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也商 > 第4章
夜色如墨,吞噬了海天界限,也吞噬了船上仅存的最后一丝温度。
也商背靠着湿冷的船舷,怀中紧抱着那柄武士刀,刀鞘硌着她的肋骨,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
她不敢闭眼,每一次合上眼皮,密道里的黑暗、亲人的惨呼、宫屿那震惊而痛苦的脸……无数破碎的噩梦碎片便如同毒蛇般噬咬上来。
饥饿,这头蛰伏的野兽,在短暂的压制后,再次凶猛地苏醒了。
胃部传来阵阵绞痛,让她浑身发冷,握着刀柄的手指都因虚弱而微微颤抖。
被海水打湿的褴褛衣衫贴在身上,如同冰冷的铁皮,汲取着她仅存的热量。
她感觉自己的力气正在随着体温一点点流失。
天边终于泛起一丝鱼肚白,灰蒙蒙的光线艰难地穿透海雾,照亮了这艘在浪涌中颠簸的孤舟,也照亮了船板上那个被绳索紧紧捆缚的身影。
宫屿靠在船舷边,脸色苍白,嘴唇因失水和寒冷而干裂。
手臂上的伤口在粗糙绳索的摩擦下,依旧隐隐作痛,但比昨夜那钻心的撕裂感已经好了许多。
他闭着眼,似乎在假寐,又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当晨光落在他脸上时,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复杂地投向不远处蜷缩着的也商。
也商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那目光如同芒刺在背。
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冰冷的戒备和毫不掩饰的疲惫。
她没有理会他,挣扎着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向船尾那个低矮的小厨房。
厨房里依旧弥漫着昨日的咸腥和腐败气息。
她粗暴地翻找着,在一个角落的木桶里找到了一些干硬的饼子,大概是那些东瀛船夫备下的干粮。
她抓起一块,也不管上面沾着的污迹和霉点,更不顾自己手上干涸的血污,如同饿极的野兽般,狠狠撕咬起来。
粗糙、干涩、甚至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味,她只是机械地咀嚼、吞咽,用这难以下咽的东西填补着胃里的空洞。
她吃得很快,很专注,仿佛忘记了船上还有另一个人存在。
直到将最后一点饼屑塞进嘴里,她才用手背狠狠抹了一下嘴角,转身走出厨房。
就在这时,宫屿的声音响起了,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疲惫的平静:
“也商。”
也商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宫屿看着她的背影,继续说道,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沉重:
“这艘小船……到不了瀛国。”
也商的身体猛地僵住!
一股被愚弄的狂怒瞬间冲垮了刚刚被食物勉强压下的虚弱感!
她霍然转身,眼中迸射出骇人的寒光,死死盯住宫屿,声音因愤怒而尖利:
“你说什么?!到不了?!你为什么不早说?!是不是为了拖延时间,等你的同伙来救你?!”
她的质问如同连珠炮,充满了被欺骗的狂怒和极度的不信任。手再次按在了刀柄上,似乎下一秒就要拔刀相向!
宫屿迎着她充满杀意的目光,脸上没有任何被冤枉的激动,只有一种深沉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他缓缓叹了口气,那叹息仿佛承载着千斤重担:
“我说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死寂的湖面:
“昨夜……在你要捆我之前,我就说了……这茫茫大海,以你这艘小船的补给和状态,根本到不了瀛国。是你……听不进去。”
也商脸上的怒容瞬间凝固。
昨夜宫屿那尖锐的话语猛地撞回她的脑海——“以你现在的状态,根本到不了瀛国!风暴、饥饿、迷失方向,甚至随便一场海难,就能让你葬身鱼腹!”
……是的,他说过!在她被仇恨和冲动彻底淹没的时候,他说过!
只是当时她满心只想将他捆住,只想堵住他的嘴,那些关乎生死存亡的现实警告,被她汹涌的恨意自动屏蔽了!
一股冰冷的绝望混杂着被现实狠狠扇了一巴掌的羞怒,瞬间攫住了也商。
她握着刀柄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船在波浪中无助地摇晃,仿佛印证着宫屿残酷的预言。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绝望感弥漫开来之际——
“呜——吼——!”
一阵低沉、诡异、如同海兽咆哮般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穿透了清晨的海雾,从远处滚滚而来!那声音粗粝、狂野,带着一种原始的掠夺气息!
紧接着,是沉重密集的船板撞击水面的巨大声响!哗啦!哗啦!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仿佛有庞然大物正破浪而来!
也商和宫屿的脸色同时剧变!
也商猛地冲到船舷边,循声望去。只见浓重的海雾深处,一艘比宫屿之前那艘商船更加庞大、更加狰狞的船影正以惊人的速度破雾而出!
