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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盲文快递
午夜的雨不是落下来的,是攥着铅块往铁皮屋顶上砸,咚咚的闷响震得档案馆窗玻璃直颤,积灰簌簌往下掉,在玻璃上画出歪歪扭扭的道子
——
像极了
1998
年红旗影院舞台坍塌后,消防水龙冲出来的那些混着血的泥浆。阿砚盯着那些水痕发怔,指尖无意识地蹭过衬衫第二颗纽扣
——
又系错了,和过去二十五年里的每一天一样。这毛病是那年暴雨夜烙下的,姐姐最后蹲在巷口帮他系纽扣时,红裙下摆扫过脚背,柠檬洗衣粉的香混着雨气漫上来,她说:阿砚要快点长高,长到能帮姐姐系纽扣才行。
可现在他都三十四了,手指还是会在第二颗纽扣那里打滑,像被什么东西缠了二十五年。
手机在桌角震出钝响,屏幕突然亮了。取件码短信跳出来的瞬间,阿砚看见自己映在屏上的脸:眼窝陷得像两个黑洞,胡茬子青森森地冒出来,那粒系错的纽扣歪歪扭扭挂着,活像姐姐当年总系不正的红领巾。他抓起伞冲进雨里,档案馆斜对门的快递柜在老槐树下,树影被路灯扯得老长,枝桠在积水上晃出张牙舞爪的形状,像极了当年从影院废墟里扒出来的扭曲钢筋。输取件码时指尖在键盘上抖得厉害,雨水顺着伞骨往下淌,滴进领口,凉得像冰锥子往骨头里扎。
快递盒不大,硬纸壳边缘泛着焦黑,像是被火燎过。阿砚的手指刚碰到盒面,突然像被电打了似的缩回手
——
不是光滑的纸壳触感,是凹凸不平的凸起,规律地排列着,在湿冷的空气里硌得人手心发麻。他闭紧眼,重新把手指按上去,指甲顺着那些棱棱坎坎划过,心脏突然往嗓子眼里撞:一点,一横,再一点
——


字的盲文,紧接着是
家。1998
年那个被雨水泡胀的相册扉页,姐姐就是用圆规尖刻下这两个字,那时她刚在残联学会盲文,总爱得意地在他手心里画,铅笔头戳得掌心发痒:等阿砚学会了,以后就算在黑夜里,也能摸到回家的路啦。
可现在这两个字从硬纸壳上渗出来,混着雨腥味钻进鼻腔,像条冰冷的蛇缠上了脖颈。
阿砚摸出美工刀,这把刀他带了二十五年,刀柄被手心的汗浸得发乌,刀刃上还留着当年刻课桌的豁口。1998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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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姐姐在他的课桌上刻

字,最后一刀太用力,刀尖崩了个小口,血珠滴在木头上,像朵没开就谢了的小红花。刺啦
一声,胶带被划开,他掀开泛黄的泡沫垫,一卷胶片躺在里面,黑色的胶卷盒上沾着些暗红的粉末。捻起一点搓了搓,指腹立刻染上铁锈味
——
和当年从影院废墟里捡来的那截蓝丝带味道一模一样。那截丝带现在还在他枕头下,姐姐失踪那天,它缠在他手腕上,被警戒线的泥水染成深黑,上面还沾着几根烧焦的线头。警方说那是舞台坍塌时烧起来的布景碎片,可阿砚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演的是《白毛女》,布景是白的。
把胶片揣进怀里时,美工刀别回后腰的动作带起一阵风。雨更大了,砸在伞面上噼啪作响,像是有无数只手在外面拍打着要进来。往回走时眼角的余光瞥见红旗影院的方向,那栋废弃的老建筑在雨幕里像个蹲伏的巨人,顶楼的放映窗口黑黢黢的,像是只盯着他的眼睛。档案馆值班室里,老式放映机正嗡嗡转着,这是他上周从旧货市场淘的,机身锈得厉害,却还能用。阿砚把胶片装进去,手指在开关上悬了很久,喉结滚了滚
——
突然想起姐姐失踪前的最后一个电话,她说:阿砚,今晚影院有试映,我给你留了第三排的票。
咔哒
一声,开关按下。光束撞在墙上,12
岁的姐姐突然站在那里
——
红旗影院的舞台中央,白衬衫领口歪着,左手无名指缠着根蓝丝带。那是他攒了三个月冰棍钱买的,姐姐说要系到他长到一米八为止。阿砚的呼吸卡在喉咙里,画面里的蓝丝带在飘动,和他枕头下那截僵硬的、沾着铁锈的完全不同。镜头突然往下扫,他猛地站起来:台下的座椅是空的,可椅背上却浮动着无数个人影,像被水打湿的墨团,模模糊糊地晃着。
第三排正中间的位置,椅背上有个歪歪扭扭的

字。那是他刻的,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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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姐姐带他来影院玩,他趁她不注意,用美工刀在椅背上刻了自己的名字,被姐姐追着打了半条走廊。可现在,那个

字的刻痕里,正往外渗着暗红的液体,顺着木纹往下淌,在地面聚成一小滩,像他课桌上那朵没开就谢了的小红花。
阿砚抓起美工刀冲出去,雨还在下。红旗影院的铁门被他踹开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惊飞了屋檐下的几只蝙蝠。摸黑冲到第三排,手机的光照在椅背上
——
那个

