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扒皮那冰锥般的声音还在简陋的茅屋外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和毫不掩饰的厌烦。屋内的林夜却像是没听见那催促的尾音,动作依旧是慢吞吞的。他趿拉着那双破旧的布鞋,鞋底沾着干涸的泥块,每一步踏在坑洼不平的泥土地面上,都发出轻微的“噗噗”声,混着他尚未完全消散的慵懒哈欠,形成一种奇异的节奏。
“吱呀——”
腐朽的木门被拉开更大的缝隙,初春山间特有的、裹挟着草木清冽与湿泥寒意的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林夜额前几缕碎发胡乱飞舞,也让他因沉睡而略显苍白的脸颊感受到一丝真实的冰凉。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把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肩头还打着补丁的粗布短褂裹得更紧了些,这才完全走出门外。
门外,管事周扒皮背着手站在几步开外。此人约莫四十许年纪,身材干瘦,颧骨高耸,一双三角眼此刻正锐利地扫视着陆续从其他茅屋走出的杂役弟子,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严厉的直线。他穿着一身玄天剑宗外门管事特有的灰色制式长袍,浆洗得发硬,虽然料子普通,但比起杂役弟子们身上那粗陋的短打,已是天壤之别,象征着身份和权力的差距。他腰间挂着一块乌木令牌,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执”字,在略显阴沉的晨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周扒皮的目光像冰冷的剃刀,刮过每一个走出茅屋的杂役弟子。当他的视线最终落在最后出来的林夜身上时,那眼神里的不耐和鄙夷瞬间浓烈了十倍,几乎凝成实质。他上下打量着林夜——凌乱的头发,惺忪的睡眼,嘴角甚至还有一丝可疑的水痕未干,身上那件短褂皱巴巴,整个人透着一股刚从热被窝里被硬拽出来的颓靡气息。
“哼!”周扒皮从鼻腔里重重哼出一声,如同闷雷,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厌弃,“烂泥扶不上墙!天天就知道挺尸!玄天剑宗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今日若再引不得一丝灵气入体,就给我卷铺盖滚去后山矿洞,这辈子别想再出来!”
他的声音又尖又利,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杂役弟子的耳中。那些已经聚集在练功场边缘、冻得瑟瑟发抖的少年们,闻声都下意识地看向林夜,眼神复杂。有同情,但更多的是麻木的冷漠,以及……一种微妙的庆幸——至少自己不是垫底的那个废物。赵铁柱和孙小猴更是毫不掩饰地嗤笑起来,投向林夜的目光充满了快意和嘲讽。
林夜仿佛没听见周扒皮的辱骂,也没看见周围那些形形色色的目光。他只是抬起手,用力揉了揉依旧有些发涩的眼睛,又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这才慢悠悠地踱步到练功场边缘,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抱着胳膊,懒洋洋地靠在一棵被山风吹得歪斜的老松树干上。他微微阖上眼睑,似乎随时准备站着再睡个回笼觉。
这幅油盐不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让周扒皮气得额角青筋直跳,三角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他狠狠剜了林夜一眼,强压下当场发作的冲动,猛地转身,对着所有杂役弟子,厉声喝道:“都给我站好了!打起精神!引气入体是仙凡之隔的第一步!今日执事大人亲自查验,是你们的造化!谁再敢像某些废物一样懈怠,休怪宗规无情!”
