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失踪后,全世界都忘了他。
只有我记得他存在过。
直到嫂子带着六岁侄子出现,基因检测却显示:
孩子既非嫂子亲生,又与我血脉相连。
我们闯入青铜巨门后的地宫,石壁上浮现哥哥的临终影像:
快走...祂们要的不是记忆...是观测者...
嫂子突然割开手腕,金色菌丝喷涌而出:
别怕,妈妈保护你。
我猛然想起十二年前,穿红裙消失的陌生女人——
她手腕上有同样的伤疤。
霖港市第三医院急诊大厅的灯光惨白得刺眼,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化不开,几乎有了实体,沉甸甸地压在舌根上。人声、仪器报警声、轮床滚轮摩擦地面的尖叫混杂在一起,煮沸了一锅名为绝望的浓汤。云千峰缩在冰凉的塑料排椅上,后脑勺抵着同样冰冷的墙壁,眼皮沉得像灌了铅。他刚结束一个连续熬了三十六个小时的粒子碰撞数据模拟,还没来得及沾枕头,就被一个近乎歇斯底里的电话拽到了这里。电话那头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反反复复只有一句:云千峰!救救我哥!只有你能帮我了!只有我记得他了!
他认得那声音,姜雨瞳,一个总把他那些关于量子意识、宏观纠缠的前沿物理学神棍理论当奇幻故事听的姑娘。此刻,那声音里的恐惧穿透电波,带着冰锥般的寒意,直直扎进他混沌的脑子里。
脚步声凌乱地冲过来,带着一股冷风和浓重的血腥气。云千峰勉强抬起眼皮。
姜雨瞳几乎是扑到他面前的。她脸色白得像刷了层石灰,嘴唇是失血的淡紫色,还在不受控制地哆嗦。那双总是带着点狡黠笑意的杏眼,此刻只剩下空洞的惊惶和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疯狂。她头发散乱,额角有一片新鲜的擦伤,渗着血丝,米色的风衣下摆沾着大块深褐色的、已经半干涸的污迹。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看起来六七岁的小男孩。男孩蜷缩着,小脸埋在她颈窝,只露出毛茸茸的后脑勺和一只紧紧攥着她衣角的、脏兮兮的小手,身体也在微微发抖。
云千峰!姜雨瞳的声音又尖又利,劈开了急诊室的嘈杂,你看!你看啊!她猛地将一份被揉得皱巴巴、边角还带着暗红指印的纸质报告拍在云千峰腿上。
报告抬头印着霖港市司法物证鉴定中心的钢印。云千峰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结论栏那几行冰冷的黑体字上:
样本A(楚遥,女)
与
样本B(姜雨瞳,女)
基因比对结果:排除直系血缘关系(母女/姐妹)。
样本A(楚遥,女)
与
样本C(姜雨瞳之子,男)
基因比对结果:排除生物学亲子关系。
样本B(姜雨瞳,女)
与
样本C(姜雨瞳之子,男)
基因比对结果:符合单亲遗传关系(姑侄可能性大于99.99%)。
云千峰的太阳穴猛地一跳。他抬起头,看向姜雨瞳身后一步之遥的女人。她叫楚遥,姜雨瞳口中那个本应该是她嫂子的人。一个月前,姜雨瞳的哥哥姜玉林,像一滴水蒸发在空气里,消失得无影无踪。离奇的是,除了姜雨瞳自己,再没有任何人记得姜玉林存在过。户籍系统里查无此人,所有的朋友、同事、邻居,包括眼前这位自称是姜玉林未婚妻、孩子母亲的楚遥,记忆里都彻底抹去了姜玉林三个字。仿佛这个人从未在世间存在。
楚遥的状态比姜雨瞳好不了多少。她靠在一根冰冷的承重柱上,身形单薄得像一张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灰败,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她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旧裙子,外面胡乱套了件不合时宜的薄外套,手臂上缠着厚厚的、渗出点点殷红的纱布。她的眼神是散的,没有焦点地飘在空中,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默念着什么,带着一种神经质的恍惚。她怀里也抱着一个孩子,和姜雨瞳怀里的男孩几乎一模一样——双胞胎。另一个孩子同样安静得过分,紧紧依偎着母亲,小脸苍白。
楚遥!姜雨瞳猛地转身,声音因为激动和愤怒而撕裂,你告诉我!这孩子!到底是谁的我哥的呢我哥姜玉林!你的未婚夫!我侄子的亲生父亲!他去哪了!为什么全世界只有我记得他为什么连你也忘了他!为什么你的孩子,基因上却成了我的侄子!
