛前精心营造的神圣和幸福假象,被这突如其来的指控撕得粉碎。神父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看看愤怒的沈国豪,看看脸色铁青的顾承泽,又看看被保安扭住胳膊还在奋力挣扎、哭喊的女孩,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充满了怜悯和茫然。
而我,成了这场混乱风暴的中心,却又是最安静的所在。
身体依旧僵硬,指尖依旧冰冷,但内心深处那刚刚被顾承泽彻底击溃的废墟之上,却诡异地燃起了一簇新的、幽暗的火苗。那个女孩的指控,顾承泽那一瞬间的失态,还有L.M这两个字母……像一道划破黑暗的启示。
我的复仇失败了,一败涂地。我落入了顾承泽的陷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但是……
我缓缓地抬起头,目光不再空洞,而是带着一种淬炼后的冰冷和审视,重新看向身旁的男人。他正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眼神阴鸷地盯着被拖走的女孩方向,下颌线条绷得死紧,那滔天的怒火和一丝被触及逆鳞的忌惮,几乎要化为实质。
他以为他掌控了一切。他以为他揭穿了我,就可以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上。
可现在看来,这盘棋,似乎比我想象的……更大,更深。
那个旧木盒里的秘密,那个L.M,就像一颗深埋的炸弹,此刻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意外地扯出了引信。顾承泽的游戏,恐怕也没那么容易玩下去。
一丝极其微弱、近乎扭曲的弧度,在我苍白的嘴角缓缓勾起。恐惧和绝望的冰层之下,一种名为同归于尽的疯狂念头,正在悄然滋生。
混乱还在继续。沈国豪在低声呵斥着安保主管,宾客们交头接耳,兴奋地交换着各自的猜测。闪光灯偶尔刺破混乱的空气。
顾承泽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眼中的风暴,终于将阴沉的视线转向我。那目光锐利如刀,带着审视和更深的探究,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与那个女孩、与L.M有关的蛛丝马迹。
我迎着他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那枚巨大的钻戒在我手指上折射着冰冷的光。
4
同归于尽
这场戏,还没完。
混乱像被捅破的马蜂窝,嗡鸣声充斥着整个教堂。闪光灯如同嗜血的萤火虫,在惊愕、兴奋、茫然交织的面孔间疯狂闪烁。安保人员粗暴地扭住那个短发女孩的胳膊,试图将她拖离这个不属于她的华美地狱。她像只被激怒的野猫,奋力挣扎着,通红的眼睛死死钉在顾承泽脸上,声音嘶哑却带着穿透一切喧嚣的力量:
顾承泽!你回答我!照片上那个女人是谁!那个‘L.M’!你不敢说吗!你对不起她!更对不起你自己!她的指控像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扎向顾承泽极力掩藏的核心。
闭嘴!把她拖出去!沈国豪脸色铁青,威严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怒火,震得前排几个贵妇瑟缩了一下。他不能容忍自己精心筹谋的联姻,沈氏集团更进一步的台阶,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小丫头片子搅得天翻地覆。
几名安保加大了力道。女孩被拖得踉跄,黑色的T恤在挣扎中扯歪,露出锁骨下方一小片皮肤。就在她被强行扭转身体、即将被拖出侧门光影的瞬间,我眼角的余光捕捉到她脖颈后方靠近发际线的地方——一个模糊的、暗红色的印记。
心口猛地一跳!像被无形的针狠狠刺中!
胎记疤痕形状……极其眼熟!电光火石间,五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父亲被按在警车引擎盖上,雨水冲刷着他额角的血污和泥土,也短暂地冲刷掉了他后颈处常年被衣领遮盖的一个暗红色、形似火焰的胎记!
那个印记,和此刻这个女孩后颈上露出的那一角……惊人地相似!
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父亲……妹妹不,不可能!母亲从未提过!可那印记……世界上真有如此巧合
我的目光死死追随着那个被拖走的、瘦弱却爆发出惊人力量的背影,混乱的思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她是谁她和父亲什么关系L.M……林陌难道……是父亲入狱前拼命想保护的人和顾承泽又有什么关联
苏晚!