他口中的“执事大人”,此刻正站在练功场中央一块稍高的平整岩石上。
此人身材高大魁梧,站在那里便自然生出一股沉凝的气势,仿佛一块扎根于山岩的千年古松。他同样身着灰色长袍,但料子明显比周扒皮的更为细密,衣襟袖口处还用银线绣着玄天剑宗独有的云纹剑徽。他面容方正,肤色黝黑,浓眉之下是一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睛,开阖间精光内蕴,不怒自威。腰间悬挂的令牌,材质是温润的墨玉,上面刻着一个古朴遒劲的“外”字。
他便是负责青云峰杂役弟子区域的外门执事,郑山。在玄天剑宗外门,执事已是手握实权的人物,掌管着杂役弟子的生杀予夺、资源分配,甚至部分低阶功法的传授。郑山向来以铁面无私、执法严苛著称,在他面前,周扒皮那点管事威风,连大气都不敢喘。
郑山并未理会周扒皮的喝骂,也似乎完全忽略了角落里那个靠树打盹的林夜。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场中数十名杂役弟子,那眼神仿佛带着无形的重量,让每一个被他看到的少年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屏住了呼吸,连赵铁柱脸上的嘲讽都瞬间收敛,换上了紧张和恭敬。
“时辰到。”郑山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有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引气入体,百日为限。今日便是尔等入门整百日之期。宗门规矩,引气不成者,贬为苦役,永无晋升之机。”
他的话语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像一块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尚未引气成功的杂役弟子心头。场中的气氛瞬间凝固,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现在,开始查验。”郑山言简意赅,目光转向周扒皮。
周扒皮立刻如同得了圣旨,腰杆挺得笔直,脸上堆起十二分的恭敬,小跑着上前几步,从怀里掏出一本厚厚的、封面已经磨损泛黄的名册,声音拔高,带着一种唱名般的腔调:
“王石头!”
“在…在!”那个圆脸少年王石头,紧张得声音都在发颤,连滚带爬地从人群中跑出来,站到场中央。
郑山面无表情,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隐约有一丝极淡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土黄色微光流转。他隔空对着王石头丹田位置,轻轻一点。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琴弦被拨动的颤鸣响起。
王石头身体猛地一僵,随即,一丝微弱但清晰可见的、如同初生嫩芽般的淡绿色光芒,自他小腹丹田处亮起,虽然光芒暗淡且闪烁不定,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存在着,持续了几个呼吸才缓缓消散。
“引气一层初期,驳杂木属。”郑山收回手指,声音平淡地宣布结果,随即在周扒皮递上的名册上某处划了一下。
王石头如蒙大赦,激动得脸都涨红了,对着郑山和周扒皮连连鞠躬,才腿脚发软地退回到人群中,引来一片羡慕的低语。
“赵铁柱!”
“弟子在!”赵铁柱雄赳赳气昂昂地大步走出,脸上带着自信。他入门时便有些微薄底子,这三个月更是拼命苦修,自认是这批杂役中的佼佼者。
郑山同样并指一点。
嗡!
这一次的颤鸣声明显响亮了几分。赵铁柱丹田处,一股相对凝实、带着灼热气息的赤红色光芒骤然亮起,光芒稳定,持续了足足五息之久,隐隐还透出一股微弱的锋锐之意。
“引气一层后期,火金双属,金气微弱。”郑山眼中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赞许,微微颔首。
“谢执事大人!”赵铁柱声若洪钟,得意地挺起胸膛,目光扫过众人,尤其在林夜靠着的松树方向多停留了一瞬,充满了挑衅和炫耀。
查验继续进行着。
“孙小猴!”
“引气一层中期,土属。”
“李二狗!”
“未引气!”
随着周扒皮冰冷无情的宣判,那个名叫李二狗的少年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被两个面无表情的外门弟子拖死狗般拖了下去,等待他的将是后山矿洞暗无天日的苦役生涯。这一幕,让剩下那些尚未被叫到、且毫无把握的少年们更是面无人色,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林夜依旧靠在松树上,眼睛半眯着,似乎周围的一切喧嚣、紧张、绝望都与他无关。只有他自己知道,丹田深处,那缕融合了万古剑冢“点破真意”的暖流,正以一种奇特的韵律自行流转着,缓慢而坚定地汲取着天地间微薄的灵气。每一次流转,都让他身体里那层无形的、隔绝灵气的“膜”变得更加稀薄通透。他甚至能清晰地“内视”到,随着这缕暖流的运行轨迹,丝丝缕缕无色无形的天地灵气,正透过周身细微的毛孔窍穴,涓滴汇入丹田,壮大着那缕核心的暖流。
这感觉,玄妙无比。别人需要心神高度凝聚、运转法诀才能艰难引动的灵气,对他而言,此刻竟像是受到了某种本源的吸引,自然而然地渗透进来。仿佛他丹田中的那缕“点破”真意,本身就是一个微型的、能自动吸引和转化灵气的漩涡核心。睡觉就能变强,果然诚不我欺!
