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医掀开白布的瞬间,谢安乐没忍住往后缩了缩。不是怕尸体——当年在忘川见多了缺胳膊断腿的魂体,这点场面算什么——是被现场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怨气呛得喉咙发紧,胃里一阵翻腾。
尸体跪在废弃工厂的水泥地上,背挺得笔直,双手被铁丝反绑在身后,脖颈处有一圈深紫色的勒痕,触目惊心。最诡异的是死者的脸:双眼圆睁,眼球仿佛要爆裂而出,嘴角却咧开个僵硬到极点的笑容,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扯上去的,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
“死者,男性,45岁,身份初步确认是张启明的司机。”年轻警员拿着笔录本汇报,声音明显在发颤,“今天早上被清洁工发现的,现场没有打斗痕迹,门窗都是从里面反锁的,典型的密室杀人。”
谢安乐强压下喉咙的不适感,目光锐利地扫过尸体脚边的那个圈——用惨白的石灰画得异常规整,边缘还残留着几缕黑色的、未燃尽的线香灰。圈内,用朱砂画着一个扭曲的符号,线条阴郁邪异,和林家青铜鼎上的倒悬蛇纹有着惊人的相似,却又透着一股更浓的杀伐之气。
“这符号什么意思?”她蹙着眉,下意识地低声问了出来。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现场却异常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她身上。带队的老刑警眉头拧成了疙瘩:“小姑娘谁啊?这里是案发现场,闲杂人等赶紧出去!”
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驱赶。
谢安乐一噎,刚想搬出“热心市民”的身份糊弄过去(她确实是费了点劲才跟着技术科的车混进来的),一道冰冷、熟悉、带着强烈压迫感的视线骤然锁定了她,像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激得她浑身汗毛倒竖。
她猛地抬头,视线穿过人群,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寒潭里。
男人站在厂房深处浓重的阴影里,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纯黑的衬衫熨帖地勾勒出他宽阔的肩膀和紧实的腰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线条利落,青筋在冷白的皮肤下隐隐贲张。他手里捏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里面装着半枚边缘焦黑的符纸碎片,指尖用力到泛白,似乎要将那符纸捏碎。一道狭长的光柱从厂房顶端的破洞斜斜射入,恰好落在他冷硬的下颌线上,将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衬托得更加森然。
“吴队。”老刑警看到他,语气立刻变得恭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吴磊的目光甚至没有从谢安乐身上移开半分,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那审视的目光像冰冷的探针,从她有些苍白的脸,滑到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显得空荡荡的校服裙,最后定格在她紧攥着衣角、指节发白的手上。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薄唇抿成一条更冷的直线。
谢安乐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却忘了身后是堆废弃的铁架。后背撞上去,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她赶紧站直,双手局促地背到身后,试图维持镇定,但微微发颤的睫毛和泛白的嘴唇暴露了她的紧张。她张了张嘴,那句“我迷路了”在舌尖滚了滚,终究没能像上次那样理直气壮(或者说厚脸皮)地说出口。在这个男人面前,这种拙劣的谎言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吴磊终于移开了那令人窒息的视线,转向老刑警,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穿透寒冰的清晰:“死者口鼻内有乙醚残留,初步判断是被迷晕后勒死的。现场的石灰圈和符号,技术科有初步结论吗?”
他一边问,一边迈开长腿,朝尸体方向走去,步履沉稳,每一步都像踏在人心上。
“说是……某种邪术仪式。”老刑警的声音艰涩,“和上周林氏集团那案子的阵法类似,手法更……更邪门了。目标还是冲着张启明来的。”
“张启明在哪?”吴磊走到尸体旁停下,目光锐利地扫过石灰圈和朱砂符。
“还在看守所,我们加派了双倍人手看守,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吴磊没说话,只是蹲下身,颀长的身影在尸体旁投下浓重的阴影。他没有直接触碰那诡异的朱砂符号,修长的手指悬停在符号上方寸许,指尖似乎在虚空中极其细微地勾勒、描摹着什么。谢安乐屏住呼吸,紧紧盯着他的动作。几秒后,他眉头猛地锁紧,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像出鞘的寒刃。
“这符号被动过手脚。”他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带着一种冰冷的笃定,“原本是‘替身煞’,用来转移灾祸、嫁祸他人的邪术。但现在,被人加了一笔‘绝命纹’。”
他指尖虚点着符号中心一处极其隐蔽的转折,“……变成了‘七杀祭魂阵’。这不是自保,是赤裸裸的杀人献祭。”
谢安乐心脏骤然一缩,倒吸一口凉气!他不仅懂!而且精!不仅能看出阵法原型,还能精准识别出那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改动!这绝不是普通警察该有的知识储备!他到底是什么人?一股寒意混合着强烈的好奇攫住了她。
她忍不住再次看向他。他蹲在阴影里,侧脸线条如同刀削斧凿般冷峻,浓密的睫毛垂下,在眼睑投下一小片阴影,专注的神情竟冲淡了几分平日的冷硬,显出一种……近乎肃穆的吸引力?尤其是他捏着证物袋的手,骨节分明,力量感十足,与眼前这诡谲阴森的场面形成一种奇异的、带着禁欲感的张力。
【系统:警告!宿主注意力严重跑偏!检测到目标人物吴磊精神力高度集中,煞气引动,危险系数上升!建议立刻保持三米以上安全距离!】
“闭嘴!我在分析案情!”谢安乐在脑海里反驳,但视线却像被磁石吸住,胶着在那冷峻的侧影上,心跳莫名有些失序。
“你还在这里?”吴磊突然毫无预兆地转过头,视线精准地捕捉到她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谢安乐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晕,一直烧到耳根:“我……我……”
她一时语塞,准备好的借口在他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显得无比可笑。
吴磊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迫人的压力,几步就走到她面前。熟悉的、清冽中带着一丝烟草味的雪松气息瞬间将她笼罩,让她呼吸一窒。他低头看着她几乎要埋进胸口的发顶,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掌控感:“谢安乐。”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带着一种“果然是你”的了然。
谢安乐的脊背瞬间僵直。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她像只被捏住后颈皮的小猫,挣扎都显得徒劳。巨大的慌乱之下,那点属于孟婆的倔强和长期扮猪吃老虎的本能猛地抬头。她豁然抬起头,眼圈瞬间泛红(这次是急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委屈的控诉和破罐破摔的意味:“吴警官!我……我就是担心张启明那边再出事,想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我……我真的没捣乱!你看我离得多远!我发誓!”
