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周五,我以为只是又一个普通加班夜的开始。
我没想到,这一夜,也成了我亲手埋葬我家人的忌日。
【第一章:来自家人的勒索通知书】
午夜十一点,写字楼静得像一座巨大的坟。
只有我工位上的台灯,还投下一圈疲惫的孤光。
空气里弥漫着中央空调陈腐的冷气,混杂着早已冷透的速溶咖啡那股子酸涩味儿。
我,陈默,三十八岁,未婚,在别人嘴里是这座一线城市里光鲜亮丽的骨干精英,营销总监。
只有我自己晓得,我就是一头被业绩追着跑,跑不动了就得被淘汰的老黄牛。
太阳穴突突地跳,像是有两个小人儿在里头打架。
我捏了捏眉心,想着弄完最后这趴数据,就滚回家,把自己丢进浴缸里,泡到皮都皱了才算完。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嗡地一声,亮了。
那幽幽的蓝光,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眼。
屏幕顶端跳出的群聊名称,让我胃里瞬间翻涌起一阵恶心——陈氏一家亲。
多讽刺。
亲情这玩意儿对我来说,比我桌上这杯咖啡还凉。
一条消息弹了出来,还带着一个精准无比的红色@符号,直冲我的脑门。
是我的好嫂子,刘芳。
默默,你侄子阳阳在外面欠了二十万,高利贷都快找上门了!你先把你那笔理财取出来,把这个洞堵上!急!
你瞅瞅。
没有一个问号,甚至连个请字都没有。
这不是商量。
这是通知。
这是一张来自所谓家人的,理直气壮的勒索通知书。
群里,原本还在分享拼夕夕砍一刀链接的七大姑八大姨们,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我死死地盯着那行字,感觉晚饭吃的三明治,此刻变成了一块裹着水泥的石头,正带着我的五脏六腑,沉甸甸地往下坠。
我甚至能隔着这块冰冷的屏幕,无比清晰地勾勒出我那好嫂子刘芳,打出这行字时那副嘴脸。
她肯定正穿着那身洗得起球的珊瑚绒睡衣,两条粗腿盘在沙发上,电视里放着聒噪的短视频。
她一边咔嚓咔嚓地嗑着瓜子,把瓜子皮吐得满地都是,一边用那双沾着油渍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戳戳点点。
那神态,那语气,就好像在指挥一个不花钱的保姆,去倒一袋早就该倒掉的垃圾。
而我,陈默,就是那袋垃圾。
在她眼里,我不是什么营销总监,不是她的小姑子。
我只是他们陈家养在外面的一张活期存折,一个随取随用的应急储备金。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想压下心头那股子邪火。
办公室的冷气开得明明很足,可我的指尖,却比出风口吹出的风还要冰凉。
我点开输入框。
指甲敲在屏幕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又不是我儿子。
发送。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然后,我找到了那个名为陈氏一家亲的群聊,点开右上角的三个小点,手指一路向下滑,滑到最底端那个刺眼的红色按钮。
删除并退出。
我摁了下去。
退出的那一瞬间,我感觉压在心口三十八年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裂开了一道缝。
我退出的不是一个微信群。
是我前半生那个不断把我当成耗材,企图榨干我最后一滴血的,所谓的家。
手机安静了不到十秒。
紧接着,就像疯了一样,开始在我桌面上疯狂地震动,发出嗡嗡嗡的悲鸣。
来电显示,硕大的一个字:爸。
我划开了接听键,甚至还按下了免提。
我想听听,这寂静的夜里,还能奏出怎样荒腔走板的乐章。
听筒里立刻传来我爸陈立国那震耳欲聋的咆哮,那声音像是生了锈的铁皮在互相摩擦,刺得我耳朵嗡嗡作响。
陈默!你是不是疯球了!翅膀硬了是吧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尽了!连家族群都敢退!
你嫂子说得不对吗阳阳是你亲侄子!是咱们老陈家唯一的根!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是杀人凶手!你听见没有!
我没吱声,只是把手机拿远了一点,冷冷地听着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杀人凶手
好大一顶帽子。
记忆的闸门,被他这一声吼,彻底撞得粉碎。
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争先恐后地涌进了我的脑子。
我七岁那年,我哥陈昊,也就是陈阳他爹,一石头打碎了邻居家新换的玻璃窗。
我爸二话不说,冲进屋里,一把抢过我抱在怀里,攒了好几年的小猪存钱罐。
那是我最宝贝的东西,一只粉色的,胖乎乎的陶瓷猪。
他当着我的面,高高举起,然后狠狠地摔在了水泥地上。
哐当——
一声脆响,我的童年,碎了一地。
他蹲下身,从那堆陶瓷碎片里,不耐烦地扒拉出那些被我展得平平整整的一角、五角纸币,还有叮当作响的硬币。
我哭得撕心裂肺,揪着他的裤腿问他为什么。
他一把甩开我,吼道:你是姐姐!就该让着弟弟!哭什么哭!没出息!
三十一年过去了。
台词都没换过。
你是姑姑,就该让着侄子。
历史,还真是个喜欢偷懒的编剧。
说完了吗我终于开了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是这种反应。
紧接着,是更加暴躁的怒吼: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告诉你陈默,这二十万,你今天出也得出,不出也得出!不然,你就别认我这个爸!
哦。
我直接挂了电话。
并且,顺手把他的号码,拖进了黑名单。
这个爸,不认也罢。
在我爸陈立国的观念里,儿子的儿子才是根,女儿,不过是泼出去的水,是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是给他们陈家传人的人生兜底的工具人。
电话刚挂断,母亲张淑兰的视频通话就迫不及待地弹了出来。
无缝衔接,配合得真好。
我面无表情地划开接听。
屏幕上,立刻出现了我妈那张无比熟悉的脸。
她没有开美颜,镜头怼得极近,每一条皱纹都像一道哭诉我罪状的沟壑。
她的双眼已经红肿得像两个烂桃子,几缕花白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角,整个人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浩劫。
默默啊……我的女儿啊……
她一开口,就是那熟悉的,带着哭腔的咏叹调。
妈求求你了……你就当可怜可怜妈……阳阳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哥你嫂子活不了,我和你爸……我们俩也活不了啊……
我们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这么大,我们白养你了吗你的心怎么就这么狠啊!你这个天杀的啊!