“张铁牛!”
“未引气!”又一个少年被拖走。
“刘翠花!”
“引气一层初期,水属。”一个瘦弱的女孩喜极而泣。
……
名册上的名字越来越少,场中尚未被查验的只剩下寥寥数人,绝望的气氛如同冰冷的浓雾,几乎要将他们吞噬。
终于,周扒皮那带着幸灾乐祸和毫不掩饰厌恶的声音,如同丧钟般响起:
“林夜!”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聚焦在练功场边缘,那个靠在歪脖子老松树下的身影上。有麻木的冷漠,有看戏的嘲弄,有赵铁柱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快意,也有极少数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
郑山的目光也第一次,真正地落在了林夜身上。他的眼神深邃依旧,看不出喜怒,只是那平静无波的注视本身,就带着一种沉重的压力。
林夜慢悠悠地睁开眼,仿佛刚从一场好梦中被惊醒。他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头关节发出一阵轻微的“噼啪”脆响,在这死寂的练功场上显得格外清晰。然后,他才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一步三晃,如同饭后散步般,慢吞吞地踱到了场中央,站在了郑山面前。
他甚至抬手,揉了揉鼻子,对着郑山,露出了一个带着浓浓睡意、显得有些傻气的笑容。
“哼,不知死活!”赵铁柱低声啐道。
周扒皮更是气得脸色铁青,厉声呵斥:“林夜!端正仪态!在执事大人面前,休得无礼!”
林夜似乎被吓了一跳,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周扒皮,又看了看眼前如山岳般沉凝的郑山,这才慢半拍地收敛了那副懒散的笑容,努力挺了挺他那并不宽阔的胸膛,只是那眼神,依旧带着没睡醒的迷蒙。
郑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块石头。他再次抬起右手,并拢的食中二指上,那丝土黄色的微光再次浮现,比之前查验时似乎更凝实了一丝。他没有丝毫犹豫,对着林夜丹田的位置,隔空点出!
这一指,看似轻描淡写,但指尖蕴含的土黄色微光却骤然内敛,凝聚成一点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锐芒。这是郑山身为外门执事,查验引气进度时常用的【探元指】。指力蕴含一丝精纯的土行灵力,能直接探入受测者丹田,引动其体内积蓄的元气,使其显化出相应的属性光芒。指力本身极其微弱,绝不会伤及受测者根本,但对于体内毫无灵气、经脉闭塞的凡人而言,这一指之力也足以让其丹田气海产生剧烈的震荡,如同被针扎一般剧痛难忍。
周扒皮嘴角已经勾起一丝残忍的冷笑,他仿佛已经看到林夜被这一指点中后,瞬间脸色惨白、捂着肚子痛苦倒地的狼狈模样。赵铁柱等人更是瞪大了眼睛,等着看这废物出尽洋相。
然而,就在郑山那凝聚着【探元指】力、即将点中林夜丹田气海位置的前一刹那——
嗡!
一声奇异的、仿佛来自林夜身体内部的、极其细微却又清晰无比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响起!
这嗡鸣声并非来自外界,更像是某种沉寂的弦被悄然拨动。与此同时,林夜丹田深处,那缕自行运转、融合了万古剑冢“点破真意”的暖流,仿佛受到了最直接的挑衅,骤然加速!一股微弱却极其凝练、带着一种洞穿一切虚幻与阻碍意境的奇异力量,如同沉睡的幼龙被惊醒,自丹田气海中本能地勃发,逆流而上!
