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熔金,将上海老城厢纵横交错的弄堂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陈默推着那辆骨架都快颠散了的破三轮,吱呀呀地碾过被岁月打磨得光滑的青石板路。轮子每一次颠簸,都仿佛碾过他酸胀欲裂的大腿肌肉和火烧火燎的膝盖。汗水早已干涸,在廉价的汗衫上析出白色的盐渍,紧贴着皮肤,又粘又痒。身体像被掏空,每一个关节都在呻吟,肺部残留着蹬车时强行灌入的、带着灰尘和煤烟味的空气带来的灼痛。
然而,当他拖着灌铅般的双腿,终于推开那间位于逼仄阁楼、月租十五块的出租屋门板时,所有的疲惫仿佛都被隔绝在了门外。
昏暗的灯泡下,那张摇摇晃晃、充当书桌和饭桌的小方桌上,静静地躺着一样东西。
一个鼓鼓囊囊的、洗得发白的旧布包袱。
陈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撞!呼吸瞬间屏住。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桌前,手指带着细微的颤抖,解开了包袱皮上的活结。
哗啦——
一叠叠,一捆捆,各种面额的纸币,带着油墨和无数人经手留下的复杂气息,赫然呈现在眼前!
“大团结”(十元)、“炼钢工人”(五元)、“车床工人”(两元)……甚至还有不少卷得整整齐齐的毛票硬币!它们被粗糙的橡皮筋或麻绳捆扎着,堆叠在一起,形成一座散发着致命诱惑力的、小小的、金色的山丘!
陈默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座“山丘”上,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狂喜而微微放大。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轻轻拂过那些冰冷的、粗糙的纸面。然后,他猛地抓起最上面一捆“大团结”,紧紧攥在手心!纸币坚硬的边缘硌着掌心的老茧和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带来一阵尖锐而真实的刺痛感。
这痛感,像一剂强效的清醒剂,瞬间冲垮了所有积压的疲惫,点燃了灵魂深处压抑已久的火焰!
他回来了!带着前世用血泪和半生挣扎换来的、那稍纵即逝的财富密码!带着这沉甸甸、足以撬动命运的第一桶金!
“呵…呵呵……”一声压抑到极致、最终冲破喉咙的、嘶哑而狂野的低笑,在狭小的阁楼里回荡。那不是喜悦,更像是一头伤痕累累的困兽,终于撕破了牢笼,发出的第一声宣告自由的咆哮!
笑声在喉咙里翻滚,最终化为胸腔剧烈的震动。他猛地仰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上那只被灯光吸引、徒劳撞击着灯罩的飞蛾,额角青筋因为用力而贲张!
五千七百八十三块六毛!
这是他三天前,怀揣着那用汗水和油漆味换来的、微薄却滚烫的几十块本钱,加上从老赵那里用“每天十桶漆”的稳定生意和押上自己全部“信誉”才赊来的三百块“巨款”,孤身登上那趟开往遥远北方小城——林甸的绿皮火车,历经二十多个小时硬座车厢的拥挤、汗臭和焦灼等待,用尽前世记忆里所有关于国库券地域差价的信息碎片,像一头闯入陌生丛林的独狼,在充斥着警惕、算计和浓重东北口音的县城银行、信用社之间疯狂扫货,最终换来的全部战利品!
每一张钞票,都浸染着火车上方便面调料包的廉价气味,浸染着北方小城凛冽的风沙味,浸染着他与当地信用社柜员、与那些攥着国库券如同攥着救命稻草的朴实百姓讨价还价时喷出的唾沫星子味!
成功了!赌赢了!
狂喜如同岩浆般在血管里奔涌!他猛地将手中那捆钱狠狠砸在桌面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桌上的碗筷被震得跳了一下。然后,他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野兽,开始在狭小的阁楼里来回踱步,脚步沉重而迅疾,踩得老旧的木地板吱嘎作响。每一次转身,目光都贪婪地扫过桌上那堆钱,仿佛要将它们的形状、气味、触感,深深烙印进灵魂!
前世的卑微、困顿、病痛、背叛、冰冷的绝望……如同破碎的胶片,在狂喜的火焰中扭曲、燃烧、化为灰烬!这一世,他陈默,终于扼住了命运的咽喉!这五千多块,在1988年的上海,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可以租下一个像样的铺面,意味着他可以彻底告别蹬三轮送油漆的苦力,意味着他有了真正参与那场即将席卷全国的财富盛宴——股票认购证的入场券!