冰冷如铁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戾气,强行将我从混乱的漩涡中拽回。顾承泽不知何时已近在咫尺。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彻底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和探究的目光。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暴戾的寒冰,再也没有半分伪装出的温柔。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似乎要将我剥皮拆骨,审视我是否与刚才的闹剧、与那个L.M有关。
她是谁他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裹着冰碴,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压迫感,你安排的嗯
他以为是我最后的反击我扯动了一下僵硬的嘴角,喉咙干涩,却清晰地吐出一句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冰冷话语:顾总神通广大,不如自己查查,那个让你瞬间变脸的‘L.M’,到底是谁
我将L.M两个音节咬得极重,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嘲讽。
这句话,如同火上浇油!
顾承泽眼中最后一丝克制彻底崩断!暴戾的怒火如同实质般喷薄而出!他猛地伸手,不是握,而是如同铁钳般狠狠攫住了我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钻戒坚硬的棱角深深硌进皮肉,传来尖锐的刺痛。
你找死!他咬牙切齿,声音从齿缝里挤出,带着浓烈的血腥气。
承泽!注意场合!沈国豪严厉的呵斥声从台下传来,带着警告。但顾承泽充耳不闻。他此刻的愤怒,显然已经远远超出了对婚礼被搅局的在意,那个被当众撕开的L.M伤口,才是真正点燃他这头凶兽的引信。
他不再看我,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脏了他的眼。他粗暴地拽着我,像拖着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转身就往圣坛旁边的侧廊通道走去!那力道之大,让我穿着高跟鞋的脚根本无法跟上,整个人几乎是被他拖行!昂贵的星辰之泪婚纱裙摆发出刺耳的撕裂声,层层叠叠的塔夫绸和蕾丝在地上狼狈地摩擦、拖拽。
放开我!我低声嘶喊,用尽力气想挣脱那只铁钳。徒劳无功。恐惧和愤怒交织,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他要带我去哪里他要做什么
顾承泽!你干什么!一个清朗急切的声音响起。是江临!那个顾承泽的好友,一直站在伴郎位置沉默观礼的男人。他几步冲上前,试图拦住顾承泽的去路,脸上带着真切的焦急和不解,婚礼还没结束!你要带嫂子去哪
滚开!顾承泽看都没看他,手臂猛地一挥,巨大的力量将毫无防备的江临直接搡开!江临踉跄着撞在旁边的雕花廊柱上,发出一声闷哼,脸上瞬间褪去血色,震惊地看着顾承泽暴怒失控的背影。
没有人再敢阻拦。宾客们鸦雀无声,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如同黑帮电影般的场景。神父在胸口划着十字,喃喃祈祷。闪光灯记录下这比任何剧本都戏剧性的一幕:暴怒的新郎如同失控的凶兽,粗暴地拖拽着他美丽却苍白如纸的新娘,消失在教堂侧廊的阴影里。价值连城的婚纱在地上留下狼藉的拖痕,像一条破碎的星河。
砰!
沉重的橡木门被顾承泽一脚踹开,发出巨大的声响。这是一间用于新人休息的偏厅,隔音极好,瞬间将教堂里的喧嚣隔绝在外。奢华的真皮沙发,水晶吊灯,梳妆镜,此刻都蒙上了一层冰冷而诡异的光泽。
门在身后被重重甩上,落锁的声音清脆而冰冷,如同宣判。
他猛地将我狠狠甩开!巨大的惯性让我根本站不稳,惊呼一声,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手肘和膝盖传来钻心的剧痛,精心打理的发髻彻底散乱,珍珠头纱歪斜地挂在额前,狼狈不堪。
呃……剧痛让我蜷缩起来。
顾承泽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毁灭一切的压迫感。他蹲下身,动作粗暴地一把攫住我的下巴,强迫我抬起头,对上他燃烧着地狱之火的双眸。那里面再也没有任何伪装,只剩下赤裸裸的、想要将我撕碎的暴怒和一种被触及逆鳞的、深入骨髓的痛楚。
说!谁派她来的‘L.M’的事,你还知道多少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碾磨出来,带着血腥味。攫住我下巴的手指如同钢爪,剧痛让我眼前阵阵发黑。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嘴角流下,是血。
我不知道……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下巴的剧痛让我几乎无法发音。屈辱和愤怒如同毒藤般缠绕住心脏,我只知道……那个让你害怕的秘密……被揭穿了……顾承泽……你也有今天!