姜…玉林楚遥茫然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里是纯然的困惑,像第一次听到这个音节。她下意识地紧了紧抱着孩子的手臂,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声音虚弱得如同呓语,雨瞳…你在说什么什么未婚夫我没有…没有未婚夫。孩子…孩子是我的啊…我一个人的…一直都是…
她的目光掠过姜雨瞳怀里那个男孩,又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一种深切的、近乎本能的母性温柔在她空洞的眼底一闪而过,随即又被更深的迷茫淹没。
骗子!姜雨瞳几乎要扑上去,被云千峰眼疾手快地拦住。她像一头受伤的母兽,指着楚遥,又指向那份报告,眼泪终于决堤而出,这报告是铁证!你怀里的孩子,和我怀里的孩子,他们根本就不是你亲生的!他们是我的侄子!是我哥哥姜玉林的血脉!可你…你把他忘了!你把一切都忘了!连你自己是谁都忘了!
楚遥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死灰。她怀里的孩子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惊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这哭声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楚遥混乱记忆深处的某个闸门。她猛地瞪大眼睛,瞳孔急剧收缩,死死盯住自己手臂上渗血的纱布,仿佛那里藏着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她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而浅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身体顺着冰冷的柱子软软滑坐在地。
血…好多血…她眼神涣散,喃喃自语,身体筛糠般颤抖,不是我的…不是…是红色的…裙子…好红的裙子…她看着我…她…在笑…
红裙子云千峰捕捉到这个突兀的词,心头警铃大作。他蹲下身,目光锐利如刀,试图锁住楚遥涣散的视线,楚遥!看着我!谁穿着红裙子在哪里发生了什么
不…不知道…楚遥猛地抱住头,发出痛苦的呜咽,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头皮,头好痛…好痛…记不清…只有血…和红裙子…还有…门…一扇好大的…青铜的门…好冷…
她的话语破碎,颠三倒四,充满了梦魇般的恐惧。
青铜门云千峰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姜雨瞳曾提过,她哥哥姜玉林失踪前最后的线索,似乎指向西边一片被当地人视为禁忌、传说有上古遗迹的莽莽群山——苍梧岭。他迅速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调出苍梧岭地区的卫星地图。地图上,一片被浓密原始森林覆盖的险峻山脉深处,一个不起眼的点被标记出来,旁边是姜雨瞳潦草的字迹:哥最后信号源(微弱)。
他将屏幕转向姜雨瞳,声音低沉而急促:苍梧岭。你哥最后出现的地方。楚遥说的‘青铜门’,很可能就在那儿!那里藏着答案!关于你哥,关于这诡异的一切!
姜雨瞳看着那个代表哥哥最后踪迹的坐标点,又看看神志不清的楚遥和两个懵懂的孩子,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决绝取代。她抹掉脸上的泪,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劲:去!必须去!就算那里是地狱,我也要把我哥找回来!把真相挖出来!
