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也商 > 第9章
也商缓缓抬起头。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如同最冷的寒冰,直直地刺向江海。
没有愤怒,没有嘲讽,只有一种纯粹的、洞穿人心的审视。
这目光让江海脸上的谄媚笑容一点点僵住,后背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也商没有说话。她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无声的压迫感,站起身。
腰间的武士刀不知何时已滑入她的手中,刀鞘冰冷。
江海心头警铃大作!他下意识地想后退,但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也商迈步,动作不快,却带着山岳般的沉重。
她走到江海面前,两人距离不过一步之遥。江海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残留的海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气。
“铮——!”
一声清越的刀鸣在狭小的船舱内骤然响起!
也商手腕一抖,冰冷的刀锋如同毒蛇出洞,瞬间出鞘!
锋锐的刀尖,带着死亡的气息,精准无比地抵在了江海粗壮的脖颈上!冰冷的触感激得他脖子上的寒毛根根倒竖!
“老……老大?!”江海吓得魂飞魄散,声音都变了调!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去,全靠也商那冰冷刀锋的支撑才勉强站住。
他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瞬间从额头滚落。
也商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刃,透过刀锋传递着彻骨的寒意。
她的声音低沉、平缓,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江海的心上:
“江海……”
“你如何确定……”
“你口中那些‘路子野的朋友’……”
“能为我所用?”
她的刀尖微微向前递进了一分,一丝细微的刺痛感传来,江海甚至能感觉到皮肤似乎被刺破了一点!
“而不是……另一个陷阱?”
“或者说……”也商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你……和他们……本就串通好了?等着我这条‘大鱼’……自投罗网?”
“没有!绝对没有啊老大!!”江海彻底崩溃了!巨大的恐惧让他瞬间涕泪横流!他再也顾不上任何面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也商的刀尖也随之向下,依旧稳稳地、致命地抵着他的咽喉!
“老大饶命!饶命啊!!”江海磕头如捣蒜,额头重重撞在冰冷的船板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小的不敢!小的对天发誓!绝对不敢骗您!更不敢害您啊!小的……小的刚才说的句句属实!但……但小的承认!小的……小的确实不敢打包票!那些人……那些人是认得!但人心隔肚皮啊老大!小的……小的也只是觉得多一条路子总比吊死在一棵树上强!尤其是……尤其是那个宫屿!他可是瀛国皇子!他的话能信吗?万一他引咱们去的地方,就是个大坑呢?!”
江海语无伦次,但求生的本能让他把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和盘托出:“小的……小的认识的那几个人,是专门在长崎港南边一个小破渔村‘龟背岛’活动的!那地方三不管,走私、偷渡、销赃什么都干!领头的叫‘黑皮阿阮’,是个南胤娘们!泼辣得很!小的以前……咳咳……跟他们做过几次‘生意’,还算有点交情!他们确实恨瀛国人!因为瀛国水师老剿他们!抢过他们好几船货!还杀过他们的人!他们做梦都想给瀛国人添堵!所以……所以小的才觉得,找他们弄身份、落脚,可能……可能比指望那个宫屿更靠谱点!至少……至少他们跟瀛国是死仇!跟您……跟您没仇啊老大!”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磕头,额头都磕破了皮,渗出血丝:“小的……小的只是想给老大您多一个选择!绝没有二心!更不敢串通外人害您!小的这条贱命都是老大您给的!您要是不信……等到了地方,您让小的先去接头!您在后头看着!要是情况不对,您一刀砍了小的!小的绝无怨言!只求老大您……您给小的一个证明忠心的机会!呜呜呜……”
江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恐惧和委屈交织,看起来倒有几分真实的可怜。
也商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冰冷的刀尖依旧抵着他的咽喉。
江海的话语如同倒豆子般倾泻而出,恐惧之下,其核心逻辑反而显得真实:对宫屿根深蒂固的不信任,寻求“第三方”力量的尝试,以及对自己小命的极度珍惜。
他怕死,所以不敢轻易背叛,至少在看不到更大利益之前。
船舱内只剩下江海压抑的呜咽声和海浪声。
也商沉默了许久。
她冰冷的目光在江海涕泪横流、额头渗血的脸上停留,又仿佛穿透了舱壁,看到了底舱那个奄奄一息、身份复杂的仇敌“工具”。
宫屿的“旧关系”……风险未知,且源于这个仇敌本身,如同饮鸩止渴。
江海的“野路子”……同样风险未知,但至少,与瀛国是死敌,与她的目标在“给瀛国添乱”这一点上,有着天然的契合点。
两相比较,后者似乎……更“干净”一些?至少,暂时不需要与宫屿有更深的牵扯。
至于风险……这世上,哪条复仇之路没有风险?
