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售楼处重逢
售楼处的冷气开得足,冰得人骨头缝里都渗着寒气,与外面八月份蒸腾的暑意形成鲜明对比。刘博扬坐在深咖色的真皮沙发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平板电脑屏幕上一张张精装修别墅的实景图。他耳边嗡嗡作响,是销售顾问小张不知疲倦、语速飞快的讲解,那些精心编排的溢美之词像夏末聒噪的蝉鸣,吵得他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刘律师您看,这套‘云麓天境’的边户,三层带独立电梯,双主卧套间,南向花园足足一百二十平!孩子再多活动空间也足够了,将来二胎出生,保姆间都现成的……
二胎。这两个字像根细针,精准地扎进刘博扬紧绷的神经末梢。妻子姚梦岚挺着快五个月的肚子,这些天情绪像过山车,一点就炸。
昨天深夜,为了婴儿床该放主卧还是次卧的问题,他们又爆发了一场激烈的争执。她摔了水杯,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夹杂着她带着哭腔的控诉:刘博扬!你眼里只有你那些案子!只有这个破房子!你有关心过我和孩子吗
他烦躁地捏了捏眉心,眼前奢华的样板图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令人窒息的灰雾。压力,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他的喉咙。房贷、即将翻倍的育儿开销、律所合伙人位置上虎视眈眈的竞争者……还有梦岚那张越来越憔悴、写满怨怼的脸。
刘律师刘律师小张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把他从烦乱的思绪里拽了出来。
嗯刘博扬猛地回过神,掩饰性地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柠檬水,抿了一口,酸涩的滋味在舌尖弥漫开来,不错,挺好。我再看看。
他站起身,想借故去趟洗手间透口气。脚步有些虚浮地穿过富丽堂皇的沙盘区,那些微缩的精致别墅模型在射灯下闪着冰冷的光,像一个个精心布置的陷阱。空气里弥漫着新地毯和香氛蜡烛混合的、刻意营造的高级气息,闷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熟悉又异常陌生的气息,如同一条滑腻冰凉的小蛇,悄无声息地钻入鼻腔。是栀子花的香气,混合着一丝极淡、却极具侵略性的冷调香水味。
刘博扬的脚步像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他下意识地循着那缕香气转过头。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键。
不远处的洽谈区,一个穿着水蓝色真丝连衣裙的女人背对着他,正微微倾身,侧耳听着另一位销售经理的介绍。那背影纤细窈窕,一头精心打理过的栗色波浪长发慵懒地披散在肩头,发梢随着她轻微的动作漾出柔媚的光泽。裸露在外的脖颈线条优美白皙,像天鹅的颈项。
仅仅一个背影,已足够惊心动魄。
女人似乎察觉到身后的目光,缓缓转过身来。
嗡的一声,刘博扬感觉自己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销售顾问喋喋不休的讲解、空调低沉的运转声、远处样板间里看房客模糊的谈笑——都潮水般褪去,只剩下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
一张脸。
一张他曾在无数个青春期的梦里描摹过、又在漫长岁月里被现实冲刷得褪色模糊的脸,此刻清晰地、带着一种近乎魔性的光彩,重新撞入他的视野。
卢诗羽。
真的是她。
岁月似乎格外优待这个女人。高中时那份清纯得如同带着露珠的栀子花般的美丽,如今被时光酿成了一种醇厚馥郁的熟韵。五官依旧是记忆中的轮廓,但线条更加精致分明,眼波流转间,像盛满了细碎的星芒,顾盼生辉。皮肤细腻得看不见一丝瑕疵,唇瓣饱满,涂着恰到好处的豆沙色,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慵懒又妩媚。那身剪裁精良的真丝裙服帖地勾勒出成熟女人曼妙起伏的曲线,每一寸都散发着精心雕琢的诱惑力。她站在那里,像一件被岁月精心打磨抛光过的艺术品,光芒四射,瞬间让整个浮夸的售楼大厅都黯然失色。
刘博扬僵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疯狂跳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喉咙发干,他下意识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却觉得连吞咽都变得异常艰难。
卢诗羽的目光也落在了他身上。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先是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一颗小石子,漾开一圈涟漪。随即,那惊讶迅速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取代——是惊喜是怀念还是一种洞悉猎物般了然于胸的、带着钩子的笑意
