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南枝落雪时 > 第一章

part1
2019年的夏天来得格外早,五月刚过,阳光就已经带着灼人的温度,把明德中学的红砖教学楼晒得发烫。走廊里的吊扇慢悠悠地转着,切割着粘稠的空气,扇叶上积着的灰尘在光线下浮动,像被冻住的星尘。
林微抱着一摞刚收齐的数学作业本,指尖蹭过纸页边缘,留下淡淡的油墨味。她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裙,裙摆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帆布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在喧闹的课间显得格外清晰。高二(3)班在走廊尽头,办公室却在另一头的楼梯口,这段不长不短的距离,她每天要走四趟,可今天不知怎么,心里总有些莫名的慌乱。
转过楼梯口的转角时,一阵突如其来的疾风带着少年的呼喊声扫过耳畔。小心!快躲开!林微下意识地抬头,视线里骤然闯入一颗橙红色的篮球——不是那种温顺滚动的姿态,而是像被射出的炮弹,带着破空的风声,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直冲她的侧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她看见篮球表面的纹路在阳光下清晰起伏,看见远处篮球架下几个男生惊慌的脸,甚至听见自己心脏猛地撞向胸腔的钝响。身体像被钉在原地,所有的反应都被抽走,只剩下瞳孔里不断放大的橙红色阴影。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落下。就在篮球距离她的脸颊只有半尺远时,一只手突然从斜前方伸来,掌心绷得笔直,像块突然竖起的挡板,硬生生将篮球按了下来。砰的一声闷响,力道震得林微肩膀发麻,篮球擦着她的校服领口滚落在地,在地面上弹了两下,最终停在墙角,还在微微旋转。
手腕内侧传来一阵滚烫的触感,像被烙铁轻轻烫了一下。林微的呼吸滞在喉咙里,过了好几秒才敢大口喘气,视线缓缓上移,撞进一双带着点不耐烦的眼睛里。
是个比她矮半个头的男生。寸头剃得极短,头皮在阳光下泛出青白色,发茬却被晒得微微发黄,像刚割过的麦茬。额角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顺着清晰的眉骨滑落,在脸颊上留下一道水痕。他穿着和她同款的蓝色校服,只是袖口卷到了小臂,露出一截晒得黝黑的胳膊,血管像青色的藤蔓浅浅伏在皮肤下。
学姐,走路看着点。他的声音还带着变声期的沙哑,像砂纸蹭过木头,算不上好听,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直钻进林微的耳朵里。说完这句话,他没再看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篮球,转身就往楼梯下走。后颈的碎发被风掀起一小撮,很快又落下去,露出一块干净的皮肤。
林微僵在原地,手腕内侧的灼痛感越来越清晰,仿佛那点温度已经渗进了血液里。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直到楼下传来男生们喧闹的笑骂声,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心跳快得像要炸开。
微微,你没事吧同班的张萌抱着笔记本跑过来,一脸后怕地拍着她的背,刚才那球太吓人了,多亏了那个学弟!
我没事……林微的声音有些发飘,目光还黏在楼梯口的方向,他是谁啊
好像是高一(9)班的,叫陈文。张萌朝楼下努努嘴,他们班体育课自由活动,天天在楼下打球,出了名的野。
陈文。
林微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像含了颗薄荷糖,舌尖微微发麻。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里什么痕迹都没有,可那点滚烫的触感却迟迟不散,像生了根。
那天下午的自习课,林微第一次没能静下心来做题。笔尖在草稿纸上画了无数个不成形的圈,最终定格成一个模糊的寸头轮廓。她想起他弯腰捡球时露出的后颈,想起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想起他声音里的那点沙哑。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习题册上,把三角函数四个字晒得发烫,可她满脑子都是那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
放学前,她借着去教务处送表的名义,特意绕到高一(9)班门口。教室后门没关严,留着一道缝,刚好能看见靠窗的第三排。陈文就坐在那里,趴在桌子上睡觉,侧脸对着门口,寸头被夕阳染成了暖金色,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桌角堆着几本练习册,封面上的名字龙飞凤舞——陈文。
林微屏住呼吸,像偷东西的小偷,悄悄往门缝里凑了凑。他的校服领口歪着,露出一点锁骨,脖颈处有颗小小的痣,像不小心沾上去的墨点。有同学从旁边经过,说话声惊醒了他,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揉了揉眼睛,眼神还带着没睡醒的迷茫,嘴角却微微撇着,像是在抱怨被打扰。