她甚至下意识地举起三根手指,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真诚又无害,带着点被误解的可怜巴巴。
吴磊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那副“我很乖我很无辜”的生动表情,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他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像是无奈,又像是某种……难以言喻的烦躁?
“跟我来。”他最终只是吐出三个字,语气不容置喙,转身大步朝厂房外走去。背影挺拔,步伐间带着一种压抑的、山雨欲来的气势。
谢安乐看着他干脆利落的背影,心里把这尊煞神翻来覆去骂了八百遍——霸道!不讲理!一点情面都不讲!但身体却诚实地小跑着跟了上去,心里那点小委屈和被抓包的羞恼交织在一起,让她脸颊更烫了。
两人走到厂房外停着的黑色警车旁,吴磊拉开副驾驶车门,侧身让开,目光沉沉地看着她:“进去。”
谢安乐磨磨蹭蹭地坐进去,刚手忙脚乱地系好安全带,就见吴磊弯腰探身进来。距离骤然拉近,他身上的气息铺天盖地般涌来,清冽的雪松混合着男性荷尔蒙的味道,还有一丝案发现场带来的、若有似无的硝烟与血腥气,强烈地冲击着她的感官。他伸出手臂去调整她那边的后视镜,结实的小臂几乎擦过她的膝盖,带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电流般的麻痒感。
“坐好。”他低沉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灼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
谢安乐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只能僵硬地点头。吴磊直起身,关上车门,绕到驾驶座。
车子发动,引擎的低吼在寂静的郊区格外清晰。谢安乐偷偷用眼角余光瞥他,发现他正透过后视镜看她,镜中的眼神深邃幽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她心头一跳,慌忙移开视线,假装专注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荒草,心脏却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刚才被他气息笼罩、手臂擦过的触感仿佛还在皮肤上燃烧。
“你能看懂现场的阵法?”吴磊突然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低沉。
谢安乐被他问得一激灵,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安全带:“就……就一点点,跟我奶奶……学过点皮毛。”
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明显的心虚。
“皮毛?”吴磊的语调微微上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目光依旧落在前方路面,“能认出‘替身煞’被改成‘七杀祭魂阵’,这皮毛可不简单。”
谢安乐:“……”
完了,刚才他说的时候自己反应太大,露馅了!她懊恼得想咬舌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编:“瞎……瞎猜的!那个符号看着就邪门,我就觉得……觉得它肯定不是好东西!”
吴磊没再说话,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意义不明的哼声。车子在沉默中行驶了半小时,最终停在市公安局威严的大楼前。谢安乐刚想伸手解安全带,就听到旁边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吴磊已经解开了自己的。
“下车。”他推开车门,长腿迈出,“跟我去做个笔录。”
“啊?还要做笔录?”谢安乐的委屈劲儿又上来了,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抱怨的软糯,“吴警官,我真的只是路过想帮忙,我保证以后再也不……”
“你出现在与林氏集团、张启明高度相关的命案现场,”吴磊打断她,已经站在车外,微微俯身看着她,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部分光线,让他的表情在阴影中显得更加莫测,“配合调查,是公民义务。还是说……”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锁住她闪烁的眼睛,“你有什么‘不能配合’的理由?”