害怕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扭曲而残忍的弧度,眼底却是一片冰封的死寂。他猛地松开我的下巴,却又在下一秒,带着更大的力道,狠狠掐住了我的脖颈!
呃!呼吸瞬间被剥夺!肺部的空气急剧减少,眼前金星乱冒!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地笼罩下来!我徒劳地用手去掰他铁钳般的手指,指甲在他昂贵的手工西装袖口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我顾承泽,字典里没有‘害怕’!他的脸凑得极近,冰冷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眼中是骇人的疯狂,只有该死的人!而你,苏晚,还有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都该死!五年前让你跑了,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他指下的力道在收紧!窒息的痛苦让我的意识开始模糊。教堂里那个女孩后颈的胎记,父亲绝望的眼神,母亲凄厉的哭喊,还有大腿内侧那冰冷坚硬的微型投影仪……无数画面在缺氧的黑暗中疯狂闪回!
不!我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死在沈国豪这个真凶的儿子手里!就算要死,也要拉着他们一起下地狱!
求生的本能和最后燃烧的仇恨,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我的手在婚纱层层叠叠的裙摆里疯狂摸索!指尖终于触碰到那个熟悉的小小凸起!
就在顾承泽的指骨即将捏碎我喉骨的千钧一发之际——
5
地狱之门
我用尽残存的力气,猛地按下了投影仪的开关!同时身体借着最后一点意识,拼尽全力向旁边一滚!
一道刺眼的白光瞬间从我的裙摆下方射出,精准地打在偏厅雪白的墙壁上!
顾承泽显然没料到这垂死挣扎的变故,掐着我脖子的手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和我的剧烈挣扎弄得微微一滞。
就是这一滞!
墙壁上,清晰的影像如同鬼魅般骤然显现!
不是沈国豪的罪证。
那是我在无数次潜入顾承泽书房,除了寻找罪证之外,另一个偶然的、巨大的发现!一个连我自己最初都不敢置信、反复确认才敢保留的——关于顾承泽自己的秘密!
画面有些晃动,显然是偷拍视角,但清晰度足够辨认。
背景是顾承泽那个守卫森严的书房,深夜。画面中央,是顾承泽本人。他背对着镜头(隐藏的微型摄像头位置),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身影在城市的霓虹映衬下显得孤寂而沉重。他手里拿着一个打开的小木盒,盒子里,赫然是一条细细的银质项链,项链的吊坠,在偷拍的角度下模糊,但放大处理后,能隐约看到两个缠绕的花体字母:L.M。
这还不是重点。
重点是顾承泽的动作。他低着头,手指极其轻柔、近乎虔诚地抚摸着那条项链,然后,他缓缓地将项链拿起,紧紧地、紧紧地贴在自己的心口位置。他维持着这个姿势,肩膀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着。
接着,画面切换,另一段偷拍的录音被同步播放出来,声音经过处理,但顾承泽那低沉沙哑、带着浓重鼻音的声线依旧清晰可辨,充满了令人心悸的痛苦和……悔恨:
…陌陌…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当年那场车祸…如果不是我…
声音哽咽了一下,带着巨大的压抑,
如果不是我执意要带你去看那场该死的流星雨…如果不是我开得太快…如果不是沈国豪那个老畜生用你母亲威胁我顶罪…你就不会…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泪,
…你就不会死…是我害了你…林陌…
林陌!
L.M!
顾承泽深埋心底的名字!他书房旧木盒里的秘密!那个女孩嘶喊出的指控核心!