不!还不够!远远不够!这只是开始!国库券的窗口期不会太长!他必须抓住这短暂的风口,像滚雪球一样,让这第一桶金以最快的速度膨胀!十倍!百倍!
疯狂踱步的脚步猛地顿住!陈默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息,眼中燃烧的狂喜火焰,渐渐沉淀为一种更加冰冷、更加贪婪、也更加可怕的决绝。他像一头锁定了猎物的猛兽,缓缓走回桌边,再次伸出手,却不是去抓钱,而是拿起桌上那个沾满灰尘、印着褪色红星的搪瓷缸子。
缸子里是昨夜残留的、冰冷的白开水。他仰起头,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了下去。冰凉的液体滑过干渴灼痛的喉咙,浇熄了表面的狂躁,却让心底那团名为“野心”的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更加幽蓝!
他放下缸子,抹了一把嘴角的水渍。眼神锐利如刀,扫过桌上那堆钱山,迅速开始分拣、清点、规划。
“本金五千七!下一站……安徽!铜陵!那里国库券的收购价,比林甸还要低百分之五!”
一个清晰得如同刻在钢板上的地名,瞬间浮现在脑海。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在这一刻被巨大的财富刺激得异常清晰!他记得那个产铜的小城,信息更加闭塞,国库券在民间私下交易的价格,低得令人发指!
“火车票!明天最早一班!”
陈默抓起那捆最大的“大团结”,塞进贴身的、缝在内衬里的特制口袋。动作麻利,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谨慎。前世被骗光积蓄的惨痛教训,让他对金钱的保管近乎偏执。
“剩下的零钱…零钱…”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散乱的一元、两元纸币和硬币上,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
儿子!小磊!
前世那个因为他缺席而沉默寡言、最终选择远走军营的儿子!那个在他弥留之际,穿着笔挺军装,眼神复杂地站在病床前,最终也没能叫出一声“爸”的儿子!
一股尖锐的、混杂着浓烈愧疚和迟来父爱的热流,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酸涩发胀。他欠这个孩子的,太多太多了!前世所有的失败,最深的痛,莫过于没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父亲!
陈默猛地拉开那个破旧的帆布工具包,手忙脚乱地在最底层翻找。手指触碰到那叠得整整齐齐、带着淡淡肥皂清香的蓝色毛巾——李芳的毛巾。他动作一滞,眼神复杂地掠过它,但最终没有停留,继续翻找。
他找到了一个皱巴巴的信封和一支快没水的圆珠笔。信封是以前厂里发工资用的,上面还印着橡胶厂模糊的红色厂徽。
他坐到吱呀作响的椅子上,拧开圆珠笔帽,笔尖在粗糙的信纸上悬停,微微颤抖。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不知从何写起。道歉?解释?承诺?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笔尖落下,字迹因为激动和用力而显得格外粗犷:
**小磊:**
**爸在外头,挺好。赚了点钱,给你寄点生活费。别省着,该吃吃,该买买。好好学习,听奶奶话。爸…很快回去看你。**
**——爸**
只有短短三行字。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深情的告白,只有最朴素的挂念和最笨拙的承诺。他将信封好,小心地塞进一沓十元纸币里,又仔细数出五十块钱——这在1988年,对一个乡下小学二年级的孩子来说,绝对是一笔天文数字般的“巨款”。他将钱和信一起,仔细地封进另一个更厚实的牛皮纸信封里。
做完这一切,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但目光扫过桌上剩下的零钱时,另一个身影又悄然浮现在心头。
李芳。
那个在橡胶厂废料区巷子里,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将两副崭新劳保手套递给他的女人。那个前世被他亏欠、最终带着怨恨离去的妻子。那条带着她气息的毛巾,此刻正静静躺在工具包底层。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来:给她也寄点钱?或者…买点东西?
不行!陈默立刻掐灭了这个念头。时机未到!他现在浑身还散发着倒腾国库券的铜臭味和火车上的风尘味,解释不清钱的来路。更重要的是,他还没有足够的力量和底气,去面对她,去弥补那些深重的亏欠。贸然出现,只会徒增她的困惑和不安,甚至可能重蹈前世的覆辙。
他需要时间,需要更大的成功,需要一个堂堂正正、足以让她刮目相看的姿态,重新站在她面前!