这股力量太微弱了,微弱到如同初生婴儿的呼吸。但它蕴含的意境却高绝得难以想象!那是万古剑冢中,一道水墨剑影凝聚了不知多少岁月才孕育出的一丝“点破”真髓!它代表的不是磅礴的能量,而是“点”的极致——凝聚、穿透、洞察、真实!
郑山那凝聚的指力,蕴含的土行灵力虽然精纯,但在层次上,与这缕源自万古剑冢的“点破真意”相比,如同萤火之于皓月,泥沙之于精金!
噗!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气泡破裂的声响。
郑山点在林夜丹田前方寸许虚空的手指,骤然一顿!他指尖那凝聚的土黄色锐芒,如同被一根无形的、更细更锐利亿万倍的针尖刺中,竟在接触林夜丹田气海散逸出的那缕奇异意境之前,毫无征兆地自行溃散了!
不仅如此!
一股极其细微、却带着无法形容穿透感和“真实”感的反震之力,顺着那溃散的指力,逆袭而回,精准无比地刺入了郑山的指尖!
“嗯?!”
郑山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极其明显的动容!他那双深邃的眼眸猛地一缩,瞳孔深处精光爆射!指尖传来的感觉极其怪异,并非强大的能量冲击,而是一种……被瞬间“看穿”的惊悸!仿佛自己这蕴含土行灵力的【探元指】,其灵力运转的轨迹、其内在的薄弱节点,在这股反震之力的“点破”意境面前,如同透明的琉璃般纤毫毕现,脆弱得不堪一击!
虽然这股反震之力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根本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实质伤害,但其中蕴含的那种高渺、凌厉、直指本源的意境,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郑山心中的平静!他纵横外门多年,查验过的引气弟子不计其数,从未遇到过如此诡异的情形!
引气入体都做不到的废柴,丹田气海怎么可能自发产生如此……如此不可思议的反击?而且那反击中蕴含的意境,竟让他这位筑基期的执事都感到一丝莫名的心悸?
就在郑山心神剧震、指尖灵力溃散的瞬间——
林夜丹田气海内,那缕被【探元指】微弱力量刺激而加速运转的“点破真意”暖流,在击溃了外来“威胁”后,似乎也耗尽了方才瞬间爆发的那点力量,重新恢复了缓慢而稳定的自行运转状态。但就在这暖流运转过丹田核心某个微妙节点的刹那,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淡不可察的白色光芒,如同沉睡的星辰被偶然点亮,在林夜的丹田位置,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这光芒一闪即逝,微弱得如同错觉。其颜色并非五行中任何一种属性的光芒,而是最纯粹的、近乎透明的白。它没有赵铁柱火属灵力的灼热,没有王石头木属灵力的生机,也没有水属的柔润或土属的厚重。它更像是一缕……凝练到极致、返璞归真的……光?或者说,是某种“意”的显化?
这光芒太弱,存在的时间太短,加上郑山心神正因那缕“点破”意境的反震而震动,以至于他竟未能第一时间捕捉和分辨这光芒的具体属性!
场中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林夜的丹田位置。然而,除了郑山指尖灵力溃散时那一点土黄微光的消散,他们什么也没看到!没有预料中的痛苦倒地,也没有引气成功的属性光芒亮起!
“怎么回事?”
“郑执事的手指……好像顿了一下?”
“灵力光呢?林夜身上怎么没光?”
“他……他好像一点事都没有?”
短暂的死寂后,是压抑不住的、如同蚊蚋般的议论声。所有人都懵了,完全看不懂发生了什么。这和他们预想的任何一种结果都不同!
周扒皮脸上的冷笑僵住了,如同戴上了一副拙劣的面具。他张着嘴,三角眼里充满了惊愕和茫然。赵铁柱脸上的得意也凝固了,转而变成了错愕和不解。郑执事出手,从未失手,要么亮光(引气成功),要么人倒(引气失败),这毫无反应算怎么回事?