录音还在继续,顾承泽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刻骨的恨意:
沈国豪…他以为他能操控一切用你母亲逼我闭嘴,把罪名推给那个蠢货苏明远(我父亲的名字!)…哈哈…他做梦!他欠你的,欠我的,我要他百倍偿还!沈氏…我会让它一点点烂掉…我会让他看着他一生的心血化为乌有…然后…然后我会送他下去…给你赔罪…
轰——!!!
如同数道惊雷同时在顾承泽的头顶炸开!他掐着我脖子的手,在听到林陌名字的瞬间,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伤般,猛地松开了!
他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梳妆台上,昂贵的化妆品哗啦啦摔碎一地。他英俊的脸庞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瞳孔剧烈地收缩着,里面翻涌着海啸般的惊骇、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彻底扒光、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巨大恐慌和……崩溃!
不…不可能…他死死地盯着墙壁上定格的画面——他紧握着项链贴在心口的背影,如同见了鬼魅,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濒死的颤抖,你…你怎么会…这不可能!他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淬毒的利箭射向我,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暴怒,而是混杂着极致的恐惧和被彻底背叛的疯狂,你偷拍我!你竟敢……!
咳咳…咳…骤然获得空气,我蜷缩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喉咙火烧火燎地痛。我抬起头,嘴角还挂着血迹,却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冰冷而破碎、带着同归于尽快意的笑容:顾承泽…你的游戏…好玩吗
我艰难地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刀片刮过喉咙,你恨沈国豪…你利用我…你想毁掉沈氏…替你死去的林陌报仇…哈哈…真感人…
我的笑容扭曲,带着泪光,指向墙壁上的画面:可你忘了吗五年前那个雨夜…替你父亲沈国豪顶下肇事逃逸、害死林陌这个‘意外’的…是我爸!苏明远!那个被你和你父亲联手推进地狱的‘蠢货’!
积压了五年的血泪和仇恨,如同岩浆般喷发出来,你口口声声要为林陌报仇…可我爸呢!他凭什么要替你们父子肮脏的罪行买单!他凭什么要在监狱里生不如死!我妈凭什么要一夜白头!我又凭什么要失去一切!
我挣扎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尽管狼狈不堪,脊背却挺得笔直,眼神如同淬火的寒冰,死死钉在顾承泽那张因极度震惊和混乱而扭曲的脸上:
顾承泽,你听着!我爸不是蠢货!他是被你们逼死的!林陌也不是死于意外!她是被你们沈家肮脏的交易和权力害死的!你恨沈国豪巧了,我也是!但我和你不一样!我不会像你一样,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玩这种恶心的复仇游戏,把无辜的人也拖进地狱!
我指向门外,指向教堂的方向,声音嘶哑却响彻整个偏厅:你想要的证据沈国豪买通司法、篡改报告、威胁证人、让我爸顶罪的所有证据链……就在刚才,在你掐着我脖子的那一刻,已经通过我婚纱里的另一个发射器,同步发送给了在场所有媒体,发送给了检方最高负责人!现在,大概全城、甚至全国的新闻头条,都在直播沈氏集团董事长的惊天丑闻了!
顾承泽的身体猛地一震!瞳孔缩成了针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消失!他显然完全没料到,我竟然还藏着这样玉石俱焚的后手!他以为他掌控了一切,却没想到猎物在绝境中,早已将毒牙对准了他最想摧毁的目标——沈国豪,而且是以这种最惨烈、最彻底的方式!
你……你疯了!他失声低吼,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这不仅仅是复仇,这是拉着整个沈氏帝国同归于尽!他精心策划的、想要慢慢折磨沈国豪、夺取沈氏的计划,被我这颗他眼中的棋子,以最粗暴的方式彻底引爆了!
对!我疯了!我毫不退缩地迎视着他惊骇的目光,泪水混合着嘴角的血迹滑落,笑容却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疯狂,从五年前那个雨夜开始,我就疯了!今天,要么沈国豪身败名裂,给我爸偿命!要么,大家一起完蛋!顾承泽,你的游戏……结束了!
我的话音未落——
砰!砰!砰!
