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风起1988 > 第10章
上海·闸北区中心医院
下午1:17
消毒水的气味像一把尖刀,刺入李芳的鼻腔。她被推进急诊室时,天花板上的荧光灯管在视野里连成一片惨白的光带。耳边是推床轮子与地砖摩擦的刺耳声响,还有老孙头急促的脚步声。
"孕妇三个月,阴道出血,疑似先兆流产!"护士的喊声在走廊回荡。
李芳的手指死死攥着推床两侧的金属栏杆,指节泛白。她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仍在不断流出,浸透了护士临时垫在她身下的卫生棉。每一次宫缩都像有人在她肚子里拧毛巾,疼得她眼前发黑。
"家属!家属在哪里?需要签字!"穿白大褂的医生拦住推床,锐利的目光扫过老孙头,"你是她父亲?"
老孙头擦了擦额头的汗:"邻居,我是她邻居。她男人出差去了..."
"什么时候能回来?"医生翻看着刚出来的检查单,眉头越皱越紧,"hCG值异常,子宫收缩严重,必须马上清宫手术,否则有大出血风险!"
李芳听到"清宫手术"四个字,突然挣扎着要坐起来:"不...不能做手术...我要等陈默回来...我们的孩子..."
医生按住她的肩膀:"你现在的情况很危险,再拖延可能连子宫都保不住!"
一滴冷汗从李芳额头滑落,混着眼角的泪水砸在枕头上。她想起陈默临走前夜,那双在月光下异常明亮的眼睛,还有他轻抚她腹部时掌心的温度。
"孙叔..."她艰难地转向老孙头,声音细如蚊呐,"能...能联系上陈默吗?"
老孙头摇摇头,脸上的皱纹更深了:"那小子只说去安徽办事,没留地址..."他从口袋里掏出那瓶可疑的安胎药,"医生,您看看这个,她早上吃了两粒..."
医生接过药瓶,倒出几粒白色药片在掌心,凑近闻了闻,脸色骤变:"这不是安胎药!这是米非司酮!打胎用的!"
李芳如遭雷击,耳边嗡的一声,医生后面的话变得模糊不清。她只捕捉到几个可怕的词汇:"宫缩加剧"...
"胚胎死亡"...
"必须立即手术"...
病床被再次推动时,李芳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一种比肉体痛苦更深的绝望攫住了她。陈默给她的不是保胎药,而是打胎药?这个念头像毒蛇般啃噬着她的理智。
"等等!"她用尽全身力气抓住医生的白大褂,"如果...如果是打胎药...为什么陈默要..."
一阵剧烈的宫缩打断了她的话。李芳弓起身子,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她感到身下涌出一股热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汹涌。
"快!送手术室!立刻!"医生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
推床加速穿过走廊,头顶的灯光连成一片模糊的光影。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李芳的嘴唇蠕动着,无声地呼唤着那个此刻远在四百公里外的名字。
陈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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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陵·火车站候车室
下午1:23
陈默猛地打了个寒颤,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他环顾四周,拥挤的候车室里满是拖着大包小包的旅客,空气中弥漫着汗臭、烟草和方便面调料混合的浑浊气味。没有任何异常。
"怎么了?"张建国递给他一张硬座车票,"K782次,两点二十发车,五小时到上海。"
陈默接过车票,那种莫名的不安感却挥之不去。他看了看腕表——这块上海牌手表是他用第一笔倒卖国库券的利润买的——距离发车还有近一小时。
"谢谢。"他掏出钱包,数出三张十元钞票塞给张建国,"车票钱。"
张建国推辞了几下,最终还是收下了。两人坐在褪色的塑料椅上,一时无言。候车室的广播正在播报某趟列车的到站信息,夹杂着刺耳的电流杂音。
"你母亲...手术费够吗?"陈默突然问道。
张建国苦笑一声,摘下那顶破旧的鸭舌帽,露出过早斑白的鬓角:"厂里报销一部分,剩下的...把家里那台牡丹牌电视机卖了。"他顿了顿,"多亏你那八三折...比黑市其他人给的高。"
陈默点点头,目光落在张建国磨破的袖口和开裂的皮鞋上。这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身上散发着一种被生活重担压垮的疲惫,却又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很像前世的自己。
"你做什么工作的?"陈默问。
"铜陵钢铁厂,轧钢车间。"张建国搓了搓布满老茧的手掌,"干了二十年,还是个三级工。"
陈默若有所思。1988年的国有钢厂,正是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的阵痛期。像张建国这样的老工人,很快就会在接下来的下岗潮中首当其冲。
"想过做点别的吗?"陈默压低声音,"比如...倒腾国库券?"
