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前,我躺在床上,目光开始涣散。
最后一口气咽下前,我听到李怀瑾问:阿黎,夫妻几十年,你是否有一瞬间爱过我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
我知道他心中再清楚不过,我对他所有的温情,都不过是利用而已。
1
被树上掉落的石榴砸晕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古代土著,只不过是两年前摔伤了脑袋失忆了。
但这次醒来我想起了一切,原来我是穿书到了一本强取豪夺文里。
这本强取豪夺文是闺蜜言言推给我的,她说这本小说女主和我同名,担心同名穿书定律发生,让我全文背诵。
我们常开这种玩笑,所以我没有当回事,但出于好奇还是粗略地翻看了大致剧情,当天晚上我真的就在睡梦中穿书了。
原书女主江黎,是京城从七品尚书都事家不受宠的庶女,因为一次出游,被男主李怀瑾一见钟情。
之后就是一番强取豪夺、你追我逃,最后女主爱上男主,成为皇后,为男主生儿育女,大团圆结局。
想到这些剧情,我一时间膈应得很,在我看来,女主爱上男主,与爱上强奸犯无异。
男主最开始就是见色起意,见女主不过是小官之女,天潢贵胄的男主选择了直接上手。
这种行为放在现代,不就是强奸吗
现在我成了这个女主,我当然不可能去走剧情,我还得快点逃离京城,因为剧情将在两个月后的上巳节开始。
索性我穿进来两年,也遇到了一个觉得还不错的男人,他叫薛钰,是从扬州来的富商之子。
薛钰的爹曾在原身的父亲上京赶考时赞助过路费,一年前薛钰和他爹到京城行商时拜访过江府。
因为京城的生意刚展开,尚不稳定,之后的一年里薛钰都留在了京城,偶尔会来江府走动。
每次来我都能恰好碰到他,次数多了我们也就搭上了话,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和他聊天非常有趣。
年前离京,薛钰对我表露了心意,我自觉也到了婚嫁的年龄,只说要时间考虑一下。
上元节一过,薛钰返回了京城,今天本就是约了薛钰,打算给他答复的。
好在还来得及,我收拾了下自己就出门去赴约了。
2
薛钰得知我的答复很是欢喜,他说这次返京也是要处理最后一点事情,之后他可能就要回扬州去了,我若对他无情,他一离开便不知何时才能有缘再见。
好在我也对他有意,他说会马上给家里去信让人来提亲,说一定会给我足够的排面。
我对这些没有太多要求,我只希望能越快越好。
一切都很顺利,江父虽然有些势利眼,但我不过是一个不打眼的庶女,用我的婚事换来大笔钱财,他很满意。
三月之前,我们举行了婚礼,而我也跟着薛钰回到了扬州。
我以为逃离了京城,我就逃过了剧情。
可我没想到剧情的力量如此强大,我和李怀瑾没有在京城初遇,却在四个月后的扬州遇到了。
那天我带着侍女去巡视商铺,巡视完便找了个茶楼放松。
出来时和一个人迎面相撞,我一时间被撞得后仰倒去,然后,和电视剧里的男女主一样,对方一把搂住了我的腰身。
夫人,抱歉,是在下撞到你了,你可有碍
说话的人声音很温和,我连忙退开时看到了他的脸,他面如冠玉,俊美而卓然,双眸狭长深邃,此刻眼中还闪过一抹惊艳之色。
大庭广众之下,不便多做纠缠,我只道了句无碍便转身离开了。
我以为这不过是日常生活中再小不过的意外,可所有的平静自这一日起被打破。
先是外地的生意出了问题,薛钰紧急赶去处理,然后是薛家名下的酒楼吃了死人,薛父很快被下了大狱,薛钰的兄长一时间求告无门。
这时有人上门来给薛钰的兄长出了注意,说来扬州巡视封地的淮王或可处理此事,而那淮王前些日子在一茶楼门口遇到了一心仪女子。
3
待所有的事情都得到解决,薛钰也从外地赶回扬州时,我早已被送上了淮王李怀瑾的榻。
我醒过来时,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我忍着不适,撑着浑身青紫的身体起身时,那天茶楼门口遇见的男子推门而入。