她微微歪了歪头,红唇轻启,声音带着一种被时光打磨过的、略带沙哑的磁性,清晰地穿透两人之间那几米的距离:
刘博扬她唇边的笑意加深,如同涟漪扩散开来,真的是你天呐,这么多年了……
她踩着高跟鞋,姿态优雅地朝他走来,那水蓝色的裙摆随着步伐轻轻摇曳,像一朵行走的、蛊惑人心的蓝莲花。高跟鞋敲击光洁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哒,哒,哒,一声声,不紧不慢,却像精准地踩在刘博扬骤然失序的心跳节拍上。
她在他面前站定,仰起脸看他。那股栀子花混合着冷调香水的独特气息更加浓郁地包裹过来,瞬间冲散了刚才那些令刘博扬窒息的高级气味。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她的声音带着点亲昵的嗔怪,尾音微微上扬,像带着小钩子,你还是跟高中时候一样,一点都没变呢。
刘博扬感觉自己像个笨拙的木偶,脸上肌肉僵硬地牵扯出一个笑容,声音干涩得厉害:卢……诗羽好久不见。你……你变化挺大的。他顿了顿,几乎是脱口而出,更漂亮了。
这句由衷的赞美似乎取悦了她。卢诗羽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你倒是会说话。她目光扫过他熨帖合身的定制西装袖口,那枚低调却价值不菲的腕表,最后落在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不过,你也没变啊,还是那么……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一个最精准的词,红唇轻启,吐出几个字,玉树临风。而且,听说你的事业做得风生水起大律师了。
那目光如同带着温度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的脸,留下灼热的痕迹。刘博扬感到一阵莫名的眩晕和燥热,掌心竟微微沁出了汗意。售楼处冰冷的空调风似乎失去了作用。
咳,还好,混口饭吃。他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一点成年人的稳重,目光却无法从她光彩照人的脸上移开,你呢也来看房
嗯。卢诗羽轻轻应了一声,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阴霾,如同晴空飘过一片薄云,转瞬即逝,却清晰地映入了刘博扬眼中。随便看看。家里……有点糟心事儿,想换个环境。
糟心事儿刘博扬几乎是脱口追问。
卢诗羽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眼底真实的情绪。她微微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羽毛,却带着沉重的无奈。没什么,她再抬眼时,脸上又挂起了那种无懈可击的、带着淡淡疏离感的笑容,就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你呢怎么一个人来看房我记得你……早婚早育她的目光带着点探究,巧妙地绕开了自己的困境,将话题引向他。
哦,我……刘博扬想起家里那个挺着肚子、脾气越来越难以捉摸的妻子,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和疲惫,像被浸透水的棉被沉沉压住。他下意识地回避了那个名字,语气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家里那位,怀二胎了,反应大,脾气也大。整天吵着要换大房子,这不……他无奈地摊了摊手,指向那些奢华的模型,压力山大啊。
理解。卢诗羽的声音忽然放得很柔很轻,像一片温热的羽毛拂过耳际,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力量,女人怀孕的时候,情绪是特别敏感的。她微微靠近了一点,那股栀子花香更加清晰,又要照顾孩子,又要操心肚子里的那个,还得担心身材走样,老公的心思……确实不容易。她顿了顿,目光如水般温柔地包裹住他,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怜惜,你夹在中间,更辛苦吧看你这脸色,都没休息好。
这句体己话,像一股温热的暖流,猝不及防地注入刘博扬冰封疲惫的心湖。长久以来积压的委屈、不被理解的烦闷,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他从未在梦岚那里得到过这样的理解。梦岚的抱怨总是直接的、锋利的,像刀子一样刮擦着他的神经。而眼前这个女人,却用她温柔的话语和体谅的眼神,轻而易举地融化了他筑起的冰墙。
是啊……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发涩,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有时候,真觉得透不过气。这句话几乎是叹息着说出来的。