张建国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那可是投机倒把!抓住要坐牢的!"但他的眼神却闪烁了一下,"不过...最近厂里确实有人靠这个发了小财..."
陈默正想说什么,候车室另一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三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检票口附近东张西望——是那三个黑市混混!
"操!"陈默一把抓起脚边的旅行包,压低身子,"他们怎么找到车站来的?"
张建国脸色也变了:"小赵那小子在车站派出所有个表哥...肯定是查了购票记录!"他一把拉住陈默,"走,我带你去货运通道!"
两人弯着腰,借着人群的掩护向候车室后方移动。就在他们即将到达员工通道时,一个尖锐的声音刺穿嘈杂:
"在那!上海佬要跑!"
陈默回头,正好对上小赵阴狠的目光。对方指着他们,正招呼另外两个同伙追来。
"跑!"张建国推开一扇标有"货运专用"的铁门,拽着陈默冲了进去。
门后是一条昏暗的走廊,堆满纸箱和行李推车。两人跌跌撞撞地穿过杂物,拐过几个弯后,来到一个堆满邮包的小仓库。
"从这里出去就是站台!"张建国气喘吁吁地指着一扇通风窗,"K782次在三站台,你得绕过去!"
陈默看了看窄小的窗户,又看了看张建国微跛的右腿——刚才逃跑时撞到了行李车。
"一起走。"他斩钉截铁地说。
张建国摇摇头:"我得回去拖住他们!不然你上不了车!"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这是我地址...要是...要是以后有机会..."
陈默接过纸条,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铜陵钢铁厂家属区7栋203"。他郑重地折好放进内袋,然后从钱包里抽出剩下的三百多元塞给张建国。
"这..."
"不是给你的。"陈默打断他,"大娘刚做完手术,需要营养品。"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等我从上海回来,找你做笔大买卖。"
没等张建国回应,通风窗外突然传来火车汽笛声。陈默一个箭步踏上货箱,利落地翻出窗户。落地时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张建国站在窗前,用力点了下头,然后转身朝追兵来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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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闸北区中心医院手术室
下午2:40
无影灯刺眼的白光。医疗器械碰撞的清脆声响。麻醉剂带来的漂浮感。
李芳感觉自己像是沉在很深的水底,透过晃动的水面看着扭曲的世界。医生和护士的声音时远时近,像是从另一个宇宙传来的电波。
"血压90/60..."
"出血量约800ml..."
"准备输血..."
她想起小时候在宁波老家,有一次失足掉进河里。也是这样,慢慢沉下去,看着水面上的阳光越来越远。那时是父亲跳进河里把她捞了上来。而现在,没有人能救她了。陈默不在,父母远在宁波,身边只有一个认识不到半年的老邻居。
一滴泪水从她眼角滑落,消失在手术巾上。
"胚胎已经...清理干净了..."隐约听到医生说,"输卵管有轻微粘连...可能会影响以后..."
以后?李芳混沌的大脑捕捉到这个残酷的词。还有什么以后?她失去了孩子,而给她打胎药的竟然是孩子的父亲。这个念头比任何手术器械都更锋利地切割着她的心脏。
"病人心率突然下降!"
"准备肾上腺素!"