偏厅厚重的橡木门,突然被从外面用巨大的力量猛烈撞击!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顾承泽!开门!把那个贱人交出来!沈国豪狂怒到极致的咆哮,如同受伤的野兽,隔着门板传来,带着毁灭一切的杀意!显然,外面的消息已经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他引以为傲的王国正在崩塌的边缘,而这一切的导火索,正和他那个失控的儿子关在一起!
顾承泽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门,又看了一眼满身狼狈却眼神决绝、如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我。墙壁上,他自己痛苦忏悔的画面仍在无声地控诉。
门外是沈国豪歇斯底里的撞门声和咆哮,门内是刚刚揭露了他最深秘密和伤疤、并给了他致命一击的新娘。他的眼神在极短的时间内剧烈变幻,从震惊、暴怒、到被背叛的疯狂,最后竟奇异地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死寂。那死寂之下,翻涌着更可怕的风暴。
他不再看我,仿佛我已经成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符号。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偏厅另一侧——那里有一扇不起眼的、通往教堂后方花园和内部员工通道的小门。
拦住他!沈国豪显然听到了里面的动静,撞门声更加疯狂,别让他跑了!把门给我撞开!
顾承泽的手已经握住了小门的门把手。他停顿了一秒,没有回头,只有冰冷得毫无温度的声音传来,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对他自己:
游戏他低低地嗤笑一声,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某种令人心悸的疲惫,苏晚,这从来就不是游戏。这是地狱。而你……他微微侧头,余光扫过我,那眼神复杂到极致,有恨,有怒,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被同样命运捉弄的悲哀,…你亲手打开了所有牢笼的门。
咔哒。
6
尘埃落定
小门被他拉开一条缝,外面是教堂后花园浓重的夜色。他没有丝毫犹豫,闪身而出,迅速消失在黑暗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几乎就在他消失的同时——
轰!!!
偏厅厚重的橡木大门,终于在沈国豪手下保镖的合力撞击下,轰然向内倒塌!木屑纷飞!
刺眼的灯光和外面混乱的声浪瞬间涌入这个小小的空间。沈国豪如同一头发狂的雄狮,红着眼睛冲了进来!他精心打理的发型早已散乱,名贵的西装上沾着灰尘,平日里道貌岸然的脸此刻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狰狞,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
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站在房间中央、满身狼藉、却挺直脊背的我。
贱人!!他发出一声非人的怒吼,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杀意!他根本没有任何废话,像一头发狂的野兽,直接朝我猛扑过来!那架势,就是要将我生撕活剥!
死亡的腥风扑面而来!我甚至能看清他眼中疯狂的血丝!刚刚面对顾承泽爆发的决绝,在绝对暴力的碾压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我下意识地想后退,但脚下是散乱的婚纱和碎玻璃,身体也因为之前的窒息和摔打而虚弱不堪!
就在沈国豪布满青筋的手即将掐住我脖子的瞬间——
住手!警察!
一声威严的厉喝如同惊雷般在门口炸响!
数道强光手电筒的光束猛地射入,刺得人睁不开眼!伴随着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一群穿着制服的警察如同神兵天降,瞬间涌入狭小的偏厅,冰冷的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状若疯魔的沈国豪!
沈国豪!你涉嫌重大经济犯罪、妨碍司法公正、买凶杀人、胁迫顶罪!这是逮捕令!立刻放弃抵抗!为首的警官面容刚毅,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身后,是同样一脸严肃、拿着执法记录仪的检察官。
时间,掐得分秒不差!我发送出去的证据,生效了!
