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把菜市场的青石板晒得发烫,混着鱼腥、烂菜叶和油条的香气,在空气里搅成一团热烘烘的烟火气。天一扛着刚买的半扇排骨——是帮张奶奶带的,她腿脚不利索——正跟卖豆腐的王婶讨价还价,嗓门亮得能盖过隔壁杀鱼摊的吆喝。
“王婶,再便宜五毛!你看我这手还伤着,拎不动重的,少算点我好早点回去交差!”他晃了晃缠着绷带的右手,左手却灵活地接过王婶递来的嫩豆腐,用塑料袋裹了三层,“谢啦婶子,回头给你带孤儿院乐乐画的画,那小子昨天画了个豆腐西施,跟你一模一样!”
王婶被逗得直笑,往他兜里塞了块卤豆干:“拿去吧,堵上你的嘴,省得天天贫。”
天一嘿嘿笑着转身,没注意到不远处的白菜摊旁,站着个穿浅蓝连衣裙的女生。她手里捏着个空塑料袋,指节泛白,眼神像蒙着层雾,定定地落在他身上。女生叫苏晴,已经在这儿站了快半小时,从天一帮卖菜的大爷把翻倒的箩筐扶起来,到他蹲在地上跟打滚的小猫说话,再到刚才跟王婶讨价还价,她的目光就没移开过。
她看着天一额头上的汗顺着下巴滴进领口,看着他把排骨扛在肩上时,绷带蹭到锁骨却浑然不觉,看着他明明自己手不方便,还顺手帮旁边的老奶奶提了提菜篮。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鲜活,像菜市场顶头那盏最亮的灯,把她心里积了很久的灰照得无所遁形。
“真羡慕啊……”她小声嘀咕,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塑料袋的提手,“什么时候我也能这样呢……”
天一拎着东西往巷口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弹簧。苏晴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她看着他路过修鞋摊时,跟张师傅击了个掌;看着他在杂货店门口,把王婶给的卤豆干分给了蹲在那儿的流浪狗;看着他拐进事务所那条巷时,还回头冲卖西瓜的大叔喊了句“明天来买个最大的”。
事务所的玻璃门“叮咚”一响,天一刚把排骨和豆腐放在门口的矮柜上,就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他回头,看见那个穿浅蓝连衣裙的女生站在门口,塑料袋捏得更紧了,指节泛白。
“请问……这里是天一侦探事务所吗?”女生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陈欣悦正趴在桌上算账单,闻言抬起头,眼里带着温和的笑意:“是的,您请坐。”
刘明轩从电脑后探了探脑袋,又缩了回去,指尖在键盘上敲了两下,像是在整理什么。
天一擦了擦手,把卤豆干的碎屑往嘴里塞:“您找我们?丢东西了?”
苏晴摇了摇头,视线在屋里打了个转,落在墙上挂着的“寻宠成功”锦旗上,又移到天一缠着绷带的手上,最后定在他脸上——他的眼角还带着笑纹,像是刚从什么开心的事里走出来。
“我……我想委托你们一件事。”她深吸一口气,像是攒了很大的力气,“不是找东西,也不是查什么,就是……想请你们陪我五天。
吊扇慢悠悠转着,把空气里的豆干香搅得晃晃悠悠。天一嘴里的卤豆干差点没叼住,下意识伸手去接,绷带蹭过嘴角,才想起自己手不方便。他瞪圆了眼,看着苏晴,傻气地笑了笑:“陪五天?”
陈欣悦手里的笔“啪嗒”掉在账单上,晕开个小墨点。她赶紧捡起来,指尖在纸上洇了洇,抬头时眼里的惊讶已经变成了温和:“您是说……就只是陪着?”
刘明轩的键盘声突然停了。他从显示器后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安安静静地落在苏晴身上,像在解读什么,却没说话,只是指尖在桌沿轻轻敲了敲——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
苏晴的脸唰地红了,捏着塑料袋的手指更紧了,指节泛白得像要嵌进塑料里。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浅蓝裙摆垂在脚踝,晃了晃:“是……就是陪着。不用做什么特别的,就……就像你们平时那样就行。”
“平时那样?”天一挠了挠头,往陈欣悦那边凑了凑,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咱平时啥样?查监控、跑现场、抢红豆酥?”
