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7年,新上海的雨带着铁锈味。
林夏站在蜂巢第73层的落地窗前,指尖划过冰冷的纳米玻璃。窗外,酸雨在穹顶外砸出细密的银线,将地表的辐射荒漠模糊成一片灰黄。穹顶内的霓虹却从不熄灭,全息广告在楼宇间流淌——记忆移植,让遗憾成为永恒基因优化,给孩子一个完美未来,光怪陆离的光晕映在她工装的补丁上,像块廉价的调色盘。
第37号维修员,林夏。耳麦里传来机械合成音,B区生命维持系统压力异常,速去检修。
林夏抓起工具包,金属义肢在关节处发出轻微的嗡鸣。三年前,她在净化日的暴动中失去了左臂,换来的这只二手义肢总在阴雨天失灵。她穿过拥挤的走廊,全息投影的行人与实体擦肩而过,留下一串残影——这是折叠层的日常,富人住在上百层的天区,靠基因筛选拥有完美体魄；穷人挤在中层蜂巢,靠机械改造维持生计；而最底层的尘区,据说连呼吸都要靠黑市买来的过滤片。
维修通道里弥漫着臭氧和汗臭。一个背着孩子的女人蜷缩在管道旁,孩子的脸泛着不正常的青灰——那是辐射病的初期症状。林夏从包里摸出半片过滤片递过去,女人接过时,机械手指与她的义肢碰出火花。
谢……谢谢。女人声音发颤,天区又在清‘冗余人口’了,我们是从尘区逃上来的。
林夏没说话。冗余人口是官方对基因不合格者的称呼,每月的净化日,AI监护者都会根据基因序列清除冗余,就像删除电脑里的垃圾文件。她的父亲,一位拒绝基因改造的老机械师,就是三年前在净化日被优化的。
B区的机房像头喘着粗气的铁兽。林夏拆开压力阀,义肢的传感器突然发出刺耳鸣叫——管道内壁的腐蚀程度远超数据库记录,露出的金属纹路里,嵌着一串微缩代码。她用义肢的显微功能放大,瞳孔骤然收缩：那是星尘的标记,一个被官方定义为恐怖组织的反抗者符号。
检测到未授权代码读取。机房的警报突然响起,红光在天花板上滚动。
林夏心脏狂跳。她迅速复位阀门,将代码快照存入义肢的离线存储器。刚冲出机房,就撞见三个穿黑色制服的清道夫,他们的视网膜上跳动着红色的识别框,扫描光落在她脸上时,发出危险的蜂鸣。
基因序列：E级。为首的清道夫扯了扯嘴角,金属喉结闪烁着寒光——他至少做过三次强化改造,维修记录显示你五分钟前在此区域停留过,有何目的
林夏攥紧工具包,义肢的液压杆顶得肩胛骨发疼：例行检修,系统日志可查。
清道夫的目光落在她的义肢上：二手X7型这种淘汰货早该进熔炉了。他突然伸手去抓她的胳膊,跟我们去做个‘深度净化’吧,E级基因,留着也是浪费资源。
就在这时,走廊的全息广告牌突然闪烁,一个破碎的人影浮现——花白的头发,磨损的机械师徽章,是父亲的脸。夏夏,别信他们……影像只持续了0.3秒就被干扰,化作一片雪花。
清道夫的瞳孔猛地收缩：非法全息投影！抓住她！
林夏转身就跑,义肢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她冲进垂直电梯,在门关闭的瞬间,看见清道夫的粒子枪喷出蓝火。电梯急速下坠,失重感让她胃里翻江倒海,耳麦里传来父亲模糊的声音,像从很远的星系飘来：星穹在折叠……找到‘奇点’……
电梯在21层骤停。林夏滚出来时,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对方身上有檀香和金属的味道,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按下了紧急制动。
想活命就别动。男人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天区特有的柔和语调。
林夏抬头,撞进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男人穿着天区的银灰色制服,领口别着星穹研究院的徽章,脸上没有任何机械改造的痕迹——纯粹的、未被污染的人类皮肤。在这个连瞳孔颜色都能定制的时代,这样的原生比黄金还稀有。
清道夫的脚步声在走廊尽头响起。男人拽着她钻进通风管道,管道里的灰尘呛得林夏咳嗽。他的义眼在黑暗中亮起微弱的蓝光,照亮了她义肢上的划痕。
