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风起1988 > 第9章
铜陵工商银行的铁栅栏门在上午九点整准时拉开,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陈默站在排队的人群中,刻意保持着与周围人相似的神态——那种小城市居民特有的、对银行系统既敬畏又麻木的表情。他的眼睛却像精密的扫描仪,记录着大厅的每一个细节。
他的手指在内袋里轻轻捻动那叠国库券。十张,连号,崭新得像是刚从印刷厂出来。他必须分散兑付,不能一次性全拿出来。在1988年的小城,五千元的兑付足以引起银行职员的警觉。
"下一位!"中间柜台的女职员不耐烦地喊道。
陈默快步上前,从口袋里掏出两张国库券和早已准备好的单位证明——那是他在上海就伪造好的,盖着某街道小厂的红章。
"兑付国库券。"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柜台听见,又不会引起周围人注意。
女职员接过券,翻看了两眼,又拿起那张盖着红章的证明,眉头皱了起来:"上海的单位?怎么跑铜陵来兑付?"
陈默早已准备好说辞:"厂里派我来铜陵钢厂联系业务,顺路把单位积压的券兑了。"他露出一个基层办事员特有的、带着点讨好和无奈的笑容,"领导说能省点差旅费是点。"
女职员将信将疑,但还是开始填写兑付单。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旁边插了进来:"小刘,怎么回事?"
陈默心头一紧,余光瞥见那个"主任"隔间里走出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梳着一丝不苟的背头,眼镜后面的眼睛锐利如鹰。
"王主任,这位同志从上海来兑国库券。"女职员连忙解释。
王主任走过来,直接拿过那两张券和证明,仔细检查起来。空气仿佛凝固了,陈默能听见自己平稳的心跳声。他脸上保持着那种基层办事员特有的谦卑笑容,手心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上海第三五金厂?"王主任抬头,目光如刀,"我怎么记得这个厂去年就改制了?"
陈默的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但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是合并改制了,王主任消息真灵通。我们厂现在是上海轻工机械集团的下属单位,不过老章子还能用,财务说没换新前就这么凑合着。"
他故意用那种基层单位常见的敷衍态度回答,同时从内袋掏出一包红双喜,自然地递了一根过去:"王主任抽烟?"
王主任摆摆手拒绝了,但眼神中的警惕似乎减弱了些。他把券和证明还给了女职员:"按规定办吧。"
女职员迅速计算起来:"两张五十元面额,九二折,一共九十二元。"
陈默接过那叠零散的钞票——主要是十元面额的,还有几张五元和一元。他当着柜台的面仔细清点,然后连连道谢,小心地把钱装进内袋。
走出银行大门,铜陵初夏的阳光刺得他眯起眼。第一步成功了,但还差得远。他需要至少跑三家不同的银行,才能把这五千元全部兑付。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陈默如同执行一场精密军事行动。他先后去了工商银行的两个储蓄所、农业银行的一个支行和人民银行的营业部。每处只兑付一到两张,变换着说辞和身份——有时是单位办事员,有时是帮亲戚兑付,甚至有一次装作不懂行的工人,抱怨着"单位发这个抵工资真麻烦"。
中午十二点半,当陈默从最后一家银行出来时,内袋里已经装着厚厚一沓现金——四千六百元整。比预计的还要多出一百元,因为有些银行对连号新券给了稍高的折扣。这笔钱,加上他原本剩下的八十五元本金,足够他实施下一步计划了。
陈默拐进银行旁边的一条小巷,确认无人跟踪后,迅速将大部分现金分散藏在身上不同位置——袜子里、皮带夹层、甚至鞋垫下面。只留五百元在钱包里,作为日常使用和应对突发检查。
正当他准备离开小巷时,一阵尖锐的疼痛突然从后腰传来。陈默浑身一僵,感到一个硬物抵在了他的脊椎上。
"别动,上海佬。"一个嘶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把兜里的钱都拿出来,慢慢来。"
陈默的瞳孔在阴影中收缩成针尖大小。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抵在腰上的八成是磨尖的螺丝刀或者三角锉——铜陵这种工业城市,黑市混混最常用的"家伙"。
"大哥,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陈默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同时身体微微前倾,看似顺从,实则拉开了与背后凶器的距离,"我就是个跑业务的,身上没几个钱。"
"放屁!"另一个声音从巷子深处传来,陈默这才注意到那里还站着两个人影,"我们盯你一上午了,跑了四家银行!"
