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市委,书记办公室。
“哐当!”
一声脆响,上好的龙泉青瓷茶杯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被摔得粉身碎骨。
秘书小赵站在一旁,身体绷得像一根拉满的弦,大气都不敢出。
李达康胸膛剧烈起伏,脸上的肌肉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来回踱步,每一步都仿佛要将地板踩裂。
“查!给我查!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躲在阴沟里的杂碎给我挖出来!”
他的咆哮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
秘书小赵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书记,已经让市局网警在查了,但是对方的IP地址在海外,使用了多层加密和跳板,技术上很难追溯。”
“废物!”李达康猛地转身,一拳砸在红木办公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一群废物!平时一个个吹得天花乱坠,关键时刻全是废物!”
这绝不是一次简单的网络抹黑。
时机太歹毒了。
丁义珍出逃的风波未平,他刚刚才在会议上敲打了公安系统,转眼之间,这把淬了毒的刀就捅了过来。
是冲着他来的。
冲着他李达康的政治生命来的!
谁?会是谁?祁同伟?他有这个胆子?还是高育良那个老狐狸?或者是更上面的人?
一瞬间,无数个名字在他脑海中闪过,又被他一一否决。
这更像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战争宣言。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发出了刺耳的铃声。
铃声仿佛一道催命符,让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李达康死死盯着那部电话,足足响了三声,他才缓缓走过去,拿起听筒。
他的手,有些微的颤抖。
“沙书记。”他强迫自己的声线保持平稳。
电话那头,是省委书记沙瑞金不带任何感情的、冷硬的声线。
“达康同志,网上的事情,你看到了吧?”
“看到了。”李达康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这是彻头彻尾的污蔑!是别有用心之人在恶意攻击,企图破坏我们汉东省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
沙瑞金没有接他的话,依旧用那种公事公办的语调开口。
“群众的呼声很高。不管是不是污蔑,省委需要一个明确的态度,你也需要给全省干部群众一个交代。”
“你自己写一份详细的情况说明,尽快报到省委来。”
“嘟…嘟…嘟…”
电话被干脆地挂断。
没有一句安慰,没有半点支持。只有冷冰冰的“交代”和“情况说明”。
李达康握着听筒,手臂僵在半空。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沙瑞金的态度,就是省委的态度!
他被放到了火上。
还没等他从这股寒意中回过神,另一部办公电话又急促地响了起来。
是高育良。
“达康书记,没事吧?”高育良的语气里充满了“关切”,“这网上也太不像话了!简直是胡说八道,无稽之谈嘛!是哪个小人干的?”
李达康闭上眼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育良书记,让你见笑了。”
“哎,达康,这叫什么话。”高育良在那头叹了口气,“我们是党内同志,我还能不相信你?不过啊,现在这舆论汹汹,有时候假的也能传成真的。你可要尽快想办法澄清啊。需要我这边做什么,你尽管开口,千万别客气。”
老狐狸!
李达康心里冷笑。高育良这番话,听起来是雪中送炭,实则是在看他的笑话,甚至可能是在煽风点火。
这么多年,他们俩什么时候真正站在过一条船上?
“谢谢育良书记关心,我自己能处理。”
他挂断电话,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颓然坐进椅子里。
四面楚歌。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秘书小赵探进头来,表情复杂。“书记,省公安厅的祁同伟厅长来了。”
祁同伟?
他来干什么?来看自己的笑话?还是来落井下石?
李达康的身体重新绷紧。“让他进来。”
祁同伟迈步走入,一身警服笔挺,肩上的警徽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他没有看李达康,而是先扫了一眼地上的瓷器碎片,脸上瞬间浮现出一种混杂着凝重与义愤的表情。
“李书记!”
祁同伟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充满了不容置喙的正气。
“我已经听说了!这简直是无法无天!光天化日之下,对一位省委常委、市委书记进行如此恶毒的诽谤,这是在挑战我们党和政府的底线,是在动摇我们汉东的根基!”
李达康抬起头,审视着眼前这个表演得天衣无缝的年轻人。
“同伟同志,你来了。”
“我必须来!”祁同伟上前一步,掷地有声,“我已经命令省厅网监总队,启动最高应急预案,不惜一切代价,全力追查这个帖子的源头!我向您保证,不管幕后黑手是谁,藏在天涯海角,我们公安机关也一定把他揪出来,绳之以法!”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表情变得更加严肃。
“但是,李书记,光抓人还不够。堵不如疏。现在舆论的洪水已经冲开了闸门,我们不能被动地去堵,而是要主动引导!”
李达康眯起眼睛。“你想怎么做?”
“用事实去回击谣言!”祁同伟的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迸发出来的,“我建议,由我们省公安厅牵头,立刻成立一个联合专案组,对当年光明峰项目的滑坡事故,进行一次最全面、最彻底的‘复核’!”
复核?
李达康的心脏猛地一跳。
只听祁同伟继续用慷慨激昂的语调陈述:“我们要把当年的所有卷宗、物证、勘验报告、证人证言,全部重新梳理一遍!用一份铁证如山的调查报告,向全网、向全省人民,证明您的清白!这不仅是为您个人正名,更是为了捍卫我们汉东省改革开放的成果!”
这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冠冕堂皇。
李达康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能拒绝吗?
不能。
在全网的注视下,拒绝一个旨在“还自己清白”的调查,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心虚。
他掉进了祁同伟精心准备的阳谋里。
他只能点头。
“好!就按你说的办!”
省公安厅,祁同伟的办公室。
厚重的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
祁同伟走到窗边,俯瞰着脚下这座繁华的城市。刚刚在李达康办公室里那副义愤填膺的模样,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与平静。
李达康,你接招了。
你不得不接。
因为你最在乎的,就是你的名声,你的“羽毛”,你的政治前途。
可你不知道,当你同意“复核”的那一刻,这把刀的刀柄,就已经完完全全地落在了我的手里。
调查的方向,调查的节奏,调查的结果都将由我来决定。
他转身,走到那张没有任何标识的办公桌前,拿起了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
拨出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是我。”
“厅长。”赵东来沉稳的声音传来。
“‘复核’可以开始了。”
“明白。”
祁同伟的指尖在冰冷的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轻响。
“重点,放在当年那几个拿了‘补偿款’就闭嘴的家属,还有那个事故后,很快就被调到邻省闲置部门的技术员身上。”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祁同伟继续用平淡的语气补充。
“他们心里有怨气,有委屈,这么多年,只是不敢说,不能说而已。”
“我们是人民公安,有责任去倾听人民的声音。派最可靠的人去,引导他们,让他们把当年没说完的话,都说出来。”
“嘟。”
他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