字还在,刻痕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可指尖触到木头的瞬间,他突然僵住,椅背上的温度是烫的,像刚被人用手捂过。
身后传来
咔哒
一声轻响。
猛地回头,影院的放映机不知什么时候自己转了起来,光束穿过黑暗,在对面的墙上投出个巨大的影子。那影子正慢慢转过身,手里似乎还牵着个小小的、穿红裙的人影。
第二章:胶片里的蓝丝带
阿砚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握着美工刀的手紧得指节发白。光束里的影子还在缓缓移动,红裙小人影的轮廓愈发清晰
——
领口那个小小的蝴蝶结,是妈妈当年用缝纫机一针针扎出来的,和姐姐最爱的那条连衣裙分毫不差。他咬了咬牙,双脚像灌了铅似的往前挪,每一步踩在影院积灰的地板上,扬起的尘埃在光柱里翻滚,呛得喉咙又干又紧,像塞了团砂纸。
放映机还在嗡嗡转动,机身烫得吓人。阿砚伸手去碰胶片,指尖刚触到边缘就猛地缩回
——
胶卷的齿孔处缠着几根头发,黑色的,长而柔软,和他枕头上偶尔发现的那几根一模一样。他凑近放映机镜头,玻璃上蒙着层薄灰,却能清晰映出自己的脸,只是镜中人眼神空洞,嘴角还挂着丝诡异的笑,像被什么东西附了身。
咔哒
一声,胶片突然卡住了。墙上的画面定格在姐姐转身的瞬间,她的眼睛似乎正往镜头这边看。阿砚的心跳得像擂鼓,这个表情他太熟悉了
——1998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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号下午,他偷偷藏起姐姐的橡皮,她就是这样转过头,眼睛弯成月牙,却故意板着脸说
再闹就不带你去影院。可画面里的姐姐没笑,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却没有声音传出来,只有放映机的电流声在空荡的影院里盘旋。
他伸手去扯胶片,发现胶卷已经和机器缠在了一起,黑色的胶片被扯得变形,透出里面银灰色的涂层,像极了姐姐失踪那天的天空,阴沉得让人喘不过气。突然,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像是有人踩着碎玻璃在走,咯吱咯吱的,顺着地板缝往骨头里钻。阿砚猛地回头,光柱之外的黑暗里,第三排座椅正在轻轻晃动,椅背上的

字刻痕在手机光线下泛着冷光
——
刚才明明是凉的,此刻却又开始发烫,像是有团火在木头里烧,灼得他指尖发麻。
他想起胶片里渗血的刻痕,抓起手机往椅背上照。这一次,暗红色的液体真的渗出来了,顺着木纹蜿蜒而下,滴在地上的积灰里,晕开一个个小小的圆点,像谁掉在地上的眼泪。阿砚蹲下身,指尖刚要碰到那些液体,手机突然震了一下,屏幕亮起时,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弹了出来:别碰,那是她的眼泪。
手僵在半空,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这个号码他认得,是档案馆门口那个修手机的老头昨天塞给他的,当时老头颤巍巍地说
要是收到奇怪的消息,或许能用上,他只当是老人糊涂,没放在心上。可现在看着屏幕上的字,喉咙突然发紧
——1998
年姐姐被推进手术室缝合手指时,也是这样掉眼泪,一滴一滴砸在他手背上,烫得像小石子,疼得他直吸冷气。
放映机突然自动倒转起来,画面开始往后退。姐姐的身影在舞台上倒着走,那些模糊的人影也跟着倒退,像被按了回溯键,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阿砚盯着画面里的空座椅,突然发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有个小小的红裙角露在椅套外面,刚才竟然没看见。他凑近屏幕,手指点在那个位置,心脏猛地一缩
——
那是姐姐常坐的位置,她说从这里能看到后台的化妆镜,能偷偷看演员们换衣服,还能第一时间冲上台给他捡掉落的玩具。
嗡嗡
——
手机又震了,还是那个陌生号码。这次发来的是张照片,黑黢黢的,像是在通风管道里拍的。照片中央有团蓝色的东西,看形状像是根丝带,缠在一根锈迹斑斑的钢筋上。阿砚放大照片,丝带的末端有个小小的结,是他教姐姐打的十字结,当年他总笑话她系的蝴蝶结太松,风一吹就散。
放映机的倒转声越来越响,像在催他做什么,齿轮转动的声音里混着若有若无的喘息。阿砚抓起美工刀往后台走,通道里的霉味越来越重,墙壁上贴着的旧海报边角卷曲,《白毛女》里喜儿的脸被雨水泡得发涨,眼睛的位置正好有个破洞,风从外面灌进来,呜呜的像在哭,哭得他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想起老周昨天塞给他的卷宗副本,里面夹着张消防记录,说
1998
年的舞台坍塌现场,后台通风口的栅栏被人撬开了,钢筋上还缠着半截红布,当时没人知道那是什么。
走到后台门口时,阿砚突然停住。门缝里透出微光,像是有谁在里面开了灯,暖黄的,不像应急灯那么刺眼。他握紧美工刀,轻轻推开门
——
里面空无一人,只有墙角的通风口栅栏歪在一边,露出黑漆漆的洞口,风从里面钻出来,带着股熟悉的柠檬洗衣粉味,猛地钻进鼻腔,呛得他眼睛发酸。洞口边缘的水泥上,有个新刻的记号,是个小小的