云千峰看着眼前两个崩溃的女人和两个无辜的孩子,再看看屏幕上那片代表着未知与凶险的墨绿色山脉轮廓,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这绝非一场寻常的寻人。篡改记忆的伟力,凭空出现的血脉关联,还有楚遥口中那扇染血的青铜门…他们正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向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中心。他深吸一口气,那浓重的消毒水味此刻闻起来,竟带着一丝铁锈般的血腥气。
收拾东西,他站起身,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我们天亮就出发。去苍梧岭,找那扇‘门’。
莽莽苍梧岭,像一头亘古沉睡的巨兽,将湿冷的吐息喷吐在每一个闯入者的脸上。参天古木的枝叶在高处密密匝匝地纠缠,几乎完全遮蔽了天空,只漏下零星惨淡的天光,使得林下常年弥漫着一种幽暗的、绿得发黑的潮湿雾气。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腐殖层,踩上去软腻无声,每一步都像踏在巨兽滑腻的舌苔上,随时可能被无声地吞噬。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带着浓重的土腥、朽木和某种若有似无的甜腥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云千峰手持开山刀,走在最前面,每一次挥砍都异常谨慎,刀刃劈开坚韧的藤蔓和带刺的灌木,发出沉闷的噗噗声。他后背的衣服早已被汗水和雾气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姜雨瞳紧跟在侧,她背着沉重的装备包,里面装着食物、药品、简易帐篷,还有最重要的——那两个孩子。她用一条宽大的登山背带,将一个孩子牢牢固定在胸前,另一个则用背篓背在身后。两个孩子异常安静,小脸埋在大人怀里,只偶尔发出几声不安的嘤咛。楚遥走在最后,她的状态比刚出发时更差了。手臂上的纱布被汗水浸透,边缘渗出的不再是鲜红,而是一种诡异的、带着暗金色的粘稠液体。她脸色灰败,眼神时而空洞,时而掠过一丝惊惧,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全靠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意志力支撑着。她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在急诊室里被姜雨瞳夺过去的男孩,仿佛那是她仅存的浮木。
方位没错吧姜雨瞳的声音带着喘息,她抬头看了看被厚重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试图辨别方向,但浓雾和密林让一切参照物都失去了意义。
云千峰停下脚步,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和雾气凝结的水珠,摊开手中一个特制的、指针疯狂乱转的电磁场探测仪,又看了看绑在手腕上同样失灵、屏幕一片花白的卫星定位终端,眉头拧成一个死结:强干扰。电子设备全废了。只能靠你哥留下的那个原始坐标,还有…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状态异常的楚遥,…和她模糊的记忆碎片。
就在这时,走在最后的楚遥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倒。她怀里的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姜雨瞳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楚遥的胳膊,才没让她和孩子一起摔进旁边布满湿滑苔藓的石坑里。
小心!姜雨瞳扶稳她,触手却感觉到楚遥手臂上的纱布下,传来一种奇异的、仿佛活物在轻微蠕动的触感!她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缩回手。
楚遥却仿佛没感觉到疼痛,她站稳后,目光死死盯住前方一片被巨大蕨类植物覆盖的山壁,眼神直勾勾的,带着一种梦游般的迷离。门…她喃喃道,声音嘶哑,…青铜的门…就在那后面…有哭声…女人的哭声…穿红裙子的…
云千峰和姜雨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片山壁除了茂密的植被,并无异样。然而,就在楚遥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阵极其微弱、仿佛从地底深处渗出的、断断续续的女子啜泣声,竟真的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那声音凄楚哀怨,钻入耳膜,带着一种直抵灵魂的寒意。
两个孩子仿佛也听到了,哭得更凶了。
是风声姜雨瞳脸色发白,强自镇定。
不像。云千峰侧耳倾听,眼神锐利如鹰。他不再犹豫,挥刀斩向那片覆盖山壁的藤蔓和蕨类。湿滑坚韧的植物被砍断,发出沉闷的撕裂声,绿色的汁液溅出,带着刺鼻的气味。随着遮蔽物被一点点清理,一片巨大、冰冷、泛着幽暗青绿色金属光泽的平面,赫然出现在三人眼前!
那不是天然岩壁!
那确确实实是一扇门!一扇镶嵌在山体之中、巨大到令人窒息的青铜巨门!