陈默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冰冷。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个装着给儿子信和钱的厚信封,和剩下的零钱一起,收进工具包。桌上,只剩下那五千多块整整齐齐捆扎好的“本金”。
他站起身,走到那扇小小的阁楼窗前。外面,华灯初上,弄堂深处传来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孩童的嬉闹,远处外滩方向,霓虹灯勾勒出城市朦胧而充满诱惑的轮廓。这座巨大的城市,像一个刚刚苏醒的、流淌着黄金的怪物。
陈默的目光穿透窗棂,仿佛穿透了时空的迷雾,牢牢锁定了千里之外那个叫铜陵的、蕴藏着更大财富密码的陌生小城。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锋利的弧度。
五千七百块?只是燃料!他要烧起的,是一场足以照亮整个八十年代末、焚尽前世所有屈辱和失败的滔天大火!
他猛地拉上那扇吱呀作响的木窗,将市井的喧嚣隔绝在外。狭小的阁楼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和桌上那堆散发着油墨气息的钞票,在昏暗的灯光下,沉默地燃烧着无声的欲望。
明天,黎明破晓之前,他将再次踏上北上的列车。这一次,他的行囊里,装着的不再是油漆桶,而是足以搅动一方金融暗流的、沉甸甸的野心。
夜还很长,但属于陈默的掠夺,永不眠休。
清晨,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弄堂里还残留着煤炉熄灭后的余烬味。陈默已经站在了上海老北站喧嚣嘈杂的售票大厅里。巨大的穹顶下,人声鼎沸,汗味、烟草味、行李的尘土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特有的、属于远行的浓烈气息。
他穿着一件半旧的灰色夹克,里面是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衬衫——这是他目前最“体面”的行头。帆布工具包斜挎在胸前,里面贴身藏着那五千七百块“巨款”,硬邦邦的,硌着他的肋骨,带来一种沉甸甸的安全感。他的眼神锐利而警惕,像一头混入人群的独狼,快速扫视着周围的环境,身体微微绷紧,随时准备应对任何可能的意外。
“一张去铜陵!最快发车的!”陈默挤到售票窗口,声音不高,但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压过周围的嘈杂。
“铜陵?KXXX次,上午十点二十发车,硬座。”售票员头也不抬,手指在油腻的键盘上敲打着,声音带着职业性的疲惫。
“要卧铺!下铺!”陈默立刻补充。二十多个小时的硬座,他前世坐怕了。时间就是金钱,他需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和充沛的体力去战斗。卧铺,是必要的投资。
售票员终于抬眼瞟了他一下,似乎有些诧异这个穿着普通的年轻人开口就要卧铺。“卧铺票紧张,只有中铺了,加价三十。”
“中铺也行!”陈默毫不犹豫,从贴身口袋里迅速数出车票钱和卧铺加价的钱,厚厚一叠“大团结”和零钱,推了过去。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售票员接过钱,多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麻利地撕下票递出来。
拿到车票,陈默的心稍稍安定。时间还早,他需要吃点东西补充能量。车站广场上,热气腾腾的早点摊散发着诱人的香气。他走到一个卖粢饭团的摊子前。
“老板,粢饭团,加肉松、油条、咸蛋黄!两个!”陈默声音洪亮。前世半生困顿,一碗白粥都要算计着喝,重生后蹬三轮送油漆啃冷馒头,此刻手握“巨款”,他需要一点实实在在的、对胃口的犒赏。这不仅仅是填饱肚子,更像是一种仪式,宣告着与过去那饥肠辘辘、锱铢必较的日子彻底决裂!
摊主是个胖乎乎的中年妇女,听到这“豪华”配置,脸上立刻堆满笑容:“好嘞!小哥稍等!”