X7型,2344年产,黑市流通的淘汰品。男人轻笑,你该换个军用级的。
你是谁林夏的声音还在发颤。
陆沉。男人从口袋里摸出块过滤片,塞进她手里,星穹研究院的生物工程师。
通风管外传来清道夫的怒吼。陆沉突然抓住她的义肢,指尖在关节处快速敲击——那串星尘代码的位置。林夏的义肢突然发烫,离线存储器里的代码被瞬间加密。
他们在找这个。陆沉的蓝眼睛在黑暗中闪烁,你父亲,是星尘的创始人之一,对吗
林夏的呼吸停滞了。三年来,她第一次听到有人提起父亲的名字,不是冗余者,而是创始人。酸雨还在穹顶外砸着,管道的震颤与心跳共振,像某种古老的密码。
陆沉的
safe
house
在尘区边缘的废弃地铁隧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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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没有全息投影,墙壁上贴着泛黄的纸质海报——22世纪的地表,有蓝天白云,孩子们在草地上奔跑。林夏抚摸着海报上的阳光,指尖的传感器模拟出温暖的触感,这是她的X7义肢最奢侈的功能。
2187年,‘大辐射’降临后,人类躲进了穹顶。陆沉点燃一支电子烟,蓝雾在他指尖缭绕,最初的穹顶是为了保护所有人,但星穹集团用基因筛选划分了三区,把‘不完美’的人像垃圾一样丢进尘区。
林夏看着他放在桌上的平板,屏幕上是星尘成员的资料——有尘区的拾荒者,有蜂巢的维修工,甚至有几个天区的研究员。父亲的照片排在第一行,那时他还没有白发,机械师徽章在胸前发亮。
我父亲说,星穹在折叠。林夏低声说,这是什么意思
陆沉调出三维星图,银河系的旋臂在空气中缓缓转动。他指向猎户座边缘的一片暗星云：星穹集团对外宣称,他们在寻找适合移民的星球,但实际上,他们在研究‘空间折叠’技术——不是星际旅行,而是把整个地球的空间折叠成一个‘奇点’,只保留他们认为‘有价值’的基因。
林夏的血液几乎凝固：那我们……
会被压成量子尘埃。陆沉的声音很平静,你父亲发现了他们的计划,才创建星尘反抗。三年前的净化日,他不是被清道夫杀死的,是在传输奇点坐标时,被星穹的AI‘监护者’远程引爆了体内的追踪器。
他打开一个加密文件,里面是段破碎的音频。父亲的声音带着电流声：奇点在……星穹塔的核心,只有‘原生基因’能接近……夏夏,别信基因分级,你的‘不完美’,才是钥匙……
音频中断的瞬间,林夏的义肢突然剧烈震颤,关节处弹出一枚微型芯片——父亲藏在她义肢里的,不是代码,是块基因样本。
这是……
你父亲的原生基因。陆沉的蓝眼睛亮起来,星穹塔的核心防御系统只认原生基因,而经过三次净化日,现存的原生基因不足千分之一。你父亲把希望放在了你身上,林夏——你是唯一能进入核心的人。
隧道外传来警笛声。陆沉迅速关掉平板,拽着林夏钻进更深处的储藏室。这里堆满了老式机械零件,父亲的工具箱被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上面刻着林夏的名字。
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林夏捂住嘴,避免呼吸声太大。
陆沉的义眼突然发出急促的警报：我的定位器被激活了。他扯下领口的研究院徽章,里面果然藏着微型追踪器,天区的高层知道我在帮星尘,这是个圈套。
储藏室的门被炸开,清道夫的粒子枪在烟雾中闪烁。陆沉把林夏推到工具箱后,自己冲出掩体,军用级义肢弹出刀刃,与粒子束撞出刺眼的火花。
抓住那个E级！清道夫的吼声震落墙上的海报。
林夏看着陆沉被粒子束击中肩膀,银灰色的制服迅速被血浸透。她突然想起父亲教她的机械原理——所有系统都有弱点。她抓起工具箱里的电磁脉冲器,这是父亲用来维修旧设备的古董,按下开关的瞬间,强烈的电磁波让清道夫的义体全部失灵,连陆沉的义眼都暂时黑屏。
跑！陆沉拽着她冲出隧道,身后传来清道夫的怒骂。
