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的温暖令我忘却了冰冷,
在晴空、在缤纷的午后,
她的身影总是遮蔽住我的视线,
却给我最好的归宿。
安静、香甜。
但是来自灵魂的不安,
却令我无法真正的远去。
因此,我决定,要让她好好的告别悲伤,
去抢夺那个身体、去将那阴魂不散的怨念从她身体中祛除,
让她好好的活下去。
1.
冰冷的雨水敲打着窗棂,也敲打在我混乱的心口上。
不是梦。
指尖下是丝滑的锦被,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带着牧燕身上淡淡沉水香的气息。
可这气息,此刻只让我胃里翻江倒海。
猛地坐起身,胸腔里那颗心脏狂跳得像是要挣脱束缚,咚咚声震得耳膜发疼。
前世冰冷的绝望、心死如灰的麻木,还有那深入骨髓的怨与恨,如同潮水般瞬间将我淹没。
我重生了。
回到了……与牧燕订婚后不久的某一夜。
窗外凄风冷雨,和记忆中那个夜晚如此相似——那个因林芸与陆温订婚消息传来,牧燕失魂落魄、买醉归来的雨夜。
前世的我,便是这样被冰冷的雨声和他身上浓烈的酒气惊醒,心疼地照顾了他一整晚。
呵……
一声短促的冷笑从我喉间溢出,带着无尽的苦涩。
原来,上天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是让我带着这身伤痕累累、满腹怨怼,重新踏入这泥沼吗
不!夏璐,你死过一次了!
死在牧燕对林芸永无止境的偏袒里,死在看清那份掺假的爱的绝望里。
这一世,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可绝不二字说得铿锵,心口那团被前尘旧恨与不甘熬煮成的怨气,却像藤蔓般死死缠绕着,沉重得几乎让我窒息。
爱了十年,倾尽全力,换来一场镜花水月,如何能轻易放下
小姐,您醒了
侍女小桃掌灯进来,见我脸色苍白地坐在黑暗中,吓了一跳。
可是被雷声惊着了奴婢给您端点安神汤来
我张了张嘴,喉头干涩,声音沙哑得厉害。
不用……什么时辰了
刚过子时……小姐,您脸色好差……
子时……我心头一凛。
前世,牧燕就是在这个时辰前后,醉得人事不省地被小厮搀扶回来。
牧燕少爷……
小桃欲言又止,脸上带着担忧。
刚回来,醉得厉害,闹腾了一会儿,此刻已在前院客房安置下了。
果然。
命运的车轮,连碾过的痕迹都一模一样。
我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去想他此刻的狼狈或痛苦。
那都是他自找的,为另一个女人。
我的关心在前世已被证明一文不值。
知道了,下去吧。
我声音冷硬,重新躺下,背对着门口的方向。
锦被下,手指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这一夜,注定无眠。
前世种种在脑中反复上演,恨意与理智激烈交锋。
2.
翌日清晨,我顶着微肿的眼圈坐在梳妆台前,心绪依旧纷乱。
不知道是不是重生后的后遗症,时不时的头疼欲裂使我根本无法入睡。
小桃替我梳头,动作轻柔。
镜中的面孔年轻饱满,可眼底深处却沉淀着历经沧桑的倦怠与警惕。
呀,林小姐来了!
小桃低呼一声。
我手指一颤,猛地抬眸望向门口。
是她,林芸。
依旧是那身我熟悉不过的明媚娇艳,如同春日里最招摇的海棠。
可那双总是盛着活泼笑意的眼睛,此刻望向我时,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与急切
甚至,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探寻
奇怪。
太奇怪了。
前世的林芸,此刻正沉浸在得到陆温——牧燕的表弟、这位高门贵婿的得意里,对情场失意的牧燕既觉得麻烦又带着点高高在上的怜悯,连带着对我这个备选未婚妻,也是带着一种疏离的客套。
她怎么会在这种时候,一大早就跑到刚订了婚的牧府,还直奔我的闺房
我压下心头的惊疑,面上维持着一贯的温婉浅笑:
芸妹妹来了今日怎得这般早
她的目光飞快地在我脸上扫过,又在梳妆台上那些瓶瓶罐罐和我刚卸下的那支不起眼的旧银簪上留恋了一下,才像是惊醒般扯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
啊,璐璐,我来看看你。
她的声音依旧清脆,但少了几分往日的理直气壮,反而有点……心虚
只不过前世她还会在面子上称呼我姐姐,如今却连姐姐都不愿尊称了。
看我
我故作不解。
是啊。
她走近几步,目光又黏在了我随手放在妆匣边的半旧手帕上。
听说……昨儿个牧燕哥哥不太好你没事吧
她嘴里说着关心我的话,视线却依然若有似无地在我用过的东西上打转。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寻常物件,倒像是在……确认
更让我背脊发凉的是她的动作。
我习惯在想事时无意识地用指尖轻轻敲击桌面,她竟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学着我的样子,在自己身侧的桌沿上敲了两下!