动作麻利地卷起两个鼓囊囊、馅料丰富的粢饭团。
陈默接过热乎乎的饭团,付了钱。滚烫的温度透过油纸传到手心,肉松的咸香、油条的酥脆、咸蛋黄的油润气息直冲鼻腔。他狠狠咬了一大口,饱满的米粒混合着丰富的馅料塞满口腔,带来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满足感。他大口咀嚼着,眼神却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像一头在进食时也不忘观察环境的猛兽。
填饱肚子,他并没有在嘈杂的车站广场多做停留。他需要找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等待发车。目光扫过,他锁定了车站旁边一家门脸不大、但看起来还算干净的邮局。
走进邮局,里面人不多。陈默径直走到汇款窗口,从工具包里掏出那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
“汇款,地址:江苏盐城,XX县XX乡XX村,陈磊收。”
他将信封和填写好的汇款单一起递进去。汇款金额栏,清晰地写着:伍拾元整。
窗口里的工作人员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接过单子和信封,看到收款地址和金额时,明显愣了一下。乡下地址,五十块钱,在这个年代绝对算得上是一笔不小的汇款了。他不由得抬头仔细打量了一下窗口外的年轻人:穿着普通,甚至有点寒酸,风尘仆仆,但眼神沉静,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五十块?寄给…陈磊?是你什么人?”工作人员出于职业习惯,多问了一句。
“我儿子。”陈默的声音很平静,但“儿子”两个字出口时,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澜,有愧疚,有沉重,也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工作人员点点头,没再多问,开始办理手续。陈默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旁边的邮政柜台。那里摆放着一些出售的商品:信封、邮票、信纸,还有……几罐印着漂亮图案的铁罐装麦乳精,在简陋的柜台里显得格外醒目。橘黄色的罐身,画着牛奶和麦穗,象征着营养和甜蜜。
前世破碎的记忆碎片瞬间涌上心头。儿子小磊很小的时候,有一次生病发烧,哭着闹着想要一罐商店橱窗里看到的麦乳精。那时的他,口袋里连给孩子买药的钱都要东拼西凑,最终只能红着眼眶、狠心拖着哭闹的儿子离开……那个孩子失望又委屈的眼神,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里,成为无数个悔恨夜晚的梦魇之一。
陈默的呼吸微微一滞。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指着柜台里那罐麦乳精,对营业员说:“同志,那个麦乳精,给我拿一罐!最大的那罐!”
营业员是个年轻姑娘,有些诧异地看了看这个刚汇完款、看起来并不富裕的年轻人,但还是转身取下了最大号的那罐麦乳精。沉甸甸的铁罐,橘黄色的包装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暖。
陈默付了钱,接过麦乳精。冰凉的铁罐握在手里,却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他走到旁边的书写台,拿起笔,在那张给儿子的汇款单附言栏空白的背面,飞快地写下几个字:
**小磊:麦乳精泡着喝,长身体。爸。**
字迹依旧粗犷,却似乎比信封里的信多了几分温度。他小心地将这张纸条撕下来,折好,塞进了装着麦乳精的网兜里。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某种背负已久的、无形的重担。
汇完款,寄出麦乳精,陈默感觉心里某个冰冷坚硬的角落,似乎松动了一丝。他拎着空空如也的网兜(麦乳精已寄走),重新汇入车站涌动的人潮。距离发车还有一个多小时,他决定找个地方坐着等。目光扫过候车大厅里那些沾满污渍的塑料连排椅,最终落在了角落里一个相对干净、靠近检票口、视野开阔的位置。
刚坐下没多久,旁边空位上就坐下一个身影。
一股淡淡的、却极其熟悉的橡胶气味,混合着一种女性特有的、干净的肥皂清香,悄然钻入陈默的鼻腔。
陈默的身体瞬间僵住!像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他猛地转过头!
李芳!
她就坐在他旁边隔着一个空位的地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却很干净的碎花衬衫,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垂在肩前。她微微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紧紧抓着一个同样洗得发白的布包,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她的侧脸轮廓在车站顶棚投下的光线里,显得有些紧张,又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倔强。
她怎么会在这里?!
陈默的大脑一片空白,重生以来所有的冷静和算计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前世今生的画面在眼前疯狂闪回:橡胶厂车间里她递来湿毛巾的瞬间、废料区巷子她递出手套时眼中的困惑、离婚时她绝望而冰冷的眼神……
李芳似乎也感觉到了旁边灼人的目光,她缓缓地、有些迟疑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
陈默在她那双清澈依旧、此刻却盛满了巨大惊愕、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慌乱的眼睛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同样震惊到扭曲的倒影。
周围的喧嚣——列车的汽笛、广播的嗡鸣、旅客的喧哗——瞬间被一层厚厚的玻璃隔绝,变得遥远而模糊。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粗重而紊乱的呼吸声,以及那无声交汇、复杂到足以淹没一切的视线。
橡胶厂里那个刚刚砸了铁饭碗、扛着麻袋狂奔而去的疯狂背影……
邮局汇款窗口前那个平静地说“寄给我儿子”、又毫不犹豫买下昂贵麦乳精的沉稳侧影……
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在车站嘈杂的光影里,在李芳惊愕的瞳孔中,轰然对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