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大院的夜风,带着一丝凉意。
祁同伟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回了省公安厅。办公室的灯光亮起,驱散了窗外的黑暗。
丁义珍案,孙副区长案,像两张网,已经撒了出去。
但祁同伟清楚,这两张网能捞到多大的鱼,并不完全取决于他。背后的力量盘根错节,稍有不慎,就会被网缠住,脱不了身。
今晚在省委会议室,他砍了李达康一刀,更重要的是,向沙瑞金递上了一份投名状。
一份用李达康的血写成的投名状。
但这还不够。
仅仅扮演一个“屠夫”的角色,沙瑞金会用他,但绝不会重用他。他需要展现出“屠夫”之外的价值。
他需要功绩。
是那种能让全省人民看到,能让京州街头巷尾议论,能让沙瑞金的案头简报上出现赞许批示的功绩。
他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赵东来吗?我是祁同伟。”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意外,但立刻变得恭敬。“祁厅长,您好!”
“把京州市局积压的陈年旧案卷宗,特别是造成恶劣社会影响的悬案,全部送到我办公室来。现在。”
赵东来愣了一下。“厅长,全部?孙副区长的案子,我们正准备成立联合专案组……”
“孙副区长的案子,纪委那边会先动。我们公安要讲究证据,急不得。”祁同伟的语气不容置喙,“我们是公安厅,不能只盯着一个案子。汉东的治安,人民的安全感,才是我们的本职工作。明白吗?”
“是!我明白了!马上给您送过去!”赵东来立刻领会了精神。
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烧向了李达康。这第二把火,是要烧出政绩,烧得全省亮堂。
半小时后,几大箱落满灰尘的卷宗被送到了祁同伟的办公室。
他挥退了秘书,一个人关上门。
没有开灯,只留了一盏台灯。昏黄的光晕下,他开始翻阅那些泛黄的纸页。
前世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
他不需要真的去查,他只需要“想起来”。
他准确地抽出了其中一个标记为“绝密”的牛皮纸袋。
【京州“11·9”雨夜连环杀人案】
七年,五名受害者,全部是年轻女性。凶手专挑雨夜在老城区下手,手段残忍,现场几乎没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这案子是京州市民心中挥之不去的噩梦,也是京州公安系统一块洗刷不掉的耻辱。
前世,这案子最终是被一个下派到基层的中央专案组偶然间破获的。而破案的关键,就藏在这些浩如烟海的卷宗里,一个被无数人忽略的细节中。
祁同伟点燃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庞显得模糊不清。
他不是神探,他只是一个站在未来的作弊者。
第二天一早,省公安厅刑侦总队会议室。
气氛压抑。
刑侦总队长赵东来,以及十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刑警,全都盯着投影幕布上的案情介绍,眉头紧锁。
“‘11·9’专案厅长,这案子都七年了,跟一潭死水一样,所有线索都断了。”一个老刑警忍不住开口,语气里满是无奈。
“是啊,我们把当年京州所有有前科的、有作案可能的,全都筛了几十遍,连骨头渣子都快筛出来了。”
赵东来也面露难色。“厅长,不是我们泄气。这案子难度太大了。现在突然重启,恐怕……”
祁同伟坐在主位上,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听着。
直到所有人都说完了,会议室里陷入一片死寂,他才缓缓开口。
“都说完了?”
他站起身,走到投影幕布前,拿起一支激光笔,点在了第三名受害者的案卷报告上。
“这里,有一份目击者证词。一位老大爷起夜,透过窗户看到一个黑影从巷子离开,走路姿势有点奇怪,像个瘸子。”
一个刑警立刻接话:“这个我们分析过。可能是凶手故意伪装,也可能是光线太暗,老大爷看错了。我们排查过京州所有有腿部残疾的嫌疑人,没有结果。”
“是吗?”祁同伟没有反驳,激光笔又移动到了第四名受害者的法医报告上。
“这里,法医提到,在受害者指甲缝里,提取到极其微量的矿物油和金属碎屑混合物。因为量太少,又被雨水冲刷,当时的技术手段无法进行有效成分分析,所以被忽略了。”
会议室里的人面面相觑。
瘸子,机油……
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线索,能有什么联系?
祁同伟没有卖关子,他需要的是雷霆万钧的效果。
“你们有没有想过,这个‘瘸’,不是生理残疾,而是一种职业习惯造成的肌肉记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炸雷在每个人耳边响起。
“一个每天需要用右脚长时间、高强度、重复性踩踏某个机械装置的人,下班后,他的右腿会因为肌肉疲劳而出现短暂的、不自觉的拖拽。在外人看来,就像个瘸子。”
“而那种工作环境,恰好又能接触到矿物油和金属碎屑。”
赵东来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他好像抓住了什么。
“厅长,您是说……”
“公交车司机。”祁同伟吐出五个字,掷地有声。
“特别是开老式手动挡公交车的司机!他们每天要踩几千次离合和油门,下班后走路姿态会变形!他们熟悉城市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监控死角!他们每天接触成千上万的人,相貌普通,性格内向,就算站在你面前,你也不会多看一眼!”
轰!
整个会议室所有人的大脑都一片空白。
这个推论,如此大胆,又如此合乎逻辑!
它将两个最不起眼的线索,用一根看不见的线完美地串联了起来!
七年来,他们一直盯着那些有前科的、变态的、穷凶极恶之徒,却从来没有想过,凶手可能只是一个每天和他们擦肩而过的普通人!
灯下黑!
这才是最可怕的灯下黑!
“查!”祁同伟下达了命令,语气冰冷而锋利,“立刻调取京州公交集团过去十年所有男性司机的档案!年龄在四十到五十五岁之间,居住在老城区,有性格孤僻、不合群等记录的,列为重点!”
“是!”赵东来猛地站起,敬了一个标准的礼,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激动和信服。
整个刑侦总队像一架生锈的机器,被注入了最强劲的润滑油,疯狂地运转起来。
仅仅一天一夜。
一张大网在京州悄然撒开。
第三天凌晨,当整个城市还在沉睡时,一队特警悄无声息地包围了老城区一栋破旧的居民楼。
目标,五楼。
李建国,京州13路公交车司机,驾龄二十二年。邻居对他的评价是:老实,内向,不爱说话。
当门被撞开时,他正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的鱼肚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反抗,甚至没有一丝惊讶,只是平静地伸出了双手。
在他的床下,一个暗格里,藏着五件属于不同女孩的小饰品,还有一个日记本。
上面记录着每一次罪行的日期,和那病态的快感。
消息传回省厅,赵东来拿着电话,手都在抖。
“厅长抓到了,就是他。李建国,13路公交司机,四十九岁。全部都和您推断的一模一样!他全招了!”
赵东来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崇拜。
“神了,厅长,您简直是神了!”
祁同伟挂断电话,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他走到窗边,看着初升的太阳。
阳光刺破云层,洒满大地。
他知道,从今天起,“神探厅长”祁同伟的名字,将响彻汉东。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他的桌上,放着一份刚刚送来的简报。
【沙瑞金书记批示:破案神速,振奋人心!望公安战线同志再接再厉,为建设平安汉东,保障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再立新功!】
祁同伟拿起那份批示,轻轻地放在了一边。
他又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一行字:关于光明峰项目历史遗留问题及潜在金融风险的调查预案。
李达康,你的“政绩工程”,也该查一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