那船的样式古怪,船帆破烂却巨大,船体两侧伸出长长的桨板,如同怪物的肢节,疯狂地划动着海水!
船头上,影影绰绰地聚集着一群挥舞着弯刀和鱼叉的身影,发出令人心悸的咆哮和怪叫!
海匪!
宫屿的瞳孔骤然收缩,身体瞬间绷紧,被捆缚的手腕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绳索深深勒进皮肉。
也商也看清了那艘船的轮廓和上面群魔乱舞般的身影。
她眼中的绝望和羞怒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冰冷到极致的漠然。
她没有去看宫屿,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掠过那艘正急速逼近的海匪船,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勾勒出一个毫无温度、甚至带着一丝诡异嘲弄的弧度。
她轻轻开口,声音在海匪的咆哮和巨浪的轰鸣中显得异常清晰,却又冰冷得如同深海寒冰:
“呵。”
一声短促的轻笑后,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浓雾,定格在那些狰狞的海匪身上,语气带着一种事不关己般的漫不经心:
“看来……”
“有人‘送’船来了。”
海匪船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凶猛地撞了过来!
巨大的船体带起的浪涌让也商的小船几乎倾覆!
粗粝的钩索带着破空声狠狠甩来,“哐当”几声牢牢勾住了小船的船舷!
“上!都给老子麻利点!看看有什么油水!”一个粗嘎嚣张的声音在匪船上响起。
一群衣衫褴褛、面目狰狞、手持各式破旧兵刃的海匪,如同下饺子般嗷嗷叫着跳上了也商的小船。
甲板瞬间被挤得满满当当,污浊的汗臭和鱼腥味扑面而来。
为首的海匪头子身材高大,满脸横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额角斜劈到下巴,破坏了原本还算周正的五官,却添了几分凶悍。
他穿着一件油腻发亮的皮甲,敞着怀,露出浓密的胸毛,腰间挎着一柄夸张的鬼头大刀。
他咧着嘴,目光贪婪地扫视着这艘破船,眼神最终落在了船舱角落里那个被也商随意丢弃、敞着盖的小木箱上,里面黄澄澄的金银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刺眼。
“哈哈哈!发财了!小的们,搬……”
海匪头子的狂笑刚起,目光无意间扫过船板中央那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狼狈不堪的身影时,猛地卡在了喉咙里!
他脸上的贪婪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极度的错愕和难以置信取代!
他使劲眨了眨被海风吹得发红的眼睛,又凑近了两步,歪着脑袋,像是辨认什么稀罕物件。
“哎哟卧槽!!”江海猛地一拍大腿,发出响亮的啪的一声,震得旁边的小喽啰一哆嗦。
他指着宫屿,脸上那凶悍的表情像是被揉皱的纸,瞬间换上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惊奇和……幸灾乐祸?
“这不是……这不是宫屿殿下嘛?!哎哟喂!您老人家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江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重的中原口音和毫不掩饰的戏谑,
“怎么着?堂堂瀛国的三皇子殿下,不在您那金窝银窝里待着,跑这破船上玩起‘五花大绑’的情趣了?哈哈哈!笑死老子了!这捆得……啧啧,手法够专业啊!遇上同行了?被黑吃黑了?”
“宫屿……殿下?三皇子?!”
也商原本正冷眼旁观,紧握着刀柄,评估着这群乌合之众的威胁。
江海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宫屿殿下”和紧随其后的“瀛国三皇子”,如同两道惊雷,毫无征兆地狠狠劈在她的耳膜和心坎上!
她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转头看向宫屿,那双因疲惫和仇恨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极致的错愕和难以置信!
随即,这错愕如同冰雪消融,被一种彻骨的、恍然大悟的冰冷所取代!所有的疑团,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身份揭露瞬间贯通!
怪不得!怪不得他能轻易承诺“助她复仇”!怪不得他能命令那些东瀛武士!怪不得他能来往两国畅通无阻!
原来如此!他根本不是普通的细作,他是瀛国的皇子!是那个下令攻伐商国、屠戮她至亲的瀛国皇室血脉!是仇敌的核心!
一股被愚弄到极致的狂怒和冰冷的杀意,如同火山般在她胸腔里轰然爆发!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炽烈!她看向宫屿的眼神,不再是复杂的恨意,只剩下纯粹的、刻骨的、不死不休的仇视!
他之前的痛苦、震惊、承诺……此刻在她看来,都成了最恶毒的欺骗!
“原来……你是皇子!”也商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铁,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冰寒的杀意,“好!好得很!”
宫屿在被江海点破身份的瞬间,脸色就变得一片惨白,他紧闭着眼睛,嘴唇紧抿,身体因巨大的痛苦和某种无法言说的绝望而微微颤抖。
他知道,这最后一丝脆弱的联系,也彻底断裂了。
也商不再看他。她所有的怒火和杀意,瞬间转移到了眼前这群打断了她“清理门户”的海匪身上!尤其是那个聒噪的头子!
