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砸在祁同伟的脸上,混着血,流入嘴角,一片咸腥。
他站在孤鹰岭的悬崖边,那身笔挺的警服早已被撕扯得不成样子,浑身湿透。
身后是追捕的警笛声,越来越近,像催命的符咒。
脑海中,一张张脸孔闪过,狰狞而清晰。
梁璐!那张因嫉妒而扭曲的脸,用十年婚姻编织了一张网,将他死死困住,磨灭他所有的棱角与骄傲。
赵立春!那只盘踞在汉东上空的无形巨手,轻轻一挥,就将他所有的努力碾为齑粉。
李达康!那个永远与他作对的政敌,会议上每一次的刁难,每一个冰冷的否决,都成了压垮他的稻草。
高育良!他曾经敬爱的老师,却在他最需要支持的时候,递过来一句轻飘飘的“顾全大局”,然后冷漠转身。
还有侯亮平!那个所谓的“发小”,手持尚方宝剑,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将他钉在耻辱柱上,享受着审判的快感。
曾经,他也是孤鹰岭的英雄,身中三枪,九死一生,换来的缉毒荣耀,竟成了此刻穷途末路的笑话。
尊严、理想、前途……全都被碾碎了。
“去TM的老天爷!”
他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咆哮。
“我祁同伟,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他举起手中的配枪,枪口冰冷,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风雨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汉大操场上,向梁璐下跪求婚的自己。
那一跪,跪掉的不是爱情,是他祁同伟的命。
他不甘!
他恨!
“老子,不认命!”
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响彻山谷。
他决绝地扣动扳机。
“砰!”
枪声与天际炸响的惊雷,在同一瞬间融为一体。
世界,瞬间陷入无边的黑暗。
祁同伟猛地从宽大的办公椅上弹起。
衬衫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后背上。
没有悬崖,没有风雨,没有刺耳的警笛。
眼前是明亮整洁的省公安厅厅长办公室,窗外阳光刺眼,将地毯照得一片暖黄。
他茫然四顾,一切都熟悉又陌生。
桌上的紫砂茶杯还冒着热气,是他习惯的龙井。
墙上的挂历,红色的数字醒目得扎心。
公元2015年,X月X日。
丁义珍出逃前,四十八小时!
这个时间点,如同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记忆深处。
他的动作僵住,缓缓低下头,看向办公桌上摊开的一份文件。
《关于汉东省京州市副市长丁义珍涉嫌严重违纪问题的内部预警报告》。
报告只翻开了第一页。
前世,正是这份报告,他接到高育良的暗示后,将其压下,错过了最佳时机,也为自己日后的败亡,亲手埋下了第一颗雷。
这是梦吗?
死前的幻觉?
他踉跄着冲向办公室自带的休息间,一把推开门,冲到盥洗台的镜子前。
镜子里,是一张他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年轻了十岁,依旧儒雅俊朗,鬓角没有一丝白发。
可在那张年轻的皮囊之下,是一双早已走过尸山血海的眼睛,里面是化不开的冷冽与漠然。
他抬起手,颤抖着,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脸颊。
剧痛传来。
不是梦!
狂喜,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四肢百骸。
他回来了!
他真的回来了!
他没有死在孤鹰岭的悬念上,而是回到了悲剧开始之前!
祁同伟盯着镜中的自己,嘴角一点点咧开,最后,化作一个无声而疯狂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滔天的恨意和冰冷的杀机。
“老天爷?”
他对着镜中的自己,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气声低语。
“呵……”
“你不是喜欢看我跪下吗?”
“这一次,我祁同伟……”
“要胜天半子!”
他转过身,大步走回办公桌前。
所有的茫然、震惊、狂喜,在这一刻尽数褪去,沉淀为一种极致的冷静与锋利。
他重新坐下,身体靠进宽大的座椅里,仿佛帝王坐上自己的铁王座。
他的手,轻轻抚过那份关于丁义珍的报告,纸张的触感无比真实。
前世,这份报告是他的催命符。
这一世,它将是撬动整个汉东的第一根杠杆。
他拿起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没有丝毫犹豫,熟练地拨出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接通得很快。
“老师,是我,同伟。”
听筒里传来高育良沉稳的声音:“同伟啊,什么事?”