他走来时嘴角噙着餍足的笑意,温声道:回京后,本王会纳你入府,从今以后你就是淮王府的贵妾,再不是一小小商户之妻,你可欢喜
听到这话,我一时只觉得头晕目眩,淮王,李怀瑾,原书男主。
王爷说笑了,我不过是一身份低微的女子,如何配得上王爷府上贵妾之位,如今王爷既已得偿所愿,还请王爷放我回家吧
我不愿意和男主纠缠,更不愿意为人妾室,和无数的女人共享一个男人。
李怀瑾面色沉下来,声音里带着嘲讽和冷意:你已是本王的女人,哪还有别的家,那薛府昨天送你过来时,早已连同休书一并送到了
说着便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甩到了我的脸上,不疼,可这个不尊重人的动作让我觉得自己在他眼中卑贱如蝼蚁。
这样一个男人,一个迷奸自己,轻视自己,视自己为蝼蚁的男人,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我只知道我一定要逃离他。
之后我想方设法逃了出去,我没想过回去薛府找薛钰。
把我送给李怀瑾的人多半是薛钰的大哥,至于薛父和薛钰,都不是这种人,可是我只知道不管他们无辜与否,我都是最直接的受害者。
我知道薛钰大哥的无奈,但我还是无法原谅,而且,薛家这段时间出的事,不排除有李怀瑾为夺人妻的手笔,所以大家便各自安生,互不打扰吧。
尽可能不再连累他们,已经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但出逃过程中,我还是得到了薛钰的帮助,他对我很愧疚,也很不舍,还说要和我一起逃。
我拒绝了他,江家待我薄情,我可以只考虑自己,可他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4
第一次我只逃了三天,被抓回之后,我收到了薛钰的断手。
我只能忍着,先蛰伏起来,先骗取李怀瑾的信任,因为我无法承担别人生命的重量。
第二次我在跟李怀瑾乘船回京的路上,跳水假死逃了。
可是没几个月我又被抓了回去,因为李怀瑾事后回过神认定我没有死,他循着一些线索找到了我。
第三次我趁李怀瑾离京办事逃了出去,可我经过一山路时被山匪抓了,好在我当时为了出逃扮作黑脸老妪,抓到匪寨后被丢去了干粗活。
我在匪寨呆了一个多月,终于找到了逃跑的机会,可我还没跑出去,就被办完事回京时莫名绕道赶来剿匪的李怀瑾抓了个正着。
第四次逃跑时我终于意识到了一点不对,因为我发现兜兜转转间,我和李怀瑾走上了原书的剧情。
每一次出逃我都尽可能远离原书里的地方和路线,可是我总能被找到,然后我的每次出逃与李怀瑾的抓捕,都回归了原始剧情线一样。
最重要的是我从李怀瑾口中得知我每次逃跑后他都会收到一些预示,或是一种直觉,或是一场梦境。
就像第二次逃跑那时,他直接就是做了一场梦然后精准地找到了我。
好似有一股无形中的力量在不断地修正剧情,而且我感觉到了这个世界存在一种意识,这种世界意识,或者说,是原书作者的意识,在偏爱男主,偏爱李怀瑾。
当第四次出逃被抓回时,我确信这种猜测是合理的,而当这种猜测被验证的时候,我只觉得无比荒唐和可笑。
原书是一本女频文,可是这本女频文的作者笔下偏爱的却是男主,作者笔下的意识化作这个书中世界的意识,然后偏爱男人。
剧情的力量化作一道无形的枷锁束缚在我的身上,我的每一次逃离原来都不过是可笑而无意义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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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或许也不是无意义的,毕竟一开始李怀瑾是要让我做妾的,而在这一次次的逃跑过后,我成为了他唯一的妻子。
可是,我的一次次逃离就是为了从强奸犯的妾室升级为强奸犯的妻子吗
不,绝不是这样的!