就在这时,卢诗羽放在精致手包里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铃声是一首当下流行的、节奏感很强的网络神曲,在这充斥着优雅背景音乐的环境里显得有些刺耳和格格不入。
她脸上的温柔笑意瞬间凝固,如同精致的面具裂开了一道缝隙。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和烦躁迅速掠过眼底,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她动作有些粗暴地拉开手包拉链,拿出手机,甚至没看来电显示就直接按掉了铃声,屏幕朝下,用力扣在了旁边的小圆桌上。
啪的一声轻响,在安静的角落显得格外清晰。
她深吸一口气,再转向刘博扬时,脸上已经重新堆起了笑容,只是那笑容有些勉强,眼底残留着一丝未能完全压下的狼狈和阴郁。抱歉,她捋了一下耳边的碎发,试图掩饰刚才的失态,骚扰电话,烦人得很。
这个小小的插曲,像一根无形的线,瞬间拉近了刘博扬和她的距离。她不再是那个完美无瑕、遥不可及的初恋女神,她也有狼狈和烦忧,甚至……可能和他一样,被困在某种令人窒息的生活里。一种奇异的、夹杂着怜悯和某种隐秘兴奋的情绪,悄然在他心底滋生。
没事。他温和地说,语气里多了几分真诚的关切,现在骚扰电话是挺多的。
卢诗羽看着他,眼底那点阴霾似乎被他的关切驱散了一些,笑容重新变得明媚起来。她拿起桌上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点了几下,然后递到刘博扬面前。屏幕上是一个二维码。
加个微信吧,老同学。她眨眨眼,带着点俏皮,下次有空,一起喝杯咖啡聊聊……以前的事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邀请意味。
刘博扬的心跳,又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掏出自己的手机,扫码,添加好友。看着屏幕上那个带着精致自拍头像的微信号,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或许,这烦闷生活里,终于出现了一抹令人心动的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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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午夜巴黎
城市心脏地带的高级法式餐厅,La
Lumière,灯光被刻意调得幽暗暧昧,像被揉碎的金粉洒落下来,勉强照亮每一张铺着雪白桌布的小圆桌。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松露香气、醇厚的红酒气息,还有若有似无的、属于名贵香水的暖昧尾调。低沉的爵士乐如同背景里流淌的暗河,恰到好处地掩盖了私密的交谈声。
刘博扬坐在靠窗的位置,昂贵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椅背上。他面前的酒杯已经空了,侍者无声地为他续上深宝石红的液体。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晃动着杯脚,目光时不时瞟向入口处,又低头看看腕表。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
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爬上他的眉头。指尖在冰凉的玻璃杯壁上无意识地敲击着。他最近为了一个标的额巨大的并购案忙得脚不沾地,压力像沉重的山峦压在肩头。家里更是战场,姚梦岚的孕期反应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变本加厉。昨夜,仅仅因为他下班回家时忘记带她指定的那家网红酸梅汤,一场歇斯底里的哭闹持续到凌晨。女儿妞妞被吵醒,揉着眼睛站在卧室门口怯生生地问妈妈怎么了,那一刻,刘博扬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淹没了他,只想逃离那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就在这时,入口处光线一暗。
卢诗羽出现了。
她像一道骤然亮起的光束,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视线。一身正红色的一字领修身长裙,如同燃烧的火焰,衬得她肌肤胜雪,锁骨精致得如同艺术品。浓密的栗色卷发松挽在一侧,露出线条优美的天鹅颈和一枚小巧的钻石耳钉。脸上妆容比售楼处那次更加明艳,红唇似火,眼波流转间带着一种精心计算过的魅惑。
她目光精准地捕捉到刘博扬的位置,唇角勾起一个风情万种的弧度,踩着细高跟,摇曳生姿地穿过餐厅。所过之处,留下一片低低的惊叹和粘稠的注视。
抱歉,博扬,她在刘博扬对面优雅落座,将手包放在一旁,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喘息和撒娇般的慵懒,路上堵得厉害。等很久了她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连,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如同在品鉴一件心仪已久的珍宝。