那一刻,林微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
从那天起,林微的生活里多了一件隐秘的事。
她开始在课间十分钟准时出现在走廊的栏杆旁。假装看远处的操场,目光却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楼下篮球场那个穿蓝白校服的身影上。陈文打球很野,总是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劲儿,运球时重心压得很低,投篮的弧度又高又飘,进了球会咧开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输了球就皱着眉往地上啐一口,然后继续疯跑。
林微的日记本就是从这时开始记的。她在校门口的文具店挑了很久,最终选了本浅蓝色封面的,上面印着淡得几乎看不见的云朵图案。她没在封面上写名字,甚至没敢写日期,只是在第一页画了个小小的篮球,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陈文两个字,又赶紧用修正带涂掉了。
6月20日,阴。
今天下雨,体育课改在室内。他趴在桌子上看漫画,是《灌篮高手》。手指在书页上敲来敲去,好像在跟着节奏打拍子。同桌借他的橡皮,他没抬头,直接扔了过去,砸在同桌头上,然后两个人笑作一团。
6月25日,晴。
月考成绩出来了。在光荣榜上看到他的名字,陈文,数学148分,年级第三。我的数学只有128分,差了整整二十分。原来他不仅会打球,学习还这么好。
7月3日,晴转雨。
放学时突然下雨,我带了伞,却看见他把伞借给了隔壁班的女生。那个女生我认识,叫李婷,长头发,笑起来有酒窝。他自己抱着书包往雨里冲,校服后背湿成了深色,像幅晕开的水墨画。我跟在他后面走了一段,直到他拐进巷口,才发现自己的伞一直没打开。
日记里的字迹越来越工整,记录的细节也越来越琐碎。他上课被老师点名时耳根发红的样子,他打球崴了脚后一瘸一拐的背影,他把喝剩的矿泉水瓶精准投进垃圾桶的得意神情……这些别人或许不会在意的瞬间,都被林微小心翼翼地收进了日记本里,像收藏着一颗颗易碎的珍珠。
她从不主动靠近。有好几次在走廊里迎面遇见,她都低着头快步走开,直到听见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身后,才敢偷偷回头看一眼。张萌笑话她越来越像闷葫芦,林微只是笑,不说话。她知道,这份喜欢就像埋在土里的种子,只能在黑暗里悄悄发芽,一旦见了光,就会枯萎。
高二的暑假来得很快,蝉鸣渐渐稀疏,空气里开始有了秋天的凉意。林微在日记本的最后一页画了个日历,每天过去,就打一个勾。她数着日子,盼着开学,盼着能再在走廊里看见那个寸头少年。
她不知道的是,这场始于夏日篮球的暗恋,会像藤蔓一样缠绕她往后的九年,直到生命的尽头。而那个被她悄悄藏在心底的名字,会在很多年后,以一种她从未想过的方式,重新闯入她的人生——只是那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part2
2019年的秋天带着桂花的甜香降临,明德中学的香樟树叶被染成深绿色,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地上,碎成一片跳跃的光斑。高三(3)班的教室里,倒计时牌上的数字一天天减少,空气里弥漫着试卷油墨和咖啡混合的味道,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紧绷的疲惫。
林微的座位在靠窗的位置,抬头就能看见楼下的篮球场。陈文所在的高二(9)班体育课总是安排在下午第三节课,每当那个时候,她的笔尖就会在习题册上悬停很久,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
他好像又长高了些,原本比她矮半个头,现在已经齐平了。寸头还是剃得很短,只是偶尔会留长一点,发茬软软地贴在头皮上,像刚长出的草。他打球时还是那么野,只是投篮的准确率高了很多,常常引来场边女生的尖叫。
看什么呢又走神。张萌用胳膊肘碰了碰她的胳膊,眼神往窗外瞟了瞟,露出了然的笑,陈文又在打球啊
林微的脸瞬间烧了起来,赶紧低下头假装做题,笔尖却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斜线。没、没有……
别装了,你那点心思,全班就你自己以为藏得好。张萌凑近她耳边,声音压得很低,上次运动会,他跑100米的时候,你眼睛都快黏在他身上了。
林微的心跳漏了一拍,手里的笔差点掉在地上。她确实去看了运动会,站在人群最后面,看着陈文穿着红色运动服,像阵风似的冲过终点线,然后对着队友咧嘴笑,额头上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甚至悄悄拍了张照片,藏在手机相册的最深层,设了三重密码。
其实你可以去跟他说句话啊,张萌怂恿道,都是一个学校的,问问作业什么的,很自然啊。
林微摇摇头。她试过的。有一次在图书馆,她看见陈文站在书架前找书,犹豫了很久,终于鼓起勇气走过去,想问他是不是在找《线性代数》的习题册。可走到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听见他跟同学说话的声音,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最后只能假装找书,在他旁边的书架前站了半个小时,直到他离开。
