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星的晨雾带着股消毒水的冷意，像刚开封的《精神卫生防治手册》，薄薄地裹在第七区的住院部大楼上。李建国站在病房走廊的窗边，指尖划过玻璃上的雾气，画出个歪歪扭扭的圈
——
里面映出病房里妻子蜷缩在床的身影，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空荡荡的，像挂在衣架上的空壳。
三天前的早餐桌上，她突然把煎蛋往墙上摔，瓷盘碎在
“公明守正”
的挂毯上，蛋黄溅在
“正”
字的竖钩上，像道未愈合的伤口。“他们都在看我笑话！”
她抱着头尖叫，指甲抠进墙皮，“《公职人员道德考评细则》第
19
条！说我私生活不检点！要扣绩效分！”
李建国当时正拿着温不亏发来的《诈骗案庭审流程》，听见声响手一抖，手机掉在麦片碗里。屏幕亮起时，正好显示着网友评论：“这种女人就该被开除！”——
那是《民生观察》报道下的热评，点赞数已经破万。
“没人说你，是麦片太烫了。”
他蹲下去捡碎片，手指被划破，血珠滴在蛋黄渍上，像颗被染红的星币。这场景让他想起结婚那年，她第一次学做蛋糕，也是这样手忙脚乱地打翻了奶油，当时他笑着说
“没关系”，现在喉咙却像被法棍堵住，发不出声。
温不亏赶到医院时，李建国正坐在走廊的塑料椅上，脚边堆着三袋从家里带来的东西：印着
“康健塑形中心
VIP”
的健身包（拉链还坏着，是上次争执时拽的）、民生保障署的工作证（照片上的她嘴角还带着笑）、还有本《家庭营养膳食指南》（第
37
页关于清蒸鲈鱼的做法被折了角）。
“医生怎么说？”
温不亏把手里的热可可递过去，杯套上印着《精神健康促进条例》第
5
条：“家庭成员陪护有助于病情稳定”。这是他特意绕到
“法典咖啡馆”
买的，记得李建国妻子以前总点这款。
李建国没接，手指在膝盖上反复摩挲着什么
——
温不亏凑近了才看清，是枚素圈戒指，沾着点碘伏，正是上周在咖啡馆时她重新戴上的那枚。“急性应激障碍伴妄想症状。”
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医生说《临床精神疾病诊断标准》第
4
版里，这种情况多由‘重大生活事件叠加社会舆论压力’引发。”
温不亏突然想起三天前的热搜，#
民生保障署回应李建国妻子事件
#的词条下，有人扒出她五年前审核低保时的记录，说她
“假公济私”——
后来被官方辟谣是系统录入错误，但那些截图已经在社交平台传遍了。他掏出手机，想看看有没有新进展，却发现李建国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法星早报》的报道页面：“副行长妻子精神失常，是舆论暴力还是罪有应得？”
“她昨晚又幻觉了。”
李建国突然说，眼睛盯着走廊尽头的消防栓
——
那里贴着《紧急疏散路线图》，箭头指向安全出口，像个嘲讽的暗示。“说看见健身教练站在阳台，手里拿着她写的借条，说要去法院告她违反《民间借贷合同规范》第
8
条。”
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其实那借条早被我烧了，灰烬都冲进下水道了。”
温不亏心里咯噔一下。他想起上周帮李建国整理证据时，确实在抽屉深处发现了那张借条，借款人签名处的字迹被泪水晕开了一半。当时李建国说
“留着也是个念想”，没想到最后还是没留住。他点开系统光屏，想看看有没有相关的技能能帮上忙，却只跳出【任务完成度锁定：90%。提示：目标人物婚姻关系出现不可抗力因素】。
“系统这是啥意思？”
他对着空气皱眉，“不可抗力？《民法典星篇》第
180
条说了，不可抗力是指不能预见、不能避免且不能克服的客观情况，这算哪门子不可抗力？”
光屏闪了闪，没再回应，倒像是在默认他的质疑。
病房里突然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李建国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在《医院公共区域噪音管理规定》的红色警示线下显得格外突兀。温不亏跟着跑进去，看见护士正蹲在地上捡碎玻璃，药盘里的注射器滚到床底，而李建国的妻子缩在墙角，怀里紧紧抱着个枕头，嘴里反复念叨：“不是我签的……《笔迹鉴定规范》第
3
条……
可以申请重新鉴定……”
“我是建国啊。”
李建国慢慢走过去，声音放得比《图书馆静音标准》还低，“你看，我带了你爱吃的法典酥，刚从‘公正
Bakery’买的，还热乎着呢。”
他从包里掏出个纸袋，酥皮上印着的《民本通则》条文被热气熏得有些模糊。
女人抬起头，眼神涣散得像蒙了雾的玻璃，突然抓住李建国的手腕，指甲掐进他上次被她抓伤的地方：“他们要开除我……《公职人员考核办法》第
25
条……
连续三年不称职就会被辞退……”
她的指甲缝里还沾着点墙灰，和那天摔盘子时一模一样。
温不亏注意到床头柜上的药瓶，标签上写着
“镇静类药物（管制药品）”，下面用小字标着《精神药品管理条例》第
12
条警示。护士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角，低声说：“昨天她把药藏在《婚姻契约》副本里，说那是‘毒药’，要‘毒害她这个罪人’。”
温不亏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下。他想起第一次见李建国时，这个男人把妻子的私会视频拍在
U
盘里，恨得牙痒痒；想起他笨拙地学做溏心蛋，蛋黄流在吐司上像摊融化的阳光；想起他在记者面前说
“患难与共方为真”