郑山缓缓收回了手指,指尖那缕土黄微光彻底消散。他深深地看了林夜一眼,那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要将眼前这个依旧带着几分睡眼惺忪、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年从里到外彻底看穿。
林夜被郑山这极具穿透力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无辜,小声嘟囔了一句:“执事大人……我……我这是过了还是没过?”
他这茫然无措的反应,配上那副天然呆的表情,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引发了何等异象。
郑山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再次凝神感应,强大的筑基期神识如同无形的触手,瞬间笼罩了林夜全身。然而,反馈回来的信息却让他更加困惑。
林夜的丹田气海,在他强大的神识探查下,确实空空荡荡,只有极其微弱的、刚刚诞生的气感在缓缓凝聚流转,其量微乎其微,甚至比刚刚引气成功的王石头还要稀薄得多,勉强只能算是在引气入体的门槛上刚刚站稳了一只脚。经脉虽然比三个月前通畅了一丝,但也远谈不上宽阔坚韧,依旧是资质低劣的典型表现。
至于刚才那溃散他指力、让他心悸的奇异意境,以及那一闪而逝的微弱白光,此刻在林夜体内却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无影无踪,任凭他神识如何仔细探查,也找不到丝毫残留的痕迹。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真的只是他的错觉。
但郑山非常清楚,那不是错觉!他指尖残留的那一丝被“点破”的惊悸感,依旧清晰!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笼罩着练功场。
郑山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深沉地盯着林夜。林夜则是一副被盯得有些发毛的样子,眼神躲闪,手脚似乎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周扒皮大气不敢出,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赵铁柱等人更是噤若寒蝉,被这诡异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
时间仿佛凝固了。
足足过了十几个呼吸,郑山才缓缓收回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沉稳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丹田气海初辟,引气入体……勉强成功。”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灵气微弱,属性……未显。”
“什么?!”周扒皮失声惊呼,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引气入体勉强成功?这废物……他竟然成功了?虽然是最垃圾的“未显属性”,但这怎么可能?!
赵铁柱等人更是如遭雷击,脸上的表情瞬间从错愕变成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嫉妒!这天天睡觉的废物,居然踩了狗屎运,在最后关头引气成功了?虽然是最差的“未显属性”(意味着灵根资质极其低劣驳杂,无法显现出明显的五行偏向,潜力几乎等于没有),但这意味着他至少摆脱了沦为矿奴的命运!凭什么?!
林夜似乎也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茫然、惊喜和依旧浓重睡意的复杂笑容,对着郑山深深一躬,声音带着点憨气:“谢…谢谢执事大人!”
郑山不再看他,转身对周扒皮吩咐道:“记录。林夜,引气一层初期,未显属性。可留外门。”说完,他不再停留,身形一晃,如同融入山风,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通往主峰的山道尽头,留下一个依旧笼罩在震惊与诡异气氛中的练功场。
“不…不可能!执事大人!他一定是用了什么邪法!他天天睡觉怎么可能引气成功?还是未显属性?这……”周扒皮看着郑山消失的方向,又猛地转头死死盯住林夜,脸色铁青,声音因为极度的不甘和愤怒而变得尖利扭曲。
“够了!”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周扒皮的咆哮。开口的是郑山留下的一名负责记录的外门正式弟子,他冷冷地扫了周扒皮一眼,“执事大人已亲自查验判定,轮不到你质疑!做好你的本分,记录名册!”
周扒皮被这冰冷的目光一刺,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满腔的怒火和不甘瞬间被浇灭了大半,只剩下憋屈和恐惧。他狠狠瞪了林夜一眼,那眼神怨毒得如同毒蛇,然后才不甘不愿地拿出名册,用几乎要把纸戳破的力道,在上面重重写下了“林夜,引气一层初期,未显属性”几个字。
赵铁柱等人更是脸色难看至极。尤其是赵铁柱,他引气一层后期的修为,火金双属性,本是这批杂役中最耀眼的,足以傲视所有人。可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废物林夜,竟然也踩线过关了!虽然是最垃圾的“未显属性”,但这就像一颗老鼠屎掉进了他精心烹制的美味汤羹里,让他觉得无比恶心,仿佛自己的优秀都被这废物的狗屎运给玷污了!