她就是这样胆小的人。喜欢一个人,就像在心里筑起一座城堡,把他藏在最深处,自己却站在城门外,不敢靠近,也舍不得离开。
10月15日,晴。
今天在走廊里遇见他了。他抱着篮球,校服外套搭在肩膀上,走路晃晃悠悠的。他跟我打招呼,说学姐好,声音比去年低沉了些,不再那么沙哑了。我吓得赶紧点头,没敢看他的眼睛,走过去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11月2日,阴。
他好像感冒了,上课的时候一直在咳嗽。课间看见他去医务室拿药,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小包润喉糖,剥开一颗放进嘴里,皱着眉嚼了嚼。不知道是不是很苦。
12月31日,雪。
2019年最后一天,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学校组织跨年晚会,他作为高一代表上台唱了首歌,《晴天》。跑调跑到天边,可台下还是有很多女生尖叫。他站在舞台上,脸被灯光照得很亮,寸头沾了点雪花,像撒了把碎盐。我坐在观众席最后一排,看着他,突然觉得,这一年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2020年的春节来得很早,一月中旬就放了寒假。林微把日记本放进书包最底层,带回家藏在书柜的缝隙里。她的父母都是市中心医院的医生,母亲在呼吸科,父亲在急诊科,平时忙得脚不沾地,只有过年才能稍微清闲几天。
微微,今年我们去外婆家过年吧,你爸已经买好车票了。母亲难得在家做晚饭,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声音带着轻快的笑意。
好啊。林微靠在厨房门口,看着母亲的背影,心里暖暖的。外婆家在乡下,有个很大的院子,每年去都能吃到外婆做的红烧肉。
可这份期待很快就被打破了。
腊月二十八那天,母亲突然接到医院的电话,语气凝重地说了几句,挂了电话就开始收拾东西。医院有紧急情况,我和你爸得去加班,过年可能回不来了。母亲的声音带着歉意,手却不停地往包里塞换洗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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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情况啊林微心里咯噔一下。
好像是一种新型病毒,传染性很强,医院已经开始紧急部署了。父亲从书房走出来,穿着白大褂,脸上带着林微从未见过的严肃,微微,你自己在家好好待着,别出门,别给我们添乱,知道吗
林微点点头,看着父母急匆匆地出门,防盗门砰地一声关上,家里瞬间变得空荡荡的。她打开电视,新闻里正在播放关于新型冠状病毒的报道,画面里是穿着防护服的医生和排着长队的人群,气氛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漫长的噩梦。
父母彻底住进了医院,偶尔回一次家,也是隔着防盗门递些换洗衣物。母亲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沙哑:微微,冰箱里有我包好的饺子,你自己煮着吃,记得按时吃饭,别熬夜。
妈,你们也要注意安全。林微握着门把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掉下来。她怕母亲看见会担心。
她开始每天关注疫情新闻,看着确诊人数一天天上涨,心里像被一块巨石压着。她不敢给父母打电话,只能在微信里发注意安全,往往要过很久才能收到一个简短的嗯。有一次深夜,她给母亲发微信,问你们什么时候能回来,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收到母亲凌晨三点回复的两个字:等信。
日记本里的内容变得越来越沉重。
1月28日,阴。
今天是大年初四,爸妈已经十天没回家了。电视里说疫情越来越严重了,小区都开始封闭管理了。我给妈妈发微信,她没回。
2月5日,雨。
下雨了,很冷。爸爸给我打了个电话,只说了三分钟,说他和妈妈都很好,让我别担心。可我听见他声音里的疲惫了,还有背景里的救护车声。
2月17日,雨。
今天小区里有人去世了,是因为感染了病毒。救护车来的时候,我从窗户里看到了,白色的被单盖着,很刺眼。我很害怕,给爸妈发微信,他们还没回。
2月18日,雨。
凌晨三点,电话响了。是妈妈科室的护士打来的,她说,爸妈都感染了,抢救无效……
后面的字迹变得潦草而混乱,墨水晕开了一大片,像是被眼泪泡过。
林微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挂掉电话的,也不记得那个夜晚是怎么度过的。她只知道,窗外的雨下得很大,把整个世界都染成了黑色,她的心里也是一片漆黑,冷得像冰窖。
她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墙上父母的结婚照。照片上的母亲笑得温柔,父亲搂着她的肩膀,意气风发。他们总是说,等退休了,就带着她去环游世界,去看普罗旺斯的薰衣草,去看冰岛的极光。可现在,这些约定都成了泡影。
天亮的时候,雨停了。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地板上,亮得刺眼。林微站起身,走到书柜前,拿出那本浅蓝色的日记本。她翻开最新的一页,用颤抖的手写道:
爸妈走了。
外面的雨停了,可我觉得,我的冬天才刚刚开始。
葬礼是在线上举行的。按照防疫规定,不允许聚集,只有几个亲戚隔着屏幕鞠躬。林微穿着母亲去年给她买的黑色外套,坐在电脑前,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上跳动的蜡烛图案。亲戚们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带着同情和惋惜,可她什么都听不进去。
她的世界,在那个飘着雨的凌晨,彻底崩塌了。而那个藏在日记本里的名字,陈文,成了她在这片废墟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part3
父母去世后的第三个月,林微搬去了外婆家。
外婆家在城郊的一个老小区里,房子是几十年前的红砖楼,楼梯扶手被磨得发亮。外婆已经八十多岁了,记性不太好,常常对着林微喊阿琴——那是母亲的名字。林微从不纠正,只是笑着应一声,帮外婆理理花白的头发。
阿琴,今天想吃什么外婆给你做红烧肉。外婆拉着她的手,掌心粗糙却温暖。
好啊,我最喜欢外婆做的红烧肉了。林微蹲下来,看着外婆布满皱纹的脸,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她知道,自己不能倒下。外婆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必须好好活着,照顾好外婆。
高考如期而至,因为疫情,考试时间推迟了一个月。林微坐在考场上,看着窗外空荡荡的操场,突然想起高二那年的夏天,陈文在楼下打球的样子。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笔。她要考上
part4
林微最终考上了本地的师范大学,选了图书馆学专业。她没什么远大志向,只想要一份安稳的工作,能守着外婆,守着这座承载了太多记忆的城市。
九月开学那天,外婆拄着拐杖送她到小区门口,从布包里掏出一个用手帕裹着的红包:微微,上学要好好照顾自己,缺钱了就跟外婆说。手帕上绣着朵褪色的牡丹,是母亲小时候用过的。
林微眼眶一热,把红包推回去:外婆,我有钱,您留着自己花。她暑假在超市打工,攒了些生活费,加上父母单位发放的抚恤金,暂时够用。
拿着!外婆把红包塞进她手里,力道意外地大,这是外婆的心意。
公交车缓缓驶离站台时,林微从车窗里看见外婆还站在原地,佝偻的身影在晨光里缩成一小团。她低下头,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口袋里的手帕传来粗糙的触感。
大学生活比高中自由许多,却也更显孤独。林微很少参加社团活动,课余时间要么泡在图书馆,要么坐一个小时的公交回外婆家。她成了图书馆的常客,管理员阿姨都认识她,常常笑着说:小林啊,又来啦
她喜欢图书馆里安静的氛围,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落在书架上,灰尘在光线下缓缓浮动,时间仿佛都慢了下来。她会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面前摊着专业书,目光却常常落在窗外——那里有片篮球场,偶尔会有男生在打球,只是再也没有那个熟悉的寸头身影。
她还是会写日记。浅蓝色的日记本已经换了一本,封面同样没有名字。
2020年10月12日,晴。
今天在图书馆看到一本《篮球战术图解》,鬼使神差地借了回来。翻开第一页,就想起他打球的样子。他总是跑得很疯,像不知道累似的。
2021年3月5日,阴。
疫情又严重了,学校封校了。在宿舍里上网课,听着老师的声音从电脑里传来,觉得很不真实。外婆打电话来,说她一切都好,让我别担心。挂了电话,突然很想爸妈。
2021年6月20日,晴。
今天去医院复查,医生说我恢复得很好。路过住院部楼下的花园,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在给病人讲笑话,突然想起爸爸以前也总这样,说笑着就能让病人放松下来。
她的身体在父母去世后变得越来越差,常常莫名地咳嗽,脸色也总是苍白。医生说她是长期精神压力过大导致的免疫力下降,开了些药,嘱咐她要好好休息,保持心情愉悦。可她知道,有些伤口,无论过多久,都不会真正愈合。
她偶尔会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遇见陈文。
第一次是在公交站。她刚从外婆家回来,手里提着外婆给的一袋苹果。公交车到站,人群涌下来,她在攒动的人头里看见了那个熟悉的寸头——他高了很多,至少比她高出一个头,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背着双肩包,正低头看着手机。
林微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下意识地往旁边的广告牌后躲了躲。她看见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站台,然后又低下头继续看手机。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把他的下颌线勾勒得格外清晰。他好像瘦了些,下巴尖了,眼神却比以前沉稳了许多。