那声亲昵的博扬,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刘博扬原本有些烦躁的心湖,漾开一圈圈涟漪。餐厅里那些黏着的目光,此刻竟让他生出一丝隐秘的虚荣和得意。
没关系,我也刚到不久。他笑了笑,掩饰住刚才的焦躁,示意侍者过来。他熟稔地为她点了一杯餐厅特调的鸡尾酒午夜巴黎,又追加了主厨推荐的鹅肝和黑松露牛排。点单时,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她如画的眉眼和那抹烈焰红唇上流连。
酒水很快送上。卢诗羽端起那杯颜色梦幻的鸡尾酒,轻轻晃动着,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的目光透过杯沿,落在刘博扬脸上,带着一种朦胧的醉意和直白的欣赏。你知道吗,博扬,她的声音压低,带着磁性的沙哑,如同羽毛搔刮着耳膜,那天在售楼处看到你,我真的很惊讶。时间好像在你身上……静止了一样。还是那么挺拔,那么……有味道。她微微前倾身体,那抹诱人的红唇离他更近了些,吐气如兰,比高中那个毛头小子,更有魅力了。
刘博扬感觉一股热流直冲耳根,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她的赞美如此直接而热烈,像一杯度数极高的烈酒,瞬间点燃了他被工作和家庭压抑已久的男性自尊。诗羽,你太会说话了。他举起酒杯,掩饰性地抿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浇不灭心头那簇被点燃的火苗,你才是……越来越耀眼了。
耀眼卢诗羽自嘲般地轻笑一声,那笑容里染上了一丝苦涩,如同精美的瓷器上突然出现的裂痕。她放下酒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杯壁,目光投向窗外璀璨的城市灯火,眼神却有些失焦。不过是……用脂粉堆砌的假象罢了。她转过头,看向刘博扬,眼底那层精心描画的光彩之下,是掩藏不住的疲惫和一丝脆弱,我的生活,一团糟。她顿了顿,似乎在犹豫,最终还是轻声说了出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我老公……是个赌鬼。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债主天天堵门。这身行头,她低头扯了扯身上那条价值不菲的红裙,笑容惨淡,是最后的门面了。出来见人,总得……体面一点,不然连个工作机会都找不到。
她的话语像一盆冷水,猝不及防地浇在刘博扬心头那簇刚刚燃起的、带着绮念的火苗上。震惊、错愕,随即是汹涌而来的同情和一种奇异的……被需要感。他看着她低垂的眼睫,那微微颤抖的脆弱模样,与刚才进门时那个光芒四射的尤物判若两人。巨大的反差,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
怎么会这样……他喃喃道,声音里充满了真实的痛惜,我记得你当年……
当年卢诗羽抬起头,打断他,眼底的脆弱迅速被一种尖锐的自嘲取代,当年瞎了眼呗。图他长得帅,图他家里有点小钱,以为能安稳度日。谁知道……她摇了摇头,端起酒杯,猛地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她的眼角似乎有些湿润,却倔强地没有让泪水掉下来。算了,不说这些扫兴的。她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刘博扬,眼神变得异常复杂,混杂着绝望、期待,还有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博扬,有时候我真的……撑不下去了。感觉天都是黑的。她的声音微微发颤,身体也似乎因为寒冷或恐惧而轻轻瑟缩了一下,要是……要是能有个像你这样的人,给我一点依靠,让我喘口气……该多好。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他,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哀求和期盼。
那眼神,那话语,像一把带着倒刺的钩子,深深扎进刘博扬的心里。英雄救美的本能被彻底点燃。眼前这个美丽、脆弱、对他流露出绝对依赖的女人,与家里那个暴躁、抱怨、永远不满足的妻子形成了无比强烈的对比。一种混合着保护欲、征服欲和被仰慕的强烈快感,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坝。
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伸出手,隔着小小的桌面,一把握住了她放在桌面上、微微发凉的手。她的指尖细腻柔滑,带着一丝凉意。她似乎被他的举动惊了一下,身体轻轻一颤,却没有抽回手,反而微微蜷起手指,回握住了他的,像是在汲取他掌心的温度。
诗羽……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激动,别怕。有我。