可如果注定不论我如何挣扎逃离,都无法逃脱剧情的力量和世界偏爱男主的意识,那我每次逃离吃的苦受的罪,还有那些被李怀瑾迁怒得或死或残的人,这些所有,又算什么呢
算笑话吗算男主和我play中的一环吗
太荒唐了,太可笑了。
我清醒地记得原书的走向是女主爱上男主,为男主生儿育女,然后相守一生到白头。
如果我所有的挣扎都注定逃不过这个走向,那我还有必要逃跑吗
这一路走来,我吃的苦受的罪太多太多了,我本来健康的身体变得如此衰败,我现在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一喘。
原来,我已经跑不动了,我已经跑不远了。
还有那些帮助我逃跑的人,她们受了那么多的罪,真是一点好都没有讨到,迎接她们的只有李怀瑾的滔天怒火。
可笑我还一直那么天真,还想和李怀瑾硬刚到底,还妄想,得到所谓的自由。
原来除了损害自己,连累她人,我所有的挣扎都是没有意义的。
5
醒悟了这一切之后,第四次逃跑也在预料之中失败,我选择了服从剧情力量的安排。
我不想再有牺牲,不想再让自己吃苦,我想让自己的身体再次健康起来。
我让江黎去和李怀瑾相爱,让江黎去为李怀瑾洗手作羹汤,为李怀瑾生孩子、爱孩子、教育孩子,我让江黎顺应剧情做了很多我本不可能做的事。
我是江黎,又不再是江黎,我时常感觉自己像一个脱离躯壳之外的游魂,我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江黎这个躯壳和李怀瑾举案齐眉、如胶似漆、夫唱妇随。
有时候我觉得不如就死了吧,我的灵魂好似早已游离在躯壳之外,难道我还要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一个强奸犯白首到老吗
我的灵魂在绝望之中看着江黎的躯壳为李怀瑾生下了第二个孩子。
正当我想放任自己自此永远睡去之时,我感觉到了那股一直在无形中束缚我的枷锁消失了。
我瞬间如同回光返照,不需要任何说明,我就是知道,剧情力量的枷锁消失了,或许从此我可以得到一点自由。
我猜对了,自第二个孩子李存出生之后,我的灵魂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不会再有我必须要走的剧情,此后,我是爱是恨,是怨是憎,全由自己做主。
轻快过后,是迟来的对现实的认清。
世界意识对李怀瑾的偏爱或许已经消失,可是李怀瑾依然握有至高无上的皇权,他手中的权柄依然存在。
李怀瑾早就不只是作者笔下偏爱的男人,他还是一个乾纲独断的九五之尊。
此时的我已经是昭云国的皇后,皇后的身份将我永远的禁锢在了深宫,更遑论作为帝王的李怀瑾那片刻也不曾撤离的监视。
或许此生,我已无法再逃离这个牢笼了。
如此,就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吧,让外面的女人去感知更多的自由,让她们能够有更多的选择和可能。
6
当剧情力量消失之后,我以为李怀瑾也会渐渐把目光转到别的女人身上,毕竟天下美女何其多,他是一个皇帝,皇帝怎么可能只守着一个女人过一辈子。
但我很意外,他居然依然爱我,我不知道这里几分真几分假,我只知道我可以利用这份爱。
李怀瑾有两条底线,他在这世上最在意的有两点。
虽有些大言不惭,但事实如此,他的底线、他最在意的,一个是我,还有一个就是他的江山。
至于儿子,不过是他试图捆住我,以及承继他江山的工具罢了。
我是他的偏爱和底线,可是也不意味着我就可以去触碰他的另一条底线。
他是一个男人,更是一个帝王,帝王的权柄不容他人染指,即便是我。
纠缠了那么多年,我对李怀瑾还是有一些了解的,我知道他对手中权力的绝对占有欲。
所以我也不指望自己能做武则天,我只是在合适的时候通过合适的理由向李怀瑾提出我的主张。
比如,我主张夫妻感情不和,女人受到委屈,亦可以向当地府衙申请和离,并带走嫁妆。
我主张丧夫、和离、被休弃的女人可另行再嫁,再嫁妇女生育或可增加朝廷新出生人口。
我主张允许女人自立女户,允许女人外出行商,寻找活计,如此可以保障孤寡女性的生存、增加朝廷整体税收。
我主张特设女子作坊,或纺织、或刺绣、或制胭脂水粉等。
我主张在各地建立合理数量的慈幼堂,收留老弱和孤儿。