公交车来了,他随着人群上了车。林微看着公交车缓缓驶远,才从广告牌后走出来,手心已经全是汗。那袋苹果被她攥得紧紧的,有些硌手。
第二次是在商场的电影院门口。她和张萌约好一起看电影,张萌还没到,她站在海报前等。突然听见一阵熟悉的笑声,转过头,就看见陈文和一个女生并肩走过来。
女生穿着碎花连衣裙,长发披肩,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正仰着头跟他说话。陈文微微侧着身,听得很认真,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走到检票口,他很自然地接过女生手里的爆米花,指尖不经意地碰了一下她的手。
林微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她喘不过气。她赶紧转过头,假装看海报,耳朵却不受控制地捕捉着他们的声音。
你想看哪个场次是他的声音,比高中时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种成熟的磁性。
都可以啊,听你的。女生的声音很甜。
他们的对话渐渐远去,林微却还僵在原地,感觉眼睛有些发烫。张萌拍了拍她的肩膀:发什么呆呢
没、没什么。林微转过身,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你来了。
那场电影演了什么,她一点都没记住。满脑子都是陈文和那个女生并肩走在一起的画面,像一根刺,扎得她生疼。
那天晚上,她在日记本里写道:
2022年2月14日,晴。
今天在电影院看见他了,他身边有个女生。他们看起来很般配。祝他幸福。
字迹很轻,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疫情在反复中持续了两年,网课、核酸、健康码成了生活的常态。林微的大学生活就这样在断断续续的封校中度过,转眼就到了大四。
外婆的身体越来越差,常常半夜咳得睡不着。林微申请了校外住宿,搬回外婆家照顾她。每天上完课就赶回家,给外婆做饭、喂药、按摩,晚上就在外婆床边的小床上睡。
她很少再有时间去想陈文,生活被学业和外婆的病情填满。只是偶尔在深夜,外婆睡熟后,她会坐在桌前,翻开日记本,看着那些关于他的记录,像是在看另一个人的人生。
2023年5月20日,阴。
外婆今天精神好了些,能自己坐起来了。她拉着我的手,说想看看我的男朋友。我笑着说还没找到呢,她就叹气,说我太内向了。其实我知道,我只是忘不了。
2023年10月1日,晴。
今天在街上看到他了,他好像在找工作,穿着西装,背着公文包,看起来很成熟。他走路很快,目不斜视,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我站在街角,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突然觉得,我们好像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毕业后,林微在市图书馆找到了一份工作,做图书管理员。工作很清闲,每天整理图书、接待读者,日子过得平静而规律。
她的身体却在这时急转直下。咳嗽越来越频繁,有时候甚至会咳出血来。去医院检查,医生拿着片子,脸色凝重:你的肺部有严重的感染,需要立刻住院治疗。
住院的那天,外婆拄着拐杖来送她。看着她被护士推进病房,外婆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微微,你要好好的,外婆还等着看你成家立业呢。
林微握着外婆的手,笑着说:外婆,我会好起来的,您放心吧。
可她心里清楚,自己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
病房的窗户对着一条马路,每天能看到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林微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树叶从绿变黄,又从黄落尽,心里一片平静。
她还是会写日记,只是字迹越来越轻,常常写不了几个字就要停下来喘气。日记本放在床头柜上,旁边是父母的照片和外婆织的毛衣。
2024年3月12日,多云。
今天阳光很好,护士帮我把床摇起来,让我晒晒太阳。感觉舒服多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找到了心仪的工作。
2024年7月8日,雨。
又咳血了。医生说情况不太好。外婆来看我了,她好像又老了些。我不想让她担心,就一直笑,可她还是哭了。
2024年11月30日,阴。
疫情好像彻底结束了,街上的人越来越多,都不戴口罩了。真好啊,好像一切都回到了以前的样子。如果我也能回到以前,该多好。
2025年12月7日,雪。
今天下雪了,是今年的初雪。
护士说雪下得很大,外面白茫茫一片。
他会不会冷
这是日记的最后一页。字迹轻得几乎看不见,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散。
那天下午,林微在睡梦中安静地离开了。护士发现她的时候,她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手里还攥着那本浅蓝色的日记本。
窗外的雪还在下,把整个世界都染成了白色,仿佛在为她举行一场盛大的葬礼。
part5
陈文是在2028年的夏天发现那个铁盒的。