半晌,也商缓缓收回了抵在江海咽喉的刀锋。刀身在她手中挽了一个冰冷的刀花,干净利落地归入鞘中,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嗒”声。
江海如同虚脱般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仿佛刚从鬼门关爬回来。
也商没有看他,目光转向舷窗外那无垠的、通往未知的墨蓝海面,声音恢复了那种冰冷无波的决断:
“起来。”
江海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腿还在发软。
“那个宫屿……”也商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权衡什么,最终还是冰冷地吐出,“暂时留着。让懂点粗浅医术的兄弟,去给他处理伤口,用最好的药。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他废了。”
“是!是!老大!小的明白!保证把他伺候得……呃……保证让他能开口说话!”江海连忙应声,心里暗骂自己多嘴,差点把小命搭进去。
也商的目光依旧看着远方,下达了最终的指令:
“改变航向。”
“去你说的那个……”
“‘龟背岛’。”
几日过去,在也商那“别让他死了,也别让他废了”的冰冷指令下,船上的“赤脚大夫”用最好的金疮药给宫屿处理了伤口。
虽未痊愈,但至少不再流血,高烧也退了,手腕和手指的剧痛变成了持续的钝痛和僵硬。
他又被带到了甲板上,铁链依旧,只是换了个地方锁在船艏一根粗壮的缆桩旁。
海风带着熟悉的咸腥扑面而来,宫屿贪婪地呼吸着,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生气。
然而,当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罗盘和远处的海平线时,那丝生气瞬间凝固!
航向变了!
不再是之前他告诉也商的、通往他母亲南胤旧部可能接应的隐秘小港的方向!船头此刻所指,分明是偏西南!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宫屿猛地转头,目光如同鹰隼般扫向站在船舷边、正冷冷注视前方的也商。
她褴褛的衣衫在海风中猎猎作响,侧脸线条紧绷如刀,仿佛一座拒绝融化的冰山。
宫屿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挣扎着,拖着沉重的铁链,哗啦作响地挪向也商的方向。每一步都牵扯着未愈的伤口,但他浑然不觉。
“也商!”他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嘶哑。
也商闻声,缓缓转过头。
冰冷的眸子落在他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戒备,如同在看一件危险的物品。她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有事?
宫屿在她冰冷的目光下站定,距离她两步之遥。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借一步说话。”他的目光扫过不远处几个假装忙碌、实则竖着耳朵偷听的海匪喽啰。
也商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甚至带着一丝讥讽。
她微微侧身,示意船舷后方一个相对僻静、堆放杂物的角落。
那意思很明确: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耍花样。
宫屿拖着铁链,艰难地跟了过去。角落的阴影笼罩下来,隔绝了大部分视线和喧嚣的海风。
“航向为什么变了?”宫屿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目光紧紧锁住也商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答案,“这不是去我说的那个港口的方向!”
也商抱着手臂,身体微微后倾,靠在冰冷的船舷上,姿态充满了疏离和戒备。
她迎上宫屿探究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语气淡漠:
“去哪里,是我的事。需要向你汇报吗?宫屿殿下?”
她刻意加重了“殿下”二字,充满了讽刺。
宫屿的心猛地一沉。
她的戒备和冷漠如同冰冷的墙壁。
他强忍着焦躁,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警告:“也商!瀛国沿海的情况比你想象的复杂!我告诉你的那条航线,是唯一相对安全、能避开主要眼线的!你现在改道,风险太大!你到底要去哪里?”