那一刻,餐厅里优雅的爵士乐、食物的香气、周围低低的谈笑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人,和那双在幽暗灯光下紧紧交握的手。刘博扬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轰然倒塌了。一条看不见的线,被他亲手,也是心甘情愿地,越了过去。
3
失控的激情
刘博扬感觉自己像一头被蒙上眼罩、驱赶着疯狂旋转的驴子,眼前唯一的诱饵,就是卢诗羽那令人目眩神迷的笑容和温软的身体。他彻底迷失在一种久违的、近乎狂热的激情里。这激情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烧灼着他的理智,让他心甘情愿地付出一切去维持那片刻的欢愉和虚假的被需要感。
昂贵的礼物如同流水般涌向卢诗羽。那款她无意间在橱窗前驻足、眼神流连忘返的卡地亚蓝气球腕表,刘博扬在第二天就悄悄刷卡买下,看着她惊喜地扑进他怀里,红唇印上他的脸颊,那点金钱带来的肉痛瞬间被巨大的满足感淹没。她随口抱怨一句手机太卡,隔天最新款的顶配iPhone
Pro
Max就到了她手上。她不小心点开某个奢侈珠宝品牌的推送,对着一条钻石项链发出赞叹,刘博扬就鬼使神差地记下了货号……
博扬,你对我太好了……每一次收到礼物,卢诗羽都会依偎在他怀里,仰起脸,用那双盛满星光的眼睛望着他,声音甜腻得能滴出蜜来,我该怎么报答你
她的报答,是更加热烈的回应。酒店顶层套房成了他们的伊甸园。她比姚梦岚更懂得如何取悦他,更放得开,也更会制造惊喜。她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点燃了他沉闷乏味的中年生活,让他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成了一个充满力量和魅力的征服者。
然而,激情之下,总有些冰冷的现实需要面对。刘博扬的私人账户以惊人的速度干瘪下去。那张专门用来支付别墅首付的银行卡,余额数字跳水的速度让他心惊肉跳。每次划走一笔大额款项,他都会陷入短暂的恐慌,但卢诗羽的一条撒娇信息、一个暧昧的邀约,又立刻像鸦片一样抚平了他的不安。他安慰自己:没关系,下个季度的项目奖金马上就到账了,能补上。梦岚那边……先瞒着,等缓过来再说。
他开始频繁地加班。律所的灯光常常亮到深夜,但更多时候,他只是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或者心神不宁地给卢诗羽发着信息。回家越来越晚,带着一身不属于家里的、混合着冷调香水和酒店沐浴露的陌生气息。
姚梦岚的沉默,渐渐变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她不再像之前那样歇斯底里地质问,只是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冷,像结了冰的湖面。她依旧会按时做好晚饭,督促妞妞写作业,安静地整理家务。只是当他深夜带着一身疲惫(或者别的什么)回到家,迎接他的不再是抱怨,而是死一般的沉寂。她背对着他侧卧在床上,仿佛已经睡着,但那僵直的背影却无声地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寒意。
女儿妞妞也变得异常敏感。7岁的孩子,像只受惊的小动物,能敏锐地捕捉到家里气氛的诡异变化。她不再像以前那样,一看到爸爸回家就欢呼着扑上来。更多时候,她只是怯生生地站在妈妈身边,用那双酷似刘博扬的大眼睛,安静地、带着一丝困惑和不安地看着他。有一次,刘博扬习惯性地想摸摸女儿的头,妞妞却像受惊的小兔子般猛地缩了一下,躲到了姚梦岚身后。那一刻,刘博扬的心像被针狠狠扎了一下。
妞妞,怎么了他勉强挤出笑容。
妞妞从妈妈身后探出小脑袋,大眼睛忽闪忽闪,小声说:爸爸……你身上有怪怪的味道。她皱了皱小鼻子,香香的,但是……不是妈妈的味道。
刘博扬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他下意识地看向姚梦岚。姚梦岚正低头整理着女儿的衣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没听见女儿的话,只是那整理衣领的手指,微微顿了一下。
无形的网,似乎在慢慢收紧。
真正让刘博扬感到一丝恐惧的,是几天后的一个清晨。他宿醉未醒,头痛欲裂地从床上爬起来,昨晚和卢诗羽在酒吧玩得太疯,记忆都有些模糊。他习惯性地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却一片漆黑——没电了。
他烦躁地抓起床头柜上的充电器,插上电源。手机刚开机,一连串的短信提示音就疯狂地炸响起来。大部分是卢诗羽昨晚发来的撒娇信息,问他怎么不回话,是不是喝醉了。他正想划掉,一条来自银行的短信通知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XX银行】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于08月15日23:47向卢诗羽尾号XXXX跨行汇出人民币85,600.00元,备注:XXXX珠宝。可用余额:1,243.21元。
八万五千六!珠宝!