时，眼里的光比闪光灯还亮。这些画面像碎玻璃碴子，扎得他生疼。
“医生说需要长期住院。”
李建国把妻子哄睡着后，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椅背上贴着
“陪护人员休息区（限坐
2
人）”
的标识，和他家客厅的沙发一样讲究规矩。“可能……
很难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了。”
他掏出烟盒，又想起《公共场所禁烟条例》，烦躁地塞回口袋，“我已经请了长假，银行那边……
行长说保留我的职位，等我回去。”
温不亏突然想起系统奖励的
“情绪屏蔽”
技能，下意识默念
“开启”。周围的消毒水味似乎淡了些，李建国的叹息声也变得模糊
——
但他很快关掉了技能，心里清楚这种逃避毫无意义。“我帮你查了《精神疾病患者陪护权益保障法》。”
他从包里掏出份打印好的文件，“第
11
条说，单位应给予陪护人员不少于
6
个月的带薪假期；第
17
条，医疗费用可报销
80%，剩下的……”
“钱的事不用操心。”
李建国打断他，手指在文件上的
“夫妻间扶养义务”
条款上敲了敲，“《婚姻法星特别版》第
23
条，我记得比贷款合同还熟。”
他突然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还藏着疲惫，“你说这算不算系统任务的隐藏关卡？逼着我把所有条例都活学活用一遍。”
温不亏没接话，掏出手机翻到上周的照片：法星公园的长椅上，李建国的妻子正在擦拭刻着
“患难与共方为真”
的木纹，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背上，像层金色的薄纱。那时她虽然话少，但眼里是有光的，不像现在，瞳孔里只剩下灰蒙蒙的雾。
“其实……
我早该发现的。”
李建国望着病房门，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她那天突然问我‘如果我疯了，算不算《婚姻无效情形》里的重症疾病’，我还以为她在开玩笑。”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张揉皱的纸，是张超市购物小票，上面的
“抗抑郁药”
字样被圈了又圈，“这是她住院前买的，藏在健身包的夹层里，和那枚
VIP
吊牌放在一起。”
温不亏突然想起系统的
“情绪共情”
技能，试着凝神感受
——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悲伤，像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但在那片悲伤底下，还藏着一丝微弱的、固执的暖意，像寒夜里不肯熄灭的火星。
“对了，诈骗案的庭审日期定了。”
温不亏换了个话题，把《出庭通知书》复印件递过去，“法官说你妻子现在的状况不能作证，你的证词就够了。”
他指了指附件里的证据清单，“健身教练的假身份证、银行流水、酒店消费记录……
还有你那天在停车场录的音，足够判他十年了。”
李建国接过通知书，手指在
“被害人陈述”
几个字上停留了很久，突然说：“等她好点，我想带她去趟‘法典咖啡馆’。”
他望着窗外的天空，云层正在慢慢散开，“她以前总说那里的‘正义拿铁’拉花像枚未生效的印章，得两个人一起喝才作数。”
温不亏想起咖啡馆的老板，那个总爱在蛋糕上印法律条文的老头，上周还问他
“那对模范夫妻怎么没来”。他掏出手机订了两杯拿铁，备注栏里写着：“拉花请用《精神卫生法》第
46
条：保障患者获得尊严和尊重。”
傍晚离开医院时，温不亏路过住院部大厅的公告栏，看见新贴的《患者家属须知》上写着：“请多陪伴、多倾听，用耐心代替质问，用陪伴履行《亲情伦理准则》第
5
条。”
他突然想起李建国妻子第一次给他泡茶时，杯垫上的
“诚实信用”
四个字，当时觉得只是个巧合，现在才明白，有些规则从来都不只是条文，而是藏在生活褶皱里的温柔提醒。
回到公明律坊时，系统光屏突然弹出来：【检测到目标人物婚姻关系因不可抗力发生变更，任务最终评定：特殊完成。奖励调整：‘共情深化’技能（可感知非语言情绪信号）。】温不亏盯着光屏看了很久，突然笑了
——
这系统总算干了件人事，没再提那狗屁的
“情绪屏蔽”。
他走到窗边，看见第七区的路灯次第亮起，像串被点燃的星币。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李建国发来的照片：病房的床头柜上，法典酥的包装纸被叠成了星星形状，旁边放着那枚素圈戒指，在台灯下闪着微光。配文只有一句话：“护士说她刚才攥着戒指喊我的名字了。”
温不亏想起李建国刚升职那天，这个男人站在副行长办公室里，看着窗外说
“有些东西碎了就拼不回去了”。现在看来，或许拼不回去的只是形状，那些藏在裂缝里的光，反而会照得更亮些。
他摸出那半根没吃完的法棍，咬了一大口，硬得硌牙，却带着股麦子的清香。远处的法院尖顶在夜色里闪着光，像枚沉默的印章，盖在法星这座规矩森严的城市上。温不亏对着夜空举了举杯（手里其实还是那根法棍），敬李建国，敬那枚在病房里发光的戒指，也敬所有在规则里挣扎着，却依然不肯放弃温暖的人。
系统光屏又跳了出来，这次没说任务，只弹出行小字：【法则之外，尚有温度。】温不亏笑着关掉光屏，转身去泡咖啡
——
他突然想学学李建国，在咖啡杯垫上写点什么，或许就写
“愿每个破碎的故事，都能找到重新拼凑的理由”，不用引用任何条例，只凭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