说着,她开始用手捶打自己的胸口,一下,又一下,咚咚作响,视频画面都跟着剧烈晃动。
我静静地看着屏幕里我妈那堪比影后级别的表演,心中一片麻木。
这眼泪,我太熟悉了。
二十年前,我考上那所一线城市重点大学的那个夏天。
我拿着大红色的录取通知书,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一样飞回家。
迎接我的,不是庆祝,而是我妈同样的眼泪和捶胸顿足。
她也是这样哭着对我说:默默啊,家里实在没钱了啊,刚给你哥买了婚房,欠了一屁股债……你……你长大了,懂事了,你自己去学校申请助学贷款吧。
我当时信了。
我信得彻彻底底。
我甚至还反过来安慰她,说我能行,说我长大了可以自己养活自己。
于是,我一个人拖着破旧的行李箱,揣着跟亲戚东拼西凑借来的几百块路费,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城市。
大学四年,我活得像个陀螺。
除了上课,我的所有时间都被各种兼职塞满。
发过传单,当过家教,在餐厅端过盘子,在超市当过促销员。
冬天最冷的时候,我穿着单薄的玩偶服在户外做活动,手脚冻得像两根冰棍,失去了知觉。
夏天最热的时候,我顶着大太阳给小学生发辅导班的传单,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我从没跟家里抱怨过一句苦,没多要过一分钱。
我以为,我们家就是这么穷,我体谅父母的不易,也觉得哥哥结婚是天大的事,我这个做妹妹的,理应做出牺牲。
我把这份懂事,当成了自己的勋章。
直到我毕业后第一次回家过年。
饭桌上,我那喝多了的好嫂子刘芳,搂着我哥的脖子,得意洋洋地当着所有亲戚的面,吐了真言。
想当年,我跟你们家陈昊结婚,你爸妈手里其实还攥着十万块钱呢!愣是瞒着没给默默交学费,怕她上了大学眼界高了,以后心野了不顾家!那十万块,全拿来给我们装修新房、办婚礼了!还是你哥有面子!
她那尖锐的笑声,至今还在我耳边回荡。
那一刻,满桌子的山珍海味,在我嘴里,都变成了嚼不烂的蜡。
原来,我引以为傲的坚强和独立,不过是他们精心设计的一个骗局。
他们不是没钱。
只是他们的钱,从来,就没打算花在我这个女儿的前途上。
从那一刻起,我妈的眼泪,对我来说就已经彻底免疫了。
她的眼泪是射向我的子弹。
而所谓的养育之恩,是她那把永远上了膛,随时准备扣动扳机的枪。
妈,我这边还有个很重要的会要开,先挂了。
我不等她再有任何反应,直接切断了视频通话。
紧接着,微信的提示音叮地一声响了。
是我哥,陈昊。
一条长长的语音,足足有五十九秒。
我点开,开了外放,让他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办公室里回响。
他没有像我爸那样咆哮,也没有像我妈那样哭闹。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无奈,背景音里,还能隐隐约约听到刘芳压低了声音的咒骂。
默默,哥知道,你一个人在外面打拼不容易。
这次的事,真的是哥没用,没管好阳阳。你嫂子她也是急糊涂了,说话不过脑子,你别跟她一个泼妇一般见识。
阳阳还小,才十九岁,刚上大学,不懂事,才被那些人骗了。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这辈子被毁了啊。
默默,这钱你先借给我们,就当是借的。哥给你打欠条,以后有钱了,哥砸锅卖铁也慢慢还你。我们总归是一家人,对不对血浓于水啊,默默。
听听。
多么体贴,多么温柔,多么懂得顾全大局。
这种以退为进的温情牌,比直接的咒骂更让我感到彻骨的恶心。
他永远是那个和稀泥的老好人。
永远在用一家人这三个字,对我进行道德绑架,逼我就范。
他嘴里的一家人,翻译过来就是: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我没有回复。
直接将他的微信也设置了消息免打扰。
最后,我花了几分钟,把我手机通讯录里,所有那些所谓的亲戚的号码,全部拉进了黑名单。
世界,终于清静了。
我关掉电脑,走出空无一人的写字楼。
凌晨的街道上,城市的霓虹灯在我眼前明明灭灭,像一场盛大又虚无的梦。
我却觉得,我的人生,前所未有的清醒。
【第二章:鸿门宴上的对决】
回到家,我把自己重重地摔进沙发里。
这个七十平米的小公寓,是我在这个城市唯一的根。
是我用无数个加班的夜晚,无数杯冰冷的咖啡,无数次对着客户的点头哈腰,一砖一瓦,用血汗钱换来的。
这里没有争吵,没有勒索,没有绑架。
我看着墙上挂着的,我去世界各地旅行时拍下的照片。
看着书架上那一排排满满当当的书,那是我精神的食粮。
看着阳台上那几盆被我精心侍弄的花草,它们在夜色里安静地舒展着叶片,努力生长。
这,才是我的世界。
一个只属于我陈默的世界。
这套房子,不仅仅是我的庇护所,更是我的功勋章。
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的人生,只能由我自己做主。
我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找到手机,拨通了闺蜜王悦的电话。
电话刚接通,我就哑着嗓子说:悦悦,我好像……捅了马蜂窝了。
电话那头传来王悦冷静又带着一丝调侃的脆生生的声音:不,我亲爱的默默,你不是捅了马蜂窝。
你是终于决定,不再当那个任人采蜜,还不能吭声的蜂窝了。
王悦是律师,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的人间清醒剂。
我把事情的经过,言简意赅地跟她说了一遍。
她听完后,沉默了几秒,然后用一种即将上战场的,带着点兴奋的语气说:默默,准备战斗吧。根据我的经验,这只是第一回合。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这帮吸血鬼,不把你榨干是不会停的。
我苦笑一声:我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回不回去
回。我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我得回去,做个了断。
有些仗,必须在敌人的主场打。
只有把他们的脸皮,当着他们的面,一层一层地撕下来,才能赢得彻底,赢得让他们再也不敢来招惹我。
周六,我妈的电话,还是通过某个我没来得及拉黑的远房亲戚的手机,转接了进来。