刘博扬的醉意瞬间吓飞了!他猛地坐直身体,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膛。他完全不记得昨晚买过珠宝!他手指颤抖着点开手机银行APP,查看交易记录。那笔八万多的消费赫然在列,时间正是昨晚他醉得最厉害的时候。收款商户的名字,正是本市一家以贵价闻名的珠宝行!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他昨晚……到底做了什么是卢诗羽他模糊记得她似乎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软语温存……他当时醉醺醺的,只想着哄她开心……
他立刻翻出卢诗羽的微信,手指因为慌乱而有些发抖。
诗羽,昨晚……那个珠宝是怎么回事他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但敲字的手指却泄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
信息如同石沉大海。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手机才震动了一下。
卢诗羽的头像跳了出来,回复只有短短一行字和一个可爱的猫咪表情:
你昨晚答应送我的小惊喜呀,忘啦[可爱]
一条很衬我的项链,我很喜欢!谢谢亲爱的![亲亲]
小惊喜!八万多的小惊喜!
刘博扬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他瘫坐在床上,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砸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别墅的首付款……只剩下那一千多块的零头了!他拿什么去面对姚梦岚拿什么去兑现给妻女一个大房子的承诺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姚梦岚端着一杯温水走了进来。她穿着宽松的孕妇裙,肚子已经很明显地隆起,脸上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她没有看他,只是平静地把水杯放在他这边的床头柜上,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地上屏幕还亮着的手机,也扫过了那条还没来得及锁屏的、来自卢诗羽的微信消息。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放好水杯,转身就走。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没有质问,没有愤怒,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那平静,比任何狂风暴雨都更让刘博扬感到窒息和恐惧。
4
家长会的审判
九月的最后一个周五,空气里残留着暑热的尾巴,黏腻而沉重。实验小学一年(3)班的教室窗户敞开着,却吹不进一丝令人舒爽的风。家长们密密麻麻地挤在小小的课桌椅之间,空气里弥漫着汗味、脂粉味和一种心照不宣的焦灼等待。周末家长会,向来是几家欢喜几家愁的修罗场。
刘博扬坐在女儿妞妞的位置上,小小的椅子让他高大的身躯有些局促不安。他扯了扯领带,试图驱散心头的烦闷和那挥之不去的、针扎般的恐慌。自从那天早晨被姚梦岚撞破手机信息后,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她彻底变成了一个沉默的影子,眼神空洞,行动机械。妞妞也变得异常沉默,看他的眼神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受伤的疏离。而卢诗羽那边……自从那八万多的小惊喜之后,她似乎更加有恃无恐,索取的频率和金额都让他越来越心惊肉跳。他像个站在悬崖边的人,脚下是摇摇欲坠的碎石,身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教室前方,班主任姚梦岚穿着一身得体的米白色针织连衣裙,外面套着浅灰色的小西装外套,恰到好处地遮掩了隆起的孕肚。她站在讲台后,打开了连接电脑的投影仪。白亮的灯光打在她脸上,映照出一种近乎冷峻的平静。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清晰、平稳,带着教师特有的节奏感,分析着本月的学习情况、单元试卷反映出的共性问题。
……家长们可以看到,阅读理解部分,第三大题失分率较高。这道题考察的是学生对文本隐含信息的提取和逻辑推断能力。姚梦岚操作着电脑,PPT翻到了下一张,是那道阅读题的原文截图和题目。很多同学只看到了表面的文字描述,比如这里,‘小蝴蝶在阳光下闪着蓝光,飞进了开满鲜花的花园’,就选择了‘蝴蝶很开心’这样的选项。但实际上,联系前文的环境描写——‘风很大,乌云密布’,以及蝴蝶‘翅膀被雨水打湿,飞得很艰难’的细节,正确答案应该更侧重于‘蝴蝶在逆境中努力寻找希望’……
她的讲解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家长们频频点头,有人拿出手机拍照记录。刘博扬却听得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瞟向讲台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妻子。她看起来那么平静,那么专业,仿佛那个在家里沉默冰冷的女人只是他的错觉。然而,一股莫名的不安感却像冰冷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所以,阅读理解的关键,在于穿透表面的浮华,抓住那些不起眼却至关重要的细节。姚梦岚的声音依旧平稳,她点击鼠标,PPT翻页。
然而,屏幕上出现的,不再是任何阅读理解的题目。
一张清晰放大的银行转账电子回单,占据了整个投影幕布!