“哼!走了狗屎运的废物!”赵铁柱走到林夜面前,居高临下,眼神冰冷充满鄙夷,“别以为引气入体就一步登天了!未显属性,就是最垃圾的杂灵根!一辈子都别想突破引气三层!等着吧,宗门大比,我会让你知道,废物永远是废物!”
他故意把声音放得很大,充满了威胁和羞辱。周围几个依附他的少年也纷纷投来不善的目光。
林夜似乎被赵铁柱的凶恶气势吓到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那点刚刚因为“过关”而升起的喜色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怯懦和不安。他低着头,小声嗫嚅道:“赵……赵师兄教训的是……”
那样子,活脱脱一个被恶霸欺凌、敢怒不敢言的受气包。
这幅窝囊样,让赵铁柱心中那股邪火稍微发泄了一点,但更多的还是不屑。他冷哼一声,带着几个跟班,趾高气扬地离开了练功场。
其他杂役弟子也神色复杂地陆续散去,看林夜的目光,有残留的震惊,有难以理解的困惑,但更多的是一种疏离和隐隐的排斥。一个走了天大狗屎运的“未显属性”废物,终究还是废物,不值得结交,反而因为刚才那诡异的一幕,让人下意识地觉得他有些邪门。
很快,练功场上只剩下林夜一人,还有那棵歪脖子老松树。
山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枯叶和尘土。
林夜慢慢抬起头,脸上那怯懦、茫然、不安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慵懒的玩味。他伸手拍了拍肩膀上被风吹落的松针,仿佛刚才那场决定命运的查验和随之而来的冲突,不过是拂过耳畔的一缕微风。
丹田内,那缕融合了“点破真意”的暖流,正不疾不徐地自行运转着,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微型磨盘,缓慢却持续地吸纳着天地间微薄的灵气。每一次运转,都让他对这缕真意的感悟加深一分。刚才郑山【探元指】的刺激,虽然凶险,却意外地加速了他对这缕真意与自身契合的进程。那瞬间的爆发与反击,更像是一种源于本能的“演练”。
至于“未显属性”的评价?林夜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无人察觉的弧度。
万古剑冢灌顶而来的剑意真髓,岂是这凡俗测灵之法所能窥探和定义的?那一道墨色剑影的“点破”之意,早已超越了五行属性的藩篱,直指天地间某种更本源的“真”。那微弱一闪的白光,不过是其冰山一角、微不足道的显化罢了。
“睡觉…果然才是王道啊。”林夜满足地叹了口气,睡意又涌了上来。他习惯性地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两滴生理性的泪水,然后转身,一步三晃,慢悠悠地朝着自己那间破败的茅屋踱去。
他需要好好睡一觉,消化一下刚才的“意外收获”。丹田里的“小东西”,似乎对那个所谓的“测灵石”很感兴趣?刚才郑山离开时,林夜敏锐地察觉到,自己丹田内那缕暖流,似乎对郑山腰间那块墨玉令牌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本能的“渴望”?
回到茅屋,腐朽的木门再次发出“吱呀”的呻吟。屋内依旧冰冷、破败、充斥着霉味。但林夜却觉得无比安心。他看都没看那张三条腿的破桌和瘸腿的凳子,径直走到角落的草席边,如同倦鸟归巢般,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
身体接触到粗糙却熟悉的草席,所有的喧嚣、探究、鄙夷都被隔绝在外。他满足地喟叹一声,调整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眼皮沉重地阖上。
意识,如同沉入温暖深水的石子,迅速模糊、下沉。
破败的茅屋景象在感知中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那片熟悉的、冰冷而辉煌的万古剑冢!