监测仪发出尖锐的警报声。李芳感到自己正在被拖入更深的黑暗。在意识完全消失前,她仿佛看到陈默的脸在无影灯的光晕中浮现,那张她深爱着的脸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冷酷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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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陵·K782次列车
下午3:15
陈默坐在硬座车厢连接处的行李包上,透过脏兮兮的车窗看着外面飞速后退的景色。列车刚刚驶离铜陵站,他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
他摸了摸贴身口袋里的四千多元现金,又检查了缝在内衬里的国库券——还有最后两张一百元面额的没来得及兑付。不过已经够了,这笔钱足够他在上海开始更大的计划。
列车广播里正在播放欢快的轻音乐,与车厢里拥挤嘈杂的环境形成讽刺的对比。陈默闭上眼睛,开始盘算回到上海后的行动步骤:先确认李芳的情况,然后开始收集关于股票认购证的信息,同时寻找更安全的住处...
"让一让!让一让!"一个粗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陈默睁开眼,看到一个穿铁路制服的中年男子推着餐车艰难地穿过拥挤的过道。餐车上堆满了用塑料袋装着的盒饭和装在塑料杯里的劣质茶水。
"盒饭两元一份!茶水五毛!"
陈默突然感到一阵饥饿——从早上到现在,他除了在火车站喝过一碗豆浆外什么都没吃。他掏出零钱买了份盒饭和茶水。
盒饭里的米饭已经发硬,上面盖着一层油汪汪的炒包菜和两片薄如纸片的肥肉。陈默狼吞虎咽地吃着,前世在橡胶厂打工时,他连这样的盒饭都舍不得买,每天啃从家里带的冷馒头。
吃到一半时,列车突然减速,广播里响起列车员疲惫的声音:"前方临时停车,请旅客们耐心等候..."
车厢里顿时响起一片抱怨声。陈默看了看窗外,列车停在了一个不知名的小站,站牌上写着"水家湖"三个褪色的字。几个提着篮子的农村妇女在站台上张望,似乎想趁机兜售些零食。
陈默的视线无意间扫过站台上的一个绿色邮筒,突然僵住了。邮筒旁边立着一块破旧的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长途电话"和一个箭头指向站务室的方向。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再次攫住了他。李芳...安胎药...老孙头...
他猛地站起来,顾不上打翻的茶水浸湿了裤管,抓起旅行包就向车门冲去。
"哎!车马上就要开了!"列车员试图阻拦。
陈默充耳不闻,一个箭步跳下已经缓缓启动的列车。站台上的小贩惊讶地看着这个突然冲出来的年轻人。
站务室里,一个满脸倦容的工作人员正打着哈欠。陈默直接拍出十元钱在桌上:"打上海长途!急事!"
工作人员慢吞吞地拨号,转接,等待。每一秒都像刀割般漫长。终于,电话接通了,是闸北区中心医院的总机。
"帮我转妇产科!快!"陈默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变得嘶哑。
又一阵漫长的等待后,一个女声响起:"妇产科,哪位?"
"我找李芳!今天入院的孕妇!"陈默的手指紧紧攥着电话线,指节发白。
"李芳...哦,刚才那个流产的病人?手术已经做完了,在305病房。不过现在不能探视..."
陈默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电话那头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流产...手术...这些词像锤子般砸在他胸口。他机械地挂断电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连工作人员找零的钱都没接。
站台上,冷风吹散了蒸汽机车喷出的白雾。陈默的思绪却比这雾气更加混沌。流产?李芳怎么会流产?那瓶安胎药明明...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击中了他。老孙头!那瓶药根本不是从老孙头那儿买的!是他从上海黑市一个叫"阿四"的药贩子手里弄来的,因为比老孙头的便宜三分之一!当时阿四信誓旦旦说是同样的安胎药...
陈默的胃部一阵绞痛,差点吐出来。他想起前世听说过的一些传闻,关于地下黑市把打胎药当安胎药卖的缺德事。难道...