收款人姓名:卢诗羽。
转账金额:人民币
85,600.00
元。
转账时间:08月15日
23:47。
交易摘要:珠宝首饰。
转账人账户:刘博扬(尾号XXXX)。
偌大的教室,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连窗外聒噪的蝉鸣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目光,惊愕的、茫然的、好奇的、随即迅速变得鄙夷和探究的,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齐刷刷地刺向刘博扬!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彻底凝固,又瞬间冲上头顶,烧得他耳膜嗡嗡作响,眼前发黑。巨大的羞耻和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无法动弹,只能僵直地坐在那张小小的椅子上,像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囚徒。
讲台上,姚梦岚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瞬间石化的家长们,最后,落在了脸色惨白如纸、额角渗出冷汗的刘博扬身上。那目光,没有任何愤怒,没有任何悲伤,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和洞穿一切的漠然。
她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在死寂的教室里清晰地响起,语调甚至没有一丝起伏,依旧保持着分析试卷般的理性:
就像这道阅读理解题所揭示的,刘先生。
她特意加重了刘先生这三个字,冰冷而疏离。
生活中,有些错误选项,表面看起来光鲜亮丽,充满诱惑,她顿了顿,目光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地切割着刘博扬最后一丝侥幸,让你以为抓住了幸福,获得了满足。她的手指在鼠标上轻轻一点。
PPT再次翻页。
屏幕上不再是冰冷的数字,而是一张张放大的照片。第一张,是售楼处那天的监控截图,他和卢诗羽站在沙盘前,她笑靥如花,他微微侧身倾听,距离暧昧。第二张,是La
Lumière餐厅靠窗的位置,隔着玻璃,他和卢诗羽相对而坐,她穿着那身火焰般的红裙,他正伸手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第三张,是酒店顶层套房的走廊监控,时间显示是深夜,他搂着卢诗羽纤细的腰肢走向房间,背影亲密无间……
每一张照片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刘博扬脸上。
……但实际上,姚梦岚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清晰、冷冽,穿透了死寂的空气,它们只会让你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最终……她再次点击鼠标。
PPT最后一页,没有任何照片,只有一行简洁到冷酷的黑色加粗宋体字:
>
张雅兰律师(专攻婚姻法与财产分割)
>
联系电话:138
XXXX
XXXX
倾家荡产。
姚梦岚说完这四个字,目光最后一次掠过台下那个面无人色的男人,如同掠过一件毫不相干的物品。然后,她平静地关掉了投影仪,拔掉了U盘。
刺眼的白光消失了,教室里只剩下窗外透进来的、有些昏暗的天光。死寂被打破,低低的、压抑不住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瞬间将呆若木鸡的刘博扬彻底淹没。那些目光,那些窃窃私语,像无数根针,将他刺得体无完肤。
姚梦岚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她挺直脊背,一手扶着讲台边缘,一手轻轻护住隆起的腹部,脚步平稳地、一步一步地,走出了教室。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哒,哒,哒,如同最后的丧钟,敲响在刘博扬彻底崩塌的世界里。
5
秋雨中的绝望
秋雨来得毫无征兆,起初只是细密的雨丝,敲打着窗户,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无数只细小的虫子在啃噬着什么。很快,雨势转大,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上,汇聚成一道道浑浊的水痕,蜿蜒而下,将窗外的霓虹灯光晕染成一片模糊而扭曲的光团。
刘博扬瘫坐在客厅冰冷的瓷砖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沙发底座。脚边,几个空了的啤酒罐东倒西歪,散发出浓烈而颓废的酒气。他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衬衫皱巴巴的,领带被胡乱扯开,歪在一边。头发凌乱,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眼窝深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那盏华丽却冰冷的水晶吊灯。
