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我成了玄天剑宗出了名的废柴。
别人打坐苦修,我在呼呼大睡;别人秘境寻宝,我在呼呼大睡。
同门鄙夷:“此子烂泥扶不上墙!”
长老摇头:“朽木不可雕也!”
殊不知,我睡梦中神魂已遨游万古剑冢,无数失传剑意自动灌顶。
直到宗门大劫,强敌压境,护山大阵濒临破碎。
我打着哈欠从草席上坐起,睡眼惺忪地随手一划——
剑气横贯三千里,梦醒斩天!
玄天剑宗,青云峰。
山风裹挟着初春特有的、混合着泥土腥气与新叶清香的冷冽,呜咽着穿过一片低矮简陋的茅屋群落。这里远离主峰灵气充盈的殿宇楼阁,远离弟子们晨起练剑时那整齐划一、锐气破空的呼啸声。几间茅屋歪歪扭扭地挤在山坳背阴处,屋顶的茅草稀稀拉拉,被风吹得簌簌抖动,不时有枯黄的草屑打着旋儿飘落。墙壁是用粗糙的山石和着黄泥勉强垒砌的,缝隙里顽强地钻出几簇不知名的野草,在风中摇曳着卑微的绿意。
其中一间最是破败。腐朽的木门虚掩着,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呻吟。冷风便顺着门缝、墙缝,还有那糊着破烂油纸的破窗棂,毫无阻碍地灌入屋内。屋内陈设简单到近乎寒酸:一张三条腿的破木桌,一条瘸了腿的长凳,角落里一口缺了边的水缸。最显眼的,便是靠墙那张所谓的“床”——几块凹凸不平、布满虫蛀痕迹的木板,胡乱搭在几摞同样饱经风霜的土坯砖上。木板上铺着一张磨得发黑发亮、辨不出原本颜色的草席,草席边缘早已散乱开来,露出下面粗糙扎手的苇草。
此刻,那张草席上,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好几处补丁的粗布短褂的少年,正四仰八叉地躺着。他身材略显单薄,面色因为长期不见阳光而透着一种不健康的苍白,紧闭的眼皮下眼球似乎在微微转动,呼吸悠长而均匀,胸膛随着呼吸缓慢起伏。嘴角甚至挂着一丝若有若无、在睡梦中显得格外惬意的口水痕迹。
正是林夜。
一阵更猛烈的穿堂风掠过,卷起地上细小的灰尘,打着旋儿扑到林夜脸上。他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眉头微微蹙起,似乎被这寒意和尘埃打扰了清梦。他无意识地咂了咂嘴,发出含糊的咕哝声,然后……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风口,顺便把身上那床薄得几乎透光的破棉絮往肩膀上拽了拽,将自己裹得更紧了些,旋即又沉入了更深层次的睡眠。
鼾声,竟比方才还要响亮几分,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在这陋室中顽强地回荡。
“呼……噜……呼……噜……”
这鼾声似乎带着某种穿透力,顽强地飘出了破败的茅屋,飘过了坑洼不平的泥地小径,飘到了不远处山崖边一小块相对平整的练功场上。
场中,几个同样穿着粗布短褂、年纪与林夜相仿的少年,正盘膝而坐,五心朝天,努力运转着宗门传授的最基础引气法诀。初春的寒意尚未褪尽,山崖边的风更是凛冽如刀,吹得他们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冻得脸色都有些发青。然而,他们脸上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一丝丝稀薄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天地灵气,正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被他们引动着,试图纳入自身经脉之中。
那连绵不绝、带着莫名安稳气息的鼾声,像一根根细小的针,不断刺穿着他们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心神。
终于,一个方脸阔口、名叫赵铁柱的少年猛地睁开眼,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他烦躁地抓了一把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眼神恶狠狠地瞪向林夜那间破茅屋的方向,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鄙夷,如同闷雷般在几个少年耳边炸响:
“娘的!又是林夜这头猪!除了睡,他还会干什么?!”
他旁边一个尖嘴猴腮、名叫孙小猴的少年也跟着收了功,脸上满是讥诮:“可不是嘛!入门都三个月了,引气入体都做不到,天天就知道睡!睡得比谁都香!我看他上辈子八成是头圈里的猪,这辈子投错胎了!”
“嘘!小声点!”另一个圆脸少年,名叫王石头,胆子似乎小些,有些紧张地左右看看,“让他听见了不好……”
“听见?”赵铁柱嗤之以鼻,嗓门反而更大了几分,仿佛就是要让那鼾声的主人听见,“听见了又能怎样?一个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的废物!烂泥!扶不上墙的阿斗!宗门大比的日子一天天近了,我们在这冻得跟孙子似的拼命,他倒好,在那破草席上做他的春秋大梦!我要是他,早就自己滚下山去,省得在这里丢人现眼,浪费宗门米粮!呸!”
