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水亘古流淌，腥红粘稠，映着奈何桥上惨绿的鬼火。谢安乐第一千零一次把辞职报告拍在熬汤的大青石案上，震得旁边排队等汤的几十个新魂齐齐一哆嗦。
“老娘不干了！”她声音穿透阴司常年不散的薄雾，“这破班谁爱上谁上！天天熬汤，熬汤！熬得我手腕腱鞘炎都犯了！孟婆亭的WIFI还三天两头断，鬼片缓存都看不了！最离谱的是，绩效居然跟鬼魂投胎满意度挂钩？给差评的鬼魂喝汤噎着了也算我的锅？！”
她一脚踹翻了脚边装彼岸花瓣的竹篓，殷红如血的花瓣撒了一地，粘在惨白雾气里，像泼开的胭脂。几个新死的鬼魂瑟缩着往后飘了飘，其中一个老太太模样的新鬼，手里紧紧攥着一部最新款的阴间特供版平板电脑，屏幕上赫然是暂停的《甄嬛传》。
“孟、孟婆大人……”旁边一个穿着地府制式灰袍、戴着“实习判官001”胸牌的年轻小鬼差，战战兢兢地凑过来，手里捧着一块莹润的玉简，上面密密麻麻滚动着新鬼信息，“今、今天的KPI……还差三百八十二碗……阎王爷那边催了，说人间最近生育率低，排队投胎的都堵到鬼门关外了……”
谢安乐烦躁地抓了抓梳得一丝不苟（其实是为了省事用根筷子随便挽的）的发髻，几缕不听话的发丝垂下来，沾了点熬汤溅出来的水汽。她一把夺过玉简，扫了一眼，上面一个叫“张铁柱”的鬼魂备注栏赫然写着：【要求孟婆汤加糖，多加，生前糖尿病忌口一辈子】。
“加糖？”谢安乐翻了个惊天动地的白眼，差点把眼珠子翻到后脑勺去，“老娘这是孟婆汤！不是奶茶店！他当这是点‘波波芋圆三分糖去冰’呢？下一个！”
她抄起巨大的汤勺，舀起一勺浑浊发灰、散发着奇异苦涩香气的汤液，粗暴地灌进下一个伸头过来的中年男鬼嘴里。那男鬼被灌得直翻白眼，咕咚咽下去，眼神瞬间变得呆滞茫然。
“行了，下一个！”谢安乐甩甩汤勺，动作麻利得像流水线女工，带着一股子破罐子破摔的暴躁。
熬汤，灌汤，看鬼变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守着这口咕嘟冒泡的大锅，送走了一茬又一茬的魂魄，听着他们生前或悲或喜或平淡的故事，起初还觉得新奇，后来只觉得麻木。这工作，比坐牢还枯燥！坐牢还能放风呢！
**“叮！您有一条新的系统消息：【工作懈怠检测中……情绪值：-999（濒临爆炸）……建议：申请调休或服用‘忘忧散’（注：服用后可能忘记自己是谁）】”**
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直接在她脑子里响起。
谢安乐嘴角抽搐了一下。这破系统，是她当年刚上任时，天道随手丢给她辅助工作的，像个甩不掉的牛皮糖AI监工。功能嘛……也就记记账、发发任务提醒、在她摸鱼时发出尖锐爆鸣。
“建议个鬼！”谢安乐在脑子里吼回去，“再建议老娘先把你格式化了！调休？我调休报告打了一百份！哪次批了？还有那忘忧散，上次哪个缺德鬼喝了，把自己熬汤的锅都砸了，现在还在十八层免费义务劳动呢！”
她越想越气，看着案台上堆积如山的辞职报告（都被阎王用“地府编制紧张，人手不足，年轻人要勇于担当”之类的屁话打了回来），再看看桥下奔涌不息的血色忘川，一个极其大胆（且作死）的念头，如同水鬼冰冷的手，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
跳下去！跳进忘川！传说跳入忘川，要么魂飞魄散，要么……能洗去所有记忆，重入轮回！
反正这破班是一天也上不下去了！与其在这熬汤熬到天荒地老，不如赌一把！魂飞魄散也比现在强！
这念头一起，就像野草燎原，瞬间烧光了所有理智。什么KPI，什么鬼魂满意度，什么破系统，都见鬼去吧！
“老娘——不伺候了！”谢安乐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在实习判官001惊恐万分的目光和排队新鬼们呆滞的注视下，猛地将手里巨大的汤勺狠狠砸进锅里！
“噗——哗啦！”
浑浊的汤液溅起三米高的浪花，劈头盖脸浇了前排几个新鬼一身，把他们本就模糊的魂体烫得滋滋冒烟，发出凄厉的惨叫。
趁着这混乱的瞬间，谢安乐一把扯下自己身上那件象征着孟婆神职、绣着繁复彼岸花纹的宽大袖袍！刺啦——！布料撕裂的声音异常刺耳。
她动作快如闪电，用染着丹蔻（为了熬汤时看着心情好，自己偷偷涂的）的指甲，在撕下的内衬布条上，狠狠划下几个歪歪扭扭、却带着一股子破釜沉舟决绝的血字——那是她用指甲划破指尖，蘸着自己的神血写下的！
“找……”她刚写了一个字，实习判官001终于反应过来，发出尖锐的警报：“拦住她！孟婆大人要跳忘川了！！！”
几个牛头马面鬼差闻声，挥舞着钢叉铁链，从浓雾中气势汹汹地扑来！
谢安乐头也不回，把剩下几个字飞快写完，看都没看，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块染血的布条朝着奈何桥外、无尽的幽冥深处狠狠一抛！
布条像一只染血的蝶，在阴风中打着旋儿，瞬间被翻涌的血雾吞没，消失无踪。
下一秒，在牛头马面的钢叉即将触及她衣角的瞬间，谢安乐对着那口翻滚着无数生魂记忆、据说能消融一切的大锅，露出一个近乎疯狂的、解脱般的笑容。
“这破汤，老娘也尝尝咸淡！”
她纵身一跃，整个人如同折翼的鸟，直直地朝着那口熬煮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巨大汤锅扑了下去！
“孟婆大人——！！！”实习判官001的尖叫撕心裂肺。
噗通！
粘稠滚烫的汤液瞬间将她吞没。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只有一种奇异的、仿佛灵魂被强行抽离又塞进滚筒洗衣机的剧烈眩晕和失重感。无数破碎的光影、尖锐的嘶吼、狂喜的哭泣、绝望的低喃……海啸般冲进她的脑海，又瞬间被一股霸道的力量蛮横地搅碎、稀释、冲刷……
“警告！警告！检测到宿主核心神格遭受‘孟婆汤’本源侵蚀！灵魂绑定系统‘天道打工人996’启动终极应急协议——强制剥离！坐标锚定：人间界，公元2025年！”
系统冰冷的电子音在意识彻底沉沦前，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尖锐警报和乱码噪音。
“剥离中……1%……50%……99%……”
“坐标确认：东经XXX，北纬XXX。时间点：宿主人间体18岁生日当天。”
“身份重塑：谢安乐，18岁，父母双亡（注：此信息存疑），负债：人民币1，000，000元整（高利贷）。”
“终极任务发布：【还清债务，找到‘布条目标’，查明真相】。失败惩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系统模式切换：【人间咸鱼翻身辅助系统（试用版）】启动！祝宿主……呃……苟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