字,笔画还很新,像是刚刻上去的,刻痕里还沾着新鲜的水泥灰。
第三章:零观众的弹幕
通风口的柠檬香越来越浓,像被人攥在手心揉碎了似的,钻进鼻腔时带着微酸的暖意。阿砚把手机咬在嘴里,用美工刀撬动变形的栅栏,钢筋边缘的锈渣蹭在手心,混着冷汗黏成一团黑泥。他忽然想起姐姐总说他手汗大,递东西时总要先用纸巾裹着,那时他还嫌她啰嗦,现在这黏腻的触感却像根线,猛地拽回二十五年前的夏天。栅栏彻底松开的瞬间,手机光照进管道深处,一道蓝影在黑暗里晃了晃,快得像睫毛扫过眼球,只留下点冰凉的错觉。
他侧着身子钻进去,管道比想象中窄,水泥壁上的霉斑蹭得衬衫后背发潮,像贴了片湿抹布。手机光扫过之处,蛛网挂着成团的灰尘,像凝固的雾气,碰一下就簌簌往下掉。爬过第三节管道时,后腰的美工刀突然滑出来,当啷
一声撞在管壁上,回声在狭窄的空间里荡开,尖细得像玻璃碴
——
这声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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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舞台坍塌时的钢筋断裂声竟重合了,阿砚的心脏骤然停跳,手指死死抠住管壁,指节泛白。
手机突然亮了一下,是条推送通知。屏幕光映出前方管壁上的刻痕,歪歪扭扭的

字一路向前延伸,笔画深得像是嵌进了水泥里,像是有人在前面一步一步引着他走。阿砚放大那条推送,是本地一个废弃论坛的新帖,标题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红旗影院午夜场,今日座无虚席。发帖人
ID

幕布之后,头像正是那卷胶片里的红裙角,裙边的褶皱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点进帖子,最新回复是三分钟前:观演者
07
号,找到第
17
节管道了吗
阿砚的呼吸猛地顿住,17
是姐姐的生日,是他刻在课桌右下角的数字,也是那年夏天她反复念叨的
要长大
1

7
的身高。他数着管道接口往前爬,铁锈味里渐渐掺进别的气息,像胶片燃烧后的焦糊味,又像那年从影院废墟里拖出来的、还在冒烟的布景碎片,呛得他喉咙发紧。
爬到底
16
接接口时,手机信号突然满格。一个直播软件自动弹出来,画面赫然是红旗影院的监控
——
空荡荡的观众席上,每个座位都坐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像被水泡过的墨画,而他自己的背影正在通风管道里蠕动,像条被困在玻璃罐里的虫子。在线人数显示为
0,弹幕却像疯了似的滚:他快找到了这次能留住她吗第
12
次了。

12

阿砚的手指在屏幕上乱划,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直播画面突然切到后台,通风口的栅栏正在缓缓合拢,而栅栏外站着个穿白衬衫的小女孩,左手无名指缠着蓝丝带,正歪着头往管道里看。是姐姐!阿砚想喊,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只能眼睁睁看着画面里的栅栏
咔嗒
锁死,女孩的笑脸在屏幕上慢慢模糊,最后变成一片刺目的雪花,噼啪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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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道突然剧烈震动,像是有人在外面用铁棍踹管壁,震得他牙齿发酸。阿砚急忙往前爬,第
17
节管道的接口处,果然缠着根蓝丝带。他伸手去够,指尖刚碰到丝带结,整个人突然往下坠
——
管道底部的锈铁断了,他摔进一个狭窄的空间,手机脱手滚到远处,光束正好照在头顶的铁皮上。
那上面用红漆写着一行字,笔迹稚嫩得像刚学写字的孩子,是姐姐的字:阿砚,别来。
手机在这时响起,是个陌生号码。他摸过去接起,听筒里传来电流声,夹杂着熟悉的童谣
——
姐姐总在他失眠时唱的《小星星》。唱到
一闪一闪亮晶晶
时,突然有人在电流里轻笑,声音像被水泡过,黏糊糊的:弟弟,你又找到这里了。
阿砚猛地坐起来,手机光扫过四周,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夹层里,墙壁上贴满了照片,都是
1998
年的影院后台。其中一张里,姐姐站在通风口前比耶,栅栏上的