她的语气出奇地缓和,甚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
她说,她做了我最爱吃的红烧肉,用小火足足炖了两个小时,肉都炖烂了。
她说,让我无论如何,周日下午回家吃顿饭。
一家人,坐下来,把话说开,别为了一点小事伤了和气。
我听着电话,都能想象出她说这话时,脸上那努力堆出来的,慈祥的笑容。
我知道,这是一场鸿门宴。
是他们一家人关起门来,商量了一整天后,制定的新策略。
但我还是答应了。
好,我回去。
周日下午,我开着我的白色SUV,回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小区。
车是我两年前用年终奖买的,我人生的第一辆车。
提到这车,我就一肚子火。
我家那栋老破小在五楼,没有电梯。
我一步一步地往上爬,楼道里堆满了杂物,散发着一股陈年的霉味。
每上一层台阶,都像是在我那不堪回首的前半生里,又走了一步。
五楼的门虚掩着,似乎是特意在等我。
我推门进去。
客厅里,一屋子的人,正襟危坐,像是在等待一场审判。
我爸陈立国,坐在主位的沙发上,吧嗒吧嗒地抽着烟,一张老脸阴沉得能拧出水来,烟雾缭绕,把他衬得像个土皇帝。
我哥陈昊,局促不安地站在他旁边,看见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搓着手,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我嫂子刘芳,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锅碗瓢盆的声音传出来,叮当作响,带着一股刻意营造出来的贤惠和热闹。
气氛凝重得像一块生铁。
哎呀,默默回来了!快,快坐,妈去给你盛饭!我妈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脸上堆满了菊花般的笑容,热情得让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饭菜很快就上齐了,满满当当一大桌。
确实很丰盛,也确实有那道我曾经最爱吃的红烧肉,油光锃亮,香气扑鼻。
饭桌上,上演了一出堪称完美的家庭温情大戏。
刘芳一反常态,不停地往我碗里夹菜,那热情劲儿,差点把我的碗堆成一座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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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啊,你瞅瞅你,在外面工作肯定很辛苦,都累瘦了。多吃点,这可是妈特地为你做的。
我哥陈昊,则一个劲地给我倒酒,端着酒杯,非要敬我。
默默,来,哥敬你一杯。以前……以前是哥不对,哥没本事,让你受委屈了。
我爸妈,则在一旁唉声叹气,你一言我一语地,讲述着我那好侄子陈阳,最近是如何的茶不思饭不想,如何的痛改前非,如何的后悔不已。
他们说得声情并茂,眼圈泛红,仿佛陈阳不是去赌博欠了钱,而是为国捐躯了一样。
好一出完美的三堂会审。
表演得真卖力。
我低着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一言不发。
饭过三巡,酒过两杯,正戏,终于来了。
我哥陈昊,朝一直埋头假装玩手机的侄子陈阳,使了个眼色。
下一秒,陈阳扑通一声,直挺挺地跪在了我面前的地板上。
那声音,响亮又沉闷。
一个十九岁的大小伙子,一米八的个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脸上的肉都在哆嗦。
姑姑!我错了!我不是人!我被猪油蒙了心,我鬼迷心窍,才去碰那些害人的网赌!
我再也不敢了!我发誓!姑姑,你就救救我吧!那些人说,再不还钱,就要……就要我的命啊!
他一边哭嚎,一边真的拿自己的头,去撞冰冷坚硬的地板。
砰!
砰!
砰!
一声比一声响,听得人头皮发麻。
客厅里,所有人都用一种审判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
我爸那呛人的烟雾。
我妈那无声的眼泪。
我哥那哀求的眼神。
我嫂子那鄙视的目光。
还有我侄子那惊天动地的哭嚎和磕头声。
这一切,交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要把我牢牢地困在中央,动弹不得。
仿佛我今天,只要敢说一个不字,我就是这个家的千古罪人。
我就是那个亲手把他们全家推向深渊的,十恶不赦的冷血动物。
这不是家宴。
这是审判庭。
而我的罪名,是不够奉献。
我看着眼前这荒诞又滑稽的一幕,思绪却飘回了两年之前。
那年,我刚提了新车,就是楼下停着的那辆白色SUV。
我开了无数个夜车,跑了无数个客户,磨破了嘴皮子,才换来的,给自己的奖励。
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
提车不到一个星期,我哥陈昊就打来电话,说他要带刘芳和陈阳,去邻市的亲戚家吃喜酒,想借我的新车开开,显得有面子。
我当时心里一百个不情愿。
新车,谁舍得往外借
但禁不住他软磨硬泡,再加上我妈在电话那头帮腔,说什么一家人,那么小气干嘛,我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把车钥匙给了他。
结果呢
车开回来的时候,车头撞得稀巴烂,保险杠都快掉了,惨不忍睹。
后来我才从别人嘴里知道,根本不是我哥开的车。
是我那好侄子陈阳,当时还没驾照,趁他爸妈在亲戚家打麻将的时候,偷开了我的车,载着一群狐朋狗友,在国道上跟人飙车,一头追尾了一辆大货车。
人没事,就是车,差点报废。
事后,我哥和我嫂子,没有一句道歉,没有一句安慰。
刘芳反而叉着腰,理直气壮地对我嚷嚷:不就一辆破车吗走保险不就行了嚷嚷什么!你侄子没出事,就是万幸了!你这个当姑姑的,心眼怎么比针尖还小还能跟他一个小孩子计较
我哥在一旁和稀泥:就是,默默,多大点事儿。大不了保险报不了的那些维修费,你自己先垫一下嘛,都是一家人,跟我们算这么清干什么
那些话,就像一根根淬了毒的细针,至今还密密麻麻地扎在我的心上。
在他们眼中,我的任何财产,我的任何劳动成果,都只是他们可以随时征用、随时毁坏的公共物资。
连句谢谢,都显得多余。
姑姑!姑姑你说话啊!你是不是要看着我去死啊!