"呜——"远处传来另一列火车的汽笛声,将陈默从震惊中拉回现实。他看了看站台上的时刻表,下一班去上海的车要到晚上九点。六个小时!李芳现在生死未卜,他怎么能等六个小时!
陈默的目光落在站外马路上几辆等待客人的三轮车上。他冲出车站,直接跳上第一辆三轮:
"去蚌埠!现在!多少钱都行!"
三轮车夫是个六十多岁的干瘦老头,闻言瞪大了眼睛:"蚌埠?一百多里地呢!"
陈默直接掏出一百元拍在车夫手里:"够不够?"
车夫盯着那张大钞,喉结上下滚动:"够...够是够...但我这破车..."
"再加五十!"陈默又拍出一张钞票,"走小路!赶四点半那班去上海的特快!"
十分钟后,这辆叮当作响的三轮车在坑洼的乡间小路上疯狂颠簸。陈默死死抓住车架,五脏六腑都快被颠出来了。但他顾不上这些,脑海里全是李芳躺在病床上的画面。
如果...如果那瓶药真的有问题...如果李芳因此...陈默不敢往下想。前世他辜负了太多人,重活一世,他发誓要弥补所有遗憾。可如果连最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他赚再多钱又有什么意义?
三轮车在一个急转弯时差点翻进路边的水沟。车夫骂骂咧咧地稳住车把,汗水浸透了他发黄的背心。
"小伙子...啥事这么急啊..."车夫喘着粗气问。
陈默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车夫佝偻的背影,看向远处已经隐约可见的城市轮廓。蚌埠...特快列车...上海...李芳...
每一个词都像一根针,扎在他良心的最痛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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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闸北区中心医院305病房
晚上8:05
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在雪白的墙壁上投下淡青色的光晕。李芳躺在病床上,脸色比床单还要苍白。手背上的输液管里,透明的药液一滴一滴落下,像是无声的眼泪。
老孙头坐在床边的木椅上,手里捏着那瓶可疑的药片,眉头紧锁。病房里还有其他三个产妇,各自有家属陪伴,不时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和家人的欢声笑语。这些声音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李芳已经破碎的心。
"芳妹子,喝点红糖水吧。"老孙头递过一个搪瓷杯。
李芳摇摇头,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孙叔...那药...真是打胎用的?"
老孙头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我找药房的老周看了,确实是米非司酮,剂量还不小。"他犹豫了一下,"陈默那小子...真说这药是从我这儿拿的?"
李芳闭上眼睛,泪水顺着太阳穴滑入鬓角。她不愿相信陈默会故意害她,但事实就摆在眼前。那瓶药,那个雨夜他郑重的叮嘱,还有他临走前说的"等我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要见他..."李芳突然睁开眼,声音虚弱却坚定,"我要亲口听他解释。"
老孙头摇摇头:"派出所的小王去你们住处看了,还没回来。那小子要是有点良心..."他的话被病房门推开的声音打断。
一个穿警服的年轻民警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李芳挣扎着要坐起来,却被医生按住了肩膀。
"李芳同志,我们检查了你的住处,"民警的声音公式化地平静,"没找到你爱人。邻居说他前天就出门了,没说去哪。"
李芳的心沉了下去。陈默真的抛下她了?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
"不过..."民警犹豫了一下,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在床垫下面找到了这个。"
李芳颤抖着接过信封,打开一看,里面是厚厚一叠钞票——全是十元面额,足足有三百多元!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是陈默潦草的字迹:"房租和药钱,等我回来。"
她盯着那张纸条,泪水模糊了视线。这算什么?补偿吗?封口费?还是...他真的不知情?
"医生,"民警转向白大褂,"她的情况...能做个笔录吗?关于那瓶药..."