一口浓痰狠狠啐在地上,混入泥泞之中。赵铁柱的声音在寒风中传得老远,充满了赤裸裸的恶意和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其他几个少年虽没再大声附和,但脸上也都露出了深以为然的表情,看向那间破茅屋的眼神,只剩下冰冷的嫌弃和不屑。
他们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薄薄的泥墙,如同冰冷的铁针,扎进陋室。然而,草席上的林夜只是微微蹙了下眉,在睡梦中无意识地挠了挠被风吹得有些发痒的脸颊,鼾声依旧,甚至因为翻了个身,节奏变得更加悠扬。
“呼……噜……呼……”
茅屋外,赵铁柱的咒骂还在继续,夹杂着其他少年低低的议论和嗤笑。茅屋内,是恒定的、安稳的鼾声。两个世界,被一堵薄薄的泥墙隔开,却仿佛隔着无尽的鸿沟。
林夜确实“听见”了。
并非用耳朵,而是某种更深沉、更玄妙的感知。那些充满恶意的言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意识深处那广袤无垠的“水域”中,只激起了极其微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涟漪,旋即消散无踪。他的心神,早已沉入了一个由纯粹剑意构成的、冰冷而辉煌的世界。
意识所“见”,不再是破败的茅屋草席,而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荒凉旷野。大地是深沉如墨的黑曜石,坚硬、冰冷,寸草不生。无数柄剑,如同墓碑,密密麻麻地插在这片黑色的大地上,一直延伸到目力所及的遥远地平线。
这些剑形态各异,千奇百怪。有的巨大如山岳,通体布满斑驳的青铜锈迹,断裂的剑身斜插入黑岩,只露出半截狰狞的断口,上面凝固着暗沉如血、历经万古岁月仍未褪尽的杀伐之气,仅仅是意念靠近,便仿佛能听到远古战场金戈铁马的咆哮与哀嚎。有的纤细如柳叶,薄如蝉翼,近乎透明,剑身流淌着水银般的清冷光泽,在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弱天光下微微震颤,发出细若蚊呐却又直透神魂的嗡鸣,那声音里蕴含着一种极致的“快”,快过了光阴的流逝,快过了思维的闪念。有的剑身缠绕着永不熄灭的幽蓝火焰,火焰无声燃烧,扭曲着周围的空间,散发出冻彻灵魂的寒意;有的则通体赤红,仿佛刚从熔岩中取出,散发着焚山煮海的灼热,周围的空气都在高温下扭曲变形。更有甚者,剑身并非实体,而是由纯粹的雷霆电光构成,噼啪作响,电蛇狂舞,散发出毁灭性的暴烈气息;或是如同深邃的夜空,点点星光在剑身上明灭不定,透出浩瀚无垠的苍茫……
这里,是万古剑冢!
一个汇聚了无数纪元以来,诸天万界曾经闪耀、最终沉寂的绝世名剑与其主人残留意志的终极归宿之地。每一柄剑,都承载着一段辉煌或悲壮的传奇,烙印着其主人生前对剑道的极致感悟。无尽的锋芒,无尽的寂寥,无尽的沧桑,在这片黑曜石大地上交织、沉淀,形成一种足以碾碎寻常修士神魂的恐怖威压。
林夜的神魂化身,此刻正以一种奇异的、介乎虚实之间的状态,在这片由亿万神兵利刃构成的钢铁丛林上空缓缓飘荡。他渺小得如同一粒微尘,却又无比安然。下方剑冢散发出的冲天剑意、森然杀机、古老威压,如同狂暴的海啸,足以瞬间撕碎元婴大能的神魂。然而,这些狂暴的力量在触及林夜神魂边缘的刹那,却如同冰雪消融般,被一种无形的、源自他神魂深处的神秘力量,极其柔和地抚平、化解,最终转化为涓涓细流,温顺地流淌入他的意识核心。
这便是他穿越后获得的天赋,或者说,是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本能”——【万古剑眠】。
无需打坐苦修,无需参悟典籍,只要陷入沉睡,他的神魂便会被自动接引到这万古剑冢之中。在这里,他不是掠夺者,更像是一个被这片死亡剑域接纳的、特殊的“归客”。那些足以毁灭一切的狂暴剑意,对他而言,是滋养神魂的琼浆,是磨砺意志的砥石,更是最直接、最本源的无上传承!