冷汗顺着陈默的脊背流下。他低估了铜陵黑市的凶险程度,更没想到会被人盯梢。前世他只在上海活动,对这座小城的阴暗面了解不足。
"三位大哥,"陈默慢慢转身,同时举起双手表示无害,"钱我可以给,但你们要想清楚——"他突然压低声音,"我刚从王瘸子那儿兑的券,你们动我,就是动他的生意。"
"王瘸子?"持"刀"的混混明显一愣,手上的力道松了几分。王瘸子是铜陵黑市有名的狠角色,专做国库券倒卖,手下养着一批打手。
陈默抓住这瞬间的犹豫,猛地向后肘击,同时身体向侧面翻滚。他听到一声闷哼和金属落地的声音,但没时间确认战果,爬起来就往巷子深处冲去。
"操!拦住他!"身后传来愤怒的吼叫。
陈默像一头被猎犬追逐的狐狸,在错综复杂的巷弄中左冲右突。前世蹬三轮练就的肺活量此刻派上了用场,但他的心脏仍如擂鼓般狂跳。转过一个拐角后,他突然刹住脚步——前方是一堵三米高的砖墙,死路!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陈默环顾四周,发现墙边堆着几个破旧的木箱。没有丝毫犹豫,他踩上摇摇欲坠的木箱,手指扒住墙头的砖缝,肌肉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个引体向上翻上了墙头。
就在他纵身跳下另一侧的瞬间,一块砖头呼啸着擦过他的耳边,在墙上砸出个白点。
墙这边是一片低矮的棚户区,晾衣绳上挂满破旧衣物,形成天然的迷宫。陈默弯腰疾行,不时改变方向。穿过七扭八歪的巷道后,他躲进一个半塌的砖棚,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
杂乱的脚步声和咒骂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陈默等了足足十分钟,确认追兵已经离开这片区域,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他的视线——那个卖给他国库券的鸭舌帽男人!对方正急匆匆地穿过巷子,怀里抱着个印有红十字的纸袋,显然是刚从医院回来。
陈默的大脑飞速运转。这个意外的重逢是福是祸?鸭舌帽是否和那些混混有关?但直觉告诉他,对方眼里的焦急是真实的,那种为亲人奔波的疲惫他太熟悉了。
"大哥!"陈默压低声音叫道。
鸭舌帽男人猛地回头,看清是陈默后,脸上闪过惊讶、警惕,继而是一种复杂的羞愧。
"是你..."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你怎么在这儿?"
陈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对方怀里的药袋:"大娘怎么样了?"
这个简单的问题像打开了某个闸门。鸭舌帽男人的眼眶瞬间红了:"刚做完手术...医生说再晚半天就..."他的声音哽咽了,"兄弟,那天对不住,我实在是..."
"我明白。"陈默打断他,从钱包里抽出两张五十元塞给对方,"给大娘买点营养品。"
鸭舌帽男人像被烫到一样往后缩:"这不行!我不能要!"
"算借你的。"陈默强硬地把钱塞进对方口袋,同时压低声音,"现在帮我个忙——我被几个人盯上了,得尽快离开铜陵。"
鸭舌帽男人——陈默现在知道他叫张建国——脸色变得严肃:"是黑市那帮人?他们专盯外地来兑券的。"他咬了咬牙,"我带你抄近路去车站,那边我熟。"
十分钟后,陈默跟着张建国穿行在迷宫般的巷弄中。这个土生土长的铜陵人带着他避开大路,穿过一个个陈默绝对找不到的隐秘通道。
"前面右拐就是车站后门,"张建国指着一个不起眼的小门,"那里查票不严,你..."