那年他刚换了工作,从原来的互联网公司跳槽到一家国企,待遇不错,工作也相对清闲。他租的房子到期了,决定搬到公司附近住。搬家那天,大学室友王浩来帮忙。
文子,你这堆破烂儿还要不要了王浩指着墙角一个落满灰尘的纸箱,里面塞满了大学时的旧书和杂物。
陈文正在打包衣服,头也不抬地说:扔了吧,没用了。
行。王浩抱起纸箱就要往外走,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低头一看,是个锈迹斑斑的铁盒,被压在纸箱下面,锁已经坏了,盒盖歪歪斜斜地挂着。
哎,这是什么王浩捡起铁盒,晃了晃,里面传来纸张摩擦的声音。
不知道,可能是以前捡的废品吧。陈文走过来,随意地瞥了一眼。铁盒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绿色的油漆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铁皮。
打开看看王浩好奇地挑开盒盖。
里面只有几样东西:一本浅蓝色封面的日记本,几张泛黄的老照片,还有一个用红绳系着的平安扣。
陈文拿起照片看了看。照片上是一对中年夫妇,穿着白大褂,应该是医生。女的笑得很温柔,男的看起来很严肃,却在看向女人时,眼神里带着藏不住的爱意。他觉得这对夫妇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这谁啊王浩凑过来看了看,看着有点面熟。
不知道。陈文把照片放下,拿起那本日记本。封面是浅蓝色的,印着淡得几乎看不见的云朵图案,没有署名,也没有日期。纸页已经泛黄,边缘有些磨损,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还有日记王浩更感兴趣了,写的啥
陈文翻开第一页。字迹娟秀,带着点少女的青涩,墨水有些褪色,但依然清晰可辨。
2019年6月15日,晴。
今天差点被篮球砸到,是个学弟救了我。他是寸头,声音有点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陈文的动作顿住了。
这个场景,他记得。高二那年的夏天,他和同学在楼下打篮球,一个没接稳,球飞了出去,砸向一个路过的学姐。他当时想都没想就冲过去挡了一下,甚至没看清那个学姐长什么样,就被同学拉着继续打球了。
他继续往下翻。
2019年6月20日,阴。
知道他叫陈文了,高一(3)班的。他数学很好,比我好二十分。
陈文的心跳开始加速。她在说他。
2019年9月10日,雨。
他今天把伞借给了女生,自己淋雨跑回去了。有点傻。
他想起那个雨天。李婷说她没带伞,他正好带了,就借给了她。自己抱着书包往家跑,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流,眼睛都睁不开。他好像隐约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回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2020年2月18日,雪。
爸妈走了。外面在下雪,很冷。
陈文的手指猛地收紧,差点把纸页捏破。2020年的冬天,疫情最严重的时候,他记得很清楚。学校封校,他每天都在宿舍里刷新闻,看着不断上涨的确诊人数和死亡人数,心里充满了恐惧。他从没想过,在同一个城市里,有个女生正经历着这样的绝望,而那个女生,还在偷偷关注着他。
他继续往下翻,一页又一页。那些他早已遗忘的瞬间,被这个陌生的女生小心翼翼地记录了下来:他上课被老师点名时的窘迫,他打球崴脚后的倔强,他把矿泉水瓶投进垃圾桶时的得意……甚至还有他和李婷在一起的画面。
2022年2月14日,晴。
今天在电影院看见他了,他身边有个女生。他们看起来很般配。祝他幸福。
陈文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他和李婷后来因为性格不合分手了,可他从未想过,当时还有一个人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他们,写下这样一句话。
日记的后半部分,字迹越来越轻,甚至有些潦草,像是写每个字都费了极大的力气。
2024年3月12日,多云。
今天阳光很好,护士帮我把床摇起来,让我晒晒太阳。感觉舒服多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找到了心仪的工作。
2024年7月8日,雨。
又咳血了。医生说情况不太好。外婆来看我了,她好像又老了些。我不想让她担心,就一直笑,可她还是哭了。
2025年12月7日,雪。
今天下雪了,是今年的初雪。
护士说雪下得很大,外面白茫茫一片。
他会不会冷
最后一页,只有这短短的几句话。日期停留在2025年12月7日,初雪那天。
陈文合上日记本,手控制不住地颤抖。他想起2025年的初雪天,他正在加班赶项目,晚上十点多才从公司出来。雪下得很大,落在头上、肩上,瞬间就化了。他缩着脖子往地铁站跑,心里还在抱怨天气太冷,甚至因为雪太大打不到车而烦躁。
原来,在他抱怨寒冷的时候,有个女生在病床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着他会不会冷。
文子,你咋了王浩看出他不对劲,拍了拍他的肩膀,脸色这么难看。
陈文没说话,拿起那几张老照片。他突然想起在哪里见过这对夫妇了——是在高中的宣传栏里。他们是学校的杰出校友,都是医生,好像还因为在疫情中牺牲而被表彰过。
他猛地站起身,抓起外套就往外跑。我出去一趟!