沈国豪扑向我的动作,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硬生生僵在半空。他脸上的狂怒瞬间被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愕和茫然取代,紧接着,是如同潮水般涌上来的、灭顶的恐惧!他看着那些黑洞洞的枪口,看着警官手中那张薄薄却重逾千斤的逮捕令,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不…不可能…你们…你们搞错了…他喃喃自语,试图后退,但脚下踉跄,撞在翻倒的沙发上,狼狈不堪。他精心构筑了一生的权力堡垒,在铁证如山和法律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
带走!警官一声令下。
两名身材高大的警员立刻上前,动作利落地反剪住沈国豪的双手,冰冷的手铐咔哒一声,锁住了那双曾经翻云覆雨、如今却沾满罪恶的手腕。
不!放开我!我是沈国豪!你们不能抓我!放开——沈国豪如梦初醒,发出绝望而凄厉的嘶吼,拼命挣扎,如同困兽。但那挣扎在训练有素的警员面前显得如此徒劳和可笑。他昂贵的西装被扯得变形,头发凌乱,脸上涕泪横流,再无半分往日的威严,只剩下一个即将被推入深渊的、丑陋而可怜的囚徒模样。
他被强行拖拽着,经过我身边时,那双充血的、绝望的眼睛死死地瞪着我,里面是刻骨的怨毒和诅咒:苏晚!你这个毒妇!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顾承泽!还有那个孽种!你们都会不得好死——!
怨毒的咒骂声随着他被拖出偏厅,渐渐消失在教堂外警笛刺耳的鸣响之中。
偏厅内,瞬间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只剩下满地的狼藉:破碎的婚纱、散落的珍珠、翻倒的沙发、碎裂的化妆品、墙壁上已经熄灭但仿佛仍残留着顾承泽痛苦背影的投影区……以及,站在这一切废墟中央,摇摇欲坠的我。
强撑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膝盖一软,我再也支撑不住,沿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手肘和膝盖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喉咙更是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气。冰冷的汗水浸透了内衫,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结束了沈国豪完了。父亲……算是沉冤昭雪了吗可为什么,心里没有半分大仇得报的喜悦,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荒芜
警察和检察官开始有条不紊地封锁现场,拍照取证。没有人来打扰我,或许他们看我太过狼狈,或许他们还需要我这个关键证人保持清醒。
一个熟悉的身影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狼藉,走到我身边,蹲了下来。是江临。他脸上带着清晰的担忧和一丝后怕,递过来一瓶拧开的矿泉水。
嫂子……苏小姐,喝点水吧。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安抚。
我机械地接过水瓶,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我看着江临,这个顾承泽的好友,这个在婚礼上试图阻拦顾承泽、此刻又出现在这里的人。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
那个女孩……我嘶哑地问,声音微弱,被安保拖走的那个……她怎么样了
江临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低声说:我让人拦下来了,没让他们真把她怎么样。她……受了点惊吓,我让人先送她去医院检查了,也派了人守着。她……他顿了顿,看着我的眼睛,补充了一句,她后颈有个挺特别的胎记,像个火焰。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果然!那不是错觉!
她叫什么名字我的声音带着我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林薇。江临说出一个名字,又补充道,她自己说的。她……好像是从外地来的,一直在找一个叫‘苏明远’的人,说是她……生父。
嗡——