我主张女子可学医行医,入太医院做医女。
我主张建立女官体系,通过考核者,可到地方慈幼院任职,或加考进内廷六局一司,协助皇后管理宫廷事务。
我主张建立平民百姓、不论男女皆可入学的学堂,让他们学文识字,通识律法。
……
诸如此类的很多主张,当然不可能一提出就可以顺利实行,我说服了李怀瑾之后,李怀瑾还要去说服他的百官。
所幸李怀瑾是一个乾纲独断、雷厉风行的皇帝,他若愿意支持我的主张,那推行下去就有了更多的成功率。
反对的声音自然很大,我渐渐得到了妖后的称号,很多朝臣向李怀瑾谏言废后,说我德不配位,还让李怀瑾重开选秀。
这些声音都被李怀瑾以雷霆万钧之势镇压了,并没有传到我这里,是后来考入内廷的女官告诉我的。
二十多年间,我的主张几乎都被李怀瑾推行下去了,我也在皇宫这座困住我一生的牢笼中见证了女官体系的成长和完善。
一开始考进内廷的女官,不免有几个总是带着别的心思,在见到李怀瑾的时候会试图去引起他的注意,想着成为皇帝的女人。
慢慢的这种现象就没有了,或许有李怀瑾的敲打,但我想更多的是女性对权力意识的觉醒。
当女人触摸过权力的味道,情爱便只能为她们的野心让步。
我不在乎是否有别的女人转移李怀瑾的目光,但我很在乎我的努力和我想为她们做的事是否有成效。
很显然,女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她们从不会让人失望。
7
当我想做的事都达成并进入正轨,我不再勉强自己和李怀瑾虚与委蛇,我只一心过自己的日子。
我倒是想闭宫不搭理他们,但李怀瑾不可能允许,而我也得守着我的成果,我得守着她们。
当我有更多闲心时,我重拾了我的爱好,画画。
在现代,我从小是个孤儿,7岁时我被野狗缠上,是6岁的言言跑出来救了我,她那么小一个女孩子,居然就敢冲上去和野狗打架。
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大的劲,最后野狗反而被她打跑,不过她也被咬伤了。
更不可思议的是,和野狗打架那么勇的言言,居然在那之后见到狗就绕道走。
当然,后面她还是发现多数狗狗是可爱的,所以又克服了对狗的恐惧。
我和言言就是因为那只野狗熟络起来的,之后我们再也没和彼此分开过,很幸运的是,在13岁那年,我和言言一起被周妈妈领养了。
周妈妈是个画家,家里有很多的画作和颜料,于是我看着看着也喜欢上了画画,只不过我天赋一般,没法和周妈妈一样以画为生,所以后来我做了幼师,而言言则成为了医生。
我画了很多言言和周妈妈的画像放在寝殿,想她们的时候我会拿出来看看摸摸,好像这样就可以离她们近一点。
不知道现代的我怎么样了,是不是像我取代这个江黎一样,也有另一个江黎取代了我,如果是这样,那言言肯定能发现异常。
当初是言言给我推了原书这本小说,说实话,我也曾经小小地怨过言言,如果不是她给我推了这本书,会不会我就不会穿进来
可是很快我又释然,这一切和言言无关,因为我本来就喜欢看强取豪夺文,原书热度还是很高的,即便不是言言推,我也迟早自己发现这本书并翻开。
只不过原书是he结局,不是我能接受的,但因为言言推了并说到同名穿书定律,我才勉强自己翻阅了大致剧情。
我从不避着李怀瑾和那两个孩子看画像,画像是死物,画的又是女人,即便李怀瑾想做点什么,那他又能做什么呢
言言她们又不是此间的人,画像烧了也挡不住我心里的思念,李怀瑾知道没有意义,所以他不曾对此做过什么。
只是,我很多次看画像时,李存都要来打扰我,要么说话试图分散我的目光,要么凑上前来一起看。
这让我很不满,打他这种事我做不出来也不至于,最多冷漠瞥他一眼,然后叫宫人把他拉出去。
有时候他会哭会闹,可是那又怎么样,这些画像是我的慰藉,是我心中最后的净土,我不允许和李怀瑾相关的人来打搅。
8
李怀瑾强迫我生了两个孩子,原书正文加上番外是三个,两儿一女。
番外的剧情没有束缚力,我没有因为那是一个女儿而选择生下她。
我不会因为孩子是儿子而偏爱,也不会因为孩子是女儿就期待她的到来,因为她除了是一个女孩,还是强奸犯的孩子,而我是受害者。
这种肮脏的血脉不会因为性别就有不同,不会因为性别就改变我过往遭受过的压迫和伤害,他们都有同一个身份,那就是强奸犯的血脉。