门的高度目测超过十米,宽度足以容纳数辆卡车并行。门扉紧闭,严丝合缝,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滑腻的青苔和不知名的深色地衣。透过苔藓的缝隙,可以看到门体上布满了极其繁复古老的纹路:扭曲盘绕的巨蛇、三足怪鸟、狰狞的兽面,还有无数难以名状的几何符号和星辰图案。这些纹路并非简单的浮雕,它们仿佛是由无数细小的、如同活物般的青铜颗粒组合而成,在幽暗的光线下,那些颗粒似乎还在极其缓慢地流动、重组,散发出一种非人的、令人心悸的洪荒气息。门缝处,一丝丝冰冷彻骨的寒气正源源不断地渗透出来,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连空气都似乎被冻得凝滞了。
哭声,正是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飘荡出来。
就是这里…楚遥失神地望着巨门,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手臂上的纱布,那暗金色的粘稠渗出物似乎更多了,在幽暗光线下闪烁着微弱的、不祥的光芒。
怎么开姜雨瞳看着这扇非人力所能撼动的巨门,声音带着绝望。
云千峰没有回答。他走上前,强忍着那刺骨的寒意和青铜颗粒流动带来的诡异眩晕感,目光死死锁住门体中央。在一片纠缠的巨蛇纹路中心,有一个碗口大小、深陷的圆形凹槽。凹槽内部并非光滑,而是布满了极其精密、层层嵌套的同心圆刻痕,圆心处则是一个小小的、深不见底的孔洞。整个凹槽的结构,像极了某种超乎想象的机械锁芯,又像是一个…微缩的星图
他猛地想起什么,迅速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物件——那是姜雨瞳在哥哥姜玉林彻底消失后,唯一在他曾经的住所抽屉夹层里找到的东西。一枚非金非玉、触手温润的黑色指环。指环表面同样布满了细密的、流动的星辰刻痕,大小…似乎正与那凹槽吻合!
他心脏狂跳,手指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冰冷的黑色指环,对准门上的凹槽,轻轻按了下去。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机括咬合声响起。仿佛沉睡的巨兽被惊醒,发出了第一声低沉的鼻息。
紧接着,整扇巨大的青铜门,毫无征兆地,猛地一震!
覆盖其上的厚重苔藓和地衣簌簌剥落。门体上那些流动的青铜颗粒瞬间加速!无数扭曲的巨蛇、怪鸟、兽面纹路如同活了过来,疯狂地游走、旋转、重组!那繁复的星辰图案开始发出幽幽的、忽明忽灭的冷光,如同呼吸!一种低沉到几乎无法听见、却又震得人五脏六腑都在颤抖的嗡鸣声,从门体内部、从脚下的大地深处传来!
巨门中心,那个嵌入了指环的凹槽,骤然亮起刺目的白光!光芒如同液体般,顺着那些急速流动的青铜颗粒纹路,瞬间蔓延至整扇巨门!门缝中透出的寒气骤然加剧,化为肉眼可见的白色霜雾喷涌而出!
退后!云千峰厉声大吼,一把抓住姜雨瞳和楚遥向后猛拽。
然而,已经迟了!
那扇吸收了白光、仿佛被彻底激活的青铜巨门,在令人牙酸的、仿佛来自非欧几里得空间的摩擦巨响中,向内,缓缓地、沉重地,打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万载寒冰、金属锈蚀、陈年血腥和某种奇异甜香的冰冷气息,如同实质的洪流,猛地从门内喷薄而出!
云千峰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攫住了他,视野瞬间被一片吞噬一切的、绝对的黑暗和刺骨的冰冷淹没!耳边是姜雨瞳和楚遥短促的惊呼,以及两个孩子骤然爆发的、充满极致恐惧的尖利哭嚎!所有的声音,连同意识本身,都在那洪流中飞速远去、沉沦……
寒冷。
一种仿佛连灵魂都能冻结的、源自亘古的寒冷,瞬间包裹了云千峰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他猛地睁开眼,视野里一片混沌的黑暗,只有肺部火烧火燎的刺痛提醒他还活着。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了无数冰针。
咳…咳咳!雨瞳楚遥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微弱。
在…我们都在…旁边传来姜雨瞳带着颤音的回答,接着是摸索的窸窣声和打火机咔哒跳动的微弱火苗。
昏黄的光圈撕开黑暗,映出三张惊魂未定的脸,还有两个孩子苍白的小脸。他们似乎掉进了一个巨大、空旷得难以想象的地下空间。脚下是冰冷、光滑得如同镜面般的黑色岩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金属锈味和那种挥之不去的甜腥气。借着火光,能看到远处巨大、形态怪异的青铜柱的模糊轮廓,沉默地支撑着上方深不可测的穹顶。
这是…什么地方姜雨瞳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她紧紧抱着两个孩子,警惕地环顾四周。打火机的光芒太过微弱,只能照亮方寸之地,更深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潜伏在光圈的边缘,伺机而动。
楚遥蜷缩在一旁,身体抖得厉害,眼神空洞地望着虚空,嘴里又开始了那梦呓般的低语:…红裙子…血…她来了…她一直在这里…
云千峰强撑着站起来,忍着刺骨的寒意,从背包里翻出强光手电。一道雪亮的光柱猛地刺破黑暗,横扫出去!
