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某处无法在地图上被标记的房间。
灯光惨白，将丁义珍的脸照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面前的平板电脑，是这间囚笼唯一的窗口。
窗口里，是他的妻子和女儿正在一个奢侈品店里挑选包包，笑容灿烂。
而在她们身后不远处，两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像两尊雕塑，寸步不离。
丁义珍的身体在发抖。
这不是监视，这是展览。
一个穿着灰色T恤的男人走进来，将另一份文件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赵瑞龙先生的‘美食城’项目，昨天在吕州剪彩了，很风光。”
男人的语调平淡，像在陈述天气。
丁义珍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被放弃了。像一块用脏的抹布，被毫不犹豫地丢进了垃圾桶。
“祁厅长让我给您带句话。”男人继续开口，“有些人，忘了旧人。但我们，不会。”
“他说，你还有价值。你的家人，也需要一个安稳的未来。”
丁义珍猛地抬头，死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他要我做什么？”
男人将一个录音笔和几页纸推了过去。
“很简单，把这份‘忏悔’录下来。一字不差地念。声音要真诚，要充满悔恨。”
丁义-珍拿起那几页纸，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钢针。
它精准地刺向了赵瑞龙的几个核心白手套，更阴狠地，在李达康的名字旁边，画了一个巨大的、引人遐想的问号。
“这是要把我往死里整！”
“不。”男人纠正他，“这是让你活下去的唯一方式。也是让你家人活下去的方式。”
平板电脑的画面切换，变成了他女儿在大学门口的实时录像。
丁义珍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
他拿起录音笔，按下了红色按钮。
祁同伟的办公室里，一盏台灯亮着。
他关掉笔记本电脑上同步传来的录音文件，房间陷入寂静。
丁义珍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绝望与悔恨，完美地演绎了他给出的剧本。
每一个停顿，每一次哽咽，都像经过了千锤百炼。
一个濒死之人，求生欲总是能创造奇迹。
他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
“是我。”
“把‘候鸟’文件夹里的音频文件，用三号加密通道，发给省纪委的公开举报邮箱。”
“清理所有痕迹。”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干脆利落的“是”。
祁同伟挂断电话，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李达康，你喜欢用规则，那我就用规则把你淹死。
你不是要自证清白吗？
很好，现在，请开始你的表演。
他拉开百叶窗的一角，看向窗外。
夜色中的汉东，像一头沉睡的巨兽。而他，正准备将这头巨兽，彻底唤醒。
省纪委，一号谈话室。
这里的墙壁，似乎能吸收一切声音和情绪。
李达康坐在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
他对面，坐着两名纪委的工作人员，表情严肃，公事公办。
“达康同志，组织上的纪律，你是清楚的。”左边那位年长些的干部开口，“我们收到一份实名举报材料，内容非常严重。”
他将一个平板电脑，推到李达康面前。
屏幕上，播放的正是丁义珍的“忏悔录”。
“我错了，我愧对组织的培养，我收了钱，帮山水集团的刘总他们拿项目……”
丁义珍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李达康面无表情地听着。
这些内容，都在预料之中，扳不倒他。
直到丁义珍话锋一转。
“他们胆子那么大，也是因为觉得上面有人。当时市里抓项目进度抓得紧，很多手续都是特事特办。我当时给市委大秘张树立送过一些‘土特产’，他没拒绝，还说‘李书记的时间很宝贵，要多为领导分忧’……”
“光明峰项目能那么快上马，我觉得，李书记就算不知情，也是默许的。没有他的风格，下面的人谁敢那么干……”
录音结束。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李达康的拳头，在桌下悄然握紧。
好一招“默许”！
好一个“为领导分忧”！
丁义珍没有直接攀咬他，却把他描绘成了一个为了政绩，纵容手下贪腐的“酷吏”形象。
这比直接指控他贪污，要恶毒一百倍！
前者可以查证，后者却是一种诛心之论！
“达康同志。”年长的干部看着他，“丁义珍的这份口供，真假我们会去核实。张树立那边，我们已经安排同志去了解情况了。”
“但这份录音，结合最近网络上关于光明峰项目的舆情影响很不好。”
另一名年轻干部补充道：“特别是其中提到的，你为了保证项目进度，默许违规操作的说法。这和你一贯的工作作风，太像了。”
李达康缓缓抬起头。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
“我同意并支持组织对我进行全面的、彻底的调查。”
“我只有一个要求，查，就一查到底！不管涉及到谁，绝不姑息！”
他盯着对面两人的眼睛。
这既是他的态度，也是他的反击。
你们要查，那我就把事情闹得更大！我倒要看看，谁能在这场浑水里，独善其身！
年长的干部和他对视了几秒，点了点头。
“好。有你这个态度，我们工作就好开展了。今天就到这里，你先回去。但要记住，随时保持联系。”
走出省纪委大楼，正午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秘书快步迎上来，递过车门钥匙，脸上写满了担忧。
“书记……”
李达康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向自己的座驾。
他自己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他没有立刻发动汽车。
羞辱。
前所未有的羞辱。
他李达康，在汉东政坛纵横多年，一路披荆斩棘，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待遇？
被叫到纪委“谈话”，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政治污点。
消息一旦传出去，他李达康的威信将一落千丈。
所有人都知道他被调查了，但没有人会在意他最后是否清白。
在这个场子里，过程，有时候比结果更重要。
他想起了祁同伟。
那个在他面前，一直表现得恭敬有加的年轻人。
从网络舆论的发酵，到调查组的“精准发现”，再到丁义珍这份“恰到好处”的口供。
一环扣一环，天衣无缝。
这不是什么巧合，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他李达康的政治绞杀！
对方根本没想过用确凿的证据把他送进监狱。
对方要的，就是用这种捕风捉影、似是而非的手段，把他架在火上烤，让他声名扫地，让他政治生命彻底终结。
好狠的手段！
好毒的心！
李达康发动了汽车，引擎发出一声低吼。
他猛地一脚油门，黑色的奥迪像一支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纪委那栋庄严的大楼。
祁同伟。
我们之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