侄子陈阳那杀猪般的哭喊声,把我从冰冷的回忆里,猛地拽了回来。
我低头,看着跪在地上,还在卖力表演的他。
又抬头,看了看满桌子,那盘几乎没怎么动的,油腻的红烧肉。
新伤旧痛,一起涌上心头。
胃里翻江倒海。
起来吧。
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像一块被冰封了千年的石头。
姑姑!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我就跪死在这里!他还在演,哭得更凶了。
我懒得再看他那张虚伪的脸,目光缓缓转向我哥陈昊。
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二十万,没有。
一句话,像一颗炸雷,在小小的客厅里轰然炸响。
空气,瞬间凝固。
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僵住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刘芳。
她那张刚刚还堆满笑意的脸,瞬间变得狰狞无比。
她霍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伸出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子上,尖声叫骂:
陈默你个白眼狼!你有没有良心!你还是不是人!
阳阳都给你跪下了!你还想怎么样不就是二十万吗你在一线城市,一年挣多少钱你心里没数吗拿出来救你亲侄子的命,是委屈你了还是怎么了
他是你儿子,不是我儿子。我冷冷地回敬她,谁生的谁养,谁惯的谁管。当初偷开我车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说他是小孩子现在欠了赌债,倒想起我是他姑姑了
你!刘芳被我怼得浑身发抖,气得说不出话来,好!好!陈默,你行!你给我等着!
混账东西!
我爸把手里的烟头,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烟灰缸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他指着我,吼道:今天你要是不把这钱拿出来,就给我滚出这个家!我陈立国就当没养过你这个女儿!
这个家,我看着他,忽然笑了,我早就想滚了。
我站起身,拿起我的包,看都没再看他们一眼,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我妈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默默!默默你不能走啊!你走了我们一家人可怎么办啊!我的老天爷啊……
我没有回头。
一步也没有。
【第三章:撕破脸皮,战场转移】
接下来的几天,出乎意料的平静。
他们没有再打电话来骚扰我。
我一度以为,他们是黔驴技穷,终于放弃了。
现在想来,我还是太天真了。
他们不是放弃了,他们是在憋一个更大的招。
周三下午,我正在主持一个极其重要的部门会议,讨论下个季度的营销方案。
会议室里气氛严肃,每个人都神经紧绷。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我的助理小李,探进一个头,脸上带着一种极其慌张又尴尬的神色。
她快步走到我身边,附在我耳边,用蚊子般的声音说:陈……陈总,不好了。楼下……楼下前台,有位自称是您嫂子的女士,正在……正在闹事,说要见您,拦都拦不住。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全身。
刘芳。
她居然,找到了我的公司。
我跟与会的同事们低声说了句抱歉,失陪一下,然后踩着高跟鞋,步履匆匆地赶往楼下大堂。
还没走到,就已经听到了她那标志性的大嗓门。
公司大堂里,已经围了一小圈看热闹的人,大部分都是我们公司的员工。
而人群的中央,刘芳正一屁股坐在我们公司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板上,拍着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
为了配合演出,她今天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
她穿着一件破旧起球的夹克,头发故意弄得乱糟糟的,像个鸡窝。脸上甚至还抹了两道灰,活脱脱一个被恶霸资本家欺负,走投无路的底层劳动妇女形象。
大家快来评评理啊!天理何在啊!
我那个小姑子,陈默,就是你们公司的营销总监!她心比墨还黑啊!
她自己在一线城市身家百万,开着几十万的豪车,住着几百万的豪宅!却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我儿子被高利贷逼得要去跳楼啊!
我们家阳阳,可是她唯一的亲侄子啊!是他们老陈家唯一的根啊!她怎么能这么心狠啊!
二十万!就二十万!对她来说算什么啊!她就是想逼死我们全家啊!
她的哭嚎声,在挑高极高的公司大堂里,回荡着,显得格外刺耳。
周围的同事们,开始对着我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那些目光,有同情的,有鄙夷的,但更多的是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我一向极其注重自己的职业形象,在公司里,素来以干练、专业、沉稳著称。
刘芳这一闹,就像是当众把我扒光了衣服,把我所有的体面和尊严,都撕得粉碎,扔在地上,还狠狠地踩上了几脚。
她太懂我了。
她知道,钱,她从我这里是拿不到了。
所以,她就换了个思路。
她要毁掉我赚钱的能力,毁掉我的事业,毁掉我赖以生存的根基。
这一招,何其歹毒。
刀刀都砍在我的命脉上。
我深吸一口气,拨开人群,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刘芳,你闹够了没有
她看到我,就像看到了救星,也像是看到了仇人。哭得更大声了,几乎要背过气去。
陈默!你这个没良心的终于肯下来了!你还有脸见我!你今天不把钱拿出来,我就死在你公司门口!让所有人都看看你是个什么货色!
我懒得再跟她废话,直接对旁边的保安说:把她请出去。
两个保安刚要上前。
刘芳立刻戏精附体,往地上一躺,开始撒泼打滚,手脚并用,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打人啦!有钱人打人啦!当总监的欺负老百姓啦!