那眼神太具穿透力,仿佛能看穿她所有隐藏的秘密。谢安乐被他看得心头发毛,像被捏住了七寸,只能认命地低下头,解开安全带,声音闷闷的:“……知道了,我配合。”
进了公安局,谢安乐被领到一间熟悉的问询室——上次林家的案子好像也是这间。吴磊在她对面坐下,动作利落地翻开笔录本,头顶的白炽灯光落在他脸上,将他冷峻的轮廓勾勒得更加分明,也映得他眼底的阴影更深邃。
“姓名。”
“谢安乐。”
(小声)
“年龄。”
“18。”
“职业。”
“高三学生。”
“今天上午9点至11点,你在哪里?”
“学校上课……”
(声音越来越低)
“有谁能证明?”
“全班同学……和老师……”
(底气不足)
“为什么出现在城郊废弃工厂?”
谢安乐再次卡壳。撒谎?上次的“迷路”借口已经被他当面戳穿了。说真话?不行!她眼神飘忽,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沿,大脑飞速运转寻找一个合理的、不那么玄学的理由。
吴磊也不催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那轻微的“笃笃”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像敲在谢安乐的心尖上,让她更加焦躁。
就在她额头快要冒汗时,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赶紧掏出来,屏幕上是一条直播平台的推送:【紧急新闻!城郊废弃工厂发现离奇命案,现场疑似涉及邪术仪式……】
“新闻!”谢安乐眼睛一亮,立刻把手机屏幕转向吴磊,声音都拔高了一点,带着点抓到证据的小得意,“我是看到这个突发新闻才去的!想着……想着说不定能提供点线索!毕竟……毕竟林家的事我也算……有点经验?”
她努力让自己的眼神显得真诚又热心。
吴磊的目光在她亮晶晶的眼睛和手机屏幕上扫过,没说话。他沉默地看了她几秒,那眼神仿佛在掂量她话里的水分。就在谢安乐快要撑不住的时候!终于,他放下笔,将笔录本推到她面前:“看看,没问题就签字。”
谢安乐如蒙大赦,飞快地扫了一眼,内容很简洁,主要是确认她在学校的时间段和看到新闻后前往现场的原因,对“玄学”只字未提。她松了口气,赶紧签上自己的名字,笔迹都带着点劫后余生的潦草。
“可以走了。”吴磊收起笔录本,站起身。
谢安乐几乎是弹起来的,转身就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房间。
“谢安乐。”他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脚步顿住,心脏也跟着停跳了一拍,僵硬地转过身:“……吴警官?”
吴磊看着她带着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的眼神,沉默了一瞬。他走到她面前,距离不远不近,但那迫人的气场依旧让她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他的目光在她有些苍白的小脸上停留片刻,语气难得地放缓了一些,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告诫:
“直播的事,暂时放一放。”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无比锐利,“那个藏在暗处的风水师,手段比你想象的要狠毒。他已经注意到你了,今天司机被杀,很可能……就是给你的警告。”
那“警告”二字,像冰锥刺进谢安乐心里。她瞬间明白了那诡异笑容和祭魂阵的含义——杀鸡儆猴!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但同时,吴磊话语里那清晰的、不容错辨的担忧,又像一道微弱的暖流,奇异地抚平了她一丝恐惧。她看着他深邃眼眸中映出的自己,点了点头,声音不自觉地软了下来:“我知道了,谢谢吴警官……我会小心的。”
走出公安局时,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柔的橘粉色,与大楼的肃穆形成鲜明对比。谢安乐站在台阶上,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扇深色的玻璃门,仿佛能穿透它,看到里面那个冷硬又……似乎没那么冰冷的身影。心里那点被“警告”的寒意,竟奇异地被一种微妙的、带着点甜意的暖意驱散了些许。
她摸出手机,发现系统又叮了一声:【叮!目标人物吴磊关切度提升!‘吴磊好感度’面板更新!当前好感度:18(初步信任/高度警惕)。提示:好感度达到60,可解锁‘共享记忆碎片’权限!】
谢安乐看着那个跳涨到“18”的数字,嘴角不受控制地悄悄弯起一个弧度。
初步信任?高度警惕?
行吧。
总比“勉强不讨厌”进步了不是?
她转身,脚步轻快地走向公交站。刚走了两步,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剧烈震动起来。
不是推送,是短信提示音。
她掏出手机,屏幕亮起,发信人依旧是那个未知号码。内容只有一张照片——照片清晰地拍着她学校的正门口,角度刁钻,显然是躲在暗处偷拍的。照片下面,配着一行冰冷的文字:
“小姑娘,放学路上,风大,当心脚下。”
谢安乐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一股冰冷的恶意透过屏幕,直直刺入她的骨髓。
来真的了。
她攥紧手机,指节用力到发白,快步冲向公交站。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恐惧如影随形。但这一次,除了恐惧,心底深处似乎还滋生出一股奇异的勇气——她猛地停住脚步,拿出手机,手指带着点微颤,却异常坚定地编辑了一条短信:
【吴警官,我刚才好像被人跟踪了。在学校门口。】
发送成功的瞬间,她仿佛能看到吴磊在办公室里骤然蹙紧的眉头,看到他周身瞬间爆发的冷冽气场。这个想象,竟让她慌乱的心跳奇异地平复了一些,甚至……嘴角又忍不住勾起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带着依赖和狡黠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