字刚刻了一半,笔画歪歪扭扭的,而她身后的化妆镜里,映出个穿影院经理制服的男人,正举着相机对着她,镜头的光圈在照片里闪着冷光。
第四章:赵秉义的断指
从夹层爬出来时,衬衫后背已被霉斑浸成深灰,像块吸饱了水的海绵。阿砚把那张照片揣进贴身口袋,指尖反复摩挲相纸边缘
——
姐姐身后的化妆镜里,穿经理制服的男人袖口沾着点红,像极了舞台布景用的劣质颜料,在二十五年后依旧泛着刺目的光。雨还在下,影院大门被风撞得哐哐响,像谁在门外焦急地拍门,他回头望了眼漆黑的通风口,柠檬香正顺着管道慢慢淡去,像有人在身后悄悄收线,那味道牵得心口发紧。
赵秉义的杂货铺在影院后街,褪色的招牌上
影碟出租
四个字被雨水泡得发涨,笔画晕开的样子,像姐姐当年哭花的作业纸。阿砚推开门时,风铃发出锈蚀的钝响,老头正蹲在柜台后用断指擦《卖花姑娘》的碟片,碘酒的气味混着樟脑丸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他鼻腔发酸。又来淘旧货
赵秉义抬头时,浑浊的眼睛在他湿透的衬衫上停了停,那目光像浸了水的棉絮,沉得压人,这天儿可不该往老影院跑。
阿砚没说话,直接把照片拍在柜台上。赵秉义的手猛地一抖,碟片在掌心转了半圈,最后停在喜儿举着红头绳的画面,那抹红和照片里男人袖口的颜色重叠在一起。这是...
老头的喉结滚了滚,断指在相纸边缘反复蹭着,像在确认什么,哪来的
后台夹层。
阿砚盯着他的左手,那截断指的伤口泛着不正常的红,像刚被什么东西啃过,照片里穿经理制服的是谁
杂货铺突然静得能听见雨打窗棂的声响,雨点砸在玻璃上的声音,和
1998
与舞台坍塌时的闷响渐渐重合。赵秉义抓起算盘噼里啪啦乱拨,算珠碰撞的声音里,阿砚看见柜台下露出半截蓝布
——
和通风管道里那根丝带的颜色一模一样,连布料的纹路都分毫不差。老糊涂了。
老头突然笑起来,笑声像被砂纸磨过,粗糙得刮耳朵,九八年的事哪还记得清,再说这照片...
看着就邪门。
阿砚伸手去掀柜台布,赵秉义猛地按住他的手腕。老头的力气大得惊人,断指的指甲掐进他皮肉里,疼得他倒吸冷气:年轻人别瞎折腾,有些东西烂在地里比挖出来好。
他这话刚说完,货架顶层突然掉下来一卷胶片,啪
地砸在地上,滚到阿砚脚边
——
胶卷盒上的焦痕,和他收到的匿名快递如出一辙,连灼烧的弧度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弯腰捡胶片时,阿砚瞥见货架后墙贴着张旧海报,《白毛女》的演出日期被红笔圈着: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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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正是姐姐失踪那天。海报角落有行小字:本场加映员工子女专场,下面用铅笔写着两个名字,第二个被雨水洇得看不清,第一个是
砚,笔画歪歪扭扭的,和他刻在椅背上的名字像一个人写的。
这海报...
阿砚刚开口,就被赵秉义打断。老头突然从抽屉里摸出个铁皮盒,哗啦倒出堆生锈的钥匙:要找老东西这些都是影院的旧钥匙,你要就拿去。
钥匙串上挂着个小小的红裙挂件,布料磨得发亮,领口处的蝴蝶结和姐姐那条一模一样,连缝线的针脚都分毫不差。
阿砚的目光落在最粗的那把铜钥匙上,齿痕处沾着点暗红粉末。他捏起钥匙时,赵秉义突然抓住他的手,断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像要捏碎什么:别去开顶楼放映室的门。
老头的声音压得极低,气音混着唾沫星子喷在他手背上,九八年那天,有人在里面看见过...
穿红裙的影子。
离开杂货铺时,雨势小了些。阿砚摸出那卷新掉的胶片,发现胶卷盒里夹着张便签,是用盲文写的:17
节管道有火。他抬头望向影院顶楼,放映窗口黑黢黢的,像只正在眨动的眼睛,瞳仁里映着他的影子,孤零零的。手机这时震了震,幕布之后
发来张通风管道的结构图,第
17
节被红笔圈住,旁边写着行小字:她怕火,但火能烧断绳子。
第五章:老周的碎棋子
雨后的槐树底下积着一汪水,老周的军绿色胶鞋就踩在水里,裤脚沾着的泥印子和二十五年前卷宗照片里的一模一样,连泥点溅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阿砚把从杂货铺带出来的胶片往石桌上一拍,铁皮盒里的钥匙叮当作响,红裙挂件在风里晃出细碎的影子,像只振翅的蝴蝶。
这玩意儿哪来的
老周的手指在胶片盒上敲了敲,烟蒂从嘴角滑下来,在地上烫出个黑印,那焦痕和胶卷盒上的如出一辙。阿砚盯着他捏烟的手
——
食指第二关节有块月牙形的疤,卷宗里说那是
1998
年清理现场时被钢筋划的,此刻在晨光里泛着青白色,像条冻僵的虫子。
赵秉义的货架上掉下来的。
阿砚把照片摊开,姐姐身后的经理制服袖口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布料上的褶皱里似乎还藏着当年的红颜料,他说不认识穿这衣服的人。
老周突然笑了,笑声里裹着痰音,像破风箱在拉:他当然不认识,那天他根本不在影院。
他往阿砚手里塞了个皱巴巴的证物袋,里面装着半块水果糖,糖纸图案和通风管道里找到的完全重合,连边角磨损的缺口都一样,九八年七月十五号,赵秉义在医院包扎断指,有急诊记录,红印泥盖的章,清楚得很。
阿砚的指尖突然发凉,像触到了通风管道里的锈铁。糖纸边缘的焦痕和胶片盒上的如出一辙,他想起
幕布之后
说的
火能烧断绳子,喉结滚了滚,嗓子眼里像堵着团烧过的棉絮:那穿经理制服的是谁
谁都不是,又谁都是。
老周从怀里掏出个牛皮本,泛黄的纸页上记着密密麻麻的名字,墨迹晕开的样子像极了影院椅背上那些模糊的人影,三十七个观众,都说看见穿红裙的女孩在火里笑。消防记录没火,可这三十七个人的病历上,都有火焰灼伤的痕迹,圆形的,像胶片燃烧时的光斑。
风突然卷着槐树叶扑过来,阿砚的目光落在名单末尾
——
有个名字被红笔划了圈,字迹和他刻在课桌上的

字惊人地像,连最后一笔的弯钩都带着同样的颤抖。老周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突然把烟摁灭在水里,滋啦一声,白气腾起来,像那年舞台坍塌时的烟尘:这孩子当天根本没去影院,他在医院陪发烧的妈,体温计的度数我都记得,39

2。
手机在这时震动,幕布之后
发来张新照片。是张监控截图,画面里的阿砚正蹲在通风管道口,而他身后的座椅上,坐着个穿红裙的小女孩,手里举着两根冰棒,糖水滴在裙摆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照片的拍摄时间显示为
1998