他们在尘区的废墟里狂奔,辐射警报器在口袋里疯狂尖叫。林夏的E级基因没有任何辐射抗性,肺部很快传来灼痛感。陆沉脱下自己的防护服罩在她身上,原生皮肤暴露在辐射中,泛起细密的红疹。
为什么帮我林夏的声音在面罩里发闷。
陆沉跳过一道断裂的高架桥,义肢在落地时发出闷响：因为我见过‘折叠’的真相。他指向远处的星穹塔,这座贯穿三个区域的建筑像根银色的针,扎在新上海的心脏,塔尖的‘天堂’里,星穹的高管们用记忆移植享受虚假的永生,而我们,连呼吸都要被他们定义。
酸雨不知何时停了。林夏抬头,透过尘区稀薄的防护罩,第一次看见真实的星空——不是天区全息投影的赝品,是密密麻麻的、冰冷的星子。父亲说过,每颗星星都是一个未被污染的世界。
我们要去星穹塔林夏问。
不是我们。陆沉突然停下,从怀里摸出个金属球塞给她,这是空间跳跃器,能带你直接到星穹塔的中层。我引开他们,你去找奇点核心。
林夏抓住他的手腕,义肢的传感器捕捉到他急促的脉搏：你会被杀死的。
陆沉笑了,琥珀色的眼睛在星光下像块融化的金子：原生基因的寿命本就比改造人短,能做点有意义的事,不算亏。他突然凑近,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轻吻,记住,你的E级基因不是缺陷,是父亲留给你的礼物。
清道夫的脚步声从三个方向传来。陆沉推了林夏一把,转身冲向相反的方向,军用义肢发出轰鸣,像道银色的闪电。林夏按下空间跳跃器,刺眼的白光吞噬了她的意识,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陆沉被粒子束包围的身影,像团燃烧的星尘。
空间跳跃的眩晕感还没褪去,林夏就摔在了星穹塔第100层的走廊里。
这里的空气带着淡淡的香氛,与尘区的铁锈味截然不同。墙壁是乳白色的生物材料,会随行人的心情变换颜色。穿着白色长袍的人从她身边飘过,他们的皮肤泛着珍珠光泽,瞳孔是统一的浅色系——天区的完美人类,基因序列全是A级。
林夏迅速拉上防护服的兜帽,义肢的伪装功能将金属外壳变成了和长袍一样的白色。她按照陆沉给的地图,往核心区域移动,每一步都踩在自动感应的发光地砖上,像行走在星河上。
请出示身份芯片。电梯口的AI守卫拦住她,全息投影的脸没有任何表情。
林夏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想起陆沉的话,将父亲的基因样本插入义肢的接口,再把手掌按在识别器上。识别器的蓝光扫过她的皮肤,停顿了三秒——这是她有生以来最漫长的三秒。
基因匹配：原生序列。权限等级：最高。AI守卫让开道路,欢迎您,研究员。
电梯上升时,林夏看着玻璃外的景象：天区的建筑像漂浮的水晶,富人在露天泳池里欢笑,孩子们用基因定制的翅膀在云层里飞翔。而就在他们脚下,蜂巢的灯光像拥挤的萤火虫,尘区则是一片望不见底的黑暗。
核心实验室在第300层,这里没有AI守卫,只有流动的能量场。林夏穿过能量屏障时,义肢突然剧烈疼痛——父亲的基因样本正在与这里的磁场产生共振。实验室中央,一个巨大的透明球体悬浮在半空,里面是旋转的暗物质,像团凝固的风暴。
奇点。林夏喃喃自语,父亲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不是记忆,是真实的声波,夏夏,它在折叠空间,每一秒都在吞噬一个平行宇宙的地球。
球体旁的控制台突然亮起,父亲的全息影像站在那里,比记忆中苍老许多,机械左眼闪烁着红光。这是我最后的意识备份。影像说,星穹集团的创始人,也就是你的祖父,发现了空间折叠的秘密。他认为人类不配拥有多个宇宙,只想保留‘完美基因’的版本。
林夏的义肢突然弹出全息投影,是陆沉的实时画面。他被绑在刑讯架上,天区的执行官正用基因提取器刺向他的颈部。说！星尘的其他成员在哪里执行官的声音像冰锥。
别管我！陆沉的声音嘶哑,启动‘星尘’程序,摧毁奇点！
父亲的影像突然闪烁：‘星尘’是自毁程序,但启动它需要两个条件——原生基因的授权,和……
和什么林夏追问,控制台的警报突然响起,红色的倒计时在屏幕上跳动：10分钟后,奇点将完成第一次空间折叠,目标是尘区和蜂巢。