他的话戛然而止。三个身影从拐角处转了出来,正是之前追陈默的混混!为首的捂着肚子,显然陈默那一肘击得不轻。
"张师傅?"混混头子眯起眼,"你什么时候和上海佬混一起了?"
张建国的身体明显僵住了,但出乎陈默意料的是,他并没有退缩:"小赵,这是我表弟,来铜陵看病的,你们别为难他。"
"表弟?"叫小赵的混混冷笑,"那他跑什么?还打伤我兄弟?"
气氛剑拔弩张。陈默的手悄悄摸向腰后,那里藏着他从旅社带出来的水果刀。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际,张建国突然上前一步,从兜里掏出什么塞给了小赵。
"给兄弟们买包烟,"他的声音带着底层人特有的圆滑和哀求,"我表弟不懂规矩,看在我的面子上..."
小赵掂了掂手里的东西,脸色稍霁:"行吧,看在张师傅面子上。"他阴森地看了陈默一眼,"不过上海佬,别再让我在铜陵看见你。"
三人骂骂咧咧地离开了。陈默这才注意到张建国给出去的是刚才那两张五十元中的一张。
"谢谢。"陈默简短地说,这份人情他记下了。
张建国摇摇头:"快走吧,车站在那边。"
同一时刻,上海闸北区那间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里,李芳正蜷缩在吱呀作响的木床上,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她的右手紧紧攥着床单,左手则护在小腹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从早上开始,一阵阵绞痛就像潮水般从小腹涌上来,时强时弱,却始终不停。最可怕的是,她发现内裤上出现了几丝淡红色的血迹——这在她怀孕三个月来从未有过。
"孩子...我的孩子..."李芳咬着嘴唇,眼泪无声地滑落。陈默临走前塞给她的那瓶安胎药就放在床头,已经吃了两粒,却丝毫不见效果。
窗外,弄堂里的生活依然如常。卖豆腐的吆喝声,邻居家收音机里播放的评弹,孩子们追逐打闹的嬉笑声——所有这些平常的声音此刻都变得异常刺耳,仿佛在嘲笑她的无助。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突然响起。
李芳强撑着坐起身:"谁...谁啊?"
"芳妹子,是我,老孙头。"门外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给你送点红糖来,孕妇喝了好。"
李芳抹了抹眼泪,艰难地挪到门前,拉开一条缝。老孙头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出现在门口,手里确实捧着一包红糖。
"谢谢孙叔..."李芳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却突然感到一阵剧痛袭来,不由得弯下腰去。
"哎哟!这是怎么了?"老孙头眼尖,立刻发现了异常,"脸色这么差?是不是肚子疼?"
李芳点点头,疼得说不出话来。
老孙头不由分说地挤进屋里,目光迅速扫过房间,最后定格在那瓶安胎药上。他拿起药瓶,眯起眼睛看了看标签,又倒出一粒在掌心仔细端详。
"这药...你吃了?"老孙头的语气突然变得古怪。
李芳虚弱地点点头:"早上...开始疼的时候...吃了两粒..."
老孙头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他放下药瓶,快步走到李芳身边:"躺下,我给你把把脉。"
粗糙的手指搭上李芳纤细的手腕,老孙头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半晌,他叹了口气:"芳妹子,你得赶紧去医院。这药...不对劲。"
"什么?"李芳惊恐地睁大眼睛,"可这是陈默从你那儿..."
老孙头猛地打断她:"我什么时候给过他药?"他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那小子...从哪儿弄来的这瓶东西?"
李芳彻底懵了。她记得清清楚楚,陈默临走前说过这药是从老孙头那儿买的,还特意叮嘱要按照说明服用。可现在...
一阵更剧烈的疼痛打断了她的思绪。李芳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同时感到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大腿内侧流下。她低头一看,浅色的裤子上已经晕开一片刺目的鲜红。
"血!"她尖叫起来,恐惧如潮水般淹没了理智。
老孙头脸色大变:"坏了!要流产!"他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李芳,"坚持住,我送你去医院!"
就在两人跌跌撞撞往外走时,老孙头突然回头,一把抓起床头那瓶可疑的安胎药塞进口袋,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