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最后,还是我们人力资源部的总监闻讯赶来,连哄带劝,又自掏腰包,从钱包里拿出两千块钱塞给她,才总算把这尊瘟神给请走了。
这件事,在公司内部,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当天下午,公司最大的领导就找我谈话。
虽然他嘴上说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都理解,但言语之间,也透露出希望我能尽快处理好家事,不要影响公司形象的警告。
我身心俱疲地回到家,把自己扔进黑暗里。
刚喘口气,手机又响了。
是我爸发来的一条短信,一条最后的通牒。
陈默,你哥和你嫂子跟我说了,你要是再不拿钱,他们明天就去法院告你遗弃父母!先申请财产保全,把你名下所有的工资卡和存款都给你冻结了!让你一分钱都动不了!你自己看着办!
我看着这条漏洞百出的威胁短信,忍不住冷笑出声。
告我遗弃
他们俩拿着加起来将近一万块的退休金,身体健康得能去跳广场舞。我每月还固定给他们打两千块的生活费,仁至义尽。
这种不懂法的恐吓,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个笑话。
然而,就在这时,我哥陈昊的微信,突然弹了出来。
他被我设置了消息免打打扰,但那个执着的小红点,还是在我的聊天列表里,跳了出来。
我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
他没有发文字,也没有发语音。
他发来的是一张图片。
一张银行的转账截图。
图片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显示着——
收款人:陈昊。
付款人:陈默。
转账金额:100000.00元。
转账时间:半年前。
截图下面,还附带着一句话,是他发来的。
默默,你看,这十万,是你之前就已经转给我的,就算你先借给阳阳了,堵上了一半的窟窿。剩下那十万,你再想想办法。哥求你了,别把事情做得这么绝,行吗
我看着那张图,大脑有那么几秒钟,是完全空白的。
一片嗡鸣。
半年前
十万
我什么时候转过这笔钱
我立刻像疯了一样,打开我的手机银行APP,用指纹解锁,翻遍了近一年来所有的转账记录。
一遍,两遍,三遍。
根本没有这笔交易!
一笔都没有!
那张截图……
是P的!
是伪造的!
一股寒气,从我的尾椎骨,瞬间窜上了天灵盖。
我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都凝固了。
他们……
他们不仅仅是要抢我的钱。
他们还要伪造证据,泼我一身脏水,把我塑造成一个出尔反尔、早已同意却临时变卦的无耻小人。
这已经不是家庭内部矛盾了。
这是赤裸裸的欺诈!
是明目张胆的陷害!
我看着那张做得不算高明,但足以以假乱真的转账图,心底里最后一丝对亲情的幻想,也彻底烟消云散了。
没有愤怒。
只有一种,被自己最亲的人,从背后捅了一刀的,彻骨的寒意。
我缓缓地,把那张P过的转账截图,连同我哥发来的那段话,一起截屏,保存了下来。
然后,我拨通了王悦的电话。
我的声音,冷静得连自己都感到害怕。
悦悦,帮我找个最好的律师。我要告他们。
电话那头的王悦,没有丝毫的惊讶,声音冷静而有力,甚至带着一丝兴奋。
好。证据呢
他们给我送来了。
什么
一张P出来的转账图。
王悦在那头,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带着一丝冰冷快意的笑。
有意思。这下,他们连退路都没有了。
他们这是自己,亲手把绞索,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啊。
当亲情,已经沦为构陷我的工具时。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拿起法律的武器,把他们,一个一个,全都钉死在被告席上。
【第四章:以法律为剑,绝地反击】
在王悦的帮助下,我很快联系上了一位姓张的律师。
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文儒雅,但眼神却像鹰一样锐利。
他专攻的方向,就是家庭财产纠纷,战绩斐然。
我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在张律师的办公室里,把我这三十八年来的人生,像一本烂得不能再烂的账一样,一笔一笔,摊开在了他的面前。
那张P出来的转账图,是王炸。
我能找到的所有,给家里的转账记录。虽然很多是现金,查不到了,但也有部分可查的银行流水和微信红包记录,积少成多,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我哥陈昊,当初借我车后,撞坏了车,却在微信里百般推诿、拒不赔偿的聊天记录。
我嫂子刘芳,来我公司大闹时,我们公司大堂清清楚楚的监控录像截图,以及当时在场同事的人证。
还有我爸那条,威胁要告我遗弃、冻结我财产的短信。
所有的证据,我一件一件地整理好,分门别类,放在了张律师的桌上。
张律师很年轻,但他听我讲述时,却异常地沉稳和专注。
他仔细地翻看着我提供的每一份材料,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等我全部说完,他抬起头,看着我,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
профессиональный的冷静。
陈小姐,你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要清晰得多。
对方的手段虽然恶劣,但也正是因为这份恶劣,让他们自己,漏洞百出。
他很快就给我制定了一套清晰明确的,堪称降维打击的策略。
第一,针对我父母那可笑的赡养费威胁,我们不应该被动地等待他们来告我,而要主动出击。我们直接向法院提起诉讼,要求依法确认赡养标准。用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判决书,将我的赡养义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固定下来。明确金额,明确支付方式,彻底杜绝他们未来任何漫天要价、狮子大开口的可能。
第二,针对我哥陈昊。整理出所有有明确证据的借款和财物损失,直接发律师函,要求他限期归还。如果他不还,就立刻提起债务诉讼,让他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那张P出来的转账图。这是对方的死穴,是他们亲手递到我们手里的匕首。我们先按兵不动,把它当作一张压箱底的底牌。就等着他们在法庭上,得意洋洋地,把这张牌打出来。那一刻,就是他们伪造证据的铁证。他们将输得一败涂地,毫无翻身之力。
听完张律师条理清晰的分析,我连日来一直被压抑得喘不过气的心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就像在漆黑的隧道里,终于看到了一丝光亮。