哎,你去哪儿啊王浩在后面喊。
陈文没回头。他凭着日记里偶尔提到的医院名字,打车赶往市中心医院。他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只知道她曾在这里住过,曾在某个病房里,隔着窗户看过初雪。
医院的档案室里,他翻了很久,终于在2025年的住院记录里找到了一个模糊的线索。一个叫林微的女生,因肺部感染去世,时间正是2025年12月7日,初雪那天。
他颤抖着手,调出了林微的档案照片。
照片上的女生穿着蓝白校服,梳着简单的马尾,眉眼清秀,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陈文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他认得她。
高二那年,他挡开篮球后,回头时看到的那个学姐,就是她。
还有高三那年在走廊里,他随口打招呼的那个学姐,也是她。
甚至大学时在公交站,那个躲在广告牌后的女生,电影院门口假装看海报的女生,街角那个远远望着他的女生……都是她。
原来,他早就见过她。
原来,那个在日记里偷偷喜欢了他九年的女生,他其实早就见过。
陈文走出医院,外面的阳光很刺眼,他却觉得浑身冰冷。他站在马路边,看着车水马龙,突然不知道该去哪里。
那个女生,用九年的时间,把他藏在心底,记录下他的一颦一笑,喜怒哀乐。而他,却在她离开后的第三年,才知道她的名字,才看清她的脸,才读懂她的心意。
part6
陈文找到林微墓地的那天,天空是灰蒙蒙的。
墓碑立在一片向阳的坡地,旁边种着棵年轻的松树,枝叶还没舒展开。碑石很干净,像是常有人来擦拭,上面只刻着林微
2002-2025,连张照片都没有。陈文蹲下身,指尖抚过冰凉的石面,那串数字硌得他掌心发疼。
他把那本浅蓝色的日记放在碑前,风掀起纸页,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有人在轻轻翻书。
林微,他开口,声音被风撕得很碎,我是陈文。
他想起第一次在医院档案室看到她照片的样子。蓝白校服,马尾辫,笑起来时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原来就是她。那个总在走廊栏杆旁发呆的女生,那个在食堂排队时总低着头的女生,那个在下雨天悄悄跟在他身后的女生。
他以前总觉得她眼熟,却从未真正记住过她的脸。
你写我打球崴脚那三天,总有人在走廊看你。陈文的指尖划过日记里那页,字迹被泪水泡得发皱,其实我知道。每次回头,都能看见栏杆边有个白裙子的影子,可等我站稳了再看,又只剩空荡荡的走廊。
他想起高三那年的篮球赛,中场休息时他仰头喝水,余光瞥见看台上第三排有个女生在看他。她的脸藏在人群里,只能看到半扎的马尾和浅蓝色的校服领口。他当时还跟队友笑,说好像有女生看我,队友拍着他的肩膀起哄,他回头再找时,那位置已经空了。
你写在电影院看见我和李婷,祝我幸福。陈文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发紧,其实我跟她没处多久就分了。那天她跟我说想看电影,我其实不太想去——路过海报栏时,我好像看见你了。
他记得那天她穿了件米白色的风衣,站在《爱在黎明破晓前》的海报前,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包带。他当时犹豫了一下,想走过去打个招呼,问问她是不是也来看电影,可李婷拉着他的胳膊催他快走,说要开场了。等他买完票回头,她已经不见了。
风突然大了些,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过墓碑。陈文站起身,把被风吹乱的日记按好,指尖无意间触到最后一页——他会不会冷
字迹轻得像羽毛,却重得砸进他心里。
2025年的初雪天,他确实觉得冷。那天加班到深夜,雪籽打在脸上生疼,他缩着脖子往地铁站跑,心里骂着鬼天气,掏出手机想给朋友发消息吐槽,却在点开对话框的瞬间,想起下午在公司楼下看到的一幕——一个穿白大褂的护士抱着病历本跑过,嘴里念叨着302床的林微……
他当时没在意,只觉得这名字有点好听。
原来那时,她就躺在离他不远的医院里,隔着风雪,想着他会不会冷。
离开墓地时,天已经擦黑了。陈文没有回家,而是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转。路过师范大学时,他鬼使神差地拐了进去。图书馆的灯还亮着,他停下车,走到窗外,看见里面坐满了看书的学生,靠窗的位置有个女生低着头,侧脸的轮廓在灯光下很柔和。
像她。