7

15
日下午三点,正是姐姐失踪前两小时,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的光斑,和此刻落在石桌上的一模一样。
看到没
老周的声音突然发颤,像被风呛了,这就是循环。
他翻开卷宗副本,消防记录的背面有行铅笔字,是当年现场勘查员写的:通风管道第
17
节有孩童手印,五根手指,指缝里有蓝丝带纤维。
字迹被雨水泡得发涨,却依然能看出最后一笔的用力,像要刻进纸里。
阿砚突然想起夹层里的铁皮字
——阿砚,别来。字迹里的颤抖此刻变得清晰,每个笔画都像浸了眼泪,他抓起钥匙串往影院跑,红裙挂件在胸前拍打着,像颗急跳的心脏,撞得肋骨生疼。经过赵秉义的杂货铺时,他瞥见老头正往通风管的方向张望,断指上缠着新的纱布,碘酒的气味在雨雾里飘得很远,和那年医院走廊里的味道重叠在一起。
影院的铁门还歪在一边,阿砚直奔顶楼放映室。那把最粗的铜钥匙插进锁孔时,他听见管道里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铁皮,节奏和姐姐当年教他打十字结时的指法一样。推开门的瞬间,放映机突然自动转起来,光束打在墙上,正映出
1998
年的舞台
——
姐姐站在火光里,蓝丝带在火苗中飘成个十字结,和他教的一模一样,连打结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第六章:通风管理的轨迹
放映机的光束里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像被阳光惊动的飞蛾,阿砚的额头撞在墙上,钝痛顺着脊椎爬,疼得眼冒金星。舞台上的火光明明灭灭,姐姐的红裙在烈焰中舒展,像朵被点燃的芍药,可那根蓝丝带却始终完好,十字结在火光里泛着冷光,像块浸在沸水里的冰。他伸手去抓光束,指尖穿过光影时,竟感到一阵灼热,像是真的触到了火焰,烫得他猛地缩回手,指腹上留着淡淡的焦痕。
放映室里积着半尺厚的灰,散落的胶片盒上印着褪色的片名,《地道战》《南征北战》……
都是九十年代的老片子,盒身的锈迹像谁哭过的泪痕。墙角的铁架上摆着台老式扩音机,喇叭蒙着层蛛网,阿砚走过去时碰掉了蛛网,扩音机突然
滋啦
一声响,传出段电流绞碎的童声
——
是《小星星》的旋律,和他手机里那段录音分毫不差,连音符间的杂音都像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蹲下身检查放映机,指尖抚过发烫的机身,胶片正卡在姐姐转身的瞬间,齿孔处卡着根长发,黑色的,发尾微微卷曲。阿砚想起姐姐的头发,她总爱留长发,说等长到腰际就去烫卷,像画报上的电影明星,那时她总把头发绕在指尖转,说这样能快快变长。他小心地抽出胶片,发现背面用红笔写着行小字:第
12
次放映,观演者
07
号情绪稳定,字迹潦草,像在发抖。
观演者
07
号……
阿砚喃喃自语,突然想起直播弹幕里的话。他摸出手机翻找相册,幕布之后
发来的监控截图还在,画面里通风管道外的座椅上,穿红裙的小女孩正举着冰棒,糖水滴在裙角,洇出深色的圆斑,而她身后的观众席上,第三排第七个座位空着,椅背上刻着的

字异常清晰,笔画里还嵌着细碎的木屑。
扩音机里的童声突然停了,取而代之的是阵急促的喘息,像有人在管道里奔跑,脚步声顺着铁皮传过来,敲得他耳膜发疼。阿砚冲到窗边,手机光照向通风管道的方向,一道蓝影正从管道口闪过,快得像道闪电,只在积灰的管壁上留下道浅痕。他抓起美工刀往楼下跑,楼梯间的声控灯随着脚步声亮起,光影在墙壁上明明灭灭,照得那些褪色的电影海报忽明忽暗,海报上的人物仿佛都活了过来,眼睛跟着他的身影转动,瞳孔里映着跳动的火光。
跑到二楼时,手机突然震动,幕布之后
发来张新照片。照片是在暗房里拍的,放大机的红光下,一张底片正在显影,隐约能看出是红旗影院的舞台,台下的观众席上坐满了人,每个人的脸都模糊不清,只有第三排正中间的位置空着,像块被挖走的拼图。照片下方有行字:暗房的显影液里,藏着没烧完的真相,墨水在纸上晕开,像滴进水里的血。
暗房在后台走廊的尽头,门是虚掩着的,门缝里透出微弱的红光,像道凝固的血痕。阿砚推开门,一股刺鼻的药水味扑面而来,是显影液和定影液的味道,混合着胶片燃烧后的焦糊气,呛得他眼睛发酸。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放大机的红光在闪烁,红光中隐约能看到个人影,正坐在放大机前,背影佝偻得像段枯木。
谁在那儿
阿砚握紧美工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人影没回头,只是指了指桌上的显影盆。阿砚走过去,红光映在显影液里,浮现出张照片
——