其实最初,出于曾经幼师的职业道德和母性本能对我的捆绑,我也试着去真心接纳李稷这个大儿子,可是我在教育他的过程中,发现他天生继承了他父亲李怀瑾的劣根性,他们是一样的。
不管如何教导劝说,李稷骨子里对宫人的轻贱是改不掉的,在他心里大概是自他以上人人高贵,自他以下人人低贱。
既然掰不回来,那就不为难我自己了,没有必要为了这种血脉为难自己,毕竟我自己的感觉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我放弃了对两个孩子的教导,我也不爱他们,母性的本能之上我更是我自己,我只需要忠于我自己的意愿。
但李稷是太子,是储君,是下一任皇帝,为了这个世界的女人处境能好一点,而这种好一点能够延续得更久一点,偶尔他来请安时,我还是会提点他几句,希望达到潜移默化的效果。
至于李存,脱离我本人的遭遇来看,他是有点可怜的,但也还好,毕竟,除了父母的爱他没有得到,别的他都应有尽有。
帝后嫡子,太子胞弟,寻常人仰望一生而不得的荣华富贵,他什么也不必做就有了,李存还有什么资格不满呢
说来李怀瑾这个人也真是可笑,他竟然觉得是李存的到来让我不再爱他,于是他从来连个眼神都不给李存,至于李存这个名字,也是因为他出生那天是立春罢了。
强迫我生下他们的李怀瑾都不履行父亲的责任,那我这个被强迫的受害者母亲又凭什么不可以不爱孩子呢
可是我没想到,李存竟然有一天能让我失悔于对他的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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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存不愧是李怀瑾的血脉,他们父子俩的行事作风,简直如出一辙。
李存二十多岁的时候,在边关强取豪夺了一个女子,那个女子已经嫁为人妻。
可是因为李存想要她,所以和他父亲李怀瑾一样用计强取豪夺了那个女子。
我得知的时候,那个女孩子的苦难已经开始。
我一时间十分后悔,后悔没有教导李存,后悔没有多关注他几分,以至于他做出了这些事之后我才后知后觉。
很快我就气病了,其实这么多年来我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早些年和李怀瑾纠缠的时候实在伤到了底子,再精细调理也救不回根本。
我派人去帮那个女孩子脱身,可是李存把她藏得太严实了,根本够不进去。
我又把李存召回京责问,可是李存却终于第一次将心中的郁结和怨气宣泄于口。
他恨我,我理解,我不曾关心过他,他自然也可以恨我。
李存说:这是儿臣自己的事,前二十多年母后都不曾爱过儿臣,也不曾管过儿臣,那如今这事,母后也没有资格管
说完袖袍一甩就转身离开了。
李存说的倒也没错,可是那个女孩子到底是无辜的,不过是曾经的我罢了。
我不敢说她的苦难我没有责任,因为作为一个母亲,我对李存确实是失格的,可是我又要怎么去爱一个强迫过我的男人的孩子呢
我病重了,我能做的只有尽可能地去救那个女孩子,帮她逃离李存给她设的牢笼。
李怀瑾看我病重,严厉斥责了李存,但他们父子俩一脉相承,对于李存此事,李怀瑾再理解不过,因为他自己就是过来人。
他们是父子,爱或不爱,对于一些事,他们天然立场一致。
我这一病便持续了很久,总是缠绵病榻,因为我的病,李怀瑾对李存倒是有了些真心实意的怒气,李存几次三番请旨回京过年,都不被允许。
直到后来那个女孩子终于来到了我的面前。
原来,她竟是我思念已久的故人。
这个被李存强取豪夺的女孩子竟然是言言,看到她的时候我又惊又喜,也更后悔了。
怜惜、喜悦和痛苦瞬间交织在我心头,这些情绪肆意翻滚,似要将我灼烧殆尽。
言言是前些年才身穿到这个世界的,她看出我的纠结和痛苦。
她依然是记忆中善解人意的模样,她让我不要怪自己,她说她感念我,因为我对当世女子的善意照耀到了她的身上。
这一瞬间我终于和此间的自己和解,因为我得到了我爱的人的肯定。
原来我早已是不虚此行,至少言言成为了我努力下的受益者。
后来,我为言言提供了一些帮助,她得到了她想要的,而我,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的。