祁同伟的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老师,我刚收到一份关于京州丁义珍的预警报告,情况似乎有些严重。”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给对方留下思考的空间。
前世,高育良就是用这种模糊的暗示,让他自己去“领会”精神,最终把责任都推得一干二净。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高育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哦?丁义珍这个人,李达康书记很看重啊。你确定报告的内容属实吗?不要捕风捉影,影响了安定团结的大局。”
还是这套话术。
还是熟悉的味道。
祁同伟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不再像前世那样,急于表功,急于去揣摩上意。
“老师说的是。所以我才向您汇报。毕竟丁义珍是市长,级别不低,直接动他,怕是会引起京州班子的震动,影响达康书记的光明峰项目。”
他故意把李达康和光明峰项目抬了出来。
这是李达康的命根子,也是高育良此刻最不愿触碰的敏感区。
果然,高育良的语气缓和下来。
“你能考虑到这一点,很好。同伟,你现在主政公安厅,要成熟,要稳重。这份报告,先放一放,等我了解一下情况再说。”
“好的,老师。”
祁同伟干脆地应下。
“我就在办公室等您消息,一切听从您的指示。”
挂断电话,祁同伟脸上的恭顺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寒。
高育令。
我的好老师。
这一世,你还想让我当那把用完就丢的刀?
你还想置身事外,坐收渔翁之利?
你以为我还是那个削尖了脑袋,只为求你一丝垂怜的祁同伟?
他拿起那份报告,用手机拍下关键几页,加密后,发送到了一个隐藏的邮箱。
做完这一切,他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全新的,未拆封的手机号。
换上新卡,他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一个远在港岛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高小琴带着一丝警惕和疲惫的声音。
“哪位?”
“是我。”
仅仅两个字,电话那头的高小琴瞬间沉默了。
半晌,她才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开口:“厅长?”
这个号码,是他们之间最高级别的紧急联络方式,一旦启用,就意味着发生了天大的事情。
“小琴,听我说。”
祁同伟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立刻,马上,放下你手上所有的事情。山水集团的资产,能转移的,立刻转移,不能转移的,直接放弃。”
电话那头的高小琴呼吸一滞。
“厅长,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赵家那边……”
“不该问的别问。”祁同伟打断她,“这不是命令,是唯一的生路。给你三天时间,处理完国内的一切,然后去瑞士,在那里等我下一步的指示。”
“可是集团……”
“没有可是!”祁同伟的语气陡然加重,“山水集团已经是一个死局!你如果还想活下去,就按我说的做!钱没了可以再赚,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前世,山水集团就是赵瑞龙的白手套,也是他祁同伟的罪证。
高小琴最终的下场,他记得清清楚楚。
这一世,他要让这把最锋利的刀,为自己所用,而不是成为套在脖子上的绞索。
他要的,是一个忠于他、只忠于他一个人的海外商业帝国。
高小琴被他话语中的决绝和寒意震慑住了,她能感觉到,今天的祁同伟,和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
那是一种从地狱深渊爬回来的狠厉。
“我知道了,厅长。”
“记住,不要联系任何人,包括你的妹妹。三天后,我要在瑞士银行的账户里,看到第一笔资金。”
挂断电话,祁同伟拔出手机卡,连同手机一起,扔进了办公室的碎纸机。
机器的轰鸣声中,他前世的罪证,连同那些愚蠢的纠葛,一同化为碎片。
他重新靠回椅子上,闭上眼睛,脑海中飞速运转。
丁义珍是第一步,也是引爆汉东政局的第一颗炸弹。
但怎么引爆,由谁来引爆,这里面大有文章。
直接交给纪委?那是侯亮平的路数,太蠢。
自己亲自抓捕?会立刻把自己推到李达康的对立面,太早。
他需要一把刀,一把能精准刺向李达康,又能让高育良无话可说,甚至还能让那位即将空降的沙瑞金书记,看到自己“改革魄力”的刀。
这把刀,必须锋利,必须没有派系色彩,必须六亲不认。
一个名字,渐渐在他脑海中清晰起来。
他拿起办公桌上另一部电话,接通了内线。
“让省检的周正处长,立刻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放下电话,祁同伟端起那杯已经有些凉了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茶水微苦,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李达康,你的“酷吏”之名,你最在乎的政绩和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