“聒噪!”也商低叱一声,身形骤然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废话!她如同鬼魅般扑向江海,手中的武士刀化作一道夺命的寒光,直刺其心窝!
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带着她此刻焚天的恨意和顶尖的剑术修为!
“我靠!!”江海怪叫一声,脸上的戏谑瞬间化为惊恐!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脏兮兮、弱不禁风的小娘们,出手竟然如此狠辣迅捷!完全是奔着要他命来的!
他狼狈不堪地就地一个懒驴打滚,鬼头大刀仓促格挡。
“铛!”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江海只觉一股巨力从刀身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鬼头大刀差点脱手!
也商一击不中,刀势连绵不绝,如同疾风骤雨!劈、砍、撩、刺!每一招都狠辣精准,带着冰冷的杀伐之气!
江海空有一身蛮力和凶悍外表,在也商这经过宫屿精心调教、又经血火淬炼的剑术面前,完全不够看!
他左支右绌,身上的皮甲被划开好几道口子,险象环生!
周围的海匪喽啰想上前帮忙,也被也商随手几刀逼退,刀光所及,非死即伤,惨叫声不绝于耳!
“姑奶奶!女侠!大佬!停手!停手啊!”江海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满头大汗,狼狈不堪,终于撑不住了。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湿滑的船板上,那把夸张的鬼头大刀“哐当”一声丢在一边,双手高举过头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嚎叫起来:
“饶命!大佬饶命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老人家!小的投降!投降了!求您收了神通吧!”
也商的刀尖稳稳停在他咽喉前一寸,冰冷的杀气激得江海脖子上的汗毛根根倒竖。
她眼神冰冷地俯视着这个涕泪横流的海匪头子。
江海见也商停手,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哭嚎得更起劲了,带着浓重的中原口音:“大佬!您听我说!小的江海,也是中原人啊!被逼无奈才在这海上混口饭吃!我跟那帮该死的东瀛矮子不是一路的!我恨死他们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捶打自己的胸口,仿佛在证明自己的“赤胆忠心”。
“恨?”也商的声音毫无波澜。
“恨!恨得牙痒痒!”江海抹了把鼻涕眼泪,咬牙切齿,表情扭曲,一半是恐惧一半是努力装出来的愤恨,
“这帮狗日的瀛国人,仗着船好,跑得飞快!每次老子想‘借’点他们的财货,都他娘的追不上!打劫十次有九次半都落空!还老被他们的护卫船撵着跑!憋屈啊!太憋屈了!简直是我江海职业生涯的奇耻大辱!大佬!您这么厉害,连瀛国皇子都能捆了!您收了我吧!我江海以后就跟着您混了!您指东我绝不往西!您要砍瀛国人,我给您递刀!保管比谁都积极!”
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那副又怂又谄媚、还带着点莫名其妙的“职业屈辱感”的样子,与他之前凶神恶煞的海匪头子形象形成了极其滑稽的对比。
也商看着脚下这个毫无骨气、为了活命什么话都能说的海匪头子,又瞥了一眼他身后那艘比小船大了数倍、看起来结实不少的海匪船。冰冷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她缓缓收回了抵在江海咽喉的刀锋,但刀并未归鞘。她居高临下,声音依旧冰冷:
“你的船?”
“我的!我的!从现在起就是大佬您的了!”江海点头如捣蒜。
“你的人?”
“您的人!您的人!都是您的人!”江海连忙对着身后吓傻的喽啰们吼道:“都他娘愣着干什么?叫老大!以后这位姑奶奶就是我们新老大了!听见没有!”
喽啰们面面相觑,但在江海凶狠转向他们时的眼神和也商冰冷的刀锋威慑下,稀稀拉拉地喊起了“老大”。
也商不再理会江海,她的目光缓缓转向依旧被捆缚在船板上、闭目沉默的宫屿。
那双刚刚因激烈战斗而燃起火焰的眼眸,此刻再次被深不见底的寒冰覆盖,比之前更加刺骨。
她一步一步,走到宫屿面前。每一步都像踩在冰面上。
江海很有眼色地连滚爬爬让开位置,缩在一边。
也商缓缓蹲下身,冰冷的刀尖再次抬起,这一次,稳稳地、带着千钧之力,抵在了宫屿的颈动脉上。只要轻轻一送,就能了结这位瀛国三皇子的性命。
宫屿感受到了那致命的寒意,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疲惫、灰败,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
他看着也商眼中那冻结一切的恨意,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也商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她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渊,每一个字都带着冰渣:
“瀛国三皇子……宫屿殿下?”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极致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毁灭的决绝:
“现在,我们该好好谈谈……‘复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