大脑一片空白。林薇……苏明远……生父父亲从未提过的女儿五年前那个雨夜,他拼命想保护的人……是她那个刻着L.M的项链……是给她的林薇……林陌不,不对!顾承泽的录音里,林陌已经死了!那这个林薇……和林陌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会对顾承泽书房里的L.M如此激动
无数个谜团如同乱麻般缠绕上来,比刚才的生死搏杀更让人窒息。我疲惫地闭上眼睛,头痛欲裂。这场复仇,掀开的不仅仅是沈国豪的罪恶,还有更多深埋的、令人心碎的真相。
顾承泽呢我闭着眼,声音干涩地问。
江临沉默了几秒,声音更低:跑了。从花园后面的通道走的。警察已经在追捕了。他……江临的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他这次,麻烦大了。你爆出来的那些……还有他录音里自己承认的……
我没有说话。顾承泽最后那句你亲手打开了所有牢笼的门和他消失前那复杂的一瞥,如同魔咒般在脑海中回响。他恨沈国豪入骨,想用自己的方式复仇,却最终被我用更极端的方式引爆,连他自己也身陷囹圄。这算……报应吗可林陌的死,父亲的冤屈……这错综复杂的血债,又该如何清算
荒诞。只有无尽的荒诞感。
7
终
半个月后。
沈国豪被捕的消息如同十八级飓风,席卷了整个商界和舆论场。铁证如山,桩桩件件触目惊心,买凶杀人、胁迫顶罪、巨额行贿、操控股市……昔日风光无限的商业巨鳄,瞬间沦为千夫所指的阶下囚。苏明远的冤案得以昭雪,各大媒体连篇累牍地报道这位含冤五载、最终在狱中病逝的无辜工程师。迟来的正义,带着沉重的叹息。
顾承泽如同人间蒸发。警方发出了通缉令,悬赏金额高得惊人,但他藏匿得极好,踪迹全无。沈氏集团这艘巨轮在失去了掌舵人后,又被爆出核心继承人涉案潜逃,股价断崖式暴跌,内部争权夺利乱成一锅粥,昔日辉煌摇摇欲坠。顾承泽苦心孤诣想要摧毁沈氏的目标,以一种他绝对不愿看到的方式,在我手中提前、并且彻底地实现了。
我成了这场风暴中一个极具争议的符号。忍辱负重为父复仇的新娘、将豪门丑闻捅破天的狠角色、沈氏帝国崩塌的导火索……各种标签纷至沓来。我拒绝了所有采访,将自己关在临时租住的公寓里,像一个抽空了灵魂的躯壳。身体上的伤在慢慢愈合,但心里的空洞,却越来越大。
林薇在医院住了几天。她确实受了惊吓,也有些皮外伤,但并无大碍。我去看过她两次。她比在教堂时安静了许多,看着我的眼神复杂,有好奇,有戒备,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她告诉我,她母亲早逝,临终前才告诉她生父叫苏明远,在A市,并给了她一条很旧的银项链,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薇字(W)。她辗转找到A市,打听到父亲五年前因车祸入狱,后来病逝。她不甘心,想查明真相,一直在暗中调查。后来不知从哪里听说沈家大少顾承泽的书房藏有旧案线索,便想办法混进了婚礼现场……她并不知道L.M具体指谁,只是从一些零碎信息里拼凑出这个名字对顾承泽很重要,是她唯一能想到扰乱婚礼、引起注意的方式。
我不知道他是坏人……我只是……想替爸爸讨个说法……林薇抱着膝盖,声音哽咽。她后颈那个火焰形的胎记,在病房的灯光下清晰可见。
我看着她,看着这个眉眼间依稀能找到父亲轮廓的、同父异母的妹妹,心中五味杂陈。命运如此弄人。父亲入狱前想保护的,是她。而顾承泽深埋心底、不惜一切也要复仇的,是另一个叫林陌的女孩。我们都被卷入了沈家父子制造的巨大漩涡。
关于林陌,江临后来断断续续提供了一些拼图。她是顾承泽大学时的恋人,感情极深。五年前,顾承泽刚进入沈氏不久,沈国豪为了拿捏他,暗中调查林陌,发现她母亲曾因过失伤人留下案底,便以此威胁顾承泽,要求他利用职务之便为沈氏输送利益。顾承泽年轻气盛,不甘被控制,与沈国豪爆发激烈冲突。争执中,沈国豪失手(或故意)推了林陌母亲一把,导致其重伤昏迷(后成植物人)。林陌得知后情绪崩溃,在暴雨夜跑出家门,顾承泽开车追赶,途中发生严重车祸……林陌当场死亡。为了掩盖自己伤人的罪行,也为了彻底控制顾承泽,沈国豪利用权势,一手炮制了那场肇事逃逸案,威逼利诱当时恰好在附近、车辆损坏又老实巴交的工程师苏明远顶罪,并利用林陌母亲的生命安全威胁顾承泽保持沉默、配合演戏……
这就是血淋淋的真相。父亲苏明远,顾承泽,林陌,林薇,还有我……我们都是沈国豪权力欲望下的牺牲品。恨意依旧存在,但指向却变得无比复杂。沈国豪罪该万死,可顾承泽呢他既是受害者,手上也间接沾染了父亲的鲜血。林薇呢她失去了父亲,而她的出现,又意外地撕开了顾承泽的伤疤,加速了这场毁灭。
我搬离了A市,带着林薇。她在这个城市举目无亲,我是她唯一的血缘。我们去了南方一个安静的海滨小城。我用变卖所有首饰和设计稿的钱,开了一间小小的工作室,重新拿起画笔,设计一些简单的饰品。日子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刻意回避着所有关于沈家、关于顾承泽的消息。