也商的眼神锐利如刀,依旧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宫屿看着也商那油盐不进、充满敌意的沉默,脑中飞快地闪过江海那张谄媚又精明的脸,以及他之前隐约听到的、江海在也商舱门外献殷勤的话语片段……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龟背岛?”宫屿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和急切,“你是要去龟背岛?!江海给你指的路?!”
也商瞳孔骤然一缩!虽然她脸上极力维持着冰冷的表情,但那瞬间的细微变化,如何能逃过宫屿的眼睛!
她没想到宫屿竟然一口道破了目的地!这让她心中的警惕瞬间飙升到了顶点!他是不是一直在偷听?是不是在套话?
“闭嘴!”也商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冰冷,带着被窥破的恼怒和更深的戒备,“我去哪里,与你无关!管好你自己!”
宫屿悬着的心彻底凉了!
果然!是江海!是那个油滑的海匪头子!
他心中警铃大作,再也顾不上也商的敌意,急切地向前一步,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也商!你听我说!龟背岛那地方我知道!那就是个无法无天的蛇窟!鱼龙混杂,瀛国官府的通缉犯、各国逃亡的海盗、走私贩子、黑市商人……什么人都有!毫无秩序可言!杀人越货是家常便饭!江海他……他不过是个见风使舵的海匪!他认识的那些‘朋友’,能是什么善类?你怎么能确定他们不会为了利益把你卖了?甚至……和瀛国人勾结?!”
宫屿的话语如同连珠炮,充满了对江海的不信任和对龟背岛凶险的描绘。
他试图唤醒也商的警惕,让她意识到这突然改变航线的巨大风险!
然而,他的急切和担忧,在也商听来,却充满了讽刺和别有用心!
也商猛地抬起头,那双冰冷的眸子瞬间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她像是被彻底激怒的母狮,一步踏前,几乎要撞到宫屿身上!
海风吹起她散乱的长发,露出她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的、却依旧明艳逼人的脸庞!
“够了!宫屿!”她厉声打断他,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利刃,带着一种被深深刺痛的、尖锐的讥讽和滔天的恨意!
“风险?信任?”
她盯着宫屿的眼睛,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向他:
“你这认识了三年的‘老熟人’!我这掏心掏肺拜了三年的‘师父’!都能害得我商国国破家亡!亲人惨死!尸骨无存!”
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悲痛而微微颤抖,眼中却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
“现在!你跟我谈信任?你跟我谈江海不可靠?!”
也商猛地一挥手,指向江海所在的方向,又狠狠指向宫屿的鼻子,动作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你告诉我!一个半路认识、只求活命的海匪头子,和一个亲手将我推入地狱、又假惺惺抓住我的刽子手皇子!”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泣血的控诉,清晰地回荡在角落,甚至压过了海浪声:
“你让我信谁?!!”
“我还敢信谁?!!”
最后一句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宫屿的心口!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也商眼中那刻骨的恨意和绝望的质问,像一把烧红的烙铁,将他所有试图辩解、试图挽回的话语都烫成了灰烬!
是啊……他有什么资格谈信任?
他才是那个最深的背叛者!
他才是那场毁灭的源头!
他亲手摧毁了她信任的能力和基础!
宫屿颓然地靠在冰冷的船舷上,铁链发出沉重的闷响。
他看着也商因为愤怒而微微起伏的肩膀,看着她眼中那熊熊燃烧、却透着无尽悲凉的火焰,一股巨大的、灭顶的绝望和无力感彻底淹没了他。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也商胸口剧烈起伏,狠狠地瞪了宫屿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她不再多言,猛地转身,大步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角落,背影决绝而孤傲,仿佛要将所有关于“信任”的软弱和犹豫,连同身后那个绝望的男人,一起彻底斩断、抛弃!
海风呜咽,吹拂着宫屿凌乱的黑发和破烂的衣袍。
他靠在船舷上,闭着眼,感受着伤口传来的阵阵钝痛,以及心口那比伤口更痛千百倍的、被彻底宣判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