光柱所及之处,景象让三人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他们身处一个巨大得如同地下广场的青铜殿堂中央!四周是数十根需要数人合抱的、高达数十米的巨型青铜柱,柱身上同样布满了流动的、活物般的古老纹饰,在光线下反射出幽冷的光泽。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环绕着他们,在青铜柱之间,在冰冷的黑石地面上,矗立着一尊尊形态各异的青铜人俑!
这些人俑并非普通士兵或侍从。它们形态扭曲怪异,有的长着鸟喙和翅膀,有的下半身是蛇尾,有的生着三头六臂,面目或狰狞,或悲苦,或漠然。它们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如同被瞬间冻结的仪仗队,无声地拱卫着这片死寂的空间。每一尊人俑的表面,都覆盖着一层薄薄的、不断蒸腾变幻的幽蓝色冰霜,散发着更加刺骨的寒气。而人俑脚下,无数细密的、如同金色菌丝般的物质从冰冷的岩石缝隙中顽强地钻出,缠绕着人俑的基座,闪烁着微弱的荧光,构成了一张覆盖整个地面的、巨大而诡异的金色脉络网!
这些…是什么东西姜雨瞳的声音带着哭腔,手电光颤抖着扫过那些非人的造物。
就在这时,楚遥怀里的那个孩子突然伸出小手,指向殿堂深处一个方向,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亮…亮亮…
云千峰猛地将手电光柱转向孩子所指的方向!
在殿堂最深处,青铜柱环绕的中心,并非空无一物。那里矗立着一座更加庞大、造型奇特的青铜祭坛!祭坛呈阶梯状向上收束,顶端并非供奉着神像,而是悬浮着一团无法形容的、缓慢旋转的、由纯粹冷光构成的漩涡!漩涡中心,无数细密的、如同星辰般的光点在生灭流转,散发出一种非物质的、令人灵魂震颤的波动!
而就在那漩涡冷光的映照下,祭坛下方一块相对光滑的巨大石壁上,光影开始扭曲、汇聚!
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影,穿着冲锋衣,身形高大,面容憔悴,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疲惫、恐惧,以及一种洞悉真相后的巨大绝望。
哥——!姜雨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手电光疯狂地晃动,想要将那影像照得更清楚些。
影像中的男人,正是姜玉林!他似乎正靠着冰冷的石壁,影像信号极不稳定,闪烁着雪花。他嘴唇艰难地开合着,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强烈的干扰杂音,却如同重锤般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雨…雨瞳…别…别过来…走…快走…
他的影像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变得更加模糊,祂们…要的不是记忆…是…是观测者…维持…维持‘茧房’…需要…活着的…锚点…
哥!你在哪你到底在哪啊!姜雨瞳哭喊着,试图扑过去。
姜玉林的影像扭曲得更厉害了,仿佛信号即将中断。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带着无尽的悲悯和警告,死死地盯着姜雨瞳和云千峰:…秦疏影…她…是钥匙…也是…祭品…十二年前…红裙子…那个…女孩…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轰!
这个名字——秦疏影!——如同惊雷在云千峰和姜雨瞳脑中炸开!他们猛地转头看向蜷缩在一边、精神恍惚的楚遥!楚遥…秦疏影!姜玉林消失前真正的未婚妻名字,就叫秦疏影!楚遥只是她被篡改记忆后,自我认知的名字!