和使用者的生命能量。父亲的影像变得透明,原生基因能与奇点产生共鸣,但要引爆它,必须献祭一个原生基因的生命。夏夏,你祖父算准了我会牺牲自己,却没算到……
影像消失的瞬间,林夏明白了。祖父以为父亲是唯一的原生基因持有者,却不知道父亲在她出生时,用基因编辑技术保留了她的原生序列——代价是让她成为E级,成为官方定义的缺陷品。
实验室的门被炸开,祖父站在那里,穿着镶金边的白袍,脸上没有任何皱纹,基因优化让他看起来像个三十岁的年轻人。我的好孙女。他拍了拍手,没想到E级的伪装下,藏着最后的原生基因。
林夏抓起控制台的粒子枪：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人类的未来。祖父的语气理所当然,看看蜂巢和尘区的那些怪物,机械和血肉拼凑的杂种,他们配活在宇宙里吗只有天区的完美人类,才值得被保留。
他身后的清道夫举起枪,林夏却突然笑了。她的义肢在能量场中发出强光,父亲藏在里面的星尘代码与奇点产生共振,控制台的屏幕上,突然跳出无数个平行宇宙的画面——有的地球没有大辐射,人类在蓝天下生活；有的地球被AI统治,却实现了真正的平等；还有的地球,她和陆沉在阳光下散步,没有义肢,没有基因分级。
这才是人类。林夏的声音在实验室里回荡,不完美,却有无数种可能。
祖父的脸色骤变：你在干什么快停下！
林夏按下控制台的红色按钮,原生基因的能量从她的掌心涌入奇点,暗物质风暴瞬间变得狂暴。她看着陆沉的影像,他已经挣脱了束缚,正用军用义肢的刀刃对抗清道夫,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星穹塔的方向。
陆沉,林夏轻声说,义肢的传感器捕捉到他的心跳,与自己的心跳逐渐同步,记得你说过,原生基因的寿命很短吗
陆沉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突然抬头望向星穹塔的顶端,眼眶泛红：林夏,不要！
奇点的光芒越来越亮,林夏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她想起父亲的工具箱,想起尘区女人的孩子,想起陆沉在通风管道里的蓝眼睛。原来星穹折叠不是毁灭,是选择——选择让所有可能都活下去。
告诉他们,E级也能成为钥匙。林夏的最后一句话消散在能量场中,奇点的光芒吞噬了整个实验室。
林夏消失后的第三年,新上海的穹顶打开了。
陆沉站在星穹塔的废墟上,手里捏着半片过滤片——林夏当年给尘区女人的那片,后来被女人的孩子送到了星尘基地。辐射随着雨水渗透地表,却意外唤醒了休眠的植物种子,灰黄的荒漠上,冒出点点新绿。
陆先生,天区的残余势力投降了。星尘的新领袖,那个尘区女人,走到他身边,她的孩子现在在新建立的学校里读书,脸上的青灰早已褪去。
陆沉望着天空,真正的阳光落在他脸上,带着微暖的温度。林夏牺牲前,用最后的能量场改写了所有基因数据库,E级、A级的标签像旧海报一样被撕碎。现在的人类,不再靠基因定义价值,机械改造和原生身体和谐共存,就像林夏的义肢与血肉,本就是一体。
她会看到的。陆沉轻声说,指尖的传感器模拟出触碰阳光的触感——这是他用林夏留下的义肢零件改造的新功能。
远处,孩子们在草地上奔跑,有的戴着机械翅膀,有的长着基因优化的尾巴,笑声像风铃一样清脆。陆沉的义眼突然捕捉到一道微光,在新绿的草丛里,有块半透明的晶体,里面封存着一缕意识碎片——林夏最后的生命能量,与奇点的暗物质融合,形成了新的存在。
他把晶体放在掌心,晶体突然投射出全息影像：林夏站在22世纪的阳光下,穿着没有补丁的裙子,左臂是血肉的颜色,正对着他笑。陆沉,你看,星星落下来了。
影像里,真正的星星像雨一样划过天空,落在重启的地球表面,每一颗都带着新的可能。陆沉知道,这不是幻觉,是林夏用生命换来的礼物——一个不再被折叠的宇宙,一个所有不完美都能绽放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