直到半年后的一天。
工作室的门被推开,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我以为是顾客,抬起头,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江临。
他瘦了些,风尘仆仆,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他手里拿着一个用旧报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方形物件。
苏晚。他看着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我的心猛地一沉。直觉告诉我,他带来的,绝不会是好消息,也绝不会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他……抓到了我的声音有些干涩。这半年来,顾承泽的通缉令照片偶尔还会出现在新闻的角落。
江临摇了摇头,眼神复杂,有悲伤,有释然,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他走到我的工作台前,将那个旧报纸包裹的东西轻轻放下。
没有抓到。江临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他死了。
死了
两个字,像两颗冰冷的石子投入心湖,激不起太大的涟漪,却缓缓地、沉沉地坠了下去,带来一片深不见底的凉意。没有预想中的解脱,也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有一种空茫的、钝重的……虚无感。那个如同梦魇般纠缠了我五年、最后又以一种诡异方式与我命运捆绑的男人,就这样……消失了
怎么死的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不像话。
边境线附近。警方追捕过程中,他的车……坠崖了。江临的声音低沉下去,搜救队找到的时候……车毁人亡,面目全非。DNA比对确认的。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那旧报纸包裹上:清理他……最后藏身的地方时,发现了这个。他指明……要交给你。
我的目光也随之落在那包裹上。旧报纸,透着一种陈旧和潦草的气息。会是什么最后的嘲讽还是……我伸出手,指尖有些冰凉,慢慢地、一层层剥开那已经有些脆硬的旧报纸。
报纸剥落,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个极其普通的、甚至有些破旧的深棕色硬纸盒。盒盖的边缘已经磨损起毛。打开盒盖,里面没有多余的填充物,只有一件东西,静静地躺在那里。
是一条项链。
细细的银链,因为年代久远而微微有些发暗,失去了最初的光泽。链子的下端,悬挂着一个极其简单的吊坠——一个银质的、镂空的字母L。吊坠的背面,似乎刻着什么。
我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条项链,指尖传来冰冷的金属触感。很轻。我将吊坠翻到背面。
那里,用极其精细的刻痕,刻着两个缠绕在一起的、小小的花体字母:**L.M**。
林陌。
顾承泽至死都深埋心底的名字。他书房旧木盒里珍藏的秘密。那个他背负着痛苦、悔恨和复仇执念的源头。
他为什么要把这个给我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是忏悔是托付还是……仅仅为了提醒我,我们都曾被同一个地狱灼伤,最终谁也没能逃脱
盒子里没有只言片语。只有这条冰冷的、承载着无尽悲伤和秘密的项链。
我握着这条项链,久久地沉默。阳光透过工作室的玻璃窗照进来,落在银质的L上,反射出一点微弱的光。林薇从里间走出来,看到我手里的东西,脚步顿住了,眼神里充满了无声的询问。
窗外的街道上,车流声、人声隐隐传来。生活依旧在继续。沈国豪将在监狱里度过残生,沈氏帝国已成历史尘埃。父亲的墓碑前,终于可以放上清白的花束。林薇在我身边,开始了新的生活。而我,在这个安静的小城,画着无人问津的设计稿。
仇恨的烈焰燃尽,留下的是一片灰烬的荒原。爱也好,恨也罢,都随着那个雨夜、那场婚礼、那场坠崖,化作了云烟。
我将那条刻着L.M的项链,轻轻放回了那个破旧的硬纸盒里,盖上了盒盖。
没什么,我对林薇,也对自己说,声音平静无波,一个……故人的遗物。
我将盒子放进了工作台最底层的抽屉深处,轻轻推上。
抽屉合拢的声音很轻,像一声叹息,也像一道终于落下的帷幕。
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