我的病没有好转,但我还是为了言言多坚持了几年,我要守护我在此间最在乎的言言。
10
临终前,我依然乌发秀丽,但李怀瑾已经满头花白,这几年我的病不仅折磨了我自己,也折磨了李怀瑾。
李怀瑾确实就那么爱了我一辈子,直到我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他眼里的爱意和疼惜是那样的明显。
他告诉我,等我走了,他交代好所有事情,就会追随我而来,让我走得慢一些。
意识涣散之际,我听到他哽咽又小心翼翼地轻声问我:阿黎,夫妻几十年,你是否有一瞬间爱过我
爱如果被剧情力量操控去爱他的那几年也算爱的话,那应该是爱过的吧。
可是被作者笔下的剧情操控的江黎又怎么会是我呢失去灵魂,沦为剧情的提线木偶,去爱上强奸犯的人,绝不是我。
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不禁回想起了在现代看过的强取豪夺文。
那些he结局的女主往往是前面一直清醒不动心,却在临近结局的时候突然来一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真可笑,这句有情简直把她们过往所有的挣扎和吃过的苦都化作了笑话。
她们如此轻视自己的过往,如此用一句有情去轻贱过去遭受强迫和折辱的自己。
男主完成了对她们的第一次轻贱,而她们又继续了对自己的第二次轻贱。
她们如此不尊重自己,不怜悯自己。
连灵魂都沦陷在强奸犯的爱意之下,这是一场作者和男主共同完成的对女主的霸凌。
是作者对女性角色赤裸裸的恶意,作者剥夺女主的自我意识和灵魂,剥夺一个人物正常合理的情绪和感情,只为满足笔下的男主。
这些男主事业有成还不够,得到女主的肉体不够,得到女主的一点动容也不够,他们要的是两情相悦,他们要的是女主们的彻底沦陷。
所以作者为了合理化女主爱意的产生,剥夺女主身边亲朋好友的正常人格,让女主孤立无援,让她们只能依附男主,爱上男主,即便这个男主强迫过她,轻贱过她,伤害过她,威胁过她。
强取豪夺的故事达成he的那一刻,女主们实现了自己工具人的价值,她们好像很幸福,位高权重的丈夫,乖顺可爱的孩子,丈夫唯一的妻子,可是她们自己呢
她们的人生、灵魂都被作者操控着献祭给了强奸犯,被操纵着动情的那一刻,她们就失去了自己。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这句话没错,可这是分人分事的。
土著人就算了,时代如此,认知有限。
可是现代人怎么可能去爱上强奸犯呢,法律和现实告诉我们强奸犯是有罪的,拘禁她人人身自由是犯法的。
回到那样一个时代,强权之下意愿不被尊重,挣扎无效,无可奈何。
可是意志和灵魂都妥协了的话,那就是对自己的彻底背叛。
不回味苦难,不意味着人可以忘记自己受过的苦难、忘记自己的来处,一切苦难的施加者更要铭记,即便不恨,也无法去爱,爱上他们就是轻贱从前的自己。
所以,李怀瑾若要问我是否爱过他,实话说,他这么多年的情深义重,似乎早已化成了滤镜,美化了诸多过往,但可能因为要死了吧,所以我的灵魂无比清醒。
曾经我真的很恨李怀瑾,后来我利用他的爱去做我想做的事,他的无限纵容和她们眼里逐渐燃起的光芒,让我的恨意不再纯粹。
发生过的事情只是已经远去,并不是被彻底抹去,坏的事是这样,就如李怀瑾对我的强迫和伤害,好的事也是这样,就如他对我主张的一路支持。
作者笔下的女主可能是工具人,可我是真实的,我只忠于我自己的意愿。
至此,生命走到了最后时刻,我决定放过自己的灵魂,不是为了原谅谁。
我不要带着恨意离开,但别的任何也没有了,无感已经是我的仁慈。
就当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吧,梦醒后,烟消云散。
……
滴滴滴
病房内仪器声响,很快便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江黎睁开了自己的双眼,她好像做了一场梦,但没有留下什么感觉,所以眨眼间便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