那刻意的模仿,生硬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笨拙,看得我头皮一阵发麻。
我没事。
我声音冷了下来。
芸妹妹有心了。牧燕宿醉,自有下人照料。
我刻意将话题引到牧燕身上,想看看她的反应。
果然,一听牧燕的名字,林芸脸上的关切瞬间淡了,甚至飞快地掠过一丝厌恶
她像是被烫到般,迅速把目光从我的手帕上移开,摆手道:
他一个大男人,喝点酒能有什么事。倒是璐璐你……
她眼神又瞟向我刚喝过的茶盏。
脸色看着不太好,得多休息。
这种态度,与前世她得知牧燕醉酒后假惺惺的叹息和优越感完全不同。
她对牧燕的冷漠,几乎到了毫不掩饰的地步。
反而对我……这种过度关注和模仿,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她匆匆说了两句不相干的话,最后目光恋恋不舍地在我妆匣上又停驻了一瞬,才告辞离开。
临走时,我还眼尖地瞥见她的袖子似乎不经意地拂过我搭在椅背上的那件家常外衫的袖口……
困惑、警惕,还有一丝被窥探冒犯的寒意,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我的心头。
林芸,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重生一世,不仅是我变了,连你也变得如此……陌生而诡异
3.
我的头疼丝毫没有任何好转,并且还总是做着可怕的噩梦。
但比起这些,更令我在意的是林芸的异常举动越发频繁且明目张胆起来。
她来牧府的次数增多了,但目标似乎永远是我。
理由总是冠冕堂皇:
给璐璐送新得的胭脂、
邀璐璐去赏新开的玉兰、
听说璐璐身子不适来瞧瞧.......
可我分明在她眼底看到,那些精致的礼物不过是掩护。
她真正在意的,是我用过的旧簪子、我看完随手搁下的书稿、甚至是我养病时喝药剩下的那个空碗!
一次,我午睡醒来,竟发现她不知何时溜进了我的内室,正小心翼翼地拿起我枕边换下的旧里衣!
我惊得差点厉声呵斥。
芸妹妹!
我猛地坐起,声音带着惊怒的冷冽。
她像是做贼被抓了现行,手一抖,那件衣服差点掉在地上。
她猛地转身,脸上血色尽褪,眼神慌乱地像只受惊的鹿。
璐、璐璐,你醒了
她强自镇定,举了举手中的衣服。
我……我看你睡得沉,这衣服……料子真好,我……想看看是哪儿买的花色……
荒谬!
一件寻常的素色里衣,有什么花色好看
芸妹妹喜欢这种素料
我盯着她,语气冰冷,带着审视。
还是说,芸妹妹最近……有收集他人贴身旧物的癖好
这话已说得极重。
她的脸瞬间红白交加,嘴唇嗫嚅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急切的恳求和无法言说的痛苦。
最终,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留下那件被攥得皱巴巴的里衣和我满腹的疑云。
不止是我,连牧燕也察觉到了林芸的变化。
一次家族宴席上,陆温也来了。
就在众人言笑晏晏之际,林芸忽然一改前些日子对陆温的冷淡,竟主动贴了过去。她捻起一颗葡萄,用那种甜得发腻、矫揉造作得让我几乎起鸡皮疙瘩的声音娇声道:
陆郎,这葡萄好甜,你尝尝嘛~
她甚至故意用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将那葡萄递到陆温唇边,身子也软软地歪向他。
满座皆惊!
陆温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错愕和一丝被取悦的得意。
而坐在我对面的牧燕,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握着酒杯的手指用力到泛白,目光死死地钉在林芸那张笑靥如花的脸和她贴着陆温的手臂上。
那眼神里翻涌的痛苦、嫉妒和难以置信,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
我心中冷笑。
前世,这眼神是由我而起,为林芸而发。
如今,颠倒了过来。
牧燕啊牧燕,看到你放在心尖上的人对别人投怀送抱,感觉如何
林芸这般浮夸做作的勾引,绝非真心,倒像是在故意演给谁看。
是演给陆温看还是演给牧燕看或者,演给我看
我更倾向于后者。
她似乎在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急于向我证明什么
证明牧燕的心里只有她
还是……想逼我更快地看清现实,对牧燕彻底死心
她的目的似乎达到了。
牧燕的反应,清晰地印证了他对这副林芸皮囊的执着从未改变。
那一瞬间,我心中翻腾的并非嫉妒,而是一种冰冷的嘲讽和一种被林芸诡异行径引导出的烦闷怒火。
4.