楚遥(秦疏影)似乎也被这个名字触动了最深的禁忌。她猛地抬起头,眼神不再是空洞,而是瞬间被一种无法言喻的巨大恐惧和混乱攫住!她怀里的孩子被吓得再次大哭起来。
不…不是我…不是我…
她神经质地摇着头,眼神狂乱地扫视着周围那些冰冷的青铜人俑和地面闪烁的金色菌丝网,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是她…是她回来了!她穿着红裙子!她就在…就在…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就在这时,整个青铜殿堂猛地一震!
那些矗立着的、覆盖着幽蓝冰霜的青铜人俑,它们的眼睛——那些镶嵌在怪异面孔上的、如同黑色宝石或某种结晶体的东西——在同一瞬间,毫无征兆地,齐刷刷地亮了起来!射出无数道冰冷、毫无生命气息的猩红光束!
光束如同探照灯,瞬间锁定了祭坛下的三人!
紧接着,缠绕在所有人俑脚下、覆盖整个地面的金色菌丝网骤然间光芒大盛!无数细密的金色丝线如同活过来的毒蛇,疯狂地从地面弹射而起,闪电般缠向云千峰、姜雨瞳和楚遥的脚踝、小腿!
啊——!姜雨瞳发出一声惊叫,只觉脚踝一阵冰冷的刺痛,那金色的菌丝如同有生命的金属线,带着强大的力量,瞬间收紧,将她狠狠拖倒在地!她怀里的孩子也摔了出去,发出惊恐的哭喊。
云千峰反应极快,挥动手中的开山刀狠狠劈向缠来的菌丝!刀刃砍在菌丝上,竟发出金铁交鸣般的脆响,火星四溅!那菌丝坚韧得超乎想象,只被砍断几根,更多的却如同潮水般涌来!
而楚遥(秦疏影)的反应,却让云千峰和姜雨瞳彻底惊呆了!
就在金色菌丝即将缠上她身体的瞬间,她脸上那种混乱的恐惧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眼底深处,却燃起一种诡异而决绝的光芒!她猛地将怀里哭喊的孩子塞到姜雨瞳身边,然后毫不犹豫地抬起手臂——正是那条一直缠着纱布、不断渗出暗金色液体的手臂!
嘶啦!
她竟然用牙齿,狠狠地撕开了手臂上早已被浸透的肮脏纱布!
纱布下露出的,根本不是什么伤口!那整条小臂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如同玉石般的质地!皮肤下,密密麻麻布满了无数细小的、如同金色血管般搏动着的脉络!而在手腕内侧,一个硬币大小的区域,皮肤完全消失,露出底下蠕动的、如同金色沙粒般不断增殖流淌的物质!正是那些物质,不断渗出暗金色的粘液!
此刻,随着纱布被撕开,那手腕处的金色物质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骤然间光芒炽盛!无数更加粗壮、更加耀眼的金色菌丝,如同喷发的火山熔岩,猛地从她手腕的破口处狂涌而出!带着一种近乎神圣又无比邪异的生命气息!
这些新生的金色菌丝并未攻击楚遥,反而在她身前交织、缠绕,瞬间形成了一道流动的、散发着柔和金光的屏障,将扑向她和孩子们的原始菌丝狠狠挡在外面!
楚遥(秦疏影)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玉石般的冰冷。她看向吓呆了的姜雨瞳和她身边哭泣的孩子,用一种完全陌生的、低沉而缥缈,仿佛来自亘古的声音,清晰地说道:
别怕,妈妈保护你。
妈妈!
姜雨瞳如遭雷击!这声音…这语气…这保护孩子的姿态…她脑中如同被一道惨白的闪电劈开!深埋的记忆碎片轰然翻涌!
十二年前!霖港市那起轰动一时、最终成为悬案的红裙女子连环失踪案!第一个受害者,那个在雨夜小巷里消失的年轻女孩!警方公布的寻人照片上,那个穿着红裙、笑容温婉的女孩…她的手腕上!就在右手腕内侧!有一道细长的、类似手术后留下的旧疤痕!