黑曜石般的大地,无尽的神兵墓碑。
但这一次,当林夜的神魂化身再次出现在这片荒凉死寂的钢铁丛林上空时,他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同!
空气中弥漫的、原本混杂着亿万种狂暴、森寒、孤寂、苍茫等驳杂剑意的“气息”,似乎变得……清晰了一些?不,不是清晰,而是他神魂深处那缕源自水墨剑影的“点破真意”,如同一个精密的过滤器,又像是一把无形的钥匙,悄然为他“点破”了这混沌剑意之海中的某些关键节点!
他能更清晰地分辨出不同区域剑意所蕴含的核心特质!比如左前方那片区域,剑意如同大地般厚重沉凝,带着无匹的防御与镇压之力;右后方则充斥着撕裂一切的锋锐,仿佛能切开空间;而更远处,一片区域剑意缥缈灵动,如同鬼魅;另一片则如同熔岩爆发,焚灭万物……
更重要的是,他神魂深处那缕“点破真意”暖流,此刻竟与剑冢的某个方向,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共鸣!那是一种奇异的吸引感,仿佛磁石的两极。而那个方向……林夜的神魂意念顺着感应“望”去——正是昨日那水墨剑影所在的区域!
似乎因为昨日汲取了一丝其真髓,此刻这片区域对他神魂的“接纳度”更高了。那些悬浮的、变幻不定的水墨剑影,不再像昨日那般充满排斥和攻击性,反而隐隐向他传递出一种……微弱的“召唤”?或者说,是一种同源的吸引?
林夜的心神瞬间被吸引。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神魂化身,朝着那片水墨氤氲的区域缓缓飘去。
这一次,他的靠近没有引发昨日那般凌厉的攻击。那些变幻的水墨剑影依旧在缓缓流转,形态在长剑、云气、甚至模糊的符文印记之间变幻不定。当林夜的神魂靠近其中一道较为清晰、形态更接近一柄古朴无锋长剑的水墨剑影时,一种奇妙的感应产生了。
仿佛水滴融入溪流,那水墨剑影并没有攻击他,反而主动散发出一圈圈柔和的水墨涟漪,将林夜的神魂化身轻轻包裹。一股比昨日那点“点破真意”更加浩瀚、更加深邃的感悟,如同涓涓细流,开始缓慢地、持续地融入林夜的神魂意识之中。
这一次,不再是攻击后逸散的残意,而是主动的、温和的“交流”与“传承”!
这感悟的核心,依旧是“点”。但比昨日那单纯的“点破”之意,更加丰富,更加立体!它包含了“点”的凝聚——如何将全身精气神意,乃至天地之势,凝聚于一点;包含了“点”的延伸——一点既出,后续变化无穷,如同泼墨挥毫,一点墨落,可化万千气象;包含了“点”的隐匿——藏锋于拙,敛意于无,出手前无声无息,无迹可寻……
这更像是一套完整的、以“点”为核心的剑道总纲!虽然只是最基础、最模糊的意蕴传递,远非具体的招式法门,但其蕴含的道理,却如同为林夜打开了一扇通往无上剑道的大门!
林夜沉醉在这前所未有的感悟之中,神魂如同干涸的海绵,贪婪地汲取着这水墨剑意传递的玄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神魂在这温和的浸润下,正变得更加凝练,感知也变得更加敏锐清晰。丹田内那缕暖流,也随着神魂的感悟,自行调整着运转的轨迹,变得更加圆融如意,吸收外界灵气的速度,似乎也悄然加快了一丝。
时间,在这片永恒的剑冢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了多久,当林夜感觉自己对这片水墨剑意的初步接纳和感悟暂时达到一个饱和点时,那种温和的传承之感才缓缓消退。包裹着他神魂的水墨涟漪散开,那道古朴的水墨剑影也恢复了之前缓慢流转的状态。
林夜的神魂带着巨大的满足感和一丝疲惫,缓缓退出了这片区域。他没有再试图靠近其他剑影,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他懂。今日的收获,已经远超预期。
他的神魂在剑冢上空漫无目的地飘荡,消化着刚才的所得。就在他准备结束这次剑眠,返回现实时,他的意念扫过剑冢边缘一片相对“平静”的区域。
那里插着的剑大多残破不堪,锈迹斑斑,散发的剑意也微弱驳杂,如同风中残烛,似乎随时都会彻底寂灭。但就在这片残剑废铁之中,林夜的神魂猛地一悸!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呼唤感”,毫无征兆地从其中一柄毫不起眼的断剑上传来!