林芸的刺激远不止于此。
有一次,在牧府的后花园,我和她偶遇。
她装似亲昵地挽着我的手臂,赏着花,忽然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天真的恶意,在我耳边说:
璐璐,你说牧燕哥哥昨夜……会不会又梦见我了我上次见他,他看我的眼神,可还像以前那样呢。
轰!
此刻头痛的病症再次发作。
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夹杂着前世被忽视、被当作替身的屈辱感,如同火山般在我胸中爆发,几乎要冲破我的理智!
这股怨气炽热滚烫,烧得我眼前一阵发黑。
芸妹妹慎言!
我猛地抽回手臂,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凌厉,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看着我瞬间煞白的脸和眼中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恨意,非但没有害怕,眼底深处反而极快地掠过一丝……如释重负
甚至是一点点……欣慰
这感觉荒谬极了!
更荒谬的是,几天后的一次意外。
牧府有处依山而建的小观景台,雨后石阶湿滑。
我因心中烦闷独自上去散心,不留意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倒去!
身后是陡峭的山坡和嶙峋的乱石!
就在我以为难逃一劫之际,一个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从旁边树丛里窜出,用尽力气猛地将我推回安全地带!
啊!一声闷哼。
是林芸!
她因用力过猛,自己却没能站稳,狠狠地摔倒在地,额头磕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鲜红的血瞬间涌了出来,沾染了她苍白的脸颊。
她躺在地上,痛苦地蜷缩着,呼吸急促,脸色白得像纸,额头的血迹触目惊心。
我惊魂未定,立刻上前:
芸妹妹!你怎么样!
牧燕和几个下人也闻声赶来。
牧燕看到林芸满脸是血的样子,脸色大变,想也不想就冲到她身边,焦急地呼唤她的名字,看我的眼神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
芸儿!芸儿!你坚持住!快叫郎中!
我看着牧燕那毫不掩饰的关切和心疼,心中刚刚升起的一丝对林芸舍身相救的惊疑和一丝微妙的动容,瞬间被浇灭。
呵,又是这样。
只要事关林芸,我永远是被放在一边的那个。
疼......
头疼......
心疼......
然而,我的目光扫过地上痛苦的林芸。
她虚弱地半睁着眼,目光越过焦虑的牧燕,定定地看着我。
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痛苦,有承担,甚至……还有一种确认我无恙后的安心
然后,她像是耗尽了力气,头一歪,晕了过去。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我看到她的手,还死死地攥着我刚才因惊吓而滑落在地上的一枚不起眼的珠花。
困惑、震惊、被冒犯的寒意、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被紧紧盯住的感觉……
种种复杂的情绪在我心中翻滚。
此刻我确定了,眼前的这个林芸绝对不是我所认识的林芸。
林芸,不,这个占据着林芸身体的人,你到底是谁
你一次次接近我,模仿我,收集我的东西,激怒我,保护我……
你究竟想做什么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谜团,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牢牢困住,而网的中心,正是这个行为举止诡异到了极点的故人。
5.
林芸额头的伤好了,但脸色却一日比一日苍白,原本灵动的眼眸也时常蒙着一层疲惫的雾霭,身形更显单薄。
她却仿佛不知疲倦,依旧频繁地出现在我周围,用那种混合着关切、忧虑和一种近乎贪婪注视的目光追逐着我。
她对牧燕依旧是刻骨的排斥,连带着对陆温那浮于表面的恩爱都懒得再演,整个人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透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孤注一掷。
而我,似乎也病了。
那种心口被怨气藤蔓缠绕的窒息感越来越重,时常毫无预兆地袭来,让我胸闷气短,眼前发黑,甚至指尖冰冷。
更诡异的是,我的情绪变得极不稳定。
有时会对着窗外的落叶怔怔出神,心中空茫一片;有时又会被一点小事点燃,爆发出连自己都心惊的狂躁怒火,摔碎茶杯、厉声呵斥下人,事后又懊悔不已。
牧燕夹在中间,焦头烂额。
他对林芸日益衰弱的身体忧心忡忡,御医请了一个又一个,珍贵的补品流水般送入林芸暂住的院落。
每当林芸蹙起眉头露出不适的表情,他便如临大敌,围着她嘘寒问暖。
而他看向我的眼神,却充满了不解、疲惫,甚至……一丝潜藏的不耐烦。
他似乎无法理解我为何变得如此喜怒无常、难以相处,只觉得我在无理取闹,加剧了他本已沉重的负担。
璐璐,芸儿身子不好,你……多体谅些。
一次晚膳后,他揉着眉心,带着一种看似规劝实则责备的口吻对我说。
体谅我体谅她什么体谅她莫名其妙收集我的贴身衣物体谅她一次次激怒我还是体谅她这副鸠占鹊巢还备受呵护的模样
那股冰冷的怨气瞬间冲上头顶,我几乎要冷笑出声。
我体谅不了!