医生摇摇头:"病人刚经历大出血和全麻手术,至少需要24小时静养。"他看了看李芳惨白的脸色,补充道:"而且情绪波动会导致再次出血,有什么问题明天再问吧。"
民警点点头离开了。老孙头送他们到门口,低声交谈了几句。李芳听不清内容,但她看到老孙头回来时,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孙叔..."她虚弱地呼唤。
老孙头坐到床边,欲言又止。最后他叹了口气:"芳妹子,有些事...等你身体好些再说。现在最要紧的是养好身子。"
李芳望向窗外。夜色已深,玻璃窗上反射出病房里的一切,却唯独没有她自己。就像她此刻空洞的内心,失去了孩子,也可能永远失去了爱情。
"他会不会...根本不知道那药有问题?"她轻声问,更像是在问自己。
老孙头没有回答。他小心地收好那瓶药,眼中闪过一丝决然:"芳妹子,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病房门轻轻关上后,李芳终于放任自己哭出声来。隔壁床的产妇和家属投来好奇的目光,但很快又转回自己的小天地。在这个充满新生命喜悦的病房里,她的悲痛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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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火车站·出站口
晚上11:20
陈默冲出火车站时,汗水已经浸透了衬衫。从蚌埠到上海的特快列车晚点了四十分钟,这四十分钟对他来说比四年还漫长。
站前广场上,几辆等客的出租车亮着顶灯。陈默直接冲向第一辆,拉开车门就跳了上去:
"闸北区中心医院!快!"
司机被他的急切吓了一跳,没多问就踩下油门。出租车穿过午夜上海的街道,霓虹灯在车窗上投下变幻的光影。陈默死死盯着前方,仿佛这样能让车开得更快一些。
"先生,医院到了。急诊还是门诊?"司机在十分钟后问道。
陈默扔下车费就冲了出去。急诊室的玻璃门反射着刺眼的白光,他推门而入时,值班护士抬起头,警惕地看着这个满头大汗、衣衫凌乱的年轻人。
"我找李芳!今天下午做流产手术的!"陈默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变得嘶哑。
护士翻看登记簿:"305病房。不过现在不是探视时间..."
陈默已经冲向楼梯。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三楼,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护士站的灯还亮着。他放轻脚步,寻找着305的门牌。
透过门上的小窗,他看到病房里四张床,只有最里面那张床边亮着微弱的床头灯。一个熟悉的身影侧卧在床上,单薄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孤独。
陈默的手放在门把上,却突然失去了推门的勇气。他该怎么面对李芳?怎么解释那瓶药?说他贪便宜买了假药?说他为了凑做生意的本钱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你是...病人家属?"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默转身,看到一个年轻护士端着药盘站在身后,眼神中带着怀疑。
"我...我是她丈夫。"陈默低声说。
护士的表情缓和了些:"病人情况已经稳定了,但需要绝对休息。你明天再来吧。"
陈默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就在这时,病房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啜泣声。那声音如此微弱,却像刀子般扎进陈默的心脏。
"让我...就看一眼..."他近乎哀求地说。
护士犹豫了一下,终于点点头:"就一分钟。别吵醒其他病人。"
陈默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地走到李芳床边。在昏暗的灯光下,她苍白的脸上泪痕未干,睫毛还挂着细小的泪珠。露在被子外的手腕瘦得能看到青色的血管,输液针头附近的皮肤已经淤青。
陈默的视线模糊了。他缓缓跪下,额头抵在床沿的铁架上,无声地颤抖。前世他穷困潦倒,没能保护好妻儿;今生他机关算尽,却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一滴泪水砸在水泥地面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陈...默...?"一个虚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陈默猛地抬头,对上李芳朦胧的泪眼。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太多情绪:痛苦、困惑、愤怒...还有一丝他读不懂的东西。
"药...我不知道..."陈默的声音哽住了,"我以为那是安胎药...我发誓..."
李芳的嘴唇颤抖着,却没有说话。她慢慢转过头去,留给陈默一个冰冷的背影。
护士轻轻拍了拍陈默的肩膀,示意他该离开了。陈默艰难地站起来,最后看了一眼李芳,然后转身走向门口。
就在他即将踏出病房时,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为什么...?"
陈默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因为他无法给出一个不撕裂自己灵魂的答案。
走廊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李芳的病床上,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