陈欣悦没理他的贫嘴,只是柔声问苏晴:“您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要是有解决不了的事,我们或许能帮上忙——比单纯陪着管用。”
苏晴的肩膀轻轻抖了抖。她抬起头,眼里的雾好像更浓了些,声音轻得像羽毛:“没有难处。就是……就是觉得自己像掉在水里,抓不住东西。”她顿了顿,视线又飘回天一身上,“刚才在菜市场看你……看你跟王婶笑,跟小猫说话,连扛着排骨都像在跳舞似的。我就想……或许跟着你们,能沾点劲儿。”
天一没听懂“掉在水里”是啥意思,但他瞅着苏晴的脸——苍白得像没晒过太阳,嘴唇抿得紧紧的,连嘴角都往下撇着,像是很久没笑过了。他忽然想起孤儿院的安安,刚来时也是这样,总缩在角落,眼里灰蒙蒙的。
“所以……你是想看看我们咋过日子?”天一蹲下来,跟苏晴平视,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绷带上投下道金边,“比如看我跟明轩抢铅笔,看欣悦算错账跟自己较劲?”
苏晴被他逗得睫毛颤了颤,像是有笑意要钻出来,却又很快压下去。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是看你们过日子。是……是想试试,能不能像你们那样,觉得日子是热乎的。”她低头抠着塑料袋上的纹路,“我有很久了,觉得啥都灰蒙蒙的。早上起来不想睁眼,出门不想抬头,连吃饭都觉得没味道。”
陈欣悦端来的温水放在苏晴手边,杯壁上凝着细水珠。“您是不是……不太舒服?”她斟酌着措辞,声音放得像棉花,“比如心里头闷得慌?”
苏晴的指尖碰到杯壁,猛地缩回手,像是被烫着了。她沉默了会儿,才轻轻“嗯”了声:“医生说……是有点抑郁。开了药,吃着也没啥用。昨天在公园坐了一下午,看着鸽子飞,突然就想……要是能像谁那样,傻乐呵着,该多好。”
她抬起头,眼里的雾好像散了点,能看见底下藏着的渴望:“然后就看见你了。在菜市场帮大爷扶箩筐,筐子上的泥蹭了你一裤腿,你还跟大爷笑;给流浪狗分豆干,被狗咬了下裤脚,你也不气,还跟狗说‘慢点吃’。”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就跟着你走,走一步,就想一步——这样的日子,我也能有吗?”
天一蹲得腿有点麻,干脆盘腿坐在地上。他摸了摸下巴,绷带蹭得下巴痒痒的:“所以这委托,就是让我们带着你,该干啥干啥?”见苏晴点头,他突然笑了,露出小虎牙,“那你可别嫌我们吵。明轩敲键盘能敲到后半夜,欣悦算错账能跟账本较劲半小时,我嘛……可能会逼着你吃王婶的卤豆干。”
陈欣悦瞪了他一眼,却对着苏晴笑:“他说得糙,意思是……要是你不嫌弃,这五天,我们干啥都带着你。”她看向天一,眼神里闪了闪,像是在说“这委托接了”。
刘明轩突然从抽屉里拿出个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笔在上面写了行字,推到苏晴面前:“作息表。我们的。”
纸上列着:六点半,天一去公园打拳(偶尔赖床);七点,陈欣悦买早餐(会多买个茶叶蛋);八点,刘明轩检查监控设备(雷打不动);下午可能去查委托,可能在事务所整理档案;晚上有时去孤儿院,有时在附近吃烧烤。
苏晴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字,忽然抬头,眼里蒙了层水光:“真的……可以吗?”
“有啥不可以的。”天一蹦起来,拍了拍胸脯,忘了手上的伤,疼得“嘶”了一声,却还是笑得灿烂,“不过咱得说清楚,这委托费……”他挠挠头,“你看着给就行。要是最后你觉得没白来,给我们带包糖就行——乐乐爱吃的那种橘子糖。”
苏晴捏着塑料袋的手慢慢松开了。她站起身,对着三人深深鞠了一躬,声音里带着点抖,却比刚才亮了些:“谢谢你们。”
吊扇还在转,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上投下几道亮纹,像铺了条金灿灿的路。天一看着苏晴手里的空塑料袋,突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块没吃完的卤豆干,递过去:“先尝尝?王婶的手艺,吃了能多笑两声。”
苏晴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豆干的咸香在舌尖漫开时,她忽然低头,轻轻笑了笑——像蒙尘的花,终于透了点光。
刘明轩的键盘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敲得比平时轻快些。陈欣悦在账单上添了行字:“新委托:陪伴五天。”笔尖划过纸面,沙沙的,像在写一个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