这里不再是一个家,而是一个刚刚被洗劫过的废墟。客厅里原本属于姚梦岚和妞妞的痕迹被抹除得一干二净。沙发上的卡通抱枕、茶几上妞妞的涂鸦本、冰箱门上记录着孕检日期和妞妞舞蹈课时间的彩色便利贴……全都消失了。巨大的电视机屏幕上,映出他此刻失魂落魄的倒影,像一个被遗弃在垃圾堆里的破旧玩偶。
死寂。除了窗外越来越急骤的雨声,只剩下他自己粗重而绝望的喘息。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突兀地亮了起来,微弱的光映亮了他惨白的脸。是一条微信新消息。发信人:卢诗羽。
那一瞬间,濒死的心脏像是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猛地抽搐了一下。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过去,颤抖的手指抓起地上的手机,慌乱地解锁屏幕。是诗羽!她是不是知道了他的处境是不是……来安慰他的或者……哪怕只是问一句也好
他点开对话框。
没有文字。只有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下面一行冰冷的系统提示小字: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卢诗羽把他拉黑了!
刘博扬的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盯着那个红色感叹号,如同盯着一个狰狞的嘲笑。他疯狂地点击屏幕,试图拨打她的电话。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冰冷的电子女声,一遍又一遍,像钝刀子割肉。
为什么!他为了她,几乎倾家荡产,妻离子散!她怎么能……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抛弃他!
就在他被巨大的背叛感和绝望吞噬时,手机再次震动了一下。不是电话,是一条新的短信。发信人,赫然还是卢诗羽!
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猛地戳开短信。
屏幕上只有一行字,简洁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他心脏最深处:
博扬,谢谢你的卡地亚和那些礼物,别墅的首付,刚好够填我老公那个大窟窿的零头。两清了,再见。勿扰。
轰——!
仿佛一道炸雷直接在刘博扬的脑海里爆开!他全身的血液瞬间逆流,手脚冰凉,连指尖都失去了知觉。手机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砸在冰冷坚硬的瓷砖地上,屏幕碎裂开来,蛛网般的裂痕瞬间爬满了卢诗羽那条绝情的信息。
别墅首付……填窟窿……零头……
原来如此!原来从头到尾,他以为的艳遇,他沉迷的温柔乡,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他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还沾沾自喜!他用背叛家庭换来的片刻欢愉,他用给女儿未来的大房子换来的,只是别人填赌债的零头!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耻辱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嘶哑绝望的呜咽,猛地抬起手,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茶几上!
砰!
玻璃碎裂的声音刺耳地响起。茶几面瞬间布满蛛网纹,几片锋利的玻璃碎片飞溅起来,其中一片划过他的手背,留下一条细长的血痕。殷红的血珠迅速渗出,滚落,滴在冰冷光洁的地砖上,晕开一小朵刺目的、绝望的花。
他感觉不到疼。只有一种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麻木。他瘫软下去,额头重重地抵在冰冷的地砖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窗外,秋雨滂沱,密集的雨点疯狂地抽打着玻璃窗,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声响,如同天地间奏响的一曲悲怆挽歌。雨水顺着破裂的玻璃缝隙渗入,蜿蜒流淌,混合着他手背上滴落的鲜血,在冰冷的地面上,洇开一片浑浊而肮脏的暗红水迹。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与喧嚣的雨声中,唯有客厅角落,儿童房那扇虚掩的门内,墙壁上还贴着一张小小的、格格不入的蜡笔画。那是妞妞画的全家住别墅:歪歪扭扭的大房子,烟囱里冒着快乐的烟圈。房子前面,画着四个手拉手的小人,爸爸妈妈,妞妞,还有一个更小的小人,代表即将出生的弟弟或妹妹。小人脸上,都画着大大的、咧到耳根的笑容,天真而刺眼。
那画纸的边缘,在窗外透进来的、被雨水扭曲的光线下,微微卷曲着,像一只被钉在墙上、徒劳挣扎的蝴蝶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