1998
年的舞台坍塌现场,消防队员正从废墟里抬出个担架,白布下露出截红裙角,像朵被碾碎的花。照片的角落有个小小的蓝点,阿砚放大照片,发现是根蓝丝带,缠在块断裂的钢筋上,十字结打得死死的,丝带边缘还沾着几根烧焦的线头。
这张照片……
阿砚的声音发颤,像被冻住了。
人影终于转过身,红光勾勒出他的轮廓,是个老人的模样,皱纹里积着红光,像嵌了片晚霞。你终于来了,07
号。
老人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管,我等了你
12
次。
阿砚猛地举起美工刀,红光突然熄灭,暗房里陷入一片漆黑。他听见老人的脚步声往门口走去,忙摸出手机照亮,却发现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放大机上的底片还在显影,显影液里的照片渐渐清晰
——
台下的观众席上,每个模糊的人影都长着和他一样的脸,连第二颗系错的纽扣都分毫不差。
第七章:暗房里的制服
暗房里的药水味呛得人眼睛发酸,像被无数根细针扎着,阿砚把手机光照向显影盆,那些
自己
的脸在药液里慢慢晕开,每个模糊的轮廓都歪着领口,第二颗纽扣错得千篇一律。他突然想起今早系衬衫时,指尖在纽扣上打滑的触感
——
原来不是自己系错了,是这些
观演者
都在模仿同一个动作,像被无形的线牵着的木偶。
放大机上的底片还在微微发烫,阿砚抽出来对着手机光看,胶片边缘的齿孔处沾着点暗红,和快递盒上的粉末一模一样,指尖捻上去时,那粗糙的颗粒感像极了姐姐当年用圆规尖刻盲文的力度。他突然摸到口袋里的蓝丝带,是从通风管道带出来的那截,此刻竟在发烫,像揣了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心口发紧。
滋啦
——
扩音机又响了,这次传出的不是童谣,是段嘈杂的对话。……
把她藏进
17
节管道……那孩子怎么办一起锁进去,省得碍事……
声音扭曲得厉害,像被揉皱的锡纸划过铁皮,但阿砚还是听出了其中一个人的嗓音
——
像极了赵秉义年轻时的声线,只是少了现在的沙哑,多了几分狠戾。
他踉跄着撞开暗房门,走廊里的风卷着海报碎片扑过来,《白毛女》的喜儿眼睛破洞处正对他,像是在无声地笑。手机在这时震动,幕布之后
发来张老照片:1998
年的影院经理站在舞台边,左手无名指缠着圈红布,袖口露出半截蓝丝带
——
和照片里姐姐手上的那条,纹路完全重合,连边缘磨损的毛边都分毫不差。
阿砚突然想起赵秉义杂货铺的旧海报,《白毛女》演出日期被红笔圈着的
7

15
日,正是经理制服袖口蓝丝带的颜色变深的那天,像吸饱了什么液体。他往通风管道跑,脚下的地板发出空洞的回响,像有人在楼下跟着他的脚步走,每一步都踩在记忆的鼓点上。
爬到管道口时,柠檬香突然浓得化不开,像被人装进玻璃罐里捂了二十五年。手机光照进去,第
17
节管道的接口处新刻了个记号,是个小小的蝴蝶结,是姐姐最擅长的那种,当年她总说这种结
又好看又结实。阿砚伸手去摸,指尖刚碰到刻痕,管道深处就传来轻响,像是有人在用指甲敲铁皮,节奏和他刻

字的频率一模一样,一下,又一下,敲得心跳都乱了。
他咬着手电筒钻进去,这次管道里不再漆黑
——
每隔一段就贴着张小小的便利贴,上面用盲文写着字。阿砚别怕黑姐姐在数台阶17
级就到了,最后一张便利贴的角落画着个简笔画,是个男孩系错纽扣的样子,旁边标着日期:2023

7

15
日。
阿砚的呼吸突然停了
——
今天就是
7

15
日。
管道尽头透出微光,他爬过去一看,竟是间小小的阁楼,墙上贴满了照片,都是不同年纪的他在影院门口的样子:十岁的他攥着蓝丝带站在警戒线外,二十岁的他蹲在赵秉义的杂货铺前,三十岁的他在档案馆整理卷宗……
最新的一张是今早拍的,他站在快递柜前,背后的雨幕里,红裙角一闪而过,像片烧起来的枫叶。
阁楼中央的木箱里,放着件洗得发白的红裙,领口的蝴蝶结歪歪扭扭,和照片里姐姐的那条分毫不差。阿砚拿起裙子,内衬里掉出个小本子,翻开第一页,是姐姐的字迹:1998

7

15
日,阿砚的纽扣又系错了,等他长大了,我要天天帮他系。
最后一页的日期被墨水涂得漆黑,只隐约能看出写着

12
次……,后面的字被泪水晕开,糊成一片蓝,像那年舞台坍塌后漫过脚踝的积水。
第八章:循环的证据
红裙内衬的蓝墨水晕染在指尖,像块化不开的淤青。阿砚盯着最后一页模糊的字迹,喉咙像被塞进浸了水的棉花,闷得发疼。十二次原来他已经把姐姐困在循环里十二次了。阁楼的木板在脚下咯吱作响,每一声都像踩在
1998
年的碎玻璃上,窗外的雨又大了起来,敲打玻璃的声音和小本子里姐姐记录的
暴雨夜
重合在一起,连节奏都分毫不差。
他把红裙叠成方块塞进怀里,布料摩擦时带出股淡淡的樟脑味,和母亲当年收姐姐冬衣时用的味道一样,那气味裹着时光漫上来,呛得他眼眶发酸。木箱底层还有个铁盒,打开时发现里面装着十二张影碟,每张碟片上都贴着日期,从
2011
年到
2022
年,每年的
7

15
日都有一张,像串被时间穿起来的脚印。阿砚抽出最旧的那张,碟面磨损得厉害,标签上用马克笔写着
第一次,笔迹的颤抖和他刻

字时如出一辙。
阁楼的天窗突然被风吹开,雨水灌进来打在影碟上,溅起的水花在碟面映出破碎的光斑,像那年舞台上的灯。阿砚伸手去关窗,却看见赵秉义的杂货铺亮着灯,老头正站在柜台后往通风管的方向张望,断指在窗玻璃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痕迹,和盲文的纹路惊人地相似。他突然想起暗房里那些长着自己面孔的观众
——
难道每次循环,都是不同时空的自己在
观看这个念头让脊椎泛起一阵寒意,像被通风管里的冷风扫过。
手机在这时震动,幕布之后
发来段视频。画面是
1998
年的影院后台,穿经理制服的男人正把个红裙女孩往通风管道里塞,女孩的蓝丝带被门夹在外面,十字结一点点被扯散,像只垂死的蝴蝶。阿砚放大画面,男人的袖口沾着红颜料,和照片里化妆镜映出的颜色分毫不差,连颜料剥落的碎屑都一样。