我的声音尖锐得划破沉闷的空气。
你若有空在这里劝我‘体谅’,不如好好问问你的‘芸儿’,她那些见不得人的癖好到底是为了什么!
牧燕脸色骤变:
璐璐!你胡说什么!芸儿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喜欢我的旧衣服喜欢我的破簪子还是喜欢学我的各种样子
我猛地站起身,积压已久的怨毒如同毒蛇吐信。
牧燕,你心里除了你这副宝贝‘皮囊’,可曾真正在意过我的感受
你看不见她的古怪吗你只看得见她受伤流血需要你怜惜,可我呢我这里的……
我用力戳着自己的心口,怒吼道:
快要被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闷死了!你看不见吗!
吼完这一通,我眼前阵阵发黑,那股熟悉的怨气在体内横冲直撞,带来尖锐的疼痛。
我踉跄着冲出了饭厅,留下脸色铁青的牧燕。
当夜,我又陷入了光怪陆离的梦境。
不再是前世的痛苦回忆,而是更久远、更温暖的画面——春日明媚的午后,夏家后花园。
小小的我蹲在假山旁,焦急又小心地用干净的帕子擦拭着一只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小花猫的毛发。
那小猫通体雪白,背上点缀着几块可爱的橘斑,像几朵小小的梨花。
它有一双琥珀色的圆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我,发出极其微弱又可怜的咪呜声。
我笨拙地用自己的小被子裹住它,轻轻拍着它的背。
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小猫身上的寒意渐渐褪去,它的小脑袋依赖地蹭了蹭我的袖口,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梦境的最后,是小猫那双纯净的、充满依恋的琥珀色眼眸。
渐渐离我远去......
6.
那个收集旧物的梦魇始终盘桓不散。
一个强烈的念头驱使着我——必须亲自去林芸暂住的院落看一看!
那里一定藏着揭开所有诡异的钥匙!
机会很快来了。
牧燕被一桩紧急生意绊住,去了临县,陆温也因公务不在。
林芸似乎也支撑不住,昏沉沉睡下。
我摒退了所有下人,凭着前世对牧府路径的熟悉,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那座守卫松懈了不少的客院。
她的卧房陈设雅致,却透着一股暮气沉沉。
我的目光飞快扫过,最后落在了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小匣子上。
那匣子……似曾相识好像是我幼时用来装心爱小玩意儿的那只!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我。
我屏住呼吸,走上前,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锁扣——竟然没有上锁!
咔嗒。
匣盖被轻轻掀开。
一股混合着淡淡药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属于我自身旧物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匣子里,整整齐齐,如同供奉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摆放着——
我那个被无意拿走的旧银簪。
我从梳妆盒里消失的半旧珍珠耳坠。
我午睡时被她偷拿的素色里衣一角。
我练字废弃、被她捡走的一张宣纸,上面还有墨迹。
我那日在观景台滑落时遗落的珠花。
还有……更多!
我随手用过的帕子、束发的褪色丝绦、甚至几缕梳头时掉落的青丝……
都被细心地收集、整理、安放着!
这不是癖好!
这是一种病态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窥视和占有!
震惊、荒谬、被彻底侵犯的愤怒如同岩浆般在我胸腔里炸开!
身体里那股沉寂片刻的怨气如同被点燃的干柴,轰然爆发,眼前一片血红!
林!芸!
我猛地转身,咬牙切齿,声音因极度愤怒而颤抖扭曲。
不知何时,她醒了。
或者说,她根本没有睡沉。
她就靠在内室的屏风边,脸色苍白如纸,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单薄的身体微微发抖,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那双总是带着复杂情绪的眼睛,此刻正静静地看着我,看着我手中的匣子,看着我滔天的怒火。
你......你......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匣子,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你究竟是何方妖孽!占据林芸的身体,做这等龌龊之事!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被我这声妖孽震得身体晃了晃,本就苍白的小脸更是血色尽失,那双眼睛里的复杂情绪瞬间被铺天盖地的悲伤淹没。
那悲伤如此厚重,如此绝望,几乎要将她自己压垮。
她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她看着我,眼中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绝望的保护欲仿佛我此刻的愤怒,比她自身的虚弱更令她痛彻心扉。
说话啊!
哗啦啦!!!
我将盒子奋力摔了出去!