他想起日记里写,她总在这里看书,看累了就望着窗外的篮球场发呆。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夜色里的篮球场空荡荡的,只有篮球架的影子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其实我也来过这儿。陈文对着空无一人的窗户轻声说,大三那年,我陪室友来借考研资料,看见你坐在这儿。你穿着灰色的毛衣,头发长了,扎成了低马尾。
他当时站在书架后看了很久,看着她用红笔在书上划重点,看着她端起水杯抿了一口,看着她对着窗外的篮球场笑了笑。室友催他走,他说再等等,等他终于鼓起勇气想走过去时,一个戴眼镜的男生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个面包,她笑着接过来,抬头跟男生说了句话。
他突然就不想过去了。
后来在公交站遇见她,她躲在广告牌后,他其实看见了。他故意站在原地多等了一会儿,想等她出来,可一辆公交车靠站,下来一群人,他被挤得后退了两步,再抬头时,她身边多了个拎着水果的男生,正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我以为你有男朋友了。陈文的声音带着苦涩,每次想跟你说话,都能看见你身边有别人。
他不知道,那个在图书馆递面包的男生,是她的同班同学,帮她带早餐只是因为她前一天帮他占了座;那个在公交站替她理头发的男生,是她外婆的邻居家的哥哥,顺路陪她去医院看外婆。
他更不知道,那些男生跟她说话时,她的目光总会越过他们的肩膀,悄悄落在他身上。
离开大学时,陈文又去了明德中学。门卫认得他,笑着问陈文回来看老师啊他点点头,没说话。
走到教学楼的走廊,他停在栏杆旁——就是她总趴着的那个位置。楼下的篮球场灯火通明,几个穿着校服的男生正在打球,笑声和拍球声顺着风飘上来,像极了九年前的那个夏天。
他低头往下看,视线落在篮球架旁的三分线上。
你总在这里看我打球,对不对陈文的手指抠着栏杆上的锈迹,声音轻得像叹息,其实我知道有人在看我。每次投进一个好球,我都会下意识地往这儿看——
他顿了顿,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我总看见一个背影,白裙子,扎着马尾,趴在栏杆上。我以为是错觉,想回头看清楚,可每次转身,你身边都站着别的男生。
他想起高二那年的运动会,他跑完100米夺冠,气喘吁吁地往看台上望,看见她站在最后一排,身边有个男生递给她一瓶水。他当时心里莫名地有点闷,抓起教练递来的毛巾擦了把脸,把那点异样归结为跑累了。
原来不是错觉。
原来从很早开始,他们就在互相张望,却总在转身时错过。
离开学校时,天开始飘雪。细碎的雪籽落在车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陈文坐在车里,看着雪花一片片落在挡风玻璃上,融化成水,模糊了视线。
他突然想起日记的最后一页,想起那句他会不会冷
他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凉丝丝的,落在手心里,很快就化了。
林微,他对着漫天风雪轻声说,我不冷。
只是有点疼。
疼得像是心脏被生生剜去了一块,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他终于知道,有个女生用九年的时间,把他藏在日记里,藏在每一个偷偷凝望的瞬间里。而他,用了九年的时间去忽略,去错过,直到她变成墓碑上的一串数字,才在泛黄的纸页里,读懂了那些从未说出口的喜欢。
车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很快就把整个世界染成了白色,像2025年的那场初雪。陈文发动汽车,却没有开。他坐在车里,看着雪花覆盖了教学楼的屋顶,覆盖了楼下的篮球场,覆盖了他来时的路。
日记本还放在副驾驶座上,浅蓝色的封面在雪光里泛着柔和的光。
他好像能看见她了。
穿着蓝白校服,站在走廊的栏杆旁,低着头,笔尖在日记本上沙沙地写着什么。风掀起她的裙摆,阳光落在她的发梢,她偶尔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楼下那个打球的寸头少年身上,嘴角悄悄扬起一个浅浅的笑。
而那个少年,在投进一个漂亮的三分球后,下意识地往楼上望了一眼,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这一次,她没有躲。
他也没有。
雪还在下,像是要把所有的遗憾都掩埋在这片纯白里。只是有些东西,一旦错过,就再也回不来了。
就像那年夏天的蝉鸣,就像那年冬天的初雪,就像那个藏在日记里,再也说不出口的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