13
次循环,钥匙在影碟盒里。
新消息跳出来时,阿砚发现铁盒底层有把黄铜钥匙,钥匙环上挂着半截红布,布料纹理和红裙的内衬完全一致,纤维里还缠着根蓝丝带的线头。他抓起钥匙往阁楼外跑,经过走廊时瞥见墙上的镜子,镜中的自己正系着影院经理的制服纽扣,第二颗歪得和照片里一模一样,像被无形的手掰错了位置。
雨幕里的杂货铺像只伏在暗处的兽,阿砚踹开门时,风铃的响声惊得他心脏骤停
——
这声音和
1998
年姐姐跑向舞台时,裙摆扫过走廊风铃的动静完全重合,连余韵的震颤都分毫不差。赵秉义正蹲在柜台后烧东西,火光里飘出的灰烬沾在他花白的头发上,像落了层雪,那场景让阿砚想起小时候姐姐烧废作业本的样子。
烧什么呢
阿砚把美工刀拍在柜台上,影碟盒里的钥匙泛着冷光,和他指甲盖的温度形成鲜明对比。赵秉义的断指突然开始发抖,火堆里露出半张照片,是穿红裙的女孩举着冰棒,背后的观众席上,年轻的赵秉义正举着相机,袖口的红颜料格外刺眼,像滴在雪地上的血。
烧循环。
老头突然笑起来,火星溅在他的蓝布围裙上,烧出一个个小黑点,烧了第十二次,就不会有第十三次了。
阿砚这才发现,他围裙下的衬衫第二颗纽扣,也系错了扣眼,歪得和自己身上的如出一辙。
通风管道的方向传来孩童的笑声,清脆得像冰棒敲击玻璃杯。阿砚抓起钥匙往外冲,赵秉义在身后喊:第十七节管道有真相!
他回头时,看见老头正把那张照片扔进火堆,火焰里女孩的冰棒慢慢融化,在相纸上淌出两道水痕,像极了未干的眼泪,也像他课桌上那朵没开就谢的小红花。
第九章:第
13
次循环
雨丝像冰棱子钻进领口,阿砚的指尖已经触到第十七节管道的铁门。黄铜钥匙插进锁孔的瞬间,身后传来胶片燃烧的噼啪声,像赵秉义正在烧毁那些循环的证据,火星子顺着风飘过来,落在手背上烫出细碎的疼。铁锈剥落的门轴转动时发出刺耳的吱呀,门后突然涌来浓烈的柠檬香,比暗房里的显影液更呛人,猛地钻进肺叶,竟带出点甜腥味。
手机光扫过的瞬间,阿砚的呼吸冻在喉咙里。
管道尽头的夹层里,年轻的赵秉义正蹲在地上,给蜷缩在角落的女孩系蓝丝带。十二岁的姐姐穿着红裙,左手无名指的伤口还在渗血,染红了半截丝带,那抹红和舞台布景的颜料一模一样。别出声,等雨停了就送你出去。
赵秉义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指还好好长在手上,指甲缝里沾着红颜料
——
和经理制服袖口的颜色分毫不差,连颜料的颗粒感都像从一个罐子里挖出来的。
阿砚往前迈了半步,脚下的铁皮突然凹陷,发出垂死的呻吟。年轻的赵秉义猛地抬头,脸在手机光里忽明忽暗,竟和阁楼照片里的
观演者
长得一般无二,连胡茬子冒出来的密度都一样。姐姐的目光越过男人的肩膀,直直撞进阿砚眼里,那眼神他太熟悉了
——1998
年医院走廊里,她举着包扎的手指对他笑,就是这个模样,眼角的泪痣像颗没擦干净的墨点。
别碰她!
阿砚挥起美工刀,却发现刀刃在发抖,倒映出自己扭曲的脸。年轻的赵秉义突然撕开衬衫,胸口赫然印着个褪色的