他们以为我是待宰的羔羊,以为我会被亲情和舆论的枷锁捆住手脚。
他们却不知道,我正在把他们送来的每一把刀,都磨成刺向他们自己的,最锋利的剑。
一周后。
两封盖着鲜红律师事务所公章的信函,分别通过挂号信,精准地寄到了我父母家,和我哥嫂家。
我父母收到的,是一份措辞严谨的《关于申请确认赡养义务及标准的告知函》。
里面用他们看不懂但足够吓人的法律条文,清晰地列明了我愿意承担的、完全符合本地法律规定的赡养费金额和支付方式。并且明确告知他们,如果对此有异议,我方将不再进行任何私下沟通,直接通过诉讼程序解决。
我哥嫂收到的,则是一份措辞更加严厉的《债务催收律师函》。
律师函里,详细罗列了陈昊多年来,以各种名义向我借走的,有明确转账记录或聊天记录为证的款项。
包括但不限于买车周转、生意投资、孩子学费等等,共计十一万元整。
再加上两年前,他把我那辆新车撞坏后,超出保险理赔范围、由我自掏腰包支付的维修费用,五万八千元。
总计,十六万八千元。
律师函要求陈昊,在收到函件后的十五日内,归还全部欠款。
否则,我们将立即向人民法院提起诉讼。
届时,他不仅要偿还全部本金,还要承担因此产生的所有诉讼费用、律师费用以及逾期利息。
这两封信,就像两颗深水炸弹。
整个陈家,彻底炸了锅。
最先给我打来电话的,果不其然,是我那战斗力爆表的嫂子,刘芳。
她的声音,尖利得能刺破人的耳膜,隔着电话我都能想象到她唾沫横飞的样子。
陈默你这个畜生!你是不是疯了!你居然请律师来告你亲哥!你还有没有人性啊!我们是一家人!你为了那点破钱,要把你哥往死里逼吗
法律上,我们是独立的民事主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平静地,像在背诵课文一样回答她。
你……你……她被我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只剩下了气急败坏的咒骂,你不得好死!陈默你给我等着,我跟你没完!我饶不了你!
我哥陈昊的电话,紧随其后。
他这次,是彻底慌了神,声音都在发抖,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温情。
默默,默默你别这样,有话好好说,啊我们是一家人啊,你何必把事情做得这么绝那什么律师函,你快点让律师给你撤回来,行不行你嫂子因为这事,闹着要跟我离婚了!
现在知道跟我好好说了我冷笑一声,P图陷害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们是一家人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我用法律的冰冷和坚硬,去对抗他们用亲情构建起来的,那个温暖又虚伪的温室。
一瞬间,地动山摇。
刘芳不愧是战神,短暂的慌乱之后,她迅速组织起了新一轮的反击。
她跑到我父母住的那个老小区,那里住的,都是几十年的老街坊,彼此都认识。
她挨家挨-户地去敲门,去哭诉,见人就拉着手,鼻涕眼泪地讲述我这个小姑子,是如何在一线城市发了大财,就翻脸不认人。
如何对亲侄子的死活见死不救。
如何心狠手辣地请律师告自己的亲哥哥。
甚至,如何丧心病狂地,要把自己的亲生父母都告上法庭,连赡养费都要斤斤计较。
一时间,我成了整个小区,乃至我们家所有亲戚口中那个读了点书就六亲不认的白眼狼、心比蛇蝎还毒的凤凰女。
各种版本的流言蜚语,传得沸沸扬扬,不堪入耳。
听说她在外面当大老板,一年挣好几百万呢。
挣再多钱有什么用,心都黑了,连良心都喂了狗了。
啧啧啧,连爹妈都不要了,这种人,迟早要遭报应的。
我爸妈,被这些唾沫星子一样的舆论裹挟着,更加卖力地扮演起了受害者的角色。
他们甚至还接受了本地一个调解类小报的电话采访,在电话里声泪俱下地痛斥我的不孝,说含辛茹苦养了个白眼狼女儿,如今要被活活逼死。
他们试图用唾沫淹死我。
他们却忘了,我早已在他们亲手制造的苦海里,学会了游泳。
面对这一切,我在张律师的建议下,纹丝不动。
不回应,不解释,不争辩。
我知道,对方越是这样上蹿下跳,越是容易出错,越是能把他们自己,钉死在道德的耻辱柱上。
与此同时,我做了另一件事。
我打了个电话,给我一个在本地做生意的朋友。
他路子比较野,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一些。
我请他帮忙,辗转联系上了那个,追着我侄子陈阳讨债的高利贷公司的头目。
我用一张不记名的电话卡,匿名给他发了一条言简意赅的信息。
别盯着陈阳的姑姑了,她家因为这事已经闹翻了,那个姑姑铁了心一分钱都不会出的。但陈阳的爸妈有房子,他爸陈昊在国企上班,工资不低,旱涝保收。他爷爷奶奶两个人的退休金加起来也有近万块,卡里肯定有钱,只是藏得深。你们找对人了,钱才要得回来。祝你们好运。
发完这条信息,我就把那张电话卡掰成两段,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里。
我没有使用任何暴力。
我只是把那个烫手的山芋,那个皮球,轻轻地,踢回了它本该在的那个球场。
效果,立竿见影。
没过两天,我就从一个还没来得及拉黑的远房亲戚的八卦里听说了。
追债公司的骚扰对象,从我这里,彻底、无缝衔接地,转移到了我哥陈昊和我爸陈立国的身上。
他们家楼下的防盗门,被人用红色的油漆,泼满了陈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斗大字眼。
晚上还有人往他家的门缝里,塞画着骷髅头的恐吓信。
我爸妈出门买个菜,都会被几个纹着花臂、凶神恶煞的陌生男人,客气地拦住,皮笑肉不笑地问他们:大爷大妈,晨练呐您孙子欠的钱,打算什么时候还啊
整个陈家,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在这样内外交困的高压之下,我提起的赡养纠纷案,率先开庭了。
法庭上,我爸妈作为原告,在他们的律师的指导下,声泪俱下地控诉我如何对他们不闻不问,如何不管不顾,如何不孝。
我妈甚至当庭表演了一次哭晕过去的戏码,被法警扶到一旁的椅子上休息。
轮到我方陈述时,张律师不疾不徐地站了起来。
他先是向法庭,出示了我父母均有稳定退休金的银行流水证明,铁证如山。
然后,又出示了我每月定期给他们转账两千元生活费的记录,从未间断。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提到了我哥陈昊欠下巨额高利贷,以及向我借款十六万八千元至今未还的事情。
他表示,我之所以无法再支付更高的赡养费,实在是因为我的家庭负担也很重,我一直在无私地、默默地补贴我的哥哥一家。
对方律师立刻站起来反驳,说那不是补贴,更不是借款,而是我作为妹妹,自愿赠予的。
为了证明我哥家不差钱,或者说,他们的钱,都是我心甘情愿主动给的。
对方律师,果然,得意洋洋地,当庭出示了那张P出来的,十万元的转账截图,作为我自愿赠予的,最有力的证据。
法官大人,请看!这是被告陈默,在半年前,主动转账给我当事人陈昊的十万元!这足以证明,被告对其兄长一家的资助,是主动且持续的!并非我方当事人强迫!