和此刻楚遥(秦疏影)手腕上那个不断喷涌金色菌丝的破口位置,分毫不差!
红裙案第一个失踪者…秦疏影…楚遥…金色菌丝…妈妈…
一个荒诞、冰冷、令人绝望的真相碎片,带着刺骨的寒意,瞬间刺穿了云千峰和姜雨瞳的思维!
眼前的楚遥,或者说秦疏影,她根本不是姜玉林的未婚妻!她是十二年前就被卷入这诡异漩涡的第一个牺牲品!她是被这地宫、被那青铜门后的存在选中、改造的容器和母体!那两个孩子…是她用某种难以理解的方式孕育出的…新的锚点新的观测者
而姜玉林…他发现了真相!他成了祂们必须清除的、不稳定的观测者!所以他才被抹除了存在!只有与他血脉相连、或许也带有某种特殊观测潜质的姜雨瞳,才得以幸免!
维持茧房需要活着的锚点…姜玉林最后的警告在云千峰脑中轰鸣。
祂们要的不是记忆,是观测者!
这个巨大的青铜地宫,这个充斥着非人造物的空间…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茧房!一个需要活着的、被同化的意识作为锚点来维持其存在的…异空间泡!秦疏影(楚遥)是上一个锚点,而这两个孩子…是新的!
走啊!雨瞳!带孩子们走!云千峰目眦欲裂,挥舞着开山刀,不顾一切地劈砍着越来越多的金色菌丝,试图为姜雨瞳和孩子打开一条生路。他知道,当秦疏影(楚遥)彻底完成母体的转变,当孩子们被这菌丝网络完全同化,成为新的锚点,他们所有人,都将永远被困死在这个冰冷的青铜茧房里!
姜雨瞳看着挡在身前、金色菌丝喷涌如同神祇又如同怪物的嫂子,看着怀中吓得几乎失声的孩子,又看向石壁上哥哥姜玉林那已经彻底消散、只余一片冰冷死寂的影像位置…巨大的悲痛和愤怒瞬间压倒了恐惧。她猛地抱起两个孩子,用尽全身力气嘶喊:云千峰!一起走!
走不了!云千峰的声音带着绝望的沙哑。他已经被越来越多的金色菌丝缠住了双腿,冰冷和麻痹感迅速蔓延。他看到祭坛顶端那团冰冷的漩涡旋转速度正在加快,散发出更加强烈的吸力!他看到殿堂深处,那些眼睛射出猩红光束的青铜人俑,开始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嗡鸣,仿佛某种毁灭程序正在启动!
带他们…出去!找到…真相!告诉外面…
云千峰的声音被菌丝缠绕的窒息感打断。
就在这时,一直维持着金色屏障、面无表情的秦疏影(楚遥)身体猛地一震!她手腕喷涌的金色菌丝突然出现了一瞬间的紊乱和暗淡!她玉石般的脸上,极其艰难地、痛苦地扭曲了一下,一丝属于楚遥的、被深埋的意识碎片似乎挣扎着想要浮现!
…玉…林…
一个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名字,从她颤抖的嘴唇间溢出。
就是现在!
云千峰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不再抵抗缠身的菌丝,反而将全身的力量和意志,都灌注到手中那枚嵌入青铜门后、此刻依旧与他存在某种微弱感应的黑色指环上!那是姜玉林留下的唯一信物!是钥匙,或许也是…某种权限
以吾之意识为引!扰动既定之弦!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吼出了自己那套神棍理论中最核心、最大胆的猜想——意识对宏观量子态的观测扰动效应!他将自己所有的精神,所有的观测意志,如同利箭般,狠狠刺向祭坛顶端那团维持着整个茧房存在的冰冷漩涡!
嗡——!
整个青铜殿堂爆发出一声无法形容的、撕裂灵魂的尖啸!