木屑飞溅的脆响中,盒盖崩成两半,里头的物事如遭雷击般迸散。
我厉声逼问,怨气在体内冲撞咆哮,几乎要撕开我的皮囊。
装什么可怜!你到底在图谋什么!
泪水,大颗大颗的泪水,毫无预兆地从她眼中滚落。
她死死咬着下唇,用力到几乎要咬出血来,却依旧倔强地看着我,摇头。
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呐喊:不能说!为了你!不能说!
这无声的抗拒和那深不见底的悲伤,像一盆冷水,猛地浇在我被怨气灼烧的理智上。
那股冲天的怒火瞬间被一种更深的、无法理解的心悸压了下去。
她不是图谋什么。
她在哭。
为我而哭
这个占据林芸身体的东西,她在为我感到悲伤
这个认知荒谬得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愤怒被巨大的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取代。
我看着眼前泪流满面、摇摇欲坠却又死死盯着我的林芸,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彻骨的无力。
她是谁
她所做的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无尽的悲伤,从何而来
7.
自那日对峙后,我和林芸之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她不再刻意靠近我,甚至回避着我的目光。
但我能感觉到,那道带着悲伤和守护欲的视线,依旧无处不在。
她的身体一日差过一日,咳嗽声时常在寂静的夜里响起,如同风中残烛。
牧燕夹在我与她之间,心力交瘁。
一面是对林芸身体的忧心如焚,一面是对我不可理喻的怨气和日渐疏离的无力。
他试图与我沟通,话语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奈:
璐璐,芸儿她……
情况很不好,太医说她是心病郁结,忧思过甚……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能不能试着放下成见,去看看她哪怕……就当是看在我的份上
看在你份上
我看着他眼底因担忧林芸而布满的血丝,心中最后一丝对旧情的留恋也化为了冰冷的尘埃。
那股曾被林芸多次引导爆发的怨气,此刻竟奇异地平息了许多,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
牧燕,你的份,值多少
够不够抵消你对她这副皮囊毫无底线的偏爱
够不够抵消我这么多年在你眼中只是个‘替代品’的羞辱
我看着他瞬间煞白的脸,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她的心病,只有她自己清楚。至于我我只想求一个清净。
说完,我不再看他,转身离开。
数日后,一封精致的请柬送到了我手上。
是林芸发起的春日祈福,地点定在了城外香火鼎盛但地势险峻的灵犀寺。
请柬上字迹娟秀,措辞恳切,还特意提及寺中古梅盛开,景致难得。
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我。
祈福她那种随时要断气的样子,去灵犀寺那险峻的山路
牧燕自然是极力赞成,认为这是让林芸散心、或许也是缓和关系的契机。
他甚至用一种近乎恳求的目光看着我:
璐璐,一起去吧。就当……就当是陪我,也为芸儿祈福。
他终究还是放不下她。
陆温也被林芸要求一同前往。
我知道,这绝不是一次简单的祈福。
林芸,或者说占据她身体的那个意志,在策划着什么。
而我那些关于花梨的梦境,那个装满我旧物的匣子,她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保护欲……如同散落的珠子,隐约串起了一条模糊却惊心动魄的线。
灵犀寺依山而建,背靠一处名为断情崖的险峻绝壁,崖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古梅确实开得好,红云如霞,却带着一种凄艳的壮烈。
8.
祈福仪式冗长沉闷。
香火缭绕中,林芸的身影单薄得仿佛随时会随风飘散。
她的脸色在厚重的香粉下依旧透出灰败,唯有那双眼睛,在与我对视的瞬间,骤然亮起一种孤注一掷的光芒,如同即将陨灭的星辰最后一瞬的燃烧。
仪式结束,众人散开赏梅。
林芸却看似无意地引着我和牧燕,走向了那片开得最盛、却也最靠近断情崖边缘的梅林。
陆温被几个相熟的公子绊住脚步,落在了后面。
山风凛冽,吹得衣袂翻飞,崖下的寒潭雾气弥漫,深不见底。
林芸停在一株虬枝盘曲的老梅树下,背对着深渊。
她缓缓转过身,目光先是落在牧燕身上,带着一种冰冷的、毫不掩饰的厌憎和诀别。
随即,她猛地转向我!
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忽然绽开一个极其刻薄、充满恶意的笑容,与她虚弱的外表格格不入。
她微微扬起下巴,用尽力气,声音清晰地穿透呼啸的山风,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夏璐!
她喊我的名字,带着前所未有的轻蔑。
看看你!
她伸出手指,直直地指向我,眼神像在打量一件廉价货。
除了一副还算过得去的皮囊,你还有什么哦,对了,还有你那死缠烂打、不知廉耻倒贴牧燕哥哥十年的‘深情’!