我坐在被告席上,冷冷地看着我哥陈昊那张,因为紧张和得意而显得有些扭曲的脸。
来了。
终于来了。
张律师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平静地站起来,对法官说:法官大人,我方对原告方提交的这份证据的真实性,表示严重怀疑。并当庭申请,进行司法技术鉴定。
紧接着,他从文件袋里,拿出了我们的第二份证据。
同时,法官大人,请看。这是我当事人陈默,同一时间段内,由银行官方出具的、带有银行公章的、真实有效的银行账户流水详单。上面,根本没有这笔十万元的交易记录。
张律师将两份文件,一份是对方的P图打印件,一份是我方盖着鲜红银行公章的真实流水,并排呈递给了法官。
法官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当他们沾沾自喜地,打出那张自以为是的王牌时。
他们却不知道,那张牌,是通往地狱的,一张单程票。
【第五章:审判与代价】
法庭上,空气仿佛凝固了。
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似乎停止了舞动。
法官拿着那张P图和我的真实银行流水,反复比对,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抬起头,目光像两把锋利的刀子,严厉地扫向对面原告席上的我哥陈昊和他们的律师。
原告方,你们提交的这份证据,涉嫌伪造。
法官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样,狠狠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这是非常严重的,妨碍司法公正的行为。
对方律师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我哥陈昊,更是吓得浑身一哆嗦,猛地低下了头,不敢与法庭上任何一个人的目光对视。
法庭当场裁定,对方提交的这份转账截图证据,不予采纳。
并对其伪造证据的行为,进行了严肃的法庭训诫,将其行为,清清楚楚地记录在案。
这一记重拳,直接打得对方晕头转向,彻底扭转了整个庭审的局面。
一个连法庭证据都敢公然伪造的家庭,他们口中那些关于女儿不孝、生活困难的哭诉,还有多少可信度
最终,赡养案的判决,毫无悬念地下来了。
法院裁定,鉴于我父母陈立国、张淑兰均有独立的、稳定的退休金收入,且名下有可居住的房产,生活不存在困难。
我作为女儿,每月仅需支付远低于他们要求的、完全符合当地最低生活标准的赡养费——八百元整。
法律的锤声,清脆而响亮。
它敲碎了他们最后一点侥吞噬我的侥幸。
也敲醒了我,前半生那个浑浑噩噩的,关于家的梦。
紧接着,是我诉我哥陈昊的债务纠纷案。
因为有了上一次开庭时,他伪造证据的前科劣迹。
法院在审理这个案子时,无论是从情感上还是事实上,都明显地偏向了我方。
我提交的所有证据链,都完整、清晰、有效。
陈昊在法庭上,还在百般抵赖,一口咬定那些钱,都是我这个当妹妹的,自愿赞助他改善生活的。
但当法官面无表情地问他:既然是被告自愿赞助,你为何还要伪造一张十万元的转账图,来作为证据
他,哑口无言。
最终,法院判决,陈昊必须在判决生效后的三十日内,偿还我全部欠款,本金十六万八千元。
并承担本案的全部诉讼费用。
两份白纸黑字的判决书,像两记响亮无比的耳光,狠狠地,打在了他们全家的脸上。
判决下来后,家里彻底成了一锅无法收拾的烂粥。
高利贷那边,被我引流过去之后,催债的手段一天比一天激烈,一天比一天没有底线。
现在,又加上了法院那封具有强制执行效力的判决书。
判决书,直接寄到了我哥陈昊的单位。
他在国企上班,一个最重脸面和声誉的地方。
这一下,他在单位里,是彻底地抬不起头来了。
所有同事看他的眼神,都充满了异样。
单位领导也找他进行了严肃的谈话,言辞严厉,说如果他不能妥善处理好自己的个人债务问题,对单位的形象造成了负面影响,就要对他进行停职处分。
巨大的还款压力,和即将失去工作的恐惧,像一座不见顶的大山,死死地压在了他的身上。
我嫂子刘芳,那个曾经战斗力爆表,能在我公司大堂撒泼打滚的女人,也彻底蔫了。
她再也没有精力和时间,来找我的麻烦。
整日在家和陈昊争吵不休,摔东西,对骂。
她埋怨陈昊没用,连自己的亲妹妹都搞不定。
她埋怨陈昊当初为什么要默许、纵容自己的儿子去赌博。
她更埋怨我这个小姑子,心狠手辣,不念亲情。
家里每天都是吵闹声,摔东西的声音,哭喊声,邻居们怨声载道,不得安宁。
为了还清高利贷,也为了执行法院的判决,避免自己被列入失信人员名单。
他们唯一的选择,只剩下一个。
卖掉他们现在住的那套房子。
那套房子啊。
是他们当年引以为傲的,最大的资本。
是他们不惜牺牲我上大学的机会,用我本该拥有的光明前途,换来的那个安乐窝。
如今,这个靠着吸我的血,才建造起来的所谓的家。
终究因为断了供血,而轰然倒塌。
在房子挂牌出售的前一天晚上,我哥陈昊,独自一人来找我。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没有带上刘芳,没有带上任何一个家人,单独来见我。
他约我在我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见面。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眼窝深陷,头发也白了不少,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一下子老了十岁。
他坐在我对面,沉默了很久,很久。
才终于,艰难地开了口。
默默,哥……对不起你。