此刻,他正缓缓飘向剑冢深处一片奇异的区域。那里的剑,风格迥异于外围的狂暴或森寒。插在地上的剑不多,更多的是一些悬浮在半空、缓缓旋转的剑影。这些剑影并非实体,形态也模糊不清,仿佛由流动的水墨构成,时而凝聚成一柄古朴长剑,时而又散开成一片氤氲的墨色云气。一股难以言喻的“意蕴”弥漫其间,非杀伐,非锋锐,而是……空灵?缥缈?仿佛在阐述着“剑”的另一重真意。
林夜的神魂本能地被这片区域的“韵律”所吸引。他缓缓靠近一柄悬浮在低空、形态不断变幻的水墨剑影。就在他的意念即将与之触碰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水墨剑影骤然一凝,化作一道纯粹的、凝练到极致的墨色剑光!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撕裂空间的锋锐,只有一种“存在”本身的“真”意。它无声无息,却又快得超越了思维的速度,仿佛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直接点向林夜神魂的核心!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骤然降临!这感觉并非来自剑冢本身的威压,而是来自这道墨色剑光所蕴含的意境——它似乎要“点破”虚幻,直指真实!林夜的神魂本能地感到战栗,仿佛在这道剑光面前,他这穿越而来的灵魂本质,他赖以在这剑冢安眠的神秘依仗,都将无所遁形!
千钧一发之际,林夜神魂深处那维持着【万古剑眠】状态的神秘力量猛然一震!一股温和却无比坚韧的波动以他为核心荡漾开来,如同水波,迎向那道墨色剑光。
嗡——!
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只有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悠长而沉闷的嗡鸣。墨色剑光点在林夜神魂外的无形涟漪上,凝滞了万分之一刹那。下一刻,剑光无声地溃散,重新化作一片氤氲的水墨云气,缓缓流转,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击从未发生。
然而,就在这剑光溃散的瞬间,一点极其微弱、却蕴含着那道墨色剑光核心“真意”的灵光,如同被驯服的萤火,穿透了林夜神魂外围的防御涟漪,悄然没入了他意识的最深处。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悟瞬间在林夜的心神中炸开!那不是具体的招式,不是运气的法门,而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意”!关于“点”的意!仿佛天地间一切复杂的变化,最终都可归于一点;一切坚固的防御,都可被一点所破;一切虚幻的表象,都可被一点所洞穿!这一点,是凝聚,是穿透,是洞察,是……“真”的起始!
这感悟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惊鸿一瞥,只在他意识中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烙印和无穷的余韵。林夜的神魂微微震颤着,如同被电流穿过,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满足感和疲惫感同时涌了上来。他知道,这一次的“剑眠”之旅,该结束了。那道水墨剑影的“点破”之意,虽然只汲取了极其微弱的一丝真髓,但其蕴含的层次和力量,远非外围那些或狂暴或森寒的剑意可比,对他的神魂负荷也是极大。
外界茅屋中,草席上的林夜身体猛地一颤,如同溺水之人骤然呼吸到空气,豁然睁开了双眼!
刺目的光线从破窗棂和门缝涌入,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茅屋的破败景象重新映入眼帘:漏风的屋顶,发霉的土墙,瘸腿的桌椅……一切如旧。
然而,身体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仿佛蕴藏着某种破灭真意的暖流,正盘踞在他的丹田深处,缓慢而坚定地自行流转着。这股暖流所过之处,身体内那原本如同死水般沉寂、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引动的“气感”,竟被它轻易地带动起来!一丝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天地灵气,正随着这股暖流的运转,自他周身窍穴悄然渗入,如同百川归海,汇入丹田,壮大着那股微弱的暖流。
这……这就是引气入体?!
林夜感受着丹田内那丝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意,以及身体深处传来的、前所未有的轻松通透感,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困扰了这具身体原主和他三个月、被视作废柴铁证的引气入体关隘,竟然就在这一场酣睡之后,被那道墨色剑光逸散出的一丝真意,如同戳破一层窗户纸般,轻而易举地……点破了?
“呼……哈……”
他长长地、无比舒坦地打了个哈欠,眼角甚至挤出了两滴因哈欠而产生的生理性泪水。睡意依旧浓重,身体懒洋洋的,只想再躺回去。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严肃,带着明显不悦情绪的声音,如同冰锥般刺破茅屋的寂静,在门外响起:
“林夜!时辰已到,速速出来集合!今日外门执事亲临,查验引气进度!若再敢怠惰,宗规处置!”
是负责管理他们这一片杂役弟子的管事,周扒皮的声音。语气里充满了不耐烦和笃定——笃定屋里的废物这次又要丢人现眼。
林夜慢吞吞地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又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浑身的骨头关节发出一连串轻微的“噼啪”声,仿佛沉睡了许久刚刚复苏。丹田内那丝带着“点破”真意的暖流,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加速流转,带来一丝奇异的、仿佛能洞穿虚妄的力量感。
他瞥了一眼紧闭的破木门,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混杂着刚睡醒的慵懒和一丝……玩味?
“来了来了,催命似的……”他嘟囔着,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鼻音,慢悠悠地掀开那床破棉絮,趿拉上那双同样破旧、沾满泥点的布鞋,一步三晃地朝着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