祭坛顶端的漩涡光团猛地剧烈闪烁、膨胀!无数细密的金色菌丝网络发出刺眼的强光,随即如同过载的电路般寸寸断裂、崩解!那些射出猩红光束的青铜人俑,眼中的红光疯狂闪烁,接着一个接一个地爆裂开来,化为漫天飞溅的青铜碎片和幽蓝的冰晶!
束缚着云千峰和姜雨瞳的菌丝瞬间失去了力量,化为飞灰!
走——!云千峰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吼,身体因精神力的瞬间抽空而瘫软下去。
姜雨瞳泪流满面,没有丝毫犹豫,抱着两个孩子,跌跌撞撞地冲向青铜巨门那道正在缓缓闭合的缝隙!她能感觉到身后传来秦疏影(楚遥)最后一声凄厉、复杂、不知是解脱还是悲鸣的尖啸,以及漩涡彻底爆发开来的、毁灭性的能量波动!
她用尽平生力气,在巨门轰然关闭的最后一瞬,带着两个孩子扑了出去!
刺骨的寒风和冰冷的雨点瞬间砸在脸上。她重重地摔在苍梧岭湿滑冰冷的泥泞中。身后,是那扇重新闭合、覆盖着青苔、仿佛亘古未变的青铜巨门。门内那毁天灭地的震动和光芒,被厚重的山体和青铜彻底隔绝。
死寂。只有风雨声。
两个孩子在她怀里放声大哭。
姜雨瞳艰难地抬起头,雨水混合着泪水流进嘴里,又咸又涩。她望着那扇吞噬了她哥哥、吞噬了云千峰、也吞噬了那个既是楚遥又是秦疏影的可怜女人的巨门,巨大的空洞和悲伤几乎将她撕裂。
她颤抖着,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云千峰在最后时刻塞给她的东西——一个小小的、染血的防水笔记本。她哆嗦着翻开第一页。
上面是云千峰在进入地宫前潦草写下的最后推测,字迹被血和雨水晕开,却依旧触目惊心:
假说:茧房宇宙
维持基础:活体意识锚点(观测者)
抹除机制:消除不稳定锚点(姜玉林)及其存在痕迹(记忆),确保茧房逻辑自洽
秦疏影(楚遥):上一代锚点/母体(红裙案首例),被改造、同化
双生子:新一代锚点雏形,由母体孕育,蕴含维持茧房所需能量模板
核心:祭坛漩涡——茧房能量枢纽与规则核心
破局唯一可能:以高维观测意识扰动枢纽,引发逻辑悖论,崩塌茧房!代价:观测者湮灭(云千峰)
关键:找到茧房与现实世界的‘连接薄弱点’(待寻)…
笔记本从姜雨瞳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泥水里。
代价:观测者湮灭。
云千峰…用他的意识和存在,扰动了那个核心,为她和孩子们换来了逃生的机会…代价是他自己,成了新的、被抹除的不稳定因素
她抬起头,望向霖港市的方向,望向那个拥有数千万人口、此刻却无人记得姜玉林、也终将无人记得云千峰的繁华都市。雨幕如织,天地苍茫。
青铜巨门沉默地矗立着,如同亘古的墓碑。门缝深处,似乎有无数微弱的、如同萤火虫般的金色光点飘散出来,在凄冷的雨夜中闪烁明灭,盘旋上升,最终消散在无边的黑暗里。
像是一场无声的告别,也像是一个永恒的谜题。
两个孩子在她怀中渐渐止住了哭泣,睁着懵懂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那些飘散的金色光点。其中一个小家伙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指向夜空,咿呀出声:
亮亮…飞飞…
姜雨瞳紧紧抱住他们,温热的眼泪无声地滚落。她望着那扇门,也望着孩子们纯真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哥哥姜玉林最后影像里的绝望,看到了云千峰扑向漩涡时的决绝,也看到了楚遥…或者说秦疏影…手腕喷涌菌丝时那短暂挣扎的人性微光。
路还很长。真相的碎片,或许就藏在这两个孩子身上,藏在那些被抹除的记忆深处,藏在青铜门后那崩塌的茧房尘埃里。她必须活下去,带着他们的份,找到那个连接两个世界的薄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