这是我这辈子,三十八年来,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对不起这三个字。
可惜,太晚了。
那张图……是刘芳P的。但是……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口水,声音沙哑,我知情,我也默许了。
我当时……我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默默,我求你了,看在咱们兄妹一场的情分上,去法院撤诉吧。或者……或者你让我分期,分三十年,慢慢还给你,行不行
他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哀求和绝望。
我看着他这张,我看了三十八年的,熟悉的脸。
内心,毫无波澜。
我平静地,问了他一个,我藏在心里,整整二十年的问题。
哥,我十八岁那年,你从爸妈手里,接过那笔给我哥买婚房的首付款的时候。
你有没有,哪怕是想过一秒钟。
你的亲妹妹,连去大学报到的路费,都是跟别人借的连一分钱的学费,都拿不出来
陈昊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然后,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煞白。
他张了张嘴,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替他回答了。
你没有。
你没有想过。
你只想着你自己的婚房,你的面子,你的幸福生活。
就像这次一样,你只想着你儿子的债务,你的安宁,你的太平日子。
哥,压垮我们兄妹之情的,从来都不是这二十万,也不是那张可笑的P图。
而是过去这三十多年里,每一次,在我被牺牲,被放弃的时候。
你那理所当然的,心安理得的,沉默。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法院的判决,我不会做任何更改。
这是你,也是你们一家,为你们自己的行为,所应该付出的,最基本的代价。
我说完,转身就走,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在我走后,我爸妈也来找过我。
他们在我租住的公寓楼下,等了我一个晚上。
两个老人,看起来也苍老了很多,背都有些驼了。
这一次,他们没有骂我,也没有哭。
只是站在那里,唉声叹气,反反复复地,说着陈昊如何的可怜,刘芳如何的不懂事,陈阳如何的后悔。
中心思想,还是那一个:我是妹妹,我是姑姑,我应该帮他们,我必须帮他们。
我没有心软。
但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决绝地转身就走。
我平静地,告诉他们:
法院判决的赡养费,我会一分不少,每个月,准时打到你们的卡上。
你们生病,需要住院,在医保报销之后,属于子女应该承担的那部分医疗费用,我也会一分不少地出。
但除此之外,任何以‘亲情’为名的额外索取,任何想要再从我这里拿走的一分一毫。
都不会再有了。
我看着他们那张错愕又茫然的脸,继续说道:
从今以后,我们之间,只剩下法律上规定的,冷冰冰的责任和义务。
再无其他。
我斩断的,是无休无止的感情内耗和道德绑架。
我留下的,是有底线的,最基本的责任。
我的孝顺,从此有了清晰的标价。
清清楚楚,再无半点可以被他们利用的,模糊的余地。
【终章:我的新生】
半年后。
我的生活,彻底恢复了平静,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爽和开阔。
那笔从我哥那里,通过法院强制执行回来的十六万八千元,一分不少地,打到了我的账上。
我用这笔钱,加上自己这些年的积蓄,在市中心一个更好的地段,付了一套更大公寓的首付。
我在公司的职位,也因为之前那个项目的巨大成功,得到了晋升,成了真正的部门负责人,薪水也涨了一大截。
我偶尔会从一些还没拉黑的远房亲戚口中,听到我哥嫂一家的消息。
他们最终,还是卖掉了那套承载了他们半生荣耀的房子。
还清了所有债务之后,剩下的钱,所剩无几。
他们用那点钱,在城市最边缘的一个老旧小区里,租了一套狭小昏暗的两居室。
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我嫂子刘芳,出去找了份超市收银员的工作,每天早出晚归,累得回家倒头就睡,再也没有力气去吵闹。
我那曾经不可一世的侄子陈阳,因为债务和家庭的巨大变故,也从大学退了学,在一家火锅店里当服务员,据说时常因为手脚慢,被客人呼来喝去地骂。
听到这些,我内心毫无波澜。
不是我冷血。
我只是觉得,每个人,终究,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买单。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而他们,是那场亲手制造了雪崩的人。
我办好了去北欧旅行的签证,那是我一直以来,都梦寐以求想去的地方。
出发那天,我拉着崭新的行李箱,独自一人,站在机场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阳光灿烂。
一架又一架的飞机,呼啸着,冲上云霄,奔向各自的目的地,消失在蔚蓝的天际线。
我知道,我也终于起飞了。
他们曾经用亲情为我打造了一座华丽的囚笼,然后告诉我,那就是家。
而我,用了整整三十八年的时间,才终于亲手砸开了它。
砸开之后我才发现,原来,家不是一个需要用血缘来捆绑的地方。
家,是一种可以让你自由呼吸,让你成为你自己的,一种状态。
那么,问题来了——
如果你的血缘,成了刺向你最深的那把刀,你会选择默默流血,还是选择为自己,铸造一副能抵挡一切的铠甲