这呼唤感并非语言,更像是一种同源的、血脉相连般的悸动!它微弱得如同游丝,若非林夜此刻神魂因感悟水墨剑意而变得异常敏锐,绝难察觉!
林夜心神剧震!这感觉……这感觉和他丹田内那缕暖流,以及刚才对郑山腰间墨玉令牌产生的微弱渴望,何其相似!不,更准确地说,这柄残破断剑传递出的悸动,和他丹田暖流的核心本源,仿佛同出一源!只是这断剑的气息更加古老、更加沧桑,也更加……破碎和虚弱!
他立刻控制神魂,朝着那柄断剑所在的位置急速飘去!
那柄断剑斜插在黑曜石地面上,剑身只剩下不到一尺,通体覆盖着厚厚的暗红色铁锈,剑柄早已腐朽不见,只留下一个粗糙的断口。剑身上布满了裂痕,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它散发的剑意极其微弱,混杂着铁锈的腥气和一种深沉的、如同大地般厚重的死寂感。在亿万神兵利刃构成的剑冢中,它就像一粒不起眼的尘埃。
然而,当林夜的神魂靠近到一定距离时,那种源自本源的悸动感骤然强烈起来!断剑上覆盖的厚厚铁锈,似乎都微微亮了一下,透出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暗红光泽。
就在这时,一道信息碎片,如同跨越了万古时空的尘埃,顺着那悸动的联系,断断续续、模糊不清地涌入林夜的意识:
“坠……星……涧……”
“……守……”
“……归……”
信息戛然而止,模糊得如同梦呓,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沧桑。
坠星涧?守?归?
林夜的神魂停留在断剑上方,陷入了沉思。这三个字(词)代表着什么?地名?使命?还是某种呼唤?这柄与他丹田暖流本源同源的残破断剑,为何会出现在这万古剑冢?它想告诉自己什么?
现实的引力开始拉扯他的神魂。茅屋中,林夜的身体无意识地翻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呓语。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柄毫不起眼的暗红断剑,将它的位置和那股奇异的悸动牢牢印刻在心底。意识如同退潮般,迅速从这片冰冷辉煌的剑冢世界抽离。
茅屋的破败景象重新映入感知。
林夜缓缓睁开眼,窗外已是日影西斜,昏黄的阳光透过破窗棂,在地上投下长长的、斑驳的光影。腹中传来强烈的饥饿感,咕噜作响。
他坐起身,揉了揉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有些发酸的肩膀,眼神清明,再无一丝睡意。丹田内,那缕暖流比睡前明显壮大了一丝,运转间那股“点破”的意蕴也更加清晰。
“坠星涧……”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眉头微蹙。这个名字很陌生,在原主的记忆碎片和玄天剑宗的基础地理常识中,都没有任何印象。
看来,这万古剑冢的秘密,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深邃复杂。除了睡觉变强,似乎还牵扯到了某些古老的遗秘?这柄呼唤他的断剑,与那个“坠星涧”,又有什么关联?
他正沉思间,茅屋那扇破木门被人用力敲响,发出“砰砰”的闷响,伴随着周扒皮那依旧冰冷、却似乎少了些底气、多了些复杂情绪的声音:
“林夜!出来!有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