字,是用红颜料画的,和椅背上的刻痕同出一辙,连最后一笔的颤抖都分毫不差。我也是观演者。
男人的声音突然变得苍老,像被砂纸磨过的旧唱片,1998
年的
07
号,是我。
手机在这时炸开一串消息,幕布之后
的头像换成了姐姐的红裙:每个观演者都以为自己在救人,其实是在续演。
阿砚划开屏幕,最新的照片里,十二岁的他正扒着影院后门的栅栏,蓝丝带在手腕上飘成个松垮的结
——
那天他偷偷跟着姐姐来了影院,却被保安拦在外面,栅栏的铁锈蹭在手心,留下和现在一样的刺痛。
她是为了找你才跑回后台的。
年轻的赵秉义突然笑起来,眼泪混着红颜料往下淌,在下巴聚成小小的水珠,舞台塌的时候,她把蓝丝带塞进通风口,说弟弟能摸到这个结。
阿砚这才看清,姐姐手里攥着半截红布,布料纹理和自己衬衫的内衬完全一致,纤维里还缠着根蓝线,是他教她打的十字结线头。
夹层的铁皮开始发烫,像是被外面的火焰烤着,空气里弥漫着胶片燃烧的焦糊味。阿砚想起老周卷宗里的消防记录,通风管道的钢筋上缠着红布
——
原来那是姐姐的裙角,被钉子勾住,在坍塌时撕下了一小块。他突然明白赵秉义为什么要烧胶片,那些循环的影像里,每个
观演者
都在重复同一个错误:总想回到过去,却忘了姐姐最想让他往前走,像当年她总催着他快点长大。
打破循环的不是钥匙,是放手。
手机震出最后一条消息时,阿砚摸出怀里的红裙。布料接触到铁皮的瞬间,突然腾起蓝色的火苗,和通风管道里的蓝丝带一起燃烧起来,火苗的形状像极了姐姐笑起来时弯弯的眼睛。年轻的赵秉义在火光中渐渐透明,姐姐站起身,蓝丝带的十字结慢慢松开,飘向阿砚的掌心,带着柠檬香的热气。
这一次,他没有去抓。
火焰里的姐姐笑着挥手,红裙在火光中舒展成蝴蝶的形状,裙角的流苏像触角,轻轻扫过他的记忆。阿砚看着她的身影穿过燃烧的胶片,消失在管道深处,突然想起
1998
年那个下午,她举着冰棒跑过巷口,红裙下摆扫过他的脚背,留下的柠檬香和此刻的火焰气息,一模一样,连空气里跳动的光斑都分毫不差。
管道的铁门在身后自动合上,发出沉重的落锁声。阿砚摸了摸手心,蓝丝带燃烧的灼痛感还在,像姐姐最后一次握他的手时,用力掐出的红印,那是她教他认的第一个盲文记号。雨不知何时停了,影院的轮廓在晨光里渐渐清晰,顶楼放映窗口的黑影消失了,只剩下空荡的窗框,框住一片刚放晴的天,蓝得像没被泪水晕染过的纸。
第十章:未系完的丝带
晨光透过红旗影院的破窗斜切进来,在积灰的地板上投出长长的光斑,像谁拖曳的丝带。阿砚站在第三排座椅前,指尖轻轻拂过椅背上的

字刻痕
——
那些暗红的液体消失了,木头凉得像块冰,再没有发烫的错觉,只有岁月磨出的温润触感,像母亲晚年枯瘦的手指。
他摸出最后半卷胶片,是昨晚从赵秉义杂货铺火堆里抢出来的。胶片边缘已经焦黑,却还能看清画面:1998
年的雨夜里,十二岁的他攥着蓝丝带站在警戒线外,而穿红裙的姐姐正从影院二楼窗口对他挥手,手里举着两根没化的冰棒,糖纸在雨里闪着微光,像两盏小小的灯笼。
咔哒。
衬衫第二颗纽扣突然自己弹回正位。阿砚低头看着,突然笑了
——
二十五年了,这颗总系错的纽扣,终于乖乖待在了该在的地方,针脚缝住的不仅是布料,还有那些被雨水泡胀的时光。
档案馆的同事说他失踪了三天,值班室的老式放映机却转得好好的,机身缠着圈崭新的蓝丝带,十字结打得规规矩矩,是他教姐姐的那种。阿砚没解释,只是把从管道里带出来的铁皮盒放进档案室最深处,和
1998
年的影院事故卷宗锁在一起。锁门时,他听见盒里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极了姐姐当年偷偷往他书包里塞糖纸的声音,窸窸窣窣的,裹着少年时的甜。
赵秉义的杂货铺换了新招牌,影碟出租
改成了
老物件寄卖。老头坐在门口晒太阳,断指上缠着干净的纱布,看见阿砚经过,往他手里塞了颗水果糖
——
糖纸图案和通风管道里的一模一样,只是没了焦痕,鲜亮得像刚从糖纸厂拿出来。丫头托我给你的。
他咧开缺牙的嘴笑,说你总爱把糖含到化,粘得满嘴都是。
老周在槐树下摆了盘新棋,卷宗副本摊在旁边,消防记录的背面用红笔写着:1998

7

15
日,红旗影院后台通风口发现蓝丝带一截,归还给失主弟弟。
字迹端端正正的,不像勘查员的潦草手笔。阿砚走过去时,老头正用棋子摆出个十字结,循环破了,
他敲敲棋盘,棋子相撞的脆响像冰棒敲击玻璃,但有些念想,该留着,就像这棋盘上的老将,走不动了,也得占着位置。
暴雨后的第一个周末,阿砚回了趟老巷。母亲正在翻晒旧物,红裙被叠得整整齐齐放在竹匾里,领口的蝴蝶结用蓝线重新缝过,针脚细密得像母亲年轻时纳的鞋底。你姐当年总说,
母亲的手指拂过裙角,阳光透过布纹在她手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红配蓝,像夏天的花,开得泼辣。
傍晚整理档案时,阿砚发现
1998
年的影院事故卷里多了张照片。是姐姐站在舞台中央的样子,白衬衫领口歪着,左手无名指缠着蓝丝带,台下第三排正中间的座位上,放着本翻开的盲文书。照片背面有行小字,是他自己的笔迹,却想不起何时写的:姐姐,我摸到回家的路了。
墨迹干得透透的,再没有晕开的痕迹。
下班路过红旗影院时,夕阳正给老建筑镀上层金边。阿砚看见个穿红裙的小女孩举着冰棒跑过巷口,裙摆扫过他脚背的瞬间,柠檬洗衣粉的香味漫过来,和
1998
和那个没说完再见的夏午,一模一样。
他站在原地笑了笑,摸了摸衬衫第二颗纽扣
——
这次,它系得很正。风穿过影院的空窗,发出轻快的声响,像谁在哼着没唱完的童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