你真当你这‘深情’值钱不过是牧燕哥哥失去我之后的无奈将就!一个卑劣的替代品!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刺耳。
你这种空有美貌、内里空空如也的草包,连给我提鞋都不配!
你凭什么觉得你配得上牧燕哥哥凭你这张脸吗还是凭你那下贱的纠缠!
轰——!
恶毒的话语如同最烈的火药,在我脑海中轰然引爆!
前世所有被轻贱、被忽视、被当作替代品的屈辱、不甘、怨毒!
牧燕昨夜那看在我的份上的乞求!
还有这重生以来积压的所有困惑、愤怒、被侵犯感……
所有负面情绪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体内那股沉寂了片刻的怨气——那股由不甘、嫉妒、愤恨组成的黑暗力量被这赤裸裸的羞辱和指控彻底点燃,如同火山冲破地壳!
我的眼睛瞬间变得赤红!
视野里一片血色!
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一个冰冷、充满无尽恨意的声音从我牙缝里挤出,带着不属于我的阴森死气:
......你......该......死——!
8.
就在该死!的怨毒嘶吼即将冲破我喉咙的瞬间——
变故陡生!
林芸脸上那刻薄的恶意骤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决绝和欣慰!
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山风,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扑向我!
芸儿!
牧燕惊恐的吼声几乎同时响起。
他的视角里,只看到林芸突然转身,说出了那些无比恶毒的话,然后就看到我双眼赤红,状若疯狂地冲向林芸,那姿态,分明是要将站在危崖边缘的林芸推下山崖!
夏璐!你这毒妇!住手!
牧燕目眦欲裂,恐惧和暴怒让他彻底失了理智。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几乎是出于本能,猛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那冰冷的寒光划破空气,带着他所有的惊怒和对林芸身体的执念,狠狠刺向——我的方向!
为了阻止发狂的我伤害林芸,他拔剑刺向了我!
那冰冷的、闪动着死亡光芒的剑尖,在他惊怒的吼声和对林芸的无限关切的驱使下,直直地朝着我的胸口而来!
我体内那汹涌爆发的怨气,在牧燕那句毒妇的咆哮和他刺向我的冰冷剑光中,如同被最凛冽的寒气冻结!
所有的恨意、不甘、屈辱……
都在这一刻被这来自最爱之人的致命一击彻底击得粉碎!
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一片死寂的空白。
然而。
那道扑向我的、单薄的身影,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爆发出不可思议的速度和力量!
林芸没有扑到我身上将我推下悬崖。
她精准地、义无反顾地,用她那脆弱的身躯,挡在了我和牧燕刺出的长剑之间!
噗嗤!
时间,在这一刻真正停止。
山风呼啸依旧,却带走了所有的声音。
牧燕脸上的暴怒和恐慌瞬间化为极致的惊愕和茫然,他握剑的手僵在半空,似乎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陆温惊恐的呼喊从远处传来,淹没在风声里。
而我的瞳孔里,只映出近在咫尺的林芸的脸。
她的身体被长剑贯穿,鲜红的血,如同盛放的彼岸花,在她那身素雅的衣裙上迅速洇开、蔓延。
那触目惊心的红,刺得我灵魂都在颤抖。
剧痛让她整张小脸瞬间扭曲,额头渗出豆大的冷汗。
她仰着头看着我,那双总是盛载着复杂情绪的眼睛,此刻却只剩下一种近乎纯净的释然和……温柔
没有了对牧燕的厌憎,没有了刻意的模仿,没有了小心翼翼的窥探和悲伤的保护欲……只剩下一种回归本源的、纯净无垢的、如同山涧清泉般的眷恋。
她看着我,嘴角艰难地、无比温柔地向上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然后,一个奇异的声音,带着细微的、如同幼猫呜咽般的喘息腔调,用尽她生命最后的力气,轻轻地、无比清晰地送入我的耳中:
主人……这次……你要……好好活……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温暖到灼热的、纯粹至极的力量,如同破晓的第一缕晨曦,毫无阻碍地冲破了我体内那冻结的怨气和冰冷的死寂,瞬间涌入我的四肢百骸!涌入我的心脏!涌入我的灵魂深处!
与此同时,我清楚地看到,一缕灰色的、充满不甘和怨恨的雾气从我的身体尖啸着被猛地抽离出来。
那雾气竟是化作了林芸的模样。
狰狞、凶戾、醜惡,并恶毒地咒骂着:
可恶的猫!可恶的夏璐!我要让你们不得好死、我要让你们永世不得翻身!!!啊啊啊!!!
那可怕的灰雾还想再次回到我的身体中,却被一股更纯粹的、带着金色微光的力量死死缠绕住!
那金光包裹着灰雾,如同流星般挣脱了躯壳的束缚,朝着崖下那深不见底的寒潭——飞速坠落!
林芸的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如同断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后倒去。
data-fanqie-type=pay_tag>
贯穿她的长剑被抽离,带出一串刺目的血珠。
那双望向我的、纯净的眼眸,光芒飞快地黯淡下去,最终彻底失去了焦距。
世界失声了。
芸儿——!
芸妹——!
牧燕和刚刚冲到近前的陆温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
而我,却如同被钉在了原地。
所有被尘封的、温暖的记忆——春日午后,湿漉漉的小花猫,温暖的阳光,温柔的呼噜声,蹭着我袖口的依赖……
还有那双纯净的、琥珀色的、充满依恋的眼睛……
以及不自觉地喜欢模仿我动作的可爱模样......
花梨!
是花梨!
那个被我遗忘了名字,早已逝去多年的小生命!
那个在梦中温暖我的灵魂!
那个用它的方式,占据着最厌恶的身体,模仿着我,收集着我的气息,激怒我,保护我……只为驱散我灵魂深处的怨毒阴霾的傻猫!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模糊了眼前那刺目的血色和倒下的身影。
花……花梨……
一个颤抖的、破碎的音节,终于从我冰冷的唇间溢出,轻得被山风吹散。
主人……这次……你要好好活……
那最后的、温柔的、带着小猫腔调的嘱托,在我灵魂深处反复回荡。
9.
山风呜咽,如同送葬的悲鸣,卷着零落的残梅和刺鼻的血腥气。
断情崖边,死一般的寂静,唯有牧燕和陆温那撕心裂肺的哀嚎,一声声,如同受伤的野兽,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显得格外凄厉刺耳。
牧燕像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瘫跪在林芸冰冷染血的遗体旁。
他颤抖的手徒劳地想去捂住那不断涌出鲜血的狰狞伤口,似乎想阻止生命的流逝,可那温热的液体却像滚烫的岩浆,灼烧着他的指尖,更灼烧着他的灵魂。
他脸上是极致的恐慌、茫然,最后化为一片死灰般的绝望。
芸儿……芸儿……
他喃喃着,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一遍遍重复着这个名字,仿佛这样就能唤回什么。
然而,那张曾经让他魂牵梦萦、如今变得灰白的面容,再也无法给他任何回应。
啊——————!
一声绝望到几乎非人的惨嚎从牧燕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他猛地抱住头,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着,仿佛要将这残酷的真相和灭顶的悔恨一同呕出来。
陆温的悲痛同样疯狂。
他亲眼看着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被牧燕一剑穿心,倒在了血泊之中。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汹涌滔天的愤怒和恨意!
什么前因后果,什么举止怪异,他都顾不得了!
他只看到是牧燕,杀了他的妻子!
牧燕!你这疯子!畜生!
陆温双目赤红,猛地扑向瘫倒在地的牧燕,拳头像雨点般狠狠砸了下去!
她是我的妻子!我的!你竟敢杀了她!我要你偿命!我要你林家陪葬!
两个男人,一个被悔恨吞噬,一个被丧妻之痛和复仇的怒火点燃,就在林芸的遗体旁,如同野兽般扭打撕扯起来,咒骂声、拳头声、呜咽声混杂一片。
而我,站在这片地狱的中心,心中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宁静。
那股花梨最后融入我灵魂深处的温暖力量,稳稳地护住了我的心神,头疼也烟消云散。
所有的怨气、恨意、不甘、痛苦,还有对牧燕那最后一点残存的、因前世今生积累的复杂情感,都被那温暖的光芒彻底净化、涤荡,只余下一种近乎澄澈的空明和释然。
我看着地上那具渐渐失去温度的、属于林芸的躯壳。
她安详地闭着眼,唇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解脱的弧度。
我知道,真正的林芸早已消散,而那个占据了她身体、用尽一切力量守护我、最后不惜以死为我铺路的灵魂——我的花梨,也带着附着在我身上的林芸最后的怨念离开了。
心口泛起一阵细细密密的疼痛,不是为了林芸,而是为了花梨。
那个傻孩子,为了报一份幼年的恩情,竟付出了灵魂的代价。
山风拂起我的衣袂和发丝。
牧燕似乎感觉到了我的靠近,抬起他那张被陆温揍得乌青狼狈、布满泪痕和绝望的脸,怔怔地、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巨大痛苦和哀求看着我,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
我却没有看他,目光平静地落在花梨身上。
无声地,一滴温热的泪,顺着我的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山岩上,瞬间洇开。
然后,我缓缓地跪坐下来,伸出手,动作轻柔而坚定地,覆上了花梨那被鲜血浸染、此刻已冰冷僵硬的手。
牧燕。
你我的婚约,到此为止。
自此,嫁娶各不相干。
没有控诉,没有指责,甚至没有多余的解释。
理由早已不需要了。
他刺出的那一剑,斩断的不仅仅是花梨的性命,更是我们之间那早已名存实亡、充满裂痕的所有联系。
前世的错付,今生的纠缠,都在那一剑中化为齑粉。
说完,我不再停留,转身,决然地朝着来路走去。
甚至没有再看那具遗体一眼——林芸的皮囊,花梨已用生命偿还,不再与我相干。
我脚步未停,径直走向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经过惊魂未定、早已呆若木鸡的仆从身边时,我清晰地吩咐道:
去客院。
10.
牧府已然是漩涡的中心。
牧燕失魂落魄地被抬了回来,彻底陷入昏迷,高烧呓语不断。
陆温的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调动了陆家在官场上的力量,一场猛烈的报复正在酝酿——牧燕当众杀害陆家少夫人,这是无论如何也洗刷不掉的血债。
牧府上下愁云惨淡,风雨飘摇。
我的和离书,由贴身侍女小桃郑重地递交到了牧府主事人面前。
没有任何拖泥带水的纠缠,态度平静而坚决。
经历了断情崖上的惊魂一幕,目睹了儿子亲手杀人以及与我的彻底决裂,牧家已无颜面也无心力阻挠。
一纸薄书,斩断了两家十年情谊,也斩断了我与牧燕两世孽缘。
我小心翼翼地抱着被修补好的木匣,里面装满了花梨收集的、属于我气息的旧物——那支银簪,那张宣纸,那缕青丝……
那是它曾存在过、守护过我的唯一证明,是它留给我的,最后的、也是最沉重的遗物。
指尖每回摩挲过檀木盒崩裂的暗纹,那裂痕就会在掌心泛起温烫——恍惚看见她跪坐在地板上的背影,笨拙的指尖一点一点拼凑着碎屑。
匣子里的旧物静静躺着,散发着一种混合着陈旧气息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花梨灵魂的淡淡余温。
指尖抚过那枚珠花,那个下午它扑身上来救我时的场景清晰如昨。
随之而来的,便是泪水的决堤。
心口细细密密的疼依旧在,但不再有毁灭一切的怨气,只有深沉的怀念和刻骨铭心的感激。
我将自己关在昔日未出阁的闺房里,抱着那个紫檀木匣,沉睡了很久。
梦中再无怨毒,只有春日午后,阳光,小花猫,温暖的呼噜声,还有那双纯净琥珀色的眼眸,温柔地看着我。
醒来时,窗外已是阳光灿烂。
11.
时光匆匆流逝。
半年后。
林家在与陆家的倾轧中元气大伤,牧燕大病一场后仿佛变了个人,沉默寡言,再无昔日意气风发,被家族远送去了南方的庄子上。
陆温始终未能走出丧妻之痛,行事越发偏激阴鸷。
这些消息传到我耳中,心中已激不起半点涟漪。
花梨用它的命,为我换来了一次真正的新生。
灵魂深处的那股暖流,如同不息的泉眼,滋养着我。
我开始学习经营母亲留下的几间铺子,闲暇时抄写佛经为花梨祈福,或者去城郊的慈幼院,看看那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和小动物。
又是一个春日的午后。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暖洋洋地洒在书案上。
我正对着窗棂外那株新开的玉兰,提笔临摹,紫檀木匣就静静放在案头。
咪呜……
一声极其细微、软糯的猫叫,仿佛就在窗外响起。
我握着笔的手猛地一颤,墨点在宣纸上泅开一小团阴影。
是幻听吗
那声音……如此熟悉!像极了幼时初遇花梨的呼唤!
心头骤然一紧,我猛地放下笔,快步走到窗边,推开朱红色的窗扉。
窗外庭院里,阳光正好。
一只小小的、浑身雪白、背上点缀着几块橘色斑点的花猫崽子,正怯生生地扒拉着一丛新抽芽的兰草。
琥珀色的圆眼睛,带着一丝好奇望了过来。
那一瞬间,阳光明媚得刺眼。
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又温暖,眼前瞬间模糊。
我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不知何时涌出眼眶的温热泪水,望着那只懵懂的小花猫,嘴角却抑制不住地、慢慢地地向上弯起。
阳光落在我的脸上,也落在那只小小的、如同初生梨花般的小猫身上。
我对着它,如同对着一个久别重逢的旧友,也如同对着那消逝在风中的温暖灵魂,轻声说道,带着泪意、也带着由衷